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冷着脸,贴近上司的耳侧轻声说:“先上车。”
话说得妥帖。他直起身,眼神安静垂落,仍不依不饶地粘在自家哥哥身上。
当事人无知无觉,利索一弯身钻进飞梭,态度良好地对坐进主驾驶位的林衍道了句谢。
飞梭安静地在空中道路上穿行,光影绰绰,尽数倾洒在后座的程渊身上。
或许是在虚拟网络上大杀特杀的影响,他百无聊赖地盯着外面快速掠过的景物,心中居然渐渐升起了稀薄的睡意。
林衍启动自动驾驶,探身一望,自家哥哥歪在后座角落里,阖上了眼帘正在浅寐。
先锋军首席常年在深黑的太空里飘,身上一点人气也没有。男人往车厢的阴影一缩,让林衍不由得想到在测试的时候,驾驶舱里看不见摸不着的精神网幽灵。
程渊自衣袖里漏出的半截手腕冰凉苍白,手指骨节坚硬,手背布满疤痕,手指上尽是握紧操纵杆留下的茧子。
和他上一世印象里的没什么差别。
但这些枪林弹雨遗留的痕迹,在温柔的阳光照耀下,也褪去了大半冷硬的气质。
林衍将眼神投了过去,就有些移不开眼了。
少年靠着椅背,通过后视镜盯着座位里的人影,胸口情绪翻涌,头疼和恶心感依旧如影随形。
他垂下头,按了按涨的发痛的太阳穴,感觉这重生的后遗症可能得跟自己一辈子。
忧郁阴暗的眼神再度投在后视镜上。林衍伸手抓住了副驾驶座上搭着毯子,下意识回头。
他看到后座睡着的某人衣领随车窗外的风飘摇着,露出一段冷白的脖颈,毫无血色。
还没等林衍回过神来,善解人意的诺玛就主动将椅背缓缓放低,林衍眼神一凝,脸离半躺着的男人近在咫尺。
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里的毯子往前一送。
程渊仍然闭着眼,手指触到了柔软的布料,二话不说就从林衍的手里抽了过去,盖住了自己的腰。
……看上去很熟练。
林衍哭笑不得:“诺玛小姐,你可别把他惯坏了。”
人工智能礼貌地轻声回答:“谢谢您的关心,我的决策根据您面部表情分析得出。”
林衍脸上的假笑一僵。
“我觉得您想对队长这么做,不是么?”
林衍:“……”
诺玛太敢说话,林衍不着痕迹而强作镇定地……把驾驶座调了回去。
这一下子动静有点大,程渊偏过头来朝着驾驶座上的林衍,眼皮掀开一条细窄的缝:“怎么?”
林衍手动将人工智能小姐静音,以免她泄露一些重要讯息。
“没什么。”他脱口而出,“哥你好好休息,马上到家了。”
程渊似乎是勾起嘴角笑了,无声地合上眼睛,手指移在嘴唇之间,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将下颌埋在羊绒的毛毯里,俨然一副“既然你上赶着给我献媚,那我就心安理得笑纳了”的跋扈态度,在后座睡得毫不设防。
林衍想,要是被先锋军的人知道,令行禁止的队长私底下在自己身边就这么懒懒散散,恐怕眼珠子都要惊得瞪出来。
但即便如此,林衍还是不由自主地,殷勤地把后座车窗摇了上去,给正在睡懒觉的某人挡光。
少年看着他沉睡的侧脸,长叹一声:
“天杀的,我真没出息。”
第4章 在意(已修)
正面对决带来的连锁反应超乎了林衍的想象。他发现重生给自己带来的后遗症在考核结束后,居然越来越严重了。
少年无数次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分不清耳畔响起的声音来自现实还是梦境。
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窥探自己,透过重重伪装,直抵他的心脏。
“省省吧,你不可能复仇成功,被‘帝国之剑’再度捅穿心脏也是迟早的事。”
“你以为他有多在乎你?只是念着你父母生前那点照拂罢了!”
“要是他知道你父母也是联盟的人……”
“你觉得他还会不会觉得你的父母,死有余辜?”
林衍闭上眼睛告诉自己:那是潜意识臆想出的幻觉。
他每天早上醒来,都对程渊守口如瓶,只字未提噩梦的内容。
林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却不知道腕机上的探测仪对他的心跳呼吸异常了如指掌,已经连续三天向智能家居发送了危险报告。
按照银河帝国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案,再不采取缓解措施,事例将会被上报给银河教育厅。诺玛为不让主人因虐待未成年而被判刑,立刻将数据同步抄送。
于是在林衍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程渊盯着诺玛发给他的谴责消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个人终端提示:监测到未成年人有PTSD反应!症状强烈!要求您重视情况,及时与未成年人沟通!”
“重复!重复!严重警告!根据银河帝国未成年人保护法,您必须重视其身心健康状况!”
程渊皱着眉关闭了对他贴脸疾呼的有声邮件,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头问诺玛:“PTSD?不就在虚拟网上砍了他一剑,至于吗?”
诺玛严肃地回答:“当然至于!林衍先生还只是个柔弱的未成年!”
程渊:“……”一个身高已经突破一米八,体能在全军校能排前几,并且仍有成长空间的“柔弱未成年”吗?
不过质疑归质疑,哄还是要哄的。
心大如斗的先锋军统帅深思熟虑三分钟,决定诚恳求医于曾在先锋军共事的同僚,现任首都星科研所顾问,楚惟。
“楚部,现在有空吗?”
灰发绿眼的男人裹着科研所的白大褂,看上去很疲惫。
他看见通讯里程渊的脸,一下子紧张起来:“队长?你很少私下联系我,发生什么事了?”
银河帝国建立之初,比帝国历史还长的先锋军地位一度非常微妙。它很长一段时间里沦为受帝国控制的、成员稀少的政治工具。
后来帝国内部矛盾林立,为稳定军心,军部只好重新维护起它的番号,扔进去四个年轻而没有背景的军人。而后他们并入帝国第一舰队,彻底归属帝国军部指挥塔管辖。
先锋军队长程渊担任帝国第一舰队统帅,而另外三位先锋军旧部则分道扬镳,在不同部门担任要职。
不过无论如何,先锋军都无条件效忠于队长程渊本人。而三位旧部之一,就是楚惟。
楚惟盯着程渊,面带隐隐希冀:“难道是帝国终于要倒闭了,您准备清洗第一舰队,重组先锋军三大部门?”
“不,没这么离谱。”程渊无言地看着他,语气罕见地有一丝犹豫,“其实只是一点私事。”
楚惟瞳孔地震:“私事?”
队长居然有不谈正事的一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渊假装没看懂楚惟的眼神,硬着头皮开口:“假如你用虚拟机甲砍了一个新手军校生,事后他噩梦频繁、入睡困难,怎么才能把他治好?”
楚惟隔着通讯屏幕与面不改色的程渊相望,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眼神。
“……队长,你又把你家小衍打了?”楚惟用谴责的目光盯着自家队长,“都说了,暴力狂是病,得治。”
程渊懒得跟这人计较,耐下性子不耻下问:“我问的是怎么治他。”
楚惟的眼神带着隐隐的唾弃,果断回答前顶头上司:“你家小衍我治不了,病因又不在他身上。”
“队长,您要是主动认错求他原谅,我看他病能好一大半。”
通讯被单方面挂断。程渊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某些问题的严重性。
半小时后,首都星第一军校。
林衍正在军校进行高压训练,他刚想趁休息时间喝口水,一看腕机,居然发现自己收到了程渊发来的通讯。
那人一向不会主动给自己发消息。林衍心下一动,下意识地点开邮件。
“中午一起吃饭?记得带全息伪装。”
林衍盯着这条信息,不由自主地想到重生前的事。
其实上一世的新学期考核,他也同样挨了程渊一顿教训。委屈又愤怒时他得知了父母的真实死因,又猜到程渊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立刻被冲昏了头脑。
三年里,他与程渊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后来在第二星系找到的父母遗物与资料,他没有告诉程渊。后来私自联络联盟旧部,带领他们出逃的事……那就更没有和程渊商量的机会了。
可以说,他得知一切后,对作为程渊“帝国之剑”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心理。
可这是对的吗?他不知道答案。
身上的后遗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噩梦居然也越来越频繁,林衍很清楚,自己的同步率随着身体机能的波动下跌了一点。
如果继续回避问题的话……林衍不知道会怎样。
少年心里还在走神,手上鬼使神差地回复了消息:“好。”
应该在状态最不好的时候独自和程渊相处吗?林衍不知道答案。
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戴着全息设备,坐在餐厅里了。
“小衍?怎么了?”
餐桌上,程渊坐在对面,盯了林衍的脸好一会。
林衍皱眉低着头,大脑此刻还在晕眩,他实在不想说话,又怕露出端倪被程渊发现,只好用手揉揉太阳穴,轻轻摇头:“训练太久了,没别的事。”
得了,初入军校就被打击到PTSD,还要加练到人都昏昏沉沉。
程渊叹了口气,觉得如果现在的情况被别人看见,直接就能告自己虐待未成年人。
一向严苛的指挥官脑海里闪过终端上的警告信息,不由自主想:“难道真酿成教学事故了?”
林衍垂着头,耐心地等待着恼人的后遗症缓解。当眩晕与疼痛开始减弱时,他听见程渊说话了:
“咳,上次考核是我好胜心太强,强制切断与机甲的的联系很容易造成脑震荡。”
林衍从来没听见程渊对他服软,有点讶异地抬起头。
程渊硬着头皮面对林衍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看样子这人确实不习惯给人道歉:“要不然,下次你还回来?我保证不还手。”
语气很不自然,但很诚恳。
林衍抬头,看着程渊眼睛底下浮动着的、显而易见的关心,一时间有点受宠若惊。
他下意识避开程渊的目光,近乎有些懦弱地想:“原来我曾经错过了他的道歉。”
“错过了多少次?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林衍的心底浮起一团乌云般的疑问,它在脑海里无端地膨胀,让他有点惶恐:
“我死了以后,他怎么样了?”
这可怕的问题让他瞳孔微震,恨不得现在就站起身质问对面的程渊,抓着他的领口问个究竟。
程渊见林衍又开始走神,细眉一拧,抓住他搁在桌子上冰凉的手腕。
“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
林衍被温软的触感拉回现实,这才注意到程渊黑沉沉的目光早已直直地注视着他好一会了。
他下意识回握住这只手。
林衍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害怕这双眼睛了,他想,也许自己今晚开始,就能睡个好觉。
他心神震荡,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只顾着看着程渊的脸出神,眼尾发红,眼底似有水光闪烁,怎么看怎么可怜。
程渊的心顿时软成了一团。
“好像什么委屈巴巴的小动物。”年轻的指挥官哭笑不得,下意识用给应激猫咪顺毛的手法,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摸林衍冰凉的浅色头发。
“好啦,对不起。”他的上身探近林衍,眼神温柔,“我错了,保证以后不这样,好吗?”
林衍哭得一抽一抽的,眼圈通红。
他抓住程渊给他擦眼泪的手腕,声音闷闷的,带着恼意:“不许道歉。”
林衍不依不饶地揪着自家哥哥的衣领,像只发狠的小兽一样盯着他。
程渊低下头温声应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少年被恐慌与疑虑占据了大脑,丝毫没注意在他的头顶,程渊低垂目光凝视着他,笑却不及眼底。
“这么好打发?”黑发男人眨了眨眼,在心底腹诽道,“看来下次惹他生气,还能拖上一段时间再哄。”
冷血无情的将军忙着安抚自家弟弟的情绪,手上也不闲着,不着痕迹地静音了诺玛,把本来准备好拿来卖惨的记录顺便删了。
既然暂时用不上,为防止被某些势力察觉,还是清理掉痕迹为好。
这顿午饭,有人把眼泪掺进饭里委委屈屈地吃,有人自始至终都笑意不减——
但有的人,都没活到回家吃上晚饭的一天。
首都星指挥塔里今日又秘密处死了一批军官。
大厅里没人敢抬头说话,只有机械的声音仍然回响着。
“恭喜大公阁下,在您的统治下,帝国军部焕然一新,秩序井然。”
养尊处优的白发男人倚在王座里,神色愉悦:“纪怀先生,果然你变成我的战术人工智能后,听话乖巧了很多。”
人工智能的声音沉默了几秒,旋即平平地回答道:“大公阁下,我只是您所称呼之人的数据集合体,并没有装载感情模块,只忠诚于您一人。”
亚修斯大公很满意这份回答,如同听到了他感兴趣的歌剧一般,饶有兴趣地接着追问:“那么你觉得接下来该处理谁比较好?”
“是你最重要的兄弟纪潭呢,还是同样令人忧心的……故人之子?”
“纪怀”的声音仍然无波无澜:“纪潭将军的觉醒度不高,战斗素质强,目前对大公阁下的威胁度不高。”
“而第一舰队统帅程渊……虽然他素来有‘帝国之剑’之称,但介于他服役于先锋军的过往,觉醒度也常年在50%徘徊。”
“我必须提醒您,阁下,重用他具有一定的风险。”
白发的贵族盯着巨大的荧幕上虚幻的电子幽灵,声音很沉:“我可以认为,你是在为你的弟弟辩护么?”
“大公阁下,这是一份命令吗?”
听到这样无趣枯燥的回答,亚修斯终于对这个人工智能暂时失去了兴趣,挥挥手让他休眠了。
尊贵无双的亚修斯公爵独自面对太空托腮沉思了一会,召进一位他想见的谄媚贵族:
“处理掉的那批军部叛徒,有没有说他们的同伙?”
贵族匍匐在地,声音发颤:“阁下,科莱恩将军被指控,有人说他频繁绕开您的监控,与域外海盗非法交易。”
“好,很好。”亚修斯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活得不耐烦了。”
“传一道通讯,让我们尊敬的‘帝国之剑’亲自出马,帮帝国排忧解难。”
夜幕降临,一道秘密通讯急诏帝国第一舰队统帅赴首都星指挥塔,与亚修斯公爵彻夜密谈。
随即,程渊秘密赴第三星系边境,彻夜未归。
十三年来未聚首的先锋军各部,在今夜短暂复活。
“这是一段存档于数据库的记录,记载了先锋军紧急作战的过程。”
“大公阁下在观赏过后,十分满意,宣布将这篇事迹润色一番,交与帝国时政新闻刊发,大肆宣传。”
“咔哒,录像将在播放后自主销毁。”
人工智能发出机械的提示音,随即,屏幕在无人时亮了起来。
第三星系距离第一星系遥不可及,就算帝国军部有通天的本事,也分身乏术,难以将自己的触须伸进这个贫穷星系的每一个黑暗角落。
人口的众多,物资的匮乏,星际走私理所应当地成了第三星系里最抢手的生意。
药物、武器,甚至是器官、人类自己,都被放上了黑市的天平一端,变成了一堆浸着鲜血的金钱。
血雨腥风的太空一角,一艘军舰静悄悄地滑入位于第三星系边缘的行星带,围着边界偷偷摸摸地打转。
这艘庞然大物边上跟着一队精锐,装甲板上赫然是帝国军部所属的编号。
“我说了,咱们只是带兵来走个过场,不要靠近那堆第三星系的走私犯!”
星舰内部,一个面色阴翳的中年军官狠狠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公爵阁下可管不着这些第三星系的杂碎,他们爱怎么乱怎么乱,围着边上转悠一圈得了,省得这里的血腥气脏了我的眼!”
“呃……可是将军,那帮走私犯的机甲已经注意到我们本舰了。”
副官有些尴尬地提醒道,“第三星系的军火贩子都凶恶得很,将军,我有点担心——”
副官话音还未落,乌鸦嘴就成了真。
前方荷枪实弹的走私队伍财大气粗,根本不怕这艘庞大的军舰,毫不客气地冲着他们亮了武器库。
“敌袭!”
控制中心的人工智能尽忠职守地向将军汇报,“高能反应!目测为激光炮与导弹齐射,三秒后即将击中本舰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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