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黑泽说的,柳不愧疚,针对柳寻一的任何话经由任何人嘴里说出都刺痛不了他。
黑泽反而替柳伤心,他像柳的慈祥长辈,细数着他的成长和不足。
“我还听说你辞了职业英雄,远走东京,自调阿富汗,惠理子女士,也就是你母亲,她谎称柳浩章任务意外死亡,狂躁的你居然做出了那种事,不过在那之前你就有外号,疯狗。”
“冯巩?”
“疯,狗。”
黑泽一字一顿的纠正。
柳手指捏紧,此人已完美取代他们警局局长成为他心目中最油腻的男人,这种恶心是让人忍不住杀意的。
“这外号羞耻、尴尬又难听,比较适合你。认为我疯的人肯定连算地区犯罪率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都需要计算器。”
柳似乎傲慢,又十足不解。
“奇怪,人们说我疯的时候,恰恰是我清醒的巅峰。”
“你一如既往的可爱。”黑泽笑着说,见柳一直摆弄手机,“没用的。”
柳头也不抬解除静音,手机传出了单机小游戏的音效。
“……”
来时柳秉持着耐心打算和这混蛋来场稍微有点意义的对话,结果根本没有交谈的价值。
黑泽仅凭本能犯罪,目标尽是弱者,但凡他的连环凶案下手对象换成生性残忍的未成年人渣、蛮横无理为老不尊的聒噪大妈、思想肮脏行事油腻的家暴男这类,柳都不至于如此无聊。
察觉柳耐心耗尽,黑泽直接问道:“那个证据压在你手里是吧?关于心脏炸'弹的文件证据,不知道你销没销毁,但应该没上报。”
他怜爱的摸了摸昏迷女孩的头,恶意逐步一点一滴的渗透了出来。
“现在你该知道了,炸'弹安在了我们可爱的人质小女孩身上。我不做任何反抗。”
黑泽摊开手,显出身上没携带任何武器的无害。
“你杀了我,她也会死,选择人质还是报仇,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职业精神吧,柳警官。”
柳手指在屏幕滑动,噼里啪啦,小动物齐声喊:“Amazing!”
“别玩了。”
“你说你的。”
“开静音。”
“凭什么?”
“凭我在说话。”
柳手指又是一划。
“Unbelievable!”
黑泽把柳恶心坏了,柳把黑泽气疯了。
☆、十四章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你吗?”
黑泽完全失望的平定下来,问自顾自玩着手机的柳。
“我知道。”
黑泽摇了摇头,柳知道就不会这样轻视人,不留一点尊重。
“你二十二年后从棺木中爬出来,世界大变样了,所有东西都是人造的、合成的、明码标价的,孩子不是死气沉沉,就是顺社会向上热力而烦人的热血,再找不到一个充满原始活力的人了。”
手机的游戏音效同柳的话音一同在空荡荡的工厂内回响。
“我玩手机漠视你,你发怒,但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这么相处的,没人会为此发怒,你不属于这个时代,融入不了现今社会。面对这样的世界你深感无力,怒火只是烧到了海面上,于是你空虚迷茫了,你想找回哪怕一点熟悉的,属于你的时代的东西,为此毁灭也在所不惜。”
柳继续滑动手指,噼里啪啦,小动物欢呼:“crazy!”
自谈话伊始黑泽便一直谈起往事,沉溺过往。那封所谓情书,与其说是给柳的,不如说是致他二十年前的世界,他把一腔热爱倾注在了他与那个时代唯一的纽带,也就是柳身上。
“你觉得我们一样残忍,一样傲慢,一样不死,你来找同类慰藉你脆弱又失败的心灵,但我们不是同类。区别是我高中毕业了,谁知道你念到小学几年级。以及我活着,你没有。”
同审讯犯人一般,柳用惯常的心理分析,以温和的口气说着足以崩裂黑泽信念和残余灵魂的话,论残忍程度,黑泽自愧弗如。
“我原本不打算说的。”
他面无表情,撑着最后的体面。
“不出十分钟,你就能收到相泽消太的死讯了,尽快在那之前做选择。”
柳闻言,终于合上了手机,现场一时安静得慎人。
人在一段关系中往往不会意识到它的重要,柳经历过失去,不禁去设想那个可怕的后果:相泽被黑泽设计致死。
那耻辱程度堪比相泽在树上被猪一屁股坐死。这让本就情绪调节障碍、情绪的宣泄方式渠道唯一的柳不得不怒,而愤怒带来的冲动,几乎足以压倒理智的围栏。
抓捕犯人自然不难,但柳只想弄死他。解救人质是职业和道德要求,柳也不能弃之于不顾。
牺牲一个无辜女孩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复仇,如果柳做的出来,他也不配曾为英雄了。
解救人质,弄死仇人,两全其美的办法总是想出来的。
柳用特制绷带缠上手指,扯出几近透明的银线,走上楼梯。
“选择的前提是你真的装了炸'弹。”
“你的意思是我没装吗?别自欺欺人了。”
黑泽神情不变,从地上抱起女孩,女孩的药效似乎过了,眼神逐渐清明起来,那双大眼睛的迷茫神色也转为惊恐和绝望。
“如此道貌岸然,不愧是趟过警视厅浑水还全身而退的你。”
黑泽以能让女孩面对走上来的柳的姿势抱着她。
阿富汗、警视厅、不死之身……他知道的太多。思考这些的柳脚步不停,走到同一平台时,停住步子,抬首向女孩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笑。
“装了又如何,那东西是由心率控制的。你掠走的不是用于热加工食品的脱氢乙酸,不是杀菌机理的亚硫酸盐,偏偏是除了剧毒,还可用于肉类的防腐和护色的亚硝酸盐,我想你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亚硝酸盐的气味和盐类似,情书上的盐味由此而来。
“死者体内没残留体'液,你是用什么侵犯的死者?总归不是你身上长的物件。你没有心跳,不是人了,更不是个男人。”
黑泽给柳出了这道题,就做好了一半柳不杀自己施虐泄愤的准备,这种情况发生了也是他所期盼的,因为只要稍微运作舆论,柳十有八九会丢掉警察的工作。
但柳否定了黑泽为人的客观事实。
“隔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你腐败身体混着亚硝酸盐散发出的刺鼻尸臭,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你已不是活人了呢?还固执的想回到从前吗?不可能了,历史是洪流,你是深埋地底的腐木,或许你从未改变,可你阻止不了洪流,留不住世界一丝一毫的不变。”
柳比黑泽还清楚他的自欺欺人,并非常乐于用言语和行动无情戳穿他的给自己造的幻想。
“认清事实吧,你觉得自己是死而复生,实际你还是死的,你的个性仅仅在二十年后把你变成了僵尸。”
“闭嘴!”
黑泽情绪激动起来,手臂圈住的女孩闷吭了一声。
少有人能在盛怒之下保持理智不露破绽,柳是例外,他有意勾起黑泽情绪失控,就为这一刻的漏洞。
“佳子,闭上眼!”
柳奔向黑泽之时对那小女孩说。
佳子紧紧闭上眼,泪花溢出眼眶,柳牵扯银丝,她的泪打到了黑泽抱着她的正在脱离主人下坠的手臂上。
黑泽反应不及,尚且失魂落魄,柳已至他眼前,稳稳接住随之掉落的佳子。
这是二楼栏杆旁,柳分神注意到佳子仍紧闭着眼不敢睁开,便无了顾忌,一脚将黑泽踹进二楼相隔四十公分的两道铁栏杆之间。
黑泽的身体扭曲的卡进栏杆,断掉手臂处没什么血流出,仅有凝固的黑红液体,像是死去后用防腐剂拖延搁置了几十年的动物,原本端正的黑西装如同兜售待宰动物的老旧皱巴的塑料袋。
紧接着柳更感耻辱,耻于哥居然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人和禽兽,根本不是等价交换。
柳脱下外套罩在佳子身上,宽大的警用外套正能盖到她脚踝。
佳子颤抖的睁开眼,看到已转移到自己腰际的警徽,瘪了瘪嘴,眼眶通红,却是没哭。
“警察叔叔。”她小心翼翼的提出请求,“我想回家……”
“你会回去的。”
柳看不出来空间封锁解除与否,对讲机仍没有动静。
药效或是腿软,佳子不能自如走路,柳抱起她带她下楼,没找到出口,只得暂且把她放在离行动组进入工厂最近的入口,找了个隐秘避风的角落。
“待在这里,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怕,你已经安全了。”
佳子呆呆看着柳。
“如果可以不要说今天见过我,麻烦你了。”
说着,柳把警服收回,佳子不知懂了还是没懂,埋头缩在墙角。
柳遍处清除自己留下的痕迹,脚印、指纹、可能留下的身份证明。
想办法启动了二楼楼梯转角的巨型绞肉机,柳朝黑泽走去。
柳粗暴的扯着黑泽头发,抬起他的脸,黑泽从意识混沌边缘转醒,看到那双清澈而冷戾的灰眼。
这人做了那么多凶残程度不下于敌人的事,仍有如此具有迷惑性的,一双无害的弱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