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他们全家都爱吃笋,尤其爱吃冬笋。
冬笋脆嫩,微甜,不论是煮汤还是炒菜都非常鲜。
为了能吃得久一些,妈妈每年都会在冬笋快要下市的时候买多一些回来,剥壳洗净后放进冷冻箱保存。
往常这件事是要在三月底的时候干的,今年冬笋便宜,妈妈在年前就买了许多回来,吃不完就直接塞进了速冻箱,倒便宜了这会儿的他们。
苏然自己也开吃了。
他夹了一片冬笋,放进嘴里。
冷冻过后,口感多少会发生变化,但问题不大。
笋片依旧是脆嫩的,很容易就能嚼碎,舌根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鲜甜味。
青菜则是刚刚从地里摘的,按照过去外公的说法,“魂都没散呢”,非常新鲜。
苏然做青菜,炒的喜欢吃脆的,煮的喜欢吃糯的。
眼下这青菜没经过过长时间的炒制,一口咬下去正是脆脆的口感,不带一丝一毫的苦涩,味道清甜。
他的对面,星临夹菜的频率明显快了起来。
他学苏然拿起一个土豆,撕掉一层皮,一口土豆一口菜,吃得很香。
苏然今天的这碗汤则是用还没吃完的贻贝、蛤蜊和昨天捡回来的小鱼小虾煮成的。
不加一丁点的味精,种类丰富的小海鲜煮出了一锅带一点奶白色的汤,出锅再撒上一些葱花。
星临舀了半碗汤,低头尝了一口,就立马闷声不响地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完了,又舀了满满一整碗。
看别人对自己做的菜风卷残云大概是厨子最幸福的事。
渐渐地,苏然自己都不怎么吃了,托着下巴问:“前两天你吃东西没?我给你的东西吃了吗?”
今天星临出现的位置离前天晚上他们相遇的地方已经往北偏移了一大段距离,应该是这个男人幻化出双腿后走过来的。
苏然没看到那些兰花蟹和猫眼螺,自然也不知道它们的命运。
星临一边低头吃一边回答:“就算身体里有一半的海洋生物系统,随便吃生食我们也会拉肚子、感染寄生虫。”
“咳咳,所以……?”
“没吃。”
苏然有些讪讪。
“对陌生人保持警惕不是坏事,过多的帮助有时候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善良不是愚蠢,”男人优雅地啃着土豆,“你的做法没问题。”
“这话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苏然用手撑住下巴,“那你今天还说我很坏。”
“我说‘人类很坏’,并没有特指某个人,”这家伙狡辩起来面不改色的,还瞥了苏然一眼,轻哂,“也没说坏在什么地方。”
“…………”什么啊,乱七八糟地说什么笑什么呢!
苏然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话说,你的鱼尾要怎么变回来?还能变回来吗?”
星临往下瞥了眼自己的腿。
“随时都能变回来。我们本来就能自由切换身体形态,是上岸后身体没能及时适应环境变化,才会出现卡在鱼尾状态回不来的情况,”星临瞅他,“想看?”
“……没有啊!”
男人歪脑袋:“想看就说,没什么不能看的。”
“……我没有要看啊!”
星临的眼神里写了三个字:你确定?
一分钟后——
苏然把椅子搬到了星临旁边,不可思议地摸着那深蓝色的鱼鳞,男人的裤子被搭在一旁椅子上。
“真的跟鱼一样……”
“本来就是鱼尾。”
“……你的那什么怎么不见了。”
下一秒。
“……啊!为什么鼓起来了?!”
“你不是想看?”
“我没有想看!不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这回没跟你开玩笑,缩回去,让它缩回去!它越来越大了!!”
“你们人类好难懂。”
“怎么就难懂了,我只是好奇问问,谁还没有这东西啊!”
“有吗?”
“…………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对不起。”
滑跪很快的人鱼吃东西也很快。
苏然觉得这家伙的脸皮是城墙做的,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事能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他觉得自己也必须转变下心态。
现在是谁的主场?
是他的诶。
这是他的家,这家伙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凭什么他老是被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于是吃完饭后,苏然下达了第一个任务:“碗你来洗。”
人鱼刚摸着肚子站起来,听到这句话,深蓝色眼眸一转,瞅向他。
苏然板起脸:“有问题?以后我做饭,你洗碗,分担家务,说好的啊。”
他双手环胸,做好了和这条人鱼舌战的准备。
星临却轻轻一笑。
“嗯,没问题。”
他收拾起碗筷。
苏然觑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
苏然在门外台阶上坐着撸狗撸鸡的时候,悄悄竖起耳朵听厨房里的动静,生怕听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星临看起来太像大少爷了,感觉是那种被家里人宠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
苏然从小就不太会和这类人相处,但如今都住到一起了……不论是他还是他,都得学着适应。
就算碗筷可能会摔在地上,也得让对方试着去做。
不然不就变成他单方面伺候大少爷了?
那可不是良性的同居关系。
苏然摸摸雪团的脑袋。
不过他也算看出来了,人鱼的嘴皮子虽欠,但非常“识时务为俊杰”,从某方面来说,还是好沟通的。
很意外,花的时间虽长了一些,但苏然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碗筷摔地声。
半个小时后,星临走了出来:“碗筷全放进消毒柜了,要现在开始消毒吗?”
“不用,晚上睡前消一下毒就行了。”
星临在他身边坐下,微微阖下眼,浮现出一丝疲倦。
苏然观察他的脸色:“很困?”
星临立刻又掀开眼睫,打了一个哈欠。
“嗯,也是身体适应新环境的过程里出现的反应之一。想睡觉,脚也很痛。”
苏然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腿。
“啊,人鱼公主那种痛?”
星临思索:“差不多吧。”
“你们那儿也有人鱼公主的故事?”
“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男人挑起眉,“那你刚才这么自然就问我了?”
“习惯性就……”苏然讷讷。
“有人鱼公主的故事。我不是说过,学校会让我们学习你们的文化,所以你们听过的童话故事,我们当然也听过。”
星临屈肘支在膝盖上,侧过脸撑着脸颊,就这么注视苏然。
这家伙真是将“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做到淋漓尽致。
苏然却有点吃不消。
“不过脚痛是上岸后才出现的,”说着,星临的脚趾在拖鞋里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种疼痛,他很认真地评价,“不是踩在刀尖上的感觉,像是有针在刺一样,麻麻的。可能和你们做针灸差不多。”
“针灸是胀痛,不是麻,你是脚麻的感觉吧?”
“比那个更痛一点。”
话虽如此,从这家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苏然迟疑地想,家里有什么药能缓解他的症状吗?
“你的表情真是写在脸上。”星临忽然说。
苏然一愣。
“不用想着怎么帮我,这不是药物能解决的问题,”说着,星临又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等适应了就好了,我现在只需要一张能让我安稳躺下来休息的床。”
“……哦。”苏然低低应了一声。
“所以,还有什么家务活要干的?”星临打完哈欠又盯住他了,盯着他的侧脸瞧。
苏然回过神,想了想道:“除了做饭洗碗,另外就是定期打扫一下家里……然后就是那块地了。你看那边,现在不是有好多地方还空着吗,我今天本来打算把一些苗移栽到地里的,但因为各种事情又拖到现在了,还是明天早上再弄吧,到时候你帮我,我教你。”
“然后现在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水。”
厨房外储水箱里的水已经快要见底。
那里头的其实并非是海水,而是之前的一个多月里,苏然在下雨天用自制的集雨器收集起来的雨水。
非常幸运,那段时间下过几场大暴雨,他总共收集到了六百多升水。
每天非常节省地使用,将日用水量控制在二十升上下,才勉强撑到了现在。
最近的天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再要用水,就只能从海边运了。
但以个人的力量,单趟能运多少水回来?
首先车这种交通工具就用不了。
当初逃难的时候村子里不少车都被开出去了,有车的家庭就只剩下了没几户,据苏然的了解,车钥匙还都在年轻一辈的手上,那些年轻人在灾难发生的当下都不在家——就像他们家,车钥匙也在爸爸的手上。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开车。
用别的方式运水吧,就算现在多了一个星临,白天出门也还算安全,而他们去别的院子可以搞来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以这样的方式,能运的水量也是有限的,一旦往返次数多了,遭遇丧尸的风险就会增加。
然而水是要一直用下去的,他们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苏然之前就隐隐有一个念头,但那个计划由他个人实施起来太困难了,现在多了一个人,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或许是困倦使然,星临改为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脑袋整个搁了上去,就这么歪着脑袋盯他。
“说说看。”
苏然道:“叶叔家有一辆推车,载重大概两百公斤,唔,叶叔就是住在我们前面的一户人家,刚才回来的时候有路过。如果能用上那辆推车,我们就能一次性多运一点水了。”
“但有一个问题是一样的——那辆推车拉起来声音很响,绝对会把周边的丧尸引出来,所以不论我们用什么方法从海边运水,最终都得想办法把沿路的丧尸全部拦在院子里,让它们出不来。”
星临说:“那些丧尸白天不是本来就在院子里?趁它们不注意,从外面用东西堵住门,或者用绳子栓住门把手就行了吧。”
“道理是这样,”苏然挠了挠脸颊,“但我还想进去找一下物资……”
“哦,要打劫。”人鱼挑起眉梢,翻译了他的话。
“……”难以反驳。
“想一户户打劫过去?”
“…………”苏然小声起来,“一户户闯过去太危险了,就找几户,找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哦,精准打劫,所以你知道他们家里都有什么。”
“…………”真是越说越奇怪了。
苏然很郁闷:“都是以前不小心听到的,他们平常什么都会聊。”
星临轻笑。
“所以,已经有目标了?”
苏然点点头,又认真道:“但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规划出一条从这里到海边最短的路线,但就算把沿路的院子大门全部栓住了,更远地方的丧尸还是会出来,村子里的路都是通的,它们完全可以从那些路上过来。”
村子很大,他们不可能一户户将门栓过去。
就不提这到底要花费多少时间,能不能在水用竭之前完成——毕竟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设想,现实不一定会那么顺利——就说用来堵门、栓门的材料,也没这么多。
苏然倾向于用绳索拴住门,这样最方便快捷,可他们哪来那么多绳子。
“我们不可能只运一次海水。救援不来,现在的境况不改变,我们就需要一直运水,这条路线就要一直使用下去。所以最好能将沿路的路口全部用东西挡住。”
目前来讲,丧尸最高等级的行为就是推门、开门,但这种行为仅限于它们各自的家门。
也就是说,它们是全靠身体里残留的本能做出这种动作的,但与此同时,它们的本能好像也就只剩下了这一样。
除了极光出现时那惊人的一跃,其他时候,苏然并没有从丧尸群体中观察到“跨”和“推”这两种行为。
所以用东西挡住路口,理论上就能挡住其他方向过来的丧尸了。
那用什么东西挡呢?
——可以用上一切可以挪动的东西,比如自行车、电动车、家具。
但一户人家里有多少家具他们是能搬得动、能利用的,而为了堵住沿路所有路口,他们又需要闯多少户院子,搬多少家具出来?
这就是一个未知数。
苏然觑着星临:“你看怎么样?”
星临:“可以先试试看。”
不论如何,如果能成功,他们就能拥有一条稳定且安全的运水路线。
水资源,末世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就能解决了。
商量好了,苏然心里就稳了许多。
他打算今晚早点休息,没想到吃完晚饭,刚在外面喂雪团和小母鸡,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他被吓了跳,连忙起身跑进去看,傻眼地发现星临正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呼呼睡大觉。
这家伙身上的围裙都还没脱,厨台上则摆着一排已经干净到锃亮反光的碗盆……
……这也休息太早了吧!!
人鱼睡得很死,怎么叫都不醒,苏然心里纳闷。
陆地的空气真的对这家伙没有威胁性了……?……不会是从快速毒杀变成慢性毒杀了吧?
无奈,只好架住这家伙的胳膊,一点一点把人拖进一楼的另一个卧房——奶奶曾经睡过的那个房间里。
再跑去楼上,把新的床单和被子找出来。
一通忙活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苏然终于把这家伙搬上床,盖上了被子。
人鱼睡得毫无防备,微微歪着头,呼吸均匀,仔细看的话,能从那双眼睛底下看到一抹淡淡的青黑色。
好像是很疲惫了。
苏然蹲在床边,出神地注视了好一会儿,伸过手去,将这家伙头上的发带轻轻扯了下来。
一头黑发终于散开,看起来能睡得舒服些。
“……晚安。”他轻声说。
起身,关灯。
3月19日,依旧是晴。
星临醒过来时,面对的是一室黑暗。
有那么四五秒时间,他的大脑转动不了,深蓝色双眸也无法聚焦。
疲倦感依旧遍布全身,四肢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但或许是因为终于有了一场深度睡眠,所以今天启动起身体来,比前两天要快。
他动了动,从床上撑起身体,黑发披散下来。
抬起手,五指插入发丝,他闭上眼舒缓一瞬的头疼欲裂,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嘻哈黑色卫衣,余光瞥见了被搭在一旁立式衣架上的红色围裙。
……终于想起昨晚是怎么昏倒的了。
下床,穿上拖鞋去开门,他发现门背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水杯牙刷和毛巾给你拿到一楼厕所来了,醒来后先去洗脸刷牙,再去厨房拿早饭(在蒸锅里)。
星临揭下便利贴,打量了会儿这行漂亮的字,折起随手塞进裤兜,迈步去卫生间。
洗漱完,去厨房里瞧了眼,早饭是蒸速冻肉包,包装袋被塞在垃圾桶中,锅里给他留了三只。
他拿起一只叼进嘴里,走去院子,青年正背对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叮叮哐哐地钉木板。
雪团和小母鸡在他旁边嬉闹。
“在啄什么?(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苏然抬起头,看见人鱼酷酷地站在一旁。
一头黑发再次被扎成了马尾辫,干净利落,单手插兜,单手拿肉包,男人一边啃啃啃,一边嘴里鼓鼓囊囊地说话。
“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好多了,”星临叼着肉包蹲下来,“你在做木屋?”
“对。”
苏然在给小母鸡做木屋。
昨天晚上小母鸡是和雪团挤在一起,在他房间里睡的。
虽然小母鸡很懂事,早上苏然起床时,发现只有他特意铺在地上的报纸上有鸡粪,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但铺报纸终归不是一个办法。
鸡的拉屎频率比狗高多了,苏然得想办法解决小母鸡的屎尿问题。
如今讲究点的人家会在鸡窝里铺发酵床,发酵床则是由锯末、稻壳、谷壳和发酵菌等物质混合而成的垫料。
鸡粪落在发酵床上,菌种会自然分解、发酵鸡粪,使气味变淡,这其实也是变相堆肥,发酵完了再稍作处理就可以用来当肥料。
苏然并不打算关着小母鸡,要在哪儿拉屎其实最终还是看它自己的意志,实在大不了他就勤快点打扫家里卫生……但他就是觉得,小母鸡都能在报纸上定点拉屎了,那说不定也能定点去鸡窝拉屎呢!
关于发酵床垫料,他本来是可以自己配的。
锯末、稻壳可以找近似的干料替代,家里本来也有发酵菌,是爸爸过去为了加速堆肥网购回家的,几种东西拌一拌就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