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永远记住。”
 “记住路骁。”记住最真实的路骁。
 伴着细若蚊呐的呓语,压在简青胸口的分量渐渐沉重,血液喷涌而出,汇成湖泊,浅浅地将他淹没。
 简青嗅到死亡的味道。
 和除夕那晚一样,寒冷,腐朽,但他早已不是当年无助哭泣的孩童,平静到近乎残酷地,简青问:“玫瑰。”那束凭空出现在走廊的玫瑰。
 “是你吗?”
 没有回应。
 紧紧缠着他的少年松了手。
 下巴搁在简青颈侧,忽略四周的狼藉和少年惨白的皮肤,这大概像一个热情到把人扑倒的熊抱。
 从动脉破裂到死亡,最短不过两分钟,急切地,房门被砰砰撞开,有人慌张,有人沉着,各式各样的声音交织,却都隔着层厚厚的膜,简青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一片雪白,干净得有些空洞。
 原著中的“男三”是割腕自杀。
 现在这个被他干预的结局,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好。
 “简青?”
 “简青!”
 双耳阵阵嗡鸣,简青烦躁地闭眼,试图去勾勒那些锁进衣柜抽屉里的药,疲倦得想立刻吞下它。
 如果爱是这么痛苦的东西,他宁愿抛弃对世界的敏锐,永远也不要感知它。
 没关系。
 没关系。简青想,至少在今晚,他是受害者,他又一次成了受害者,他不用强迫自己像救曲桃时那样,亲手捂住皮开肉绽的喉咙。
 “下、下雪了?”警车里,一无所知的符莹愣愣。
 这雪来得太急太突兀,引来北风咆哮,粗暴地将冬青吹断了枝,毫无美感,灾难似的笼罩住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脑海里蔫耷耷的系统蠢蠢欲动。
 【世界屏障在松动。】语调充满怜悯,机械音“大发慈悲”替她解惑。
 符莹急匆匆反驳:【不可能!】
 她看见了,贺顾问和赶来支援的特警交接,然后拿走一杆枪,况且简青那么强,少了自己拖累,肯定能轻松制服路骁。
 【谁说只有肉|体的崩解才算崩解,】系统冷冷,【逼攻略失败的你们去杀主角,只是因为它最简单。】
 一群连接近主角都困难的废物,又怎么可能对主角的精神造成影响,当然要换种方式榨干价值才行。
 【你见过被撕下来的书页吗?】乐得欣赏宿主的慌张,系统久违地神清气爽,【小说世界就是那张纸。】
 【它脱胎于原著,以主角为核心,年复一年地运转、完善,生根发芽,慢慢变得和现实世界没什么两样。】
 【三维干预二维,好比你弯腰捡起那张纸,自然可以随意折叠涂抹,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所以我才叫你别理会这些低等生命。】
 符莹十分清醒地泼下一盆冷水:【但你失败了。】
 【你们都失败了。】她本能把自己和系统区分开。
 三维干预二维是容易,三维干预三维呢?系统所说的屏障,恐怕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愈发趋于完整。
 “纸片”成了星球。
 纵然再小,它也有属于自己的规则,既定的命数开始被更改,蝴蝶翅膀煽动,阴差阳错导致“男二”谭开霁提前退场。
 至此,原著已然崩得千疮百孔,亲妈来了也未必能猜到“剧情”的走向,可笑系统还沾沾自喜地炫耀上帝视角。
 【愚蠢!敬酒不吃吃罚酒,】捕捉到宿主嘲讽自己的思绪,机械音气急败坏,【叮。现发布终极挑战……】
 世界屏障松动,它终于接收到总部的信号与“电量”,等符莹挑战失败,它便能名正言顺地销毁对方,再精挑细选下一个识趣的新宿主。
 ……或者干脆放弃。
 虽说越接近成熟的小世界“养分”越多——从无数纸片世界中脱颖而出的气运,当然最值得吸收。但这个鬼地方前前后后折了几十个同行,它才不想被罚光积分删除数据,变成一坨纯粹的铁疙瘩,失去自己的思想。
 【终极挑战,死了都……嘶啦。】
 符莹:?
 系统无暇回应。
 风雨飘摇的世界屏障重新构建,尽管没有先前稳定,却足以将它的数据流截断,卡在当中。
 谭家公馆。
 有谁强行关掉被打开的灯,三两下拉紧窗帘,再用指腹擦净那些凉透的污血,于混沌的黑暗里,额带薄汗地抱起简青。
 “没事了。”
 呛鼻的硝烟味驱散冷腻的腥,本该似烈火熊熊,滚烫地将人灼伤,偏又混进了点熟悉的清新的洗发水的香,温柔褪去锋芒。
 简青迟钝地想,是贺临风。
 不再流动的血泊像沼泽,张牙舞爪藕断丝连地纠缠着自己,而他,则仿佛失去意识的溺水者,一把被对方从海底捞起——
 新鲜空气涌入。
 简青罕见地有些懵。
 紧贴着自己的胸腔,盛着一颗咚咚咚狂跳的心脏,很吵,让简青没办法再放空,也没办法再想那些药。
 “你安静点。”他张口,嗓音有种沙漠里行走许久的滞涩,咬字却轻而慢,透出本人不自知的软和。
 贺临风默默把手臂收得更紧。
 他难得违背简青的意愿,天知道当他看到路骁用和简青家人相同的死法自杀时、心底有多害怕。
 对方是故意的。
 路骁早就决定要用这样“盛大”的方式退场,惨烈,夸张,戏剧性十足,区别无非是暴露被抓的早晚。
 他根本没打算活。
 今夜过去,路骁的名字会永远和简青绑在一处,连带着那桩年代久远的悬案,重见天光。
 “贺临风?”四肢麻木且僵硬,简青习惯性忽视,拍拍对方的胳膊,“我只是被弄脏了,有点难受。”
 只是胃部痉挛,头疼欲裂,但又吐不出什么。
 没关系。
 简青第无数次重复。
 冯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躯体症状,更荒诞恐怖的噩梦他都见过,没道理示弱。
 小孩子才会哭。
 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所以他把那个小小的自己抛在身后。
 偏偏贺临风固执得厉害。
 “简青。”
 大半个身子蜷在对方怀中,简青费力地仰头,门缝点点微光洒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瞳仁里,映出的青年苍白到几欲碎掉。
 原来我的脸色这么差。
 简青后知后觉。
 可他没力气去表演,没力气去调动五官,精神无根浮萍般游荡于半空,他轻飘飘地失去着落。
 钱顺德需要审问,谭家和许家的关系也需要确认,真相,媒体,股价……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他得活着。
 不得不活着。
 “简青。”明暗交织中,男人垂眸,小动物似的凑近。
 鼻尖蹭过鼻尖,纷纷扰扰的杂念被驱逐,削薄唇瓣贴上粉白的软肉,怜惜且炙热地将简青拽回地表。
 那是一个吻。
 慌乱的,单纯的,唯独缺少欲望,想碰,又怕手脚粗重碰坏了他,索性遵循本能,给予他人类肢体语言里最能代表珍视的触碰。
 失神的瞳孔重新聚焦,简青下意识咬住对方。
 咬, 自然是个充满进攻性的动作。
 可放到眼下的场合,它无疑令暧昧陡升,甚至因为贺临风太安分, 反而显得动来动去的简青在耍流氓。
 出事前刚喝过果汁, 男人尝着酸酸甜甜,仿佛一枚被糖渍过的小柠檬, 轻而易举唤回他迟钝的感官。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点评”,简青噌地松开齿尖。
 却已经晚了。
 两排浅浅的牙印跃然其上,贺临风条件反射舔过唇瓣,蹭得那里亮晶晶,微微红肿, 透出抹难言的色气来。
 莫名地心虚, 简青逃也似的移开目光。
 架在鼻梁的镜片脏兮兮, 贺临风伸手帮他摘掉,又用干净的指背拂过他眼尾,带走半凝固的“血泪”, 傻乎乎,平白认了那一下疼。
 休息室里没别人, 连带着整个二层都非常安静,窗外, 狂风止歇, 素白大雪鹅毛般洒落, 低声征得同意后, 贺临风打开卫生间的灯,半搂半抱地把简青带到洗手池边。
 水很热,哗啦啦冲走血污,高定礼服彻底报废, 所幸贺临风进门前在警车里扯了条毯子,毛绒绒地包裹住简青。
 湿漉漉的外套被丢进垃圾桶,简青左碰碰右看看,全程没找到自食其力的机会,只得道:“颜队呢?”
 他之前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抓人,”细细擦净青年乌黑的发丝,贺临风答,“我想着先别打草惊蛇,正好谭开霁的死是个借口,可以把亲属都请回警局谈谈。”
 亲属亲属,当然得包括父母和岳父岳母。
 至于路骁,尽管楼下本来就停着救护车,警方也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移交医生,但以贺临风多年出现场的经验判断,如此大的出血量,又是在条件有限的郊区,一旦休克,几乎可以宣告死亡。
 简青点点头。
 他神色恹恹,看起来仅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想到助理乔蓝,简青慢吞吞掀开毯子,拿起被贺临风搁在一旁的手机,准备发条消息让对方先回去。
 零点十七。
 指纹点亮熄灭的屏幕,简青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和贺临风的通话一直没挂断。
 “怕你有事,”随身带着证物袋,男人把眼镜腕表之类的小东西收好,解释,“后面又怕出声吓到你。”
 转身,他似是被什么愉悦到,勾唇轻轻笑了下。
 简青:“?”
 “像只小幽灵,”贺临风替简青紧紧毯子,“披着白床单的那种。”嗷呜嗷呜凶得响亮,其实是个可爱鬼。
 身体完全被毯子遮住的简青:……
 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比喻有多离谱,甚至认为它十分生动,男人关掉水龙头,伸手,掌心朝上:“走吗?”
 又要牵。
 简青想,他只是累得在地上躺了会儿,难道还能平地摔。
 然而男人下唇未消的牙印,多少让简青有些理亏,犹豫两秒,他从毯子边缘伸出一小截指尖。
 ——没抬起来,沉默着,欲说还休地垂在身侧。
 贺临风却立刻换了姿势握住,将那抹被水浸暖的瓷白拢进掌心。
 耳聪目明得厉害。
 楼下,沉着脸主持大局的颜秋玉始终悬着一颗心,见简青平平安安地出来,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吗?”步伐匆匆,她难掩关切,视线上上下下地打转,那架势,似乎想拉着简青的手把人仔细检查一遍,可等真到了跟前,又停住,只安慰道,“我都招呼过了,让晓彤先送你们回去,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路骁挟持简青后的动向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中,虽然无法理解,但前者确实是自杀,牵扯不到简青:
 开玩笑,如果拒绝追求者的示爱也算有罪,那天底下的美女帅哥演员爱豆统统要被逮捕。
 再者便是213灭门案的真相,即使路骁讲得再合理、再信誓旦旦,没得到查证前,终究免不了对方撒谎的可能,当局者迷,身为局外人,颜秋玉怕简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刻意略过。
 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简青颔首:“谢谢。”
 他甚少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颜秋玉无端记起当年自己刚刚实习时、那个坐在警局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漂亮男孩,瞬间火起,默默把路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者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个人。
 “多照顾着点,”小声地,颜秋玉嘱咐贺临风,“有问题给我打电……”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转,她终于留意到自家下属嘴巴上浅浅的牙印。
 ……吊桥效应?
 她下意识排除简青会喜欢谁的选项。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
 看来简青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头再瞧,那个被自己解读成“安抚”“牵小孩”的动作也变了味道。
 偏偏贺临风一无所觉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门新婚夜,两案并发,追根溯源甚至牵扯到二十几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备受媒体关注的流量明星,粉丝吵架的词条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一大堆事情等着颜秋玉处理,她强迫自己按下好奇,摇头晃晃脑子,让贺临风把简青带走。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挤满大大小小的跑车轿车救护车,松晓彤降下窗户,眼尖地冲两人招招手:
 “这里。”
 太阳穴发胀,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听幻象,简青蹙着眉正要抬脚,忽然被贺临风向里拽了拽。
 对身边人毫无防备,他一时没站稳,鼻尖撞到对方下巴,有点硬。
 尖锐的女声哨子般刺破耳膜:“简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嫉妒报复?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开霁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路骁和简青在休息室的对话,除开两位当事人,只有警方能听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已经露了馅,所以格外理直气壮,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抓向简青,又被贺临风拦小鸡似的拦住。
 论体力,柳美华常年养尊处优,两个她也掰不过贺临风一条胳膊,仗着对方是警察好欺负,她转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滚开!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动手!竟然敢伤害受害者家属!小心我找你们领导投诉!”
 “简青!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纷纷掏出手机当起了看客。
 如果换做以往,简青大概会放纵乃至催化柳美华的纠缠,借机朝对方套话,唯独今天,软弱也好,任性也罢,简青只想当个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鸵鸟。
 于是他干脆偏了偏头,把脸埋进贺临风颈侧。
 “我困了。”忘记眼镜被摘掉,肌肤与肌肤相贴,原本打算虚虚做个样子的简青错愕地僵住,几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跃动的脉搏。
 贺临风却自然接上后半句话:“好,那回家。”
 彻底被无视的柳美华险些被气个仰倒。
 负责带柳美华回市局的刑警同样恼火——他看在对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再多颐指气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谁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车里拿瓶水的功夫,柳美华便能捅出这么大篓子,污言秽语,肆意打骂,对贺顾问、对他、对深夜加班的全体同僚毫无尊重。
 “妨碍公务是要被拘留的,袭警也一样,”衬衫染着抱起简青时沾到的血,贺临风彬彬有礼,故意找了个视线死角,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柳美华咧了下嘴,好似雪夜里的杀人魔,温声,“您想试试吗?”
 柳美华惊得一抖。
 月光摇曳,贺临风轻轻拂开对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尘,施施然带着简青上了车。
 松晓彤悄悄竖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简总回家?”贴心将空调打高,她顿了顿,偷偷瞄向后视镜,“……还是回你家?”
 贺临风挑眉。
 松晓彤:懂了。
 她就多余问。
 垂着头的简青依然紧靠贺临风,宛若断电的大号娃娃。
 他醒着,也知道贺临风知道他醒着,可他实在贪恋这点冬日里的温暖,又耻于主动或被动地点明——
 自己不适应肢体接触,却在适应贺临风。
 音量转到最小,松晓彤放了首柔和的轻音乐,车速平缓,驶离灯火辉煌的公馆。
 简青倦意更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被汹涌的江水吞没,不远处是载着他冲下大桥的出租,破损车窗映出张浮肿青紫的面庞。
 穿书者。
 许许多多的穿书者。
 一只只腐烂的手海草般扎根淤泥,有大有小,齐心协力扯着他坠落,连他自己都厌烦挣扎。
 简青朦朦胧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当初明明听到司机的杀意,却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摔进北江。
 谁料,这个念头才出现没多久,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他,啄木鸟般恼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进青年脸颊的软肉,浅浅地戳出个酒窝,被月色照亮小半张脸的贺顾问鼻梁高挺,假意没看到前者被打湿的额发,若无其事笑:
 “到家了。”
 简青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却极少因为外力挣脱那片沼泽。
 怔愣片刻,他一时忘记去拍男人乱动的手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下车, 弯腰叮嘱松晓彤:“路上小心。”
 “知道, ”调低车窗,女孩挥挥手催促, “快回去吧,别感冒。”
 冷风叫简青恢复理性。
 他颔首,尽量礼貌地和松晓彤告了别,大脑开始复盘今晚的状况,尤其是被抓进警局的钱顺德。
 以柳美华袒护儿子的程度, 对方几次三番威胁谭开霁,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让前者主动替自己圆谎开脱,这本身就足够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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