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五从没跑过这么快,烈风刀割似的划过喉咙,不知哪儿滚来的石子落在脚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云小五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嗑在地板的鼻子涌出鲜血,落在地上又很快被大雨冲散。
云小五顾不上疼痛,哽咽着再次爬起,钻心的疼痛让手臂颤抖的不成样子,只消一用力就又跌回原地。
“怎……怎么办……”云小五眼泪哗哗往下淌,“师尊怎么办?”
一双宽厚有力的手穿过腋下,轻松将他提了起来。
云小五茫然转过头,瞧见了穹桡笑容温和的脸。
“师……师尊?”云小五一时呆了。
穹桡摸了摸他的头,弯腰对上他的眼睛,“不用找了。”
“师尊将坏人赶走了吗?”
“是。”穹桡点头,“赶走了。”
赶走了?也就是说师尊没事了?
不会受伤,那块石头也如师尊所愿,没有落到外人手里?
云小五面色一喜,猛得扑进穹桡怀中,搂住了他的腰,“太好了,小五就知道,师尊这么厉害,怎么会……”
戛然而止。
云小五缓缓松开穹桡的腰身,露出被灼伤的掌心。
一丝黑色雾气像是受到什么牵引,围着他的指尖旋转飘荡。
云小五劫后余生的喜悦顿时消散无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师尊,你受伤了?”
说着,不待穹桡回应,就慌慌张张从他怀中退出来,两三步绕到穹桡身后。
无人想到,挺拔高大的身躯后,是一片狼藉。
血液争先恐后地渗出,将脊背染得鲜红一片。
云小五甚至分不清伤口在哪,大片大片的黑气萦绕在脊背上方,经久不散。
云小五想检查伤口,又怕弄疼了穹桡,抬起的手无措顿在半空,
“不是……不是已经赶跑他了吗?”云小五咬了下唇瓣,眸光微颤。
他本就极为聪明,除了修炼极为缓慢,任何事情只要有了头绪,他就能将种种线索串联起来。
“师尊在骗我?”云小五指尖一蜷,好似明白了什么,“我记得那人的修为比师尊高,是在大乘期以上吗?”
他跟着师尊走过许多地方,早就不是当初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眼下的情形,云小五已然知道事情并未结束。
可恐惧不安让他下意识逃避,不愿意相信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师尊会输。
穹桡没有输。
他牵住云小五的手,生茧的指腹微微摩挲,一如既往地温柔宽厚。
“是。但是师尊赢了。”
“可是师尊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云小五盯着穹桡的伤口,很是难过。
“不疼。”穹桡笑着摇头。
“我才不信。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云小五吸了吸鼻子,开始自己宽慰自己,“不过没关系,容师兄医书高超,定会治好师尊的。”
说罢,云小五擦干眼泪强打起精神,握紧穹桡的手就要拉着他去找容灵。
一步,两步……
穹桡纹丝不动。
云小五皱眉回过头去,触及到到穹桡柔软凝望的眼睛。
穹桡仙尊在世人眼中时出了名的温润如玉、端方君子,云小五从不这样认为。
只因记事起,穹桡就常常捉弄于他。
知他喜爱热闹,却故意当他的面提及山下的上元节,待到云小五求穹桡带自己下山后,又故意拒绝他。
只是因为云小五平日里总爱板着张脸,只偶尔有求于师尊时,才会暴露本性,变成个撒娇黏人的小精怪。
而后来的云小五哪怕识破了穹桡的计谋,也敌不过他的威逼利诱,缕缕被穹桡得逞。
但不可否认,穹桡又确实如世人所说,平易近人,谦和有礼。
望着一如既往、神色温柔的穹桡,不知为何,云小五从中瞧出了几分难过与不舍。
异常得让人心慌。
云小五握着穹桡的手倏然攥紧又倏然松开,脚尖紧紧蜷做一团,颇有手忙脚乱的意思。
“还是说师尊有何更好的灵丹妙药,小五可以给师尊取……”
“小五。”穹桡反手拍了拍云小五的肩,止住了他乱七八糟的话,“不需要药。”
云小五眸光怔怔,“那是要灵力吗?”
“也不需要。”穹桡唇角笑容依旧,如同往常降服妖兽回来,与云小五讲述其中的门道技巧与惊心动魄,“那人修为怕是已经到了飞升之境。”
“很厉害吗?”
“嗯。远高于我。”穹桡眯了眯眼睛,似是在回忆两人的交手,“即便如此,师尊还是赢了。小五想知道师尊是用了何计吗?”
“不、不想……”
“我给了他假的魇石。”穹桡毫不在意,继续开口。
自他以身体为载物,封印魇石后,他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穹桡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一天,扑空的人会重来,后知后觉找到他。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穹桡在体内下了两道结界,一道在腹中,一道在心脏,一假一真。
世人多已己踹度,亦有亡命之徒前仆后继。
可若非万不得已,谁又会真的想死呢?
没人能猜到,穹桡会做到此等地步。
魇石封印在心脏,自此,魇石在他在,魇石若无,穹桡仙尊也将消散世间。
这些他的弟子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穹桡视线有些恍惚,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牵起云小五的手,一步步向前。
身上的血液早已渗透了全身,每一步,便留下滩血迹斑斑的脚印。
云小五回头望了一眼,被穹桡圈住的手不停打颤。
“师尊要去找容师兄吗?”他还抱着一丝希冀。
只要穹桡去找容灵,就说明穹桡受的伤,无论时间长短,总会痊愈的。
似是猜到了云小五心中所想,穹桡面露无奈,摇了摇头,“不是。我带你去找你乌师兄。”
穹桡顿了顿,虽心有不忍,却还是狠下心道:“寒枫为人可靠,日后你定要好好听他的话。”
云小五哭嚎出声,慌不择言,“我不要。乌师兄为人这么固执,若是我犯了错,他会罚我挑水洒扫,还会罚我贵祠堂……”
“若真这样,倒也不错。”穹桡叹息。
胸口忽然震了震,剧烈的咳嗽伴随着鲜血溢出唇齿。
云小五似是被吓傻了,只有眼泪不停涌出眼眶,“师尊不是说赢了吗?”
穹桡控制不住弯了弯脊背,浓郁的黑气沿着心脏遍布四肢百骸,眼看就要将他吞噬。
“输赢与否,不能只看自身。”穹桡抬起另一只手,聚集灵力落在胸口,“魇石不可落入外人手中。小五……”
穹桡瘫跪在地上,眸中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百赢一输。”
他千算万算都没料到,偷盗人竟谨慎到如此地步。
哪怕夺得魇石,也不肯掉以轻心,在他体内留下了魔种。
世人常说仙魔一念,魔种却不算在内。
身中魔种者,会陷入一生求而不得的梦魇中,循序渐进,直到月余后失去神志,化身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魇石本就邪乎至极,穹桡多年间被其数次。
那人许也未曾料到,穹桡体内魇石尚存,恰好加速了魔种的长成。
第89章 躁意
穹桡扯起衣袖,擦了擦云小五脸上的泪痕,落在被幻容术遮住的泪痣上时,忧心忡忡地嘱咐,“以后莫要因为别人之言伤害自己。也不要再……”
穹桡叹了口气,“罢了,还是任性些好。”
话落,穹桡打开了捂在胸口的手,色彩斑斓的灵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孔。
一块长相奇特、千疮百孔的石头出现在穹桡掌心,萦绕着与穹桡周身相同的黑雾。
云小五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眼眶酸胀,头脑昏沉一片,无力判断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直到穹桡翻过他的右手,将魇石放在他的掌心,“将他交给你掌门师伯。”
“那你呢?”
“我啊。”穹桡望着外面的雷雨交加,不知想到了什么,放柔了神色,“我要走了。”
“去哪?”
“遨游天地,终得自由。”说话间,穹桡又咳出了些血。
身体微微前倾,额头贴上云小五的额头,“你师兄们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唯你我始终放心不下。小五,你记着,无论以后走不走修炼这条路,都要随心而行。万不要活得……”
活得如我这般。
哪怕已经竭力活得如同常人,终逃不过生命桎梏。
人各有命,本就极其自私。
穹桡眼下便是如此。
若非要有人担这仙尊职位,是谁都好,别再是他的弟子。
搂在身后的手紧密颤抖,云小五神色懵然,抬手抚上穹桡的脊背。
凸出的肩胛骨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硌得云小五手下生疼。
他一直觉得师尊高大伟岸,万人敬仰,无所不为无所不能。
直到现在,云小五才倏然发现,原来师尊是这么的清瘦脆弱。
脆弱到他一使劲,这人好似就离他而去了。
穹桡说,他被下了魔种,哪怕不死也会变成魔物。
他还说,若是自己堕了魔,牵连最大的定是苍穹山,以及他座下的几名弟子。
穹桡的声音坚定有力,破风落入云小五耳盼,“小五,师尊骄傲了一辈子,不愿堕魔。”
闪电划过长空,惊雷落下,黑夜有一瞬被照亮。
院中的那颗桃树在狂风中疯狂摇曳,洒了满地的花瓣。
云小五不知所措地攥紧指尖,靠在了穹桡的肩头。
“师尊,那颗桃树会死吗?”
“不会。”
“可它的花瓣都落了。”
穹桡体内的灵力化作星光,逐渐散去。
若是换做平常,穹桡定然会与他解释。
花瓣落下是因为桃树要结果,不是灭亡,是新生。
可穹桡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了。
岁和三百六十七年,四月二十九日,穹桡仙尊莫名失踪。
后山下有传言,五月四日,有人曾见穹桡斩妖兽于遂宁。
穹桡仙逝的消息传出时,距离此事已是三日后了。
云晚舟不善言辞,也不愿将自己的往事与别人述说,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徒弟。
云晚舟睫毛颤了颤,长话短说,“他将魇石封印在体内,后被有心之人暗算,虽护住了魇石,自己却被下了魔种,最后自绝而亡。”
那些往事在他心里扎了根,深不见底。
如今重提旧事,哪怕心如止水如云晚舟,还是被刺得鲜血淋漓。
云晚舟藏在袖中的拳心紧握,压下疯狂翻滚的情绪。
面上的冷静自持、泰然自若,在抬眸瞧见小心翼翼伸向自己的手时,有了片刻崩裂。
对上云晚舟的目光,谢无恙情不自禁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倏而清醒。
“弟子只是……”
心中却想着,没有只是,他只是忽然觉得眼前的云晚舟有些可怜,可怜得他跟着有些心疼。
想要替他擦干眼泪,将他抱在怀里宽慰,告诉他——
“已经过去了。”
谢无恙喉间痉挛,不断提醒着自己如今只是弟子,要尊师重道不可僭越。
“穹桡死于魔族之手。”云晚舟率先移开了目光。
谢无恙不动声色缩回手,静静等着云晚舟接下来的话。
云晚舟默了默,继续道:“后来为了抓到凶手,我下山云游,途中遇到了你师兄,后来又遇到了你。”
“师尊不恨吗?”
云晚舟转过头来望着谢无恙,如实回答,“恨过。”
“那师尊明知我是魔族,为何还会选择带我上山?”
若换做是他,束手旁观已是仁慈,更别提将对方收做弟子,日日精心传授教导。
“初时我总觉得凡魔族皆恶人,但你不同,”云晚舟眸中倒映出谢无恙认真专注的脸,声音和缓,“你只是个孩子。”
碎雪是穹桡先去的第二年,乌寒枫赠予云晚舟的。
见到的第一滴血,便是魔族的血。
魔族被仙门压制了数百年,早已蠢蠢欲动,再加上云晚舟恨魔族入骨,凡心存恶意,从不留生路。
剑下亡魂无数。
直到有一日,他行走于人间,遇到一孩童在街边乞讨。
云晚舟是被穹桡带上山的。
穹桡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死于妖兽口中,而他命大,侥幸为路过的穹桡所救。
相似的遭遇往往最能让人共情,云晚舟也不例外。
仙尊心软了。
隆冬大雪,恰逢春节,家人团聚,这孩子却只穿了件薄薄的衣衫跪在地上,隐约可见凸起的肩胛骨,瘦骨伶仃。
世人多凉薄,他怕是撑不过这个寒冬了。
云晚舟情不自禁迈开步子,走向幼童。
另他意外的是,这孩子竟一眼认出了他修士的身份。
“仙长……”可怜兮兮的。
云晚舟抬手擦了擦他脏污的脸庞,刹时间,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魔气溢入指尖。
云晚舟神色一怔,当下沉脸就想离去,转头的瞬间,云晚舟瞧见了热气腾腾的包子铺。
指腹下的皮肤粗糙干燥,像是久经风霜。
不知为何,云晚舟心下一软,忽然就改了主意。
他想,人有善恶,魔亦有好坏。
这孩子年龄尚小,若是加以引导,未必会走上歧路。
仙尊沉下心,努力让自己瞧上去温柔和善些,“太瘦了。”
云晚舟清了清嗓子,指向身后的包子铺,“你想吃包子吗?”
仇恨尽散。
这是谢无恙头一回听到云晚舟说这么多话,也是头一回这么耐心地听一个人讲述过往。
只是因为原身是个孩子。
也就是说,若是换做是他自己,云晚舟同样会救。
谢无恙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丝毫感觉不到高兴。
不甘与嫉妒再次有了冒头的趋势,连带着他的心情沉沦谷底。
时间不对。
同名同姓,为何偏偏是他承担恶果?
各种念头占满思绪时,一只手忽然落在他的头顶,顺着发丝捋了捋。
云晚舟抿了抿唇,目光深深望着他,“人各有命,无恙。若是你心不在此,也是无用,我不拦你。”
谢无恙有些后悔在幻境说的那些话了。
他反手召出诛邪,置于身前,自己则跪正身子,“师尊赐弟子诛邪,是望弟子匡扶正义,除邪卫道,良苦用心弟子心怀感激。弟子在幻境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绝非本意,求师尊责罚。”
诛邪藏于鞘中,温顺恭敬。
云晚舟眸光闪过诧异,“师兄将剑给你了?”
谢无恙一声不吭,耷头拉耳,瞧上去很是委屈。
“罢了。”云晚舟无奈叹息一声,起身走向门外。
房门大开,光线透过照亮了屋内。
云晚舟身姿挺拔如松,半边身子隐在阳光下,宛如新生。
他微微侧了侧头,露出那双被浸染的发光的眼睛,“以后莫要这般任性了。”
谢无恙只觉得心尖发痒,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他瞧见那人眼尾幻容散去,泪痣生辉,动人心魄。
妄念疯涨。
有那么一瞬,谢无恙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而是应该向前,将眼前这人反手桎梏在怀中。
然后极尽痴狂缠绵的,舔吻过那颗泪痣。
谢无恙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与云晚舟一前一后出门后,近乎落荒而逃。
再见江疏桐,已经是三日后。
这三日里,人人都行色匆忙,就连谢无恙与云晚舟也只见过三四面。
云晚舟时而坐在窗前桌边画符,时而与诸位掌门商议要事,偶然一次在弟子食堂遇到,云晚舟正欲迈步上前,就被一群弟子拦住请教术法。
透过十几个窜动的人头,谢无恙瞧见了云晚舟微微蹙起的眉心,忽而目光相撞,谢无恙端着餐盘的手一紧,悄无声息敛眸,背身坐在离得最近的位子上。
谢无恙悄悄去地牢看过几次江临魂魄。
昔日的掌门如今不过残魂,透明的身躯满是裂痕,四周皆是聚魂的结界。
每当魂魄散去,结界启动又重组,如此反反复复,痛苦不堪。
他当初之所以能毫无顾忌地带走云晚舟,就是算准了乌寒枫会为了修真界,选择放弃江临。
至于江疏桐,众人眼中的谦谦君子,哪怕心有不愿,也会弃了江临。
谢无恙算无遗策。
第二次去见江临魂魄时,谢无恙撞见了江疏桐。
年轻掌门瞧见他神色诧异,回过神时问的第一句话竟是关于云晚舟的。
“自大比一别,我与云仙尊便未曾见过,不知仙尊如今可好?”
多日未曾提及,谢无恙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不自然,目光闪烁两下,含糊道:“魂魄安稳,应当不错。”
江疏桐拧了拧眉,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何为应当?你竟一点也不在乎云仙尊身体?”
话中的质问令谢无恙有些不爽,夹杂着多日来的躁意,疯狂寻找着宣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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