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芝仪抱住杨嘉树,抚摸他的头发:“我觉得我们缺乏沟通,你对我有误会,我对你也有误会,不要再这样了,好吗?你应该学学杨嘉苗,他从来都藏不住心事,所以会快乐一点……”心里很疼,是对杨嘉树的心疼,“你不用那么懂事,也可以像杨嘉苗那样,让我操心,我不会怪你的,因为父母生来就是要为孩子操心的。”
杨嘉树在哭,眼泪像条小河一样,把她胸前的衣服都濡湿了。
杨嘉苗急得上蹿下跳:“等等!等等!你们谁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哥、哥,那你不是我亲哥了?”
章芝仪实在忍不住,抬起头骂杨嘉苗:“你是不是傻!你们俩是同一个爸!当然是亲兄弟!”
“哦!”杨嘉苗不闹了,呆滞地看着杨嘉树,“那就好,我还说我哥要是真得脑瘤,我可以给他捐个脑子,是亲生的就好,不是亲生的还不好操作。”
一瞬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杨嘉树一边笑,一边擦眼泪:“谁要你的脑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顾琢成看着他,眼神很温柔,他为他感到开心——他又有家了。
不,是从来没失去过。
杨嘉树可以出院了,章芝仪说要带他回家,一家人好好聊聊天,尽管顾琢成觉得遗憾,可也清楚这种时刻他应该跟家人在一起。所以他开车送他们一家人回家。
在路上,顾琢成想,是不是他对杨嘉树也不够了解?
他只看到他展示出来的那一面,而很多时候,他对杨嘉树的负面情绪其实没有那么敏感,就比如,杨嘉树常常生气,而他不晓得他为什么生气——这一点,他应该反思。
那怎么样才能知道杨嘉树到底在想什么呢,钻进他的脑子里也许是个不错的想法。
顾琢成回到家, 先是给朋友打电话,请他介绍耳鼻喉科的专家,对方发了一个三甲医院主任医师的电话过来。医生姓张,正好在治疗梅尼埃综合征方面有很丰富的临床经验。张医生听顾琢成讲完, 说:“听起来像是轻症, 应该刚发病没有多久, 你有空的话带他来我这儿看看, 把之前做过的检查报告都带过来。”
顾琢成忧心忡忡地问:“这个病好治吗?我刚刚查了查, 说是很容易复发, 可能会终身伴随。”很多人因此抑郁, 毕竟严重头晕几乎不能做任何事, 只能卧床休息。
张医生说:“这个不能一概而论,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 你先带他过来看看吧。”
顾琢成约了两天后的下午, 然后就去洗澡了。
洗完澡出来,他给杨嘉苗打电话, 问杨嘉树现在怎么样了,杨嘉苗说刚刚他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谈了好久,杨嘉树觉得累了, 有点头晕,就先回房间休息了, 现在可能睡着了。
顾琢成听完,很是担心:“他总是睡觉……起来会不会头更晕?”
杨嘉苗说:“不会啦,放心好了,我让杨嘉树醒了给你打电话。”
挂电话,顾琢成去洗澡, 一夜没合眼,他也很累,甚至被杨嘉树传染的,也有一点头晕了。
洗完澡出来好了很多,有点饿,冰箱里还有一些速冻饺子,他随便煮了几个饺子,吃完,打算回房间休息。经过吧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响动。
那是杨嘉树的包。昨天匆匆忙忙的,又慌乱,杨嘉树的包还有换下来的睡衣不知道怎么都到了他的车上,他下车的时候顺便带了上来,想帮他把脏衣服洗了。包是他常背的那只黑色皮包,容量很大,袋口敞着,一只灰色笔记本掉了出来。
应该是杨嘉树的办公用本,外面有两张散落的名片,应该是夹在笔记本里的,顾琢成把笔记本捡起来,把名片夹回去——不对,上面有好多字,他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杨嘉树写的日记……这是他的日记本?
出于礼貌,顾琢成立马把笔记本合上了。
可是,刚刚看到的内容有一段是:“昨天下了很大的雨,没开车,也打不到车,坐主任的车回家。主任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讲台里的八卦,我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主任讲着讲着就说到副台长,我很慌,打断他说,主任,说这个不太好吧。主任说:怎么不好了,你在录音吗?我没吭声,其实兜里真有一支录音笔,但是没开机……等到了,我想吓吓主任,就把录音笔掏出来,说主任,对不起,我真的录音了。主任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先别下车,跟我走一趟吧,我说去哪里?主任说,我去自首,带上你的录音笔。”后面还有好长一串笑脸表情。
顾琢成几乎能想象到杨嘉树写下这段文字时的表情,狡黠,愉快,也许嘴角还带着一抹坏笑——像刚偷吃完鱼的小坏猫。
好可爱。顾琢成的心像被小猫爪挠一样,痒痒的。
——看一看,没关系吧。
正愁没办法了解他呢。
——但是,偷看别人的日记本好像不太好。往重了说,叫侵犯他人隐私。
一只小猫能有什么隐私。
两股力量在顾琢成的心中拉扯,最终,他没能抵挡心中的诱惑,还是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没什么的,他安慰自己,看了不说就是,我不说,他就不知道我偷偷看了他的日记。
日期是从杨嘉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开始记的,这么久远——顾琢成咋舌,十几年前的笔记本,怪不得外观看上去这么破旧,他还真是念旧啊。
——其实,并不是。这个笔记本是杨嘉树给章芝仪腾房间的时候从抽屉里翻出来的,这里面写的内容对现在的他来说非常羞耻,简直是看一眼就恨不得去死的程度。所以他把本子装进自己的包里,打算哪天悄悄找个角落把它焚烧了,毁尸灭迹。可是要么没空,要么真的打算烧的时候,又舍不得,怎么说,都是自己青春的见证,所以他装在包里,一直没有处理,就这么被顾琢成发现了。
顾琢成从第一页开始看起,这个时候的杨嘉树刚毕业,脸上还有点婴儿肥,肉嘟嘟的,尤其是两侧的脸颊,吃东西的时候鼓起来,从侧面看很像一只仓鼠。
他真的无论哪个时期都很可爱。顾琢成的脑海中浮现出杨嘉树的样子——刚认识还不太熟时,杨嘉树脸上的表情是有点疏远的,可是他跟他好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忽然间在某一天就变得特别要好,杨嘉树脸上的疏远不见了,变成热情、友好,甚至是依赖。
好像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时光像一条河,记忆就是河底的鹅卵石,在经年累月水流的冲刷中变得平滑,但是现在,很神奇的,顾琢成记忆中的杨嘉树,一颦一笑都是那么清晰,那么生动,好像那些时光近在迟尺,昨天才刚发生而已。
杨嘉树的文字跟他本人一样可爱,他写工作中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也会记录生活,顾琢成甚至在上面看见自己的名字——
“今天约顾琢成去看电影,可恶,他竟然拒绝了,那我一个人去好了,下次再也不约他了。PS.被拒绝很没面子。”
顾琢成皱起眉头,拼命回忆——但是很糟糕,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有时杨嘉树约他去吃饭,或者玩,他工作没空就直接拒绝了,为什么他会感觉被拒绝没面子?没空就是没空,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难道,是拒绝的语气太生硬?
杨嘉树倒是吐槽过这一点,说他有时候回消息喜欢回“哦”、“嗯”、“知道了”这样很冰冷的词,虽然顾琢成觉得这样并不冰冷,但是为了迁就杨嘉树,他后来就把“哦”改成了“哦哦”,把“嗯”改成了“嗯嗯”,“知道了”改成“我知道了”。好像年轻人也都这样用。杨嘉树后来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他还是在意?顾琢成猜测,那以后要怎么说呢,说:“我知道了,亲爱的?”
有点肉麻,但也不是不可以。
“明明都在北京,为什么见一面那么难呢。”
这句话没带名字,顾琢成不知道他在说谁。也许没针对某个特定的人,成年人就是这样,各有各的忙,凑出能见面的时间其实很难。
——等等。好像他们之前吵过架。
严格来说,不算吵架,是有天杨嘉树发微信给他,说:“真正想见面的人排除万难也会见面,没有那么想见随便找个理由就不见了。我理解,我们只是感情淡了而已。”然后就失踪了,好几天,才主动发消息过来。
那段时间顾琢成真的很忙,不是故意忽视他的,况且好朋友,见面或者不见面,感情又不会因此淡了。
——朋友是朋友,一年不见面都可以。
可是,男朋友就不一样了,每天都想见面,才分开一小时,就已经想他想得受不了了。
事不宜迟,也许应该尽早确定关系了。
接下来就没再出现和顾琢成相关的文字。这个本子应该是工作本,记载了很多跟工作相关的事,记者是个很辛苦的职业,一天中有大部分时间都在到处奔波,杨嘉树却没有因此抱怨,他是一个只要选择了就会承担选择后果的人。
顾琢成有些看得入迷了,他从这个十年前的笔记本上看到了一个格外鲜活、立体的杨嘉树,朝气蓬勃、对未来有所期待的杨嘉树,遭遇困难心有沮丧的杨嘉树,碎碎念、一只橘子放发霉了也会写到日记本上的杨嘉树,还有和优秀的同事暗暗较劲的杨嘉树……无论哪一面,都和顾琢成印象里杨嘉树的样子重合了。这样说,其实也并不是完全难以理解……
“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骤然间,一句话映入顾琢成的眼帘。
他意识到这不能看,是杨嘉树的隐私。
可是——
“我爱他。”
“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他。”
这是在说谁?顾琢成的眉头迅速拧在一起,那一个个跳跃的文字在此刻变得刺眼起来。
杨嘉树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他从没说过?
嫉妒。嫉妒像一把火在心里燃烧。可是——这是十年前的笔记,就算他再喜欢对方,那也是十年前,现在应该不喜欢了吧?十年前,谁还记得自己十年前喜欢的人长什么样子。
“只是我好懦弱,不够勇敢。”
——还好你不够勇敢。应该没表白吧?
“我爱他,只敢以朋友的身份。”
到底是谁!
顾琢成接着往下看,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顾一帆。
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以前杨嘉树是不是提过他?是谁呢。
忽然间,一张人脸在脑海里闪过。
想起来了!
是杨嘉树的同事,晚间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杨嘉树说过他人很好,下节目会请大家吃夜宵,值班的还会有加餐——他很上镜,一张脸不用修容就很立体,有时候他播我的新闻,我要是出镜,就会跟他形成强烈的对比,好自卑啊。
他很帅……
他很帅……
这是杨嘉树提到他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可问题是,他是男的啊!顾琢成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小行星撞地球——轰隆一声巨响,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杨嘉树他——喜欢男的?还是从十年前开始?
怪不得,他要去和什么小刘约会!原来他一开始就喜欢男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不信任?觉得我会拿他的隐私到处宣扬?
还是说他觉得我会戴有色眼镜看他?他把我想得太卑鄙了。
愤怒。这是顾琢成一开始直接感受到的情绪,可下一秒,当他看到杨嘉树想把“我爱你”三个字对顾一帆重复一千遍后,他又觉得嫉妒,为什么你要背着我去爱别人!这个油头粉面、一看就会对伴侣不忠诚的家伙,哪里值得被爱了!杨嘉树居然还幻想和他XXOO,简直是——不知羞耻!
顾琢成被怒火和妒火烧得失去理智,手指用力,想都没想就要把这张纸撕下来,撕碎,扔到马桶里冲下去。
最后关头他忍住了,万一杨嘉树问起来,他该怎么解释?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都十年前了,应该早就忘掉他了吧。看看杨嘉树的文字,这都是他不懂事、思想还幼稚的时候写下来的,矫情至极、酸倒牙了,不愧是喜欢看青春疼痛文学的人。
但很快,顾琢成发现不对劲,这首(破)情诗好像是后来写的,因为后面还有很多日记,都在写这个姓顾的!
杨嘉树是倒着写的。后面很多日记都在写这个顾一帆,杨嘉树更像是借写日记的行为对这个姓顾的表白——
顾琢成只是翻了几页,就要被气死了,什么叫“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还有一个姓顾的被你忘掉了吗?我才是你最喜欢的人!你最好的朋友!
他气得手抖,胸腔一片冰凉,这么多的日记,日期从十年前,甚至到——五年前、三年前?他喜欢他、竟然这么久吗?
现在也喜欢吗?
想到此,顾琢成翻着日记的手忽然脱力了,万一杨嘉树到现在还喜欢别人,他该怎么办?
心中那越烧越旺的火苗忽然间熄灭了,顾琢成觉得茫然,无措,甚至是委屈。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跟杨嘉树之间没有秘密的,起码他对杨嘉树是这样,从来没有过隐瞒。
可是杨嘉树瞒了他这么多,瞒着他喜欢男人,喜欢别的男人,难道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跟别的男人有私下约会过?
不行,必须要问清楚!
顾琢成合上笔记本,去换衣服,然后带上笔记本匆匆下楼,开车去杨嘉树家里找他。
带着焦灼的心,顾琢成把车速开到最大。在一个路口堵住了,他急躁,不停地按喇叭催促前车,对方开窗骂他,顾琢成按得更厉害了。下个路口还堵,顾琢成干脆拿起手机,搜顾一帆的名字——结果令他大为满意,这家伙长得帅是帅,可果然渣,结了三次婚,现在这个也在闹离婚,杨嘉树果然是看错人了!还这么痴情,都错付了吧。
一路疾驰到杨嘉树家,顾琢成上楼前拼命地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太急,吓到杨嘉树了。
进门前,顾琢成再一次调整自己的呼吸。来开门的是杨嘉苗,说杨嘉树还在屋里休息,不知道有没有醒。
顾琢成来到杨嘉树的房门前,敲门。
“进来。”
杨嘉树醒着,看到顾琢成很惊讶:“你怎么来了?”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看到杨嘉树的一瞬间,顾琢成心中那填得满当当的愤怒、不解、埋怨全消失了,剩下对杨嘉树的怜爱。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睡衣,上面有些海绵宝宝的印花,可能是刚睡醒,表情有点懵。
顾琢成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你好点了吗,头还疼吗?”
“不疼。”杨嘉树摇了摇头,眉头轻轻地皱起来,“你没回去睡觉?”
“睡了一小会儿。”怕他担心,顾琢成撒谎,“我放心不下,就想着来看看你。头还晕不晕?”
“现在不晕。”
然后就陷入短暂的沉默。
顾琢成不知道怎样开口,该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他?光是偷看他的日记这回事,都足够被打入冷宫一个月的吧。
“你……”
“嘉树……”
两个人同时开口,杨嘉树忽然抖了一下,然后转开目光,小声地说:“干嘛。”
干脆速战速决。顾琢成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承认错误,他从杨嘉树的黑色皮包里掏出笔记本,然后弱弱地说:“对不起……”
杨嘉树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大惊失色:“这不是我的笔记本吗?”他一把把本子夺过来,防备地放在身后,说,“你没看吧?”没看干嘛专门拿出来,还说对不起。他想到这个,脸瞬间扭曲了,“看过了?”
顾琢成沉默,眼神中有歉疚。
杨嘉树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你干嘛偷看别人的笔记本?你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吗?!”他气极,拿拳头砸顾琢成,“你有病吧!你都看到什么了?”
顾琢成捉住他的拳头,也有点着急,“我不是故意看的!我只是想更了解你,我……你……”他迅速地组织好言语,小心翼翼地问杨嘉树,“嘉树,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杨嘉树试图把自己的拳头抽出来,顾琢成力气很大,他抽不出来,干脆张开嘴在顾琢成的手背上狠咬,他下嘴很重,但是顾琢成硬是一声都没吭。他松开嘴,气愤地瞪着顾琢成:“我瞒着你什么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男的!”顾琢成观察着他的反应,“你是同性恋?”
杨嘉树的脸更扭曲了,“你到底偷看了多少!你、你真是有病!你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