“手不疼啊。”
沈叙白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从一侧探出头,歪头笑着,看着顾临渊的表情从惊讶到尴尬,再到羞赧,然后才是开心。
“不生气了?”
顾临渊连忙摇头,嘴硬道,“我才没有生气。”
沈叙白也不逗他了,伸手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还以为暑假结束前你都要跟我置气呢。”
这话像一根棒槌敲在顾临渊头上,瞬间将他的幼稚敲没,“哥哥,你上学后就不过来了吗?”
“嗯,高中要住校,我考上的地方还比较远,估计......”以往暑假后他都是过年才会跟着爸妈一起过来,但今天他改了口,“估计下一次过来得国庆了。”
顾临渊肉眼可见的失落,像被烈日炙烤过的花朵一样蔫着。
“没事,我有假就过来看你。”
顾临渊勉强扯出一个笑。
其实这话就是个安慰效果,毕竟沈叙白自己都清楚,高中课业很重,他不可能每周都往这里跑。
最多就是一个月来一次,遇到法定节假日才可能多待几天,还要在他爸妈同意的前提下。
“今年你爸会让你上学的吧?”
顾临渊盯着远处,眼神有些空洞,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会吧。”
沈叙白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临渊冲他笑笑,“哥哥,没关系的。”
“你爸到底为什么关着你?”
沈叙白之前就问过个问题,但顾临渊闭口不言。
之前他以为顾临渊像李文所说的犯了什么大错,虽然他并不认为一个13岁的孩子能犯什么大错。
而且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这点更得到了认证。
顾临渊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懂事,还有点害羞的少年而已。
“不知道。”
他见顾临渊偏头着,一副很抗拒,很不想谈论的模样,也就不再问。
“好了,外面热,你回去吧,李文还在等我打球。”
顾临渊犹豫地看他。
沈叙白看懂了,顾临渊在用眼神留他。
“回来给你带冰淇淋。”
顾临渊这才露出几颗洁白牙齿说“好”。
从这天开始,沈叙白发现顾临渊更黏他了。
他的黏人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之前两人都是约在傍晚的时候见面,但有一次沈叙白中午出来扔垃圾,发现顾临渊在铁门旁坐着,看见他时便扬起了嘴角。
岚市的夏季,大中午的时候,温度可以达到三十七八度。
沈叙白跑过去看他脸色被晒得通红,当即怒骂一声,又折返回去拿了藿香正气水给他服用。
“大中午的你在这晃悠什么,真不怕中暑啊!”
顾临渊喝完藿香正气水,低着头舔了舔唇,乖乖挨骂。
沈叙白被他这副样子整得没脾气了。
“哥哥,你回去吧。”
沈叙白没好气道,“你不是在等我吗?”
“没有。”
顾临渊嘴硬,“在屋里待着太无聊了,我就出来转转。”
小孩的自尊心都强,沈叙白也没拆穿他。
不过后来他发现,顾临渊早中晚没事的时候就待在门口,在等谁他心里门清。
“那个乐高拼到什么程度了?”
“一半。”
“哦,”沈叙白随口道,“回去之前还想看看呢。”
“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吧。”
祁阳已经问了他几次归期了,应该是想他了。
顾临渊算了下时间,“不能下下周吗?”
“可能不行,我朋友已经催了我几次了。”
沈叙白见他脸色忽然间变得古怪,以为他不信,便将祁阳,还有其他几个朋友的微信消息翻出来给他看。
顾临渊看了很久,最后低下头,闷闷不乐道,“你朋友好多,我太差劲了,所以排在最后,所以他要这么对我。”
“怎么会?!”
沈叙白皱眉,“你上学的时候肯定也有很多朋友对不对?也没有人说你差劲,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都是你爸的错。”
顾临渊还是不说话,垂着眸子,像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见安慰没起作用,沈叙白正纠结要不要再多留几天时,顾临渊先开口了。
“哥哥,我开玩笑的,你就下周回去吧。”
“你......”
“叔叔阿姨肯定也想你了,哥哥国庆再过来看我就行,我会在你走之前把乐高拼好,到时候给你带走。”
他从铁门里伸出手,轻轻拽住沈叙白的手腕,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声音软的像棉花,“哥哥,我会天天想你的,你也要记得想我。”
那天晚上,沈叙白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总觉得事情有点超出他的意料。
顾临渊拽着他的手,将脸贴上去撒娇卖乖的模样,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旋了好几个小时,挥之不去。
沈叙白也差不多读懂了他的行为心思。
顾临渊不想让他为难,所以选择做一个懂事听话的人。
那双稚嫩的眼睛闪着希冀的光晕,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头发闷,成为了他当天晚上的梦魇。
沈叙白睁开眼睛,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你买的手机,最后给你了吗?”
顾临渊诧异了一秒,随即握着他的手,有些激动地说:“给了,你给我了,你还给了我号码,让我想你了就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说你周末回家看到就会回我。”
沈叙白刚清醒过来,有些疲态,“你发了吗?”
其实发了他也看不见,因为他回去后,就撞破了他爸和祁阳的事,接着便是鸡飞狗跳的一段记忆,最后就是搬家转学换号码。
而失去和顾临渊的这段记忆,应该就是那几天的事。
顾临渊的眸光颤动,哑声开口,“没有,他回来了。”
在沈叙白暑假结束的前一个星期,顾临渊一方面想赶快把乐高拼好,一方面又想跟沈叙白多待些时间。
一番衡量之下,只好压榨睡眠。
他之前没拼过乐高,刚开始根本无从下手,还是后来摸索到心得渐渐快了一些。
沈叙白走的前一晚,他几乎没合眼,终于在天亮前把城堡拼好了。
晨光刚漫过窗沿,他就换上了最好的衣服守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隔壁的大门,等着太阳一点点爬上来。
到底等了两个小时,或许是三个小时,他记不清了。
只知道等待的过程中又期待又雀跃,但又裹着浓浓的不舍。
他要懂事,他得懂事。
这样沈叙白才会看在他懂事的情况下心疼他,念着他,只有经常念着,才会回来看他。
沈叙白终于出来了,他穿的是初见时那一身。
一如既往的简单、干净、整洁。
他没有拿行李,说明他没急着走,他是来告别的。
“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吃了。”
他撒了谎,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嗯,把牛奶喝了。”
沈叙白照常递给他一瓶纯牛奶,这一个多月,他外婆给的牛奶,几乎都被沈叙白拿过来给他了。
往常他会立刻拧开喝掉,因为喝完后能得到沈叙白一个温柔的笑。
但今天他没有,只是紧紧捏在手里,他舍不得。
“哥哥,城堡拼好了。”
“真的?”
沈叙白的眼睛亮了亮,将手机解锁递给他,“你去拍个照给我看看。”
“我给你拿下来,你带走。”
“不用,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可是......”
“别可是了,拼好了我怎么带上车,等下全塌了。”
顾临渊想了想觉得也是,便不再做声,上楼一连拍了好几张,选了一张角度最好的才下楼。
沈叙白看得瞠目结舌,还真拼好了。
七层的城堡,大工程啊。
“真厉害。”
他像哄小孩一样夸了句,随即从旁边拿出一个白色盒子侧着塞进铁门缝隙里,“给你的奖励。”
顾临渊愣了下,看清盒子上的标志时呼吸一滞,“这是......手机?”
“嗯,里面已经存了我的号码,高中住校要收手机,周一到周五你可以给我发信息,我周六就会看,周末也可以打电话,电话卡是我的副卡,不用交话费的,尽管用就是。”
顾临渊的手几乎要抬起来了。
能随时给沈叙白发信息,周末还能听见他的声音,这诱惑大得让他心慌。这分明是在告诉他,自己在沈叙白心里的分量并不轻,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沈叙白对他太好了。
但这份好,让他自惭形秽。
他不敢接,这个牌子他认识,跟沈叙白的手机是同款,要大几千。
太贵重了,让人心生怯意。
少年的自尊心一分不值,但也存在。
他问自己:配吗?
他问自己:值吗?
他没有答案。
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索取者,像花田里的向日葵,每天就知道张开血盆大口,不断向太阳索取养分。
太阳纵容着他,照单全收。
“拿着呀。”沈叙白催促。
“我不要。”
他拒绝了太阳,他快要枯萎。
“为什么不要?”沈叙白不太明白,他以为顾临渊会很喜欢的。
“太贵了,我不要。”
原来是这样。
沈叙白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摸他的头发,“我爸以前告诉我,他说便宜的东西是给人用的,贵的东西一样也是给人用的,两者之间没有差别。我是觉得这款好用,我自己也在用,所以就给你买了。”
顾临渊低着头,心里闷得快透不过气,“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了。”
要懂事,不能索取,这样才会让人记挂于心。
“有吗?”
“有,故事书,牛奶,奶糖,饭,乐高,还有小鸟。”
还有陪伴和希望。
沈叙白不急不缓,声音依旧柔和,“所以那些都收了,为什么这个不能收?”
顾临渊低着头不说话。
“我之前跟你说过,你值得最好的,不要妄自菲薄。”
沈叙白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说:“行,既然你不想联系我那就算了,反正高中课业那么重,我也没时间往外婆家跑。”
“想!”
顾临渊及时拉住他缩回去的手,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望,“想哥哥,天天都会想,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想。”
沈叙白的脸忽然红了一下,像是被他这番直白的话给说不好意思了。
“所以收吗?”
顾临渊不舍的松开他的手腕,郑重又非常轻视的接过盒子。
沈叙白这才松了口气,“会用吗?”
“会一点。”
“你试试,不会的我现在教你。”
顾临渊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事情上,他看了下通讯录,里面的唯一联系人是沈叙白。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11位数字,他牢牢记挂于心。
顾临渊抓紧时间看他,想把他的面容刻画在心里。
或许是目光太过直白炙热,沈叙白不好意思地躲了躲,问他在看什么。
“看你,很久看不到了。”
“不会很久,最多国庆,我就会来看你。”
顾临渊放心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哥哥,我也有一个礼物给你。”
沈叙白有些惊讶,随即很高兴地笑了,“好啊,是什么。”
“我去房间拿,你等我一下。”
顾临渊盯着手里的东西,抿了抿唇,还是硬着头皮拿了下去。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一句没听是吧?”
“听了的。”
顾临渊这才从背后拿出来,“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小夜灯,我没用多久。”
事实上,这个小洋楼里,只有这个夜灯和一个书包是他带过来的东西,其他的都不属于他。
他观察着沈叙白的神色,见他一点不嫌弃,还很开心地说,“很漂亮。”
但随即他又有点犹豫地问,“你妈妈给你的,你送给我没关系吗?”
“没事的。”
沈叙白这才收下了,笑着道谢。
他想说:这个不值钱,也不是非常好看,根本配不上你。
如果他能够出去,一定会好好读书赚钱,以后给你买更漂亮的,更配得上你的。
但他不能说,他不知道。
即便再不舍,时间也是以同等的速度流逝。
顾临渊忽然生出了心慌,拽紧了他的手。
沈叙白就笑他,“又不是不来了,你怎么这么黏人。”
“哥哥...”
沈叙白就不笑了,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顾临渊只是望着他,不肯眨眼。
沈叙白任他抓了一会,看了眼时间,没办法似的开口,“等会赶不上车了。”
顾临渊这才慢慢松开。
他看着沈叙白进屋,没一会提了一个行李箱出来,两位老人家在跟他说话,应该是想要送他,被他拒绝了,那位老太太抹了把眼泪,也跟自己一样抓住了沈叙白的手不肯放。
然后沈叙白就抱了一下那位老太太,又给那位老头来了一下。
他看见那位老头笑了下,随即又拉平嘴角。
虽然是别离,但他觉得那一刻很美好。
他很羡慕。
羡慕沈叙白有这么慈爱又善良的亲人,也羡慕他们可以拥抱。
而他,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浑身散发着恶臭,只能仰起头等待月光的照拂。
可月亮不嫌弃,月亮过来了。
沈叙白披星戴月朝他走来,“给,虽然你那个保姆做的饭菜不好吃,但多少还是吃点,不然长不高的。”
又是一把大白兔奶糖。
他如往常一样从沈叙白掌心取走一颗。
“哥哥,路上小心,到了给我说一声。”
沈叙白也不在意,将糖塞进背包里,“知道了,回去吧,太晒了,我到家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好,哥哥再见。”
沈叙白一手推着行李箱,倒退着冲他挥手,笑得比今日的阳光还要灿烂几分,刺得他想流泪。
周围瞬间空了下来。
他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长大了,考上名校,顺利毕了业,进了一家大公司,买了房子,下班回到家,他的哥哥正在沙发看电视,看见他时,笑着说:“你回来了。”
落日的余晖不见,月亮躲进云层,穿不透浓稠的黑夜。
但豪车的大灯可以。
时隔大半年,他又一次见到了顾成卓。
当时他的脑子是空白的,只能凭借本能意识将手机往沙发缝里藏。
那个男人如同之前一样睿智高傲,丝毫看不起他的小动作。
“最近过得开心吗。”
他落座在沙发,与他面对面,身体往后倾,姿态很是懒散,却透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顾临渊没说话,警惕的看着他。
保镖很快下来,拼好一座城堡需要很多时间,但倾塌只需要几秒钟。
“别动我的东西!”
“你的?”
顾成卓发出讥讽地笑声,“守不住便不是你的。”
他朝保镖抬了抬手。
“滚啊!别碰我的东西!”
半大少年哪里是经过正规训练的保镖的对手,即便用尽全力,也守不住他的方寸。
两指轻轻夹住手机,顾成卓挑了下眉,“那小子对你挺大方。”
顾临渊听到这彻底明白了。
他以为他的消极不作为,让顾成卓放松了警惕,所以才把保镖撤走,只留下一个保姆照顾他的日常三餐,不闻不问。
原来背后一直有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好愤怒,他好生气,“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啊,猜到了啊,比之前聪明了。”
顾成卓夸赞了他一句,漫不经心说,“这次玩失去。”
话毕,他的两指骤然一松,手机掉在地上,在他的心里砸出了一个缺口。
顾临渊还没来得及心疼便被更大的愤怒充斥。
顾成卓那一脚,在他心里抖了三抖,黑色皮鞋碾压着钢化玻璃,很快将崭新的、滚烫的心意如尘土般碾碎。
“不要!我不会报警的,求你别这样......”
他挣不脱保镖的束缚,只能无能的哀求。
可是,顾成卓的心跟石头一样硬,丝毫没有因为亲生骨肉的哀求而停止施暴他的神经。
顾临渊就眼睁睁的看着沈叙白给他的礼物被人像垃圾一样踩在脚底,心痛到了极点,他哽咽着,委屈和愤怒全部冒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是我爸吗?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顾成卓的眼神都没变一下,听见他的质问像是在思考,随后才低低笑出声,“可能因为我今天心情不好吧,我养了你一年,总不能白白浪费粮食吧。”
他没有办法。
他又一次被顾成卓戏耍。
被他打压。
被他摧毁。
那个刽子手砍断他的四肢,将他的心脏戳出无数个血窟窿后,再闲庭信步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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