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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窦乱开(薪费复苏)


对方是个温文儒雅的长者,程霭没有多介绍,盛峣就中规中矩当他的陪客。好在这个局不是特别虚假的商业局,不需要他绞尽脑汁说场面话,应付千奇百怪的各种登,只需要他适时添茶夹菜,然后安静当哑巴。
老实说,盛峣真的不是一个外向的人,也真的不是一个待人接物左右逢源的人。十年前的自己,决计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也能如此社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和不熟的人侃侃而谈。
老人家作息好,吃完没有逗留太久就散场。
两人又坐上了车。
程霭问:“地址?先送你回去。”
盛峣想了想说:“太远了,到有地铁的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他原本在四环合租,但现在盛屹也来了,他希望盛屹周末回来能有个自己的空间,于是换成了六环的两室。程霭要是送他,单程就差不多三十公里,他怕程霭中途后悔给他撂下。
程霭不置可否,在昏暗的车厢里就这么把盛峣盯着。身后是留了条缝的车窗,葱郁的绿植从那一线中溜过。
盛峣败下阵来:“程总方便的话,某利某某里……”盛峣报上这个遥远的地址,不知程霭是没概念还是真的闲,转身回去舒适地靠着:“开。”
司机把地址输入导航,没有感情的电子女声:“准备出发,全程二十七公里,大约需要四十分钟,预计晚上九点三十分到达……”
盛峣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司机幽怨的眼神。

狭小的空间里格外安静,手机亮了一次,盛峣决定下车再看。
到半途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盛峣靠在窗玻璃上。两旁的路灯很高,水母般的光团中,雨点像针,密密地坠下来。
五环了,路上还是灯火通明,并没有想象中荒郊野外的景象。
也对,怎么可能荒郊野外,他还住六环呢。
盛峣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读书四年,工作三年,竟然对它地面上的模样近乎一无所知。现在能回忆起来的所有画面,无非地铁里攒动的人头、六梯写字楼的早晚高峰,还有办工桌斜对面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
想到这里,盛峣看向了旁边的人。那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的主人此刻正在闭目养神。
“嗞——”“砰!”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擦裂声。
左侧手臂感受到巨大压力的同时,盛峣的头也往前一撞,重重砸在前座靠背,紧接着旁边的人也压了过来——程霭被这急刹车加急转弯的惯性甩向了反方向,直接惊醒。
盛峣被夹在左侧车门和程霭中间。
是一种下意识,他转过身,抬手挡在车窗上,垫住了程霭撞过来的头。
“不好意思,程总,刚才突然横冲过去一个骑车的。”司机被吓得不轻,抱歉地解释。“您还好吧?”
盛峣看了一眼,很宽的十字路口,现在才跳行人的绿灯。他想,他应该养成一个坐后排也系安全带的习惯。
程霭还是埋在盛峣的肩头,额头抵在盛峣的掌心。
撞晕了吗?
盛峣尝试着活动手腕,想借机把手抽出来,他感受到掌心托触的那块皮肤传来的温度,指头无可避让地一点一点没入对方散碎的发间。
“别动。”程霭忽然开口。
盛峣腕上一紧,正欲抽离的手被一只更大更有力的手握住,摁在了玻璃上。肌肤相接的那一圈,烫得骇人。
程霭转向盛峣那边,说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喷薄在盛峣的颈侧,“让我缓缓。”
这次什么也怪不了,距离实在太近,近到他认为这是一种完全属于恋人的距离,连那声缓缓也像絮语。程霭的呼吸像棉花,一团一团塞满了他的脖颈。
盛峣瞬时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忽然感觉到,程霭的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腰上。外套没有扣上,宽大的手隔着衬衫那层薄薄的布料,按在他的侧腰。
盛峣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程总……要不咱们改道去医院吧。”
这撞得不轻啊,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此话一出,身前的人明显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撑起自己坐了回去。
“不用。”
盛峣松了口气,真是。
程霭揉按了一下自己的鼻梁,看向窗外。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雨下得有点大了。
盛峣下车走得很快。听起来连滚带爬的“谢谢程总”和“程总再见”后,清瘦的身影立马冲入雨中,徒留程霭在车厢里,举着刚刚翻出来的一把黑色的伞。
程霭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他还望着盛峣离开的方向。
那人过了马路,路边有人等他,他进了另一把伞下。
“程总,可以开了吗?”这不是能停车的地方,司机畏畏缩缩还是忍不住发出疑问。
“算了。”程霭轻叹一口气,“走。”
“你怎么下来了?”盛峣涌进伞下,撩了撩微湿的额发。
盛屹举着伞,偏向盛峣那边:“给你发消息你没看?我等你好久。”
“老板送我回来,不方便。”盛峣这才拿出手机,看到盛屹的消息。
盛屹皱眉:“都下班了。”
“你晚上吃的什么?吃饱没?”“我……”
两人一边闲话,一边回了小区。
盛屹就是那个情人上位的后妈生下的孩子,甚至准确地说不算后妈,因为他们没结婚。至于为什么称为情人而非三,则归咎于盛远航和盛峣的妈妈没有情,和盛屹的妈妈有情。
小时候,盛峣觉得自己应该恨盛屹的,但一直没恨起来。后来,在很长日子里,他们相依为命。盛屹自己没得选择,他是无辜的。
盛远航是个很癫的人。
在“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这首歌最火的时候,盛远航独自一人背上行囊去西藏流浪,留下盛峣他妈一个人上班、照顾小孩。盛远航喜欢那边,喜欢那种“感觉”,彼时仓央嘉措的情诗正流行,不负如来不负卿。然后他把房子卖了,在拉萨开了家进口食品店。
十几年前,拉萨,进口食品。就算是现在的盛峣,也很难理解盛远航的操作。他只记得他和他妈到处租房流浪的生活。一家人在不同的地方流浪,也算是整整齐齐。
盛远航在拉萨遇到了据说是逃婚出来的盛屹他妈,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有了盛屹。可能是高原环境对长期生活在平原的人来讲实在恶劣,盛屹的妈妈死于生产。
有时候盛峣很想知道,人生到底是自己走出来的,还是上天编好的。不管是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还是盛屹和他妈妈的命运,都像一出破戏。
盛远航抱着襁褓中的盛屹出现在家门口,请求盛峣的妈妈收留。他留下了盛屹,自己跑去南方一个小庙里出家了。
“听说南海子有个鹿苑,我们周末去看鹿吧。”盛峣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如果不是你在,我估计永远都不会去。”
“不要。”盛屹盘腿坐在客厅,面前的茶几上摆了台笔记本电脑,“我接了几个学生,周末辅导。”
盛峣手上的动作变慢了:“你其实……不用的,我能供你读完。”
盛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盛峣:“你可以自己读完大学,我也可以。”
“盛屹,”盛峣轻声,“我希望你能享受大学的生活,不用那么累。”
“不累。”盛屹不再看他,“给天龙人小孩辅导,钱多活少。”
盛峣走到盛屹身后,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

N+1,虽迟但到。
程霭没有来上班,刘特助找盛峣谈了话,一切如盛峣想象中的那样客套,什么公司效益不好,人员结构要优化,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纳入了人才库,有缘再见,等等等等。非常体面,也非常客气。
盛峣看过公司的财报,明明好得飞起。算了,没意义。万恶的资本家,想裁就裁了。
盛峣面对着刘特助,坐在小会议室里,灯光很白很亮,磨砂玻璃外时不时有匆忙而过的身影。
刘特助清清嗓子:“一个月后正式离职,可以慢慢交接了。”
得到确定的信息,反而不慌了,也不用再考虑工位的位置。盛峣打量着刘特助,这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是盛峣理想中助理的模样,任何棘手的case到他这里都能被完美处理。其他助理都是刘特助在管。除了他,盛峣。其实应该刘特助坐自己那个工位的。
“没什么疑问的话,那就这样了?”刘特助起身。
零碎的胡思乱想中,盛峣忽然心血来潮,问:“总裁今天怎么没来呢?”这个问题不算逾矩,毕竟他现在还没离职。
门拉到一半的刘特助回过身:“总裁身体不太舒服。”
昨晚上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的呢?”盛峣追问。
刘特助沉默了片刻,似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最后还是开口:“胃病。”
啊,连生病都是总裁专属病。
盛峣还没有离过职,这是第一次。
万幸,他不用接受其他人的目光洗礼。
离职这个事水豚很有经验,之前听她说,离职前那段时间,和同事氛围怪怪的,原先嬉戏打闹的人不爱来说话了,虽然平时大家都知道是虚情假意,但是突然不装了还是蛮明显的。
不过没关系,要有创死全世界的心态,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盛峣在桌面上趴了一会儿,然后爬起来一点一点处理电脑里的文件。
斜对面空荡荡的,还有点不习惯。
中午,连廊广场。
三人站成一圈,三根利群燃烧着各自的心事。
“那个,我被裁了。”
“什么!?”水豚和托尼同时惊讶大叫。
平时三人小聚,盛峣几乎不吐槽工作的事,偶尔说两句也是同事使袢子,从没听他说公司和老板不好。
况且,三天两头给老板买咖啡,此等贴身的活儿都交给他,他该是老板的耳目心腹才对。
水豚问:“怎么会如此毫无征兆?”
“什么耳目心腹啊……”盛峣尴尬地扇扇,“倒也不算毫无征兆吧。”
盛峣把昨天中午的突发状况讲了出来,又补充:“也有可能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唉。”
水豚双手一拍:“我了个豆!”
托尼倒是反应得快:“老板夫不开心,给老板施压,老板性向大曝光,怕你乱说,索性给你裁了。”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水豚说:“什么年代了,这曝光不曝光有啥,都敢在办公室亲,而且……”
盛峣没什么表情:“而且就在那半个小时之前他还让我买咖啡,他知道我很快就会回去,他知道我要进办公室的。他不会为了裁我专门让我来目睹他和男人接吻吧?”
托尼:“说得有道理……”
水豚又问:“那你找到下家了吗?”
盛峣:“没有,现在比三年前更难了。其实之前就有点预感,我投过一些想看看行情,没什么回音。”
水豚眼睛一闭,计上心头,食指一晃:“你跟老板告白吧。”
“啊???”
水豚抖了抖烟灰:“无论你被裁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向你老板告白,会让他不好意思裁你。”
盛峣:“?”
托尼:“?”
盛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托尼:“对啊对啊!”
水豚:“我跟你们直男解释不清楚。”
盛峣:“万一他接受了怎么办?”
水豚翻了个白眼:“他如果对你有意思,为什么三年了你们之间无事发生?”
“哦……”
盛峣很久没有和水豚、托尼一起喝咖啡了,托程霭的福,又喝上了。
这次没有瑞,盛峣提议去滚。他帮程霭买了很多次咖啡,自己却从来没有喝过。之后不在这里工作了,应该不会专门跑来滚喝咖啡。
鬼使神差,盛峣点了红油辣椒。水豚和托尼眼神飘忽。
听摇滚大叔说,里面加了新一代、二荆条、小米辣。
其实味道还不赖。
苦的,辣的,是他很熟悉的味道。
回到办公室之后,盛峣的胃开始不舒服了,他恍惚明白了为啥刘特助说程霭是胃病。
热烘烘的感觉充斥了胃部,盛峣捂着肚子,莫名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台词:
里昂,我觉得我好像爱上你了,这是我的初恋,你知道吗?
我感觉到我的胃里暖烘烘的,以前那里像打着结,现在不会了。

天龙人小孩心血来潮报了马术班,辅导换时间了。
两人坐公车去的,盛峣再一次刷新对这个城市地面上的认识,原来阑珊灯火中还是穿插着荒郊野外的。如果不是公车上和车站都有很多人,盛峣会以为这是一辆开过二十年前的县城的长途巴士,因为沿途是望不到边的田野。
永定河的故道留下大片的湖泊沼泽,飞禽走兽群聚。
进门之后就是一片湖,湖边许多禽类单脚独立,盛峣感叹:“好多鸭子啊。”
一旁的保安背着手走过:“这是大雁。”
这里难得人少,花草茂盛,散居的鸟儿也不怎么怕人。很多人来这里拍鸟。
盛峣和盛屹从南逛到北,最后在鹿苑旁边的步道停留。两人坐在长椅上休息。
盛屹说:“这么近的地方,你是有多忙,现在才来。”
盛峣说:“好像也不是特别忙。”就是没想过出门。
他的视野局限在了公司那栋楼里,周末大部分时间在睡觉。诸如“去xxx玩吧,这么近”的想法有很多,竟都是在好几年前出现的。那些xxx他一个都没去。
盛屹轻轻扫了他一眼。
电话突然响了。
“喂?”盛峣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很快又浸上淡漠的神色,“我知道了,嗯,好。”
“嗯,好。”“可以。”“嗯。”
盛峣挂了电话,盛屹投来疑惑的目光。
“朗航师父圆寂了。”
盛峣并不知道当时盛远航出家去的哪个庙,在那之后他极少有盛远航的消息。
他们后来只见过一次面,是盛屹刚上小学的时候,盛远航说想看最后一眼。盛峣说:“盛屹,这是你爸。”盛远航说:“不不不,叫我朗航师父。”
法号显得随意,字辈加上俗名。盛峣不理解,但是懒得问也懒得辩:“朗航师父,看完了吗?我们要回家了。”盛屹跟盛远航不熟,连朗航师父也不肯叫。
他当时可能想的是,神经。
空气仿佛混入了黑烟,世界的亮度被调低。
盛峣抬头一看,原来是乌云。这天,说变就变的。
盛屹问:“他死了,然后呢?”
盛峣:“说是死前生病,借了些钱,要我还钱。”
“……”盛屹咬咬牙,“死鬼。”
盛峣抽出一支烟点上,黑云仿佛在用力下压,烟头那点星火燃得焦灼。
盛屹忽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盛峣,我想抱抱你。”
盛峣有些茫然地转向盛屹。面前已经出落得健康有力的青年靠了过来,记忆中总是跟在身后的小孩,恍然已经成年。
盛屹双手环住盛峣的脖子,缓缓地靠上他的肩头。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靠着。
对盛屹感情最复杂的人应该是盛峣的妈妈。
当时盛远航留下两个月大的盛屹就消失了,这个小孩本不该他们娘俩管,但当过妈的人狠不下这个心。
说好称不上多好,时不时冒出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有你不是这个家的”,说坏称不上多坏,有盛峣一碗饭,就有盛屹一碗饭。对独身拖俩小孩且没有太多谋生技能的中年妇女来讲不容易了。
盛屹虽然小,但情绪这个东西,正常人很容易感受到。
在盛屹最小的时候,更多是盛峣在抱他。
不过,很快盛屹就变成了一个酷奶娃,酷小孩,酷初中生,酷高中生,酷哥。他主动斩断了一根叫温情的弦,这辈子再不可能有。
盛峣僵硬的身体放弃抵抗,偏头搭在了盛屹的头上。
那支烟抽完,温情持续了一分钟。
盛屹放开盛峣,恢复了酷哥模样。
“你是知道他要来吗?”
“怎么可能?我真的只是单纯叫你出来拍鸟。”
“你真是个扫把星。我恨你。”
“难道我不回来,事情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溪谷春晓那条路的水岸边,一身户外装的程霭拿着相机,低头翻看刚刚拍到的景象——他的助理,准确地说是他的前助理,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听到陈斯屿的话,程霭抬起头:“如果不是你非要闹那一出,他至少不会觉得我是个很随便的男人。”
原本心情尚好的陈斯屿听到这里皱了皱眉:“随便?这话怎么听着像在骂我。”
“就是在骂你。”
程霭第一次见到盛峣,是在六年前。
程霭是从基层开始往上接触业务的,那时刚去考察一个城建项目,程霭一眼就锁定了盛峣,因为他太白了,清瘦,跟工地上常年风吹日晒的其他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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