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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往事(康塞日记)


辛实现在已经不大怕他了,并不拘束,就大大方方地坐在窗下吃点心。
碟子里有好几种糕点,核桃饼是用猪油做的,混着核桃碎和杏干,用窑炉烤过,又脆又甜,可香了;斑斓糕是用椰浆和马蹄粉揉出来的,层层叠叠的白和绿,嚼起来软糯又弹牙。
他吃得很珍惜,一只手拿饼,一只手虚虚地托着下巴,一点点碎屑都没放过,小心翼翼全吃进肚子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辜镕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爱吃点心的。第一回辜镕突然吩咐他把桌上的甜点都拿去吃的时候,他动都不敢动,心里直打鼓,傻眼地望着辜镕,冷汗都快滴下来了,很怕是自己无意间老盯着点心看叫辜镕瞧见了,让他把点心全拿走就是故意臊他的。
可辜镕脸上的笑也不像是假的,催促他好几次,最后不耐烦了,说:“是不是要我喂你?”他才敢相信辜镕只是单纯地想分点心给他吃。
吃了好几回以后,他就习惯了。辜镕给,他就吃。不给他也不会靦着脸去要。
但也不必他张嘴问,自从辜镕发现他馋嘴这个恶习,这屋里的点心基本上都落了他的肚子,种类还十分繁杂。
辛实有时候都怀疑辜镕是不是故意买来给他吃的,他心里挺高兴的,可是他绝不敢那么想,觉得自己不要脸,也觉着辜镕没有这么闲。
看了一份牛头不对马嘴的账本,辜镕眼睛有些酸胀,不经意一抬眼,瞧见淡雪青的竹帘底下,辛实正坐在日光的阴处很陶醉地吃着点心,淡红的唇,瘦白的手,那情态简直比求神拜佛还虔诚。
倒是耐得住寂寞,一个人待在角落也能很高兴。辜镕默默瞧了一阵,大概是叫辛实的安之若素感染,他自觉也心平气和了许多。
他扭开头继续看账本,边看,忍不住无声笑了笑。片刻后,又抬头瞧了眼辛实,觉得真是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辛实这样的人,像个秤砣似的,叫人光是看上一眼心里头就踏实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外头街上吵吵嚷嚷。噼里啪啦的鞭炮,孩子的哄笑,敲锣打鼓的游神队伍。
辛实起得早,收拾完自己,等辜镕醒了,又去收拾辜镕,边给他把上衣褂子的纽扣从上而下地系好,边好奇地仰头问:“外头干什么这么吵?”
辜镕低头瞧他,说:“今日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辛实想了想,恍然大悟:“冬至。你们这里把冬至看得可真重,在我老家,只过年才这么热闹。”
辜镕注意到他的神色带着点怀念和落寞,这是想家了吧。
想了想,辜镕淡然地说了些热闹的事给他听:“这算什么,等到早晨游神完毕,住在街边的华人富商一个个都会在自家门前的明堂支起戏台请市民看戏,戏班通宵达旦地唱,唱到明日才会散场,夜里还有舞狮和烟花……那时候,只怕吵得你只想捂耳朵。”
“真好。”过个冬至,居然能有那么多的庆典,辛实手里攥着一双刚从箱笼里拿出来的干净袜子,心里有点痒痒。
孩子才爱凑热闹,辜镕在心里笑他,瞧见辛实蹲下去要给他穿袜,蹙起眉不高兴:“热,不想穿这个。”
“不行。”辛实不听他的,握着他瘦长的脚掌往白色的单棉袜子里套,边给他穿袜,边仰面朝他严肃地说:“脚晾在外头对身体不好。”
辜镕先看了眼自己被裹得热腾腾的脚,又瞟了眼辛实那双脚。辛实管他倒是管得死死的,自己却没见多以身作则,粉白的赤脚在木屐的黑色袢带下若隐若现,凉快得很。
辜镕忍不住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辛实听不懂他说啥,头也没抬地问:“点啥灯?屋里不黑啊。不点了吧,这样不好,浪费。”
辜镕气得发笑,不搭理他了。
辛实把辜镕打扮利索,就推来轮椅,要带他去吃早饭。果然是过节,饭菜都丰盛些,添了肉汤粿条,还有五色粽米,都是节日的饮食。
饭厅离前门近,听得外头的喧嚷声更加清楚。
辛实坐在小桌前,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詹伯看出他想凑热闹,提点他:“向头家告个假,下午出去看看。”
辛实就去求辜镕了,辜镕那时正要给林祺贞去电话,想叫他下午派人送关税文件过来,听了这话,不太愿意他抛下自己去过节,把听筒往电话机上一搁,拧着眉毛说:“有什么好看,一群人挨挨挤挤,你待不了多久就得灰头土脸地回来。”
“我没看过,我愿意和别人挤。”真会打击人,辛实低下了头。
辜镕看他一下蔫了,安静了片刻,又改了口:“你真想去?”
这是要松口?辛实忙抬起头,眼睛发亮地盯着他。
这小子,好懂得很,简直什么心情都写在脸上。辜镕被逗笑,缓缓地说:“时间还早,夜里人少些,我带你一起去。”
辛实有些惊愕,说:“辜先生,你也去?”
辜镕瞥他一眼,板着脸道:“我不能去?”
“你怎么又不高兴。”辛实早就不怕他朝自己露个冷脸了,没当回事,笑着徐徐地说:“出门是好事,总待在家里,人要憋坏的,你愿意出门太好啦,看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辜镕的脸色缓和下来。
辛实一直注意着他,看他面色转好,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笑,认为辜镕真像是头老虎,瞧着吓人,可只要顺着胡须摸,其实也没那么难伺候。
说起来这段日子辜镕的心情似乎真是好转不少,辛实刚才还听詹伯说,去年别说过节,就是过年辜家都没开大门,所有访客全拦在门外不让进。可现在,辛实想了想,发现辜镕不但笑得多了,也不再冷不防就挤兑他一句,现在居然还愿意出门,这都是好变化。
辛实不敢去认这份功劳,只打心眼里替辜镕高兴,喜滋滋道:“辜先生,你想什么时候出门?先告诉我好不好,我得换身衣裳。”
辜镕打量他一眼,白色褂衫,黑色绸裤,巴掌大的白脸蛋,上上下下灵巧漂亮。干净是干净,佣人的衣裳到底不够体面。
辛实讲想换衣裳,他自然以为他是想换身更好的,想了想,微笑说:“我有个堂弟跟你身量差不多,前几年到家里拜年,祖母给他做了几套衣裳,应当还有几套新的,你去找詹伯拿钥匙,到客房里取来穿。”
辜镕的堂弟,那也是个少爷了,辛实纳闷:“给我穿他的衣裳干什么?”
这是脸皮薄,同他在这里讲客气?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年轻男子,爱打扮多么正常。辜镕用一种“在我面前有什么好掩饰”的眼神扫一眼辛实,轻声说:“你不是想漂漂亮亮地出门玩。”
“啊?”辛实这才发现辜镕是想岔了,辜镕一定是以为他刚刚说那话是在向他讨好衣裳穿呢。
他急忙将衣摆撩起一点,叫辜镕看:“我没想打扮,是棉布经不起水火。你不是说夜里有烟花,我怕火星子把衣服崩坏,换件旧衣服,崩坏了也不心疼。”
那衣摆底下是截纤细的白肚皮,微微向里凹陷,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
辜镕不经意瞧了一眼,心里陡然有些发痒。
辛实一定是无意的,没想露给他看,他便想别开脸。可他还没来得及动,辛实已经把手松开,衣摆又落下去,遮住了那片白得发亮的肌肤。
该松口气吧,可他心里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转而,有些惭愧,因他想错了辛实。
辛实还是那个朴实得近乎寒酸的乡里孩子,即使住进了大宅子,见识了好日子,也没想着从他这里拐着弯地讨什么好处。更加没想过穿华服,甚至身上那套洗旧了的衣裳,也当作是宝贝,生怕在外头弄坏了。
其实辜镕还真盼着他能朝自己要点好处,只要他愿意开口,只要自己给得起。可惜,辛实就连想吃口点心都不敢张嘴问,光知道偷偷地眼馋。他知道,要不是他不经意发现了,辛实就是再想吃估计都不会同他开口要。
他进行过反思,认为大概是他之前不大友善的态度给辛实留下了坏印象,导致辛实在他面前谨慎非常,认为一旦得罪他就会招致一个十分惨痛的下场。他感到心里不大痛快。他真想说,他并不是那么刻薄的雇主,也并不爱好杀人以及折磨人,几口点心他还是供得起,并且乐意供。
他不屑于开口解释,幸好投喂几次以后,辛实自行领会到了他的好意,不止朝他笑的次数在渐渐增多,并且越来越敢于干预他的生活。
这让他感到少许地欣慰,这才对,主仆之间不该那么生分。
话又说回漂亮衣裳,在这之前,辜镕还真没想过要打扮辛实。辛实身上有种旺盛的生命力,穿得再普通都掩不住那股明媚的风采,他几乎是自然而然忽视了辛实终日朴素的穿着。
沉默片刻,辜镕突然说;“放在那里也没人穿,虫蛀坏了可惜,我叫你去拿就去拿。”
这人,又强硬起来做他的主了,辛实拗不过他,去找詹伯领衣裳。
真是簇新的衣裳,辜镕眼神很毒,他穿上果然将将合身。也是白色短褂和黑裤,可衣料是蚕丝,上头还有刺绣,走动的时候表面泛着淡淡的光华,一瞧就是好东西,他原先的衣裳根本不能比。
辛实穿是穿了,可瞧着银镜里的自己,觉得简直陌生,像是偷了人家的衣服穿。
他束手束脚地回了辜镕房里,叫了句“辜先生”就赧然地低下头不做声了,不合身份的衣服,他穿着心虚。
辜镕抬头一瞧,看他只是换套行头却简直如同鸟枪换炮,整个人的派头陡然变得高贵典雅,若不是气势太过于青涩,不够自信,走出去一定叫人错认成王亲富商的儿子,不禁眼前为之一亮,心旷神怡地想,多么漂亮,早该把他打扮起来!
“剩下的几套衣裳你一并拿出来吧,你穿了好看,往后就这么穿。”
辛实惊讶地抬起头,因辜镕的夸奖耳尖有些发红。可那些衣裳都是堂少爷的,再说,他是来做事的,是佣人,是工人,穿了少爷的衣服在宅子里晃,怎么相配,不是乱套了么。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要开口拒绝,辜镕却好像早猜到他想说什么,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件衣裳罢了,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我是辜家的主子,我说话你照做就是。现在去给我倒杯茶,换个衣服换半日,想渴死我?”
辛实只好闭嘴,安慰自己尽力往好处想,配不配的也不是他说了算的,辜镕都说他穿了好看,非要他穿,那就穿好了,多了几套换洗衣裳,就不用洗衣裳洗得那么勤生怕没得换了,好事呢!
他走到书桌边,给辜镕添了杯茶,其实茶就在辜镕手边,真不知他为什么不肯劳动一下。期间辜镕一直盯着他瞧,貌似越瞧越满意,微微笑了许久才低下头去继续写字。
外头吵了一天,躁动不安,辜镕连午觉也免了,拿着司令部送过来的关税报告对了一下午的帐,越看越觉得荒谬,简直不知道窟窿要从何处补,深刻认为林祺贞直到今日还没被经济部的高官发现敛财的证据拿去下狱,一定是祖上烧了高香。
等到思索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已经是黄昏时分,他头疼地去用了饭,回到屋里,辛实把他往书桌前一放,照例去卧室整理他的衣裳,只是今日动作十分缓慢,并且有意无意地就在书桌前转,还眼巴巴地朝他瞧了好几眼,瞧那情态,就差冲上来拽着他出门了。
辜镕烦闷了一下午,看到他探头探脑地那么窥视着自己,不由有点想笑。
他慢吞吞地放下钢笔,又徐徐抬起头,知道辛实心急,没再吊他胃口,一扬眉,吩咐说:“叫詹伯备车。”
辛实欣喜起来,眼睛一下子就张大了,衣服也不叠了,踩着木屐笃笃地去外头张罗出门事宜。
车只开到中央大街就开不动了,两侧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辜镕没想到战后的第一年,民众对于节日的庆祝抱有如此大的热情,夜里也这么多人,下车坐到轮椅上时,整张脸几乎冷得能掉冰碴,显然是极厌恶待在人群里。
辛实却高兴极了,出了门以后,他们一直坐在车里,辜镕因为下午没能睡觉,整段旅程都靠在他肩膀上补眠,他看完左侧街景又想看右侧街景,还得顾念着不要把辜镕吵醒,整个人十分辛苦。
轮椅两侧都有护院跟着,即使遇上人群,也没受到什么阻碍,眼看辜镕兴致不高,辛实低下头去,边推轮椅走,边说:“辜先生你看,那人还会吐火。”
别说吐火,就是全身着火的,辜镕也不是没见过。他厌倦地闭了闭眼睛,因四处都有目光向他投来,分外觉得难堪,直后悔得想即刻发令调头回家。
可他什么也没说,全忍了下来,辛实没在他面前这么高兴过,他今日是特意带他出来游玩,不想做那个出尔反尔的败兴之人。

四处灯火辉映,直把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舞狮的队伍从正街流淌而过,金黄的狮头腾跃翻滚,灵活甩动的尾巴后边串了一堆好奇的孩子,许多只小手,伸出去想摸摸狮子尾巴,都没能得逞,狮子屁股调皮地晃一晃,飞快地就躲了过去。
辛实确实没见过这样恢弘的场面,他左顾右盼地走着,木屐的笃笃响声淹没在喧嚷的人群里。到处都是景,他的两只眼睛简直看不过来,一瞧见什么新奇东西就低下头在辜镕左边耳朵旁惊喜地嘀咕。
辜镕偶尔应他,偶尔不愿意搭理他,叫他闭嘴。
詹伯在一旁瞧着他俩其乐融融,感到十分欣慰,默默转开头,眯起眼睛欣赏庆典。这场面,多少年没见到了,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谁知道后头还会不会打起来,能过好日子且先过着吧。
走到街道一处拐角,前方不远的广场角落有人在演皮影,人头攒动。辛实也想看,就朝辜镕说了一声。辜镕不愿意去凑热闹,就让他自己去,正好他也可以进到街边的咖啡馆安静片刻。
辛实没劝动他,有点失望,可最终没能敌过皮影的诱惑,撺掇了一个叫“小六”的年轻护院,两个男孩子凑在一起,一前一后乐颠颠地钻入了人群。
咖啡馆的大门被人推开。风铃一响,辜镕抬头看了一眼,却是辛实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看他兴高采烈地冲出去,却像个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似的蔫蔫奔回来,辜镕不由得疑惑,“皮影不好看?”
辛实倚在桌边,绷着一张不大高兴的粉白面孔,闷闷地说:“没看上呢,我跟小六刚到,后边来了一台汽车,开车的是个公子哥,说皮影摊挡道了。皮影老板是个老人家,他嫌老人家挪得太慢,打发了个跟班下车把摊子掀翻了,呼啦啦就开车走了。”
这是遇上纨绔撒泼了。辜镕皱了皱眉,目光迅速地由上而下扫了一遍辛实。
詹伯坐在辜镕隔壁的桌上,此时也有些紧张,忙问辛实:“你没伤到哪里吧?”
辛实伸出一双细长的白手在詹伯面前晃了晃,呲牙笑道:“没有。”笑完叹了口气,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我们到的时候车都快开走了,我跟小六没和他们遇上,就是凑上去帮着老人家收拾了一下。那些人可真不是东西。”
看辛实活蹦乱跳的确实没事,辜镕松了口气,摩挲了一下咖啡杯里的搅拌勺。
至于别人是不是东西的,又有没有害人,他并不大想管,也管不着。战争刚过去,眼下看着是歌舞升平了,时局其实仍旧波诡云谲,市面上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治安差是没办法的事情。
辛实仍义愤填膺,拳头攥得紧紧的,辜镕觑了他几眼,思忖着叫了几个奶油蛋糕,然后叫他到自己对面的皮椅上坐下来。
辛实爱吃甜,见到散发着奶油香气的甜品,愤怒的面孔上总算有了些柔和的色彩。等到吃完这几个小蛋糕,他的热情完全地高涨起来,期期艾艾地拿眼睛瞅辜镕,像是盼望辜镕继续带他向前头再逛逛。
辜镕的耐心原本已经消耗殆尽,可在宁静的咖啡馆休息了片刻,到底还是重新培养出来了一些,既然都休息好了,一行人又继续向前游玩。
没走多远,在一家高门大户的门前遇上一个戏台,搭得有两人高,下头围了一圈看客。台上唱的是《霍小玉传》,台下大人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都兴味油然地仰头看戏,门前有杂役含笑四处发馃子和糖块,热闹非凡。
辛实也爱看戏,脚步顿时缓了下来。
他叽叽喳喳了一路,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辜镕当然感觉得到,侧过脸来抬头望他,见他痴痴地盯着戏台看,心里就明白了,叫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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