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曲航笑了下,在他的目光下抬起腿,闻萧延凑近了点,却只来得及看到他眼下的两颗浅痣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
那条被西裤包裹着的长腿紧致有力,腰腹微微向后靠时呈现出流畅的弧度。他用黑色的皮鞋踩住闻萧延椅子下的横梁,毫不客气地发力,让他和身下的滚轮椅子一起,连人带椅地被踢回了原本所在的地方。
“上菜吧。”贺曲航收回腿说。
闻萧延快速用脚抵住墙,抵达墙边时又翻身回来,把左小腿搭到右大腿上,又是一副桀骜的模样,不见丝毫狼狈。
他伸手去捞被自己刚刚甩到桌沿的菜单,没有什么不悦的情绪,反而眼眸更亮了几分。
菜单的样式形似奏折,卷布一样摊开,黄色的布上用着繁简交杂的字体手写,闻萧延再看一眼,懒洋洋开口道:“其实我觉得这家口味挺烂的。你们什么总啊什么董事啊怎么都爱来这里。”
酒楼味道其实不错。价格虽然可观,但量大管饱,菜品丰富,包厢又隐秘,公司团建和应邀签单的不二选择。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家酒楼是贺曲航自己家开的。作为全国经济大动脉的掌控者,其他本市的公司老板和客户在无形中都默认了签单时要来这里。
贺曲航思索起来,给自己又添了一杯凉茶,素白的指节轻叩杯身,矜贵英俊的脸上带了点若有所思的神色:“我倒觉得味道很好。”
他想起第一次和闻萧延吃的那顿精致无比的饭,感觉自己之前的猜想有些误解。也许可能其实是他自己喜欢那种适合拍照且吃不饱的菜品。
闻萧延立刻改口:“我也觉得味道不错。”他随手勾了几个贺曲航爱吃的,按铃把奏折菜单交给进来的服务生,而后兴致勃勃地开口,“我最近新学了一道虾尾,明天去你家给你做?”
贺曲航不回答他的话,抬眼反问起来:“今天你总不会光来约我吃饭。”
“好吧。”闻萧延笑起来,隔着一个桌子望向贺曲航温和而冷淡的眼底,嗓音柔和道,“其实我明天过生日,你当来陪陪我?”
往常闻萧延过生日都会有一群狐朋狗友跟随祝贺,贺曲航最近没见到他们有在进行布置,也还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生日,那就暂且当他说的是真的。
贺曲航一向不在意这个,自己的生日如若不是助理提醒都会忘记。安林……嗯,也被他忘了。
他明天没有什么安排,闻萧延又这样点明出来,不给面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贺曲航拿起筷子点了点服务生呈上的米饭,半晌在闻萧延灼热的目光下微微点了头,开口道:“可以。”
助理发消息说他在楼下遇到了周总,后者又加了码,两个人站着把合同签了。
贺曲航一向有吃完饭散步的习惯,这里离他的公寓不远,走回去也不过二十分钟。助理处理完所有事情,在一楼蹭了一顿免费的饭后打算先行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在大厅徘徊的周姓中年人就眼尖地看到他,步伐矫健地走过来,明里暗里地想从他嘴里问出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趋向。
助理哪里敢随便评判顶头上司的感情事迹,模棱两可地打了个话茬,再从对方手上骗来了更多的投资。
贺曲航对手机没有瘾,吃完饭看到时惯性地给与了夸赞和奖赏,他一向放心助理的办事能力。
闻萧延本身打算开车送他,了解他想法后又要跟着一路送他回去。他站起身自然地拿下置衣架上的灰色西装大衣递给贺曲航,勾着唇把一旁的黑色西装大衣套到了自己身上。
两个大衣款式一样、裁边一样、纹路也相仿。贺曲航这家是公司签约的设计师送给他的定制独家款,不知道闻萧延又从哪里搞到的同款。
走了十几分钟,基本都是闻萧延在说话。贺曲航没有戴围巾,微冷的风吹过来还是有些刺脸,冷白的肤色上只有鼻尖晕了些许的粉红,他把烟蒂含进嘴里低下头点燃,微弱的火光闪烁起来,他叹出很轻的白色雾气。
闻萧延对于这条路线如同回自己家一样熟,拐弯处转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
贺曲航发色是纯正的黑,肤色却偏冷白,叼着烟随意向前看着他,一张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夹杂着惯性温和的笑意,但鼻尖的红却为他抹上了一丝艳丽的色彩。
雾气模糊了两个人之间视线相交时的神色,闻萧延喉结滚动,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咬进嘴里,向后退着走了几步和他并齐,问:“你不冷吗?”
助理吃饭前塞给他的暖手宝还在兜里,贺曲航插着兜迈开腿,闻言抬眼反问:“你很冷?”
暖手宝的时效大约可以持续七小时,刚刚还在室内捂了很久,现在握着像一块煤球。贺曲航有两个,随手拿出一个向他抛过去。
闻萧延动作快速地稳稳接到手里。暖手宝是外表毛茸茸的异形潦草小狗形象,巴掌大一个,灰色的毛摸着触感极好,就是和贺曲航的外在形象一点也不搭配。
他摩挲着小狗的毛,塞进口袋,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贺曲航,你真可爱。”
贺曲航淡淡地回他:“我有时候也挺想知道你脑袋里都是些什么。”
“以前不知道,”闻萧延若有所思道,“现在可能是你长着耳朵在床上的样子……”闻萧延说完下流话语,等了半天都没见贺曲航有什么反应,又笑起来,“诶,我还以为你会一拳砸过来。”
“平白无故我为什么会上手。”贺曲航弹了弹烟,冷淡地笑了下道,“你有这个倾向?那我可以满足你。”
“我应该以后也不会有这个倾向。”贺曲航不介意,那闻萧延全然就开始口嗨起来,他去瞄贺曲航胸前的吊坠,耸耸肩说,“但如果让我把你……”
“曲航!”熟悉地声音在一旁响了起来。
闻萧延眼眸一眯,掏出一路都没能掏出来的打火机将烟点燃,今天第一次冷下了脸色。
贺曲航的公寓就在拐角前方,安林提着一个精致的白色袋子站在那里,穿着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清冷的神色望过来时带了点笑意。
“上次电话里说的耳钉。”安林轻声说,“想着可能你最近比较忙,我就给你送来了。”
贺曲航将烟头按灭在一旁地垃圾桶上,神色自如地接过,礼貌温和道:“最近是有点忙,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曲航,我……”
“真难得的一幕。”闻萧延在一旁拖着语调嗤笑开口,“以前怎么没见你对他这么殷勤。”
安林这才发现闻萧延也在。不由得蹙眉道:“我们一直是这个相处方式。”他语气冷冷,“你又为什么会出现。”
“如你所见啊——”闻萧延懒洋洋地点了点自己和贺曲航的同款西装,勾唇道,“我在追求贺先生。”
贺曲航插着兜站在那里,扫了眼他没有反驳,气质冷淡温润。
“你怎么可以?!”安林被他理所应当的态度震惊到了,觉得人怎么可以这样风流到厚颜无耻追求情敌的地步,怒道,“你玩弄我可以,但曲航不是你之前那些可以随便对待的小情人。”
“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发生过, ”闻萧延皱眉起来,“怎么还凭空捏造来造谣我的清白?”
“没有感情哪里来的关系。”安林冷笑着转头认真道 ,“因为我从一开始一直喜欢的都是你,曲航。”
但贺曲航只是神色如常地看着他,没有和之前记忆里的一半热烈,只留下一句温凉的话语,就散漫地转身离开。
“耳钉的款式会让助理录入系统申请专利的,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的背影太过利落干脆,安林心里空落落的,看到他被西装大衣衬托的宽肩窄腰,想起自己之前偶然间触摸到他胸膛时的细腻触感,手心发痒,下意识抬腿就要追上去。
闻萧延的声音紧随而来,他弹了弹手中的烟灰,似笑非笑起来:“哦?那你之前为什么拒绝了他?”
“因为钱。”安林毫不犹豫地干脆道,“你是闻家独子,圈内哪个人不知道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和你在一起的确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利益。”
“我也并不喜欢你。但谁不会为金钱妥协?”安林直视他,平静地解释说,“曲航追了我四年,之前只是顾忌着师生关系才没有答应他。但是第四年刚好你又出现了。我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家里有钱的普通人……”
“但是现在想想,敢和你竞争——除了权势与地位相当,谁还敢这样做?”
闻萧延几乎要被他的话语气笑了。他将烟按灭在一旁的墙上,优雅地交叠起双腿,问:“所以现在你又去想追回他?”
安林蹙起眉头不甘地看着他,不知道他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做梦。”闻萧延抬起手时,身旁又站了四个不知道从哪些角落里走出来的黑衣保镖,他神色冷酷而眼眸犀利,轻蔑道,“既然知道我的权势和手段,那就别再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失踪’不过几小时就有人慌不择路地四处奔波,闻萧延也不介意让他真的消失。
“不然我会揍你一顿,然后把你沉在江里,再捞上来切碎了喂狗。”闻萧延阴鸷地笑起来,“你懂?”
第16章
贺曲航把安林的礼品袋随手放到门口的柜台上,和之前收到的那些摆在一起,只把袋子的照片拍照发给助理,让他明天来带走。
柜台被各种各样没拆开的盒子和礼品袋堆满,闻萧延之前来他家里的时候从里面发现了自己送给贺曲航的那个耳钉盒子,小巧一个,在其中其实很不起眼。但闻萧延一眼看到后觉得有些不悦。
他在聊天中超级不经意间询问了一嘴,见到贺曲航没有什么表态,当天就买了三个首饰盒把耳钉放进了洗漱间墙上的置物架里。
虽然贺曲航目前为止还一次都没戴过。他之前爱好花里胡哨的耳挂和耳坠,但现在很喜欢没有任何装饰的最为朴素的那一款。
糖果罐子已经基本快满了。贺曲航不爱吃糖,但是这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摆在门口看着也赏心悦目。
抛去现在一系列抓马的后续,贺曲航没有后悔过当初追求安林。
他的心动是真,追求的过程也倾尽全力。哪怕结果不怎么如意,这一一切都是他人生中的经历,至少他已经热烈的爱过。
但也只是爱过而已,是曾经和过去,不会变成现在和未来。
这个意思就是,他和安林两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闻萧延在第二天早上准时登门拜访,黑色高领外搭酒红色西装马甲,见到贺曲航又穿着睡袍来开门,挑眉问好:“你今天不去公司?”
昨天刚说自己生日,转眼贺曲航就留在家里,这怎么不是一种……
“打工人也要放假,”贺曲航看着他和他身后拿着一大堆东西的保镖,神色冷淡地打断了他脑海里的胡思乱想,说,“今天周六。”
闻萧延是自由职业者,另一种含义叫家财万贯的无业游民,偶尔兼职市政岗位。直白地说那就是天天都是假期。对于贺曲航每天早九晚十的勤恳上班很是不解,但也百分尊重。
贺曲航身上的睡袍一天比一天裹得严实,闻萧延虽然有点遗憾,但什么都不露反倒是另一种禁欲般的性感,眼眸扫过胸膛处微微隆起的布料,遗憾的情绪中不由得带了点别样的意味。
他笑起来:“不请我进去?”
贺曲航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一堆人,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都要进?”
闻萧延身后离得最近的一个保镖直直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塑料袋,尊敬地低下头展示:“少夫人,我们都带了鞋套。”
一眼望过去,眼前穿着整齐有素的黑衣保镖都齐齐地踩着蓝色的船型塑料袋,像是上门来做服务的家政清洁工。
闻萧延看他脸色没有多大变化,但还没有侧身让出可以行人通过的空间,不由得紧跟着若有所思般开口道:“难道你更喜欢太子妃这个称呼?”
他想起之前每次聚会,狐朋狗友们都私下里称呼他为难伺候的太子爷。不错,这称号很合他心意,想来贺曲航也会喜欢。
贺曲航思索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风流人设就是靠脸皮厚吗。
贺曲航握着门把手的左手紧了紧,克制住又想和他打一架地暴力且不成熟的非成年人处事冲动,他顿了下,把门把手松开了。
闻萧延上下左右地看了一圈他的脸色,半晌敞开门示意身后的十几个保镖都有序进来。
贺曲航去楼梯下左侧拐角的吧台给自己倒水,转身时不由得喝了口杯子里的椰子汁。因为闻萧延紧跟着就站在他正对面,手上把玩着一张JOKER的扑克牌。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张只摆了一瓶酒与三个花色玻璃杯的窄桌。闻萧延右手肘撑起,侧身斜靠在桌子上,看着贺曲航的神情轻快而肆意:“我给你变个魔术?”
贺曲航闻声抬了下眼。
扑克牌在一瞬间的焰火下飞快燃烬,室内冷调的昏黄灯光里,鲜艳欲滴的蓝色玫瑰花在火光中绽放,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在手里。
贺曲航素冷的黑色眼眸在焰火的反衬下太过于凌厉漂亮,闻萧延将玫瑰插到桌子上的玻璃杯中,叹道:“那就算你祝我生日快乐。”
“过生日送花?”他对面那人闲散地笑起来。
贺曲航伸出右手。指节修长干净,甚至于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透露着精致。他摊开手心示意上面什么都没有,在闻萧延想握上来前轻巧地打了个响指。
三颗包装漂亮的糖果出现在手心里,贺曲航扬起眉眼,漫不经心地糖果抛到闻萧延伸出的手里,笑道:“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他按下智能灯光开关,不在意地抬头,却看到闻萧延身后,鲜艳且五彩缤纷的花束已经摆满了整个屋子,在冷白简灰的装修风格下突兀而奇怪。
闻萧延还在沉溺于他送给自己糖的美好心情中,猛不丁看到贺曲航蹙起的眉头和温冷的神色,心里咯嘣一声,把糖揣进胸前的口袋里,揣测道:“你不喜欢?”
“也不算是……”贺曲航沉吟片刻,没有什么其余的表情,毕竟总不能现在就把闻萧延赶走。半晌道,“走之前记得收拾好。”
“当然。”闻萧延松了口气,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这些鲜花到晚上估计败落地也差不多了,他本身也没有打算留给贺曲航那些凋谢的花,更何况左右也不是他负责清理,所以答应的飞快,“绝对和新房一样干净。”
“你自己收。”贺曲航再喝了口椰子汁幽幽道,眼神冷硬且不容置疑,“再带这么多人来,你也一起出去。”
太子爷版清洁工?闻萧延撬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地直起身子道:“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贺曲航才不吃这一套,把杯子轻放到桌面上,温和地重复道:“闻萧延,你听到了吗?”
被叫全名的那瞬间浑身上下涌起的危机感过于强烈,闻萧延立刻懒散地点头应了声:“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照做。”
他又继续问,“那早上就吃烧卖?”
“我随便做了一点,”贺曲航坐在高脚凳上随意扫他一眼,随口说,“你想吃的话还在厨房。”
闻萧延挑眉去看他的神情,这张英俊的脸没有任何开玩笑般的迹象,那两颗浅痣在蓝玫瑰后方有些看不真切,闻萧延越看越是喜欢,回想起刚刚贺曲航嘴里的话,不由得又轻笑出声。
谦逊礼貌的内里是冰冷,但又从中可以剥离出温柔,这是什么俄罗斯套娃。
闻萧延站起身往厨房大步迈开腿,却忽得想到什么,又回头不经意般勾起嘴角邀请道:“晚上会有烟火秀,贺先生,你愿意赏脸允许我陪你去看吗?”
第17章
闻萧延随便往他人家里乱摆乱放增添东西的行为固然让人不喜,但他嚣张肆意惯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贺曲航只是对于他带着一堆人宛如抢劫一般地前来略微不悦,对于房间的布置和陈设毫无占有欲,左右不过也只是一个单纯的住所,反正会被恢复原样。
贺曲航没有给出晚上邀约明确的答复,也不影响闻萧延心情愉悦地品尝完他材料简陋却健康养生的早饭。
他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腿一弯就毫不见外地踩在高脚凳上,琢磨着自己的喜好和贺曲航的叠加起来,开始列菜品名单。
生日还要自己给自己做饭的,这么算来他倒是头一个,也是二十八年来第一次过这么简陋的生日。为此他专门推掉了狐朋狗友昨晚凌晨12点举办的大型合家欢生日庆祝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