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买个大笼子。”织田作之助提出建议。
“……我吃的很多。”
“我涨工资了。”
“不杀人也可以涨工资吗……?”
“大概一不小心就会失业吧?”
“但是……”
“这是大人要考虑的事情,你只需要考虑要不要和我走就好。”
织田作之助少见的说了句霸道的话。
中岛敦愣了愣,他犹豫着:
“孤儿院的大家,院长……”
“我们可以回来看他们。”
“如果我变成老虎,我会……”
“那我就辞职好了。”
织田作之助笑了起来:
“我会试着开始写书养活我们两个的。”
“……虽然想要写书,但完全没有动笔吗?”
织田作之助不笑了。
“我是个大麻烦,不能拖累你,随便把我丢到什么地方好。”
“我是异能力者,你不会拖累到我的,大概。”
“……大概?”不太可信。
“嗯,或者我们可以一起逃跑,毕竟我不会杀人。”
“那如果我被杀掉的话,你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就和你走。”
“……”
“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受伤。”
“……”
“如果我死了,你能像现在一样生活下去,完全忘记……偶尔想起我就好,我就和你走。”
“……”
“好吗?”
担心给自己造成麻烦,对自己的未来完全悲观,不想因为自己的死亡给别人带来伤害,少年悲伤地睁着漂亮的眼睛。
“糟糕了。”
“……不可以吗?”
“不是的,院长的话,不知道我要带走你,他可能不会放人。”
“……那你在说什么啊!”
“没关系,我把你偷走。”
“……不要!”
“那怎么办呢?”织田作之助苦恼的皱着眉。
“……所以,你同意了,是吗?”
“我努力在你死的时候保持冷静。”
“……努力?”
“但我觉得我会比你先死。”
“……”瞎说什么大实话。
“你也不要为我伤心怎么样,这样我就能不为你伤心了。”织田作之助振振有词。
“很公平对吧?”
“……嗯。”
“那拉钩。”
“可是院长不会让我走的。”
“我可以把你偷走,或者让你假死。”
“……?”
“我还蛮擅长这个。”
“那我要怎么回来呢?”
“……直接回来?”
“……怪人!”大家都会被吓到的!
两个人直接聊到了黄昏,少年疲倦的睡着在桌面,消瘦的脸颊埋入臂弯里,胸膛起伏着,像咖啡店里睡觉的三花猫。
织田作之助安静起身,推开门,院长就在门外。
两人对视了很久,直到院长微微退后一步,与他并肩前行,谁都没有说话。
“他力气很大,所以笼子要粗一点,动物不能吃口味太重的东西,要少放盐,不能吃太辣。”
许久后,院长说。
他是真的仿佛在养一只老虎一样养着这个人。
“他只是变成了老虎,不是真的老虎。”
“抱歉,我不是很懂异能力者,但是变成老虎的话,肠胃应该也差不多吧?”
“……也对。”
“……”
良久的沉默后,院长艰难地吞咽了口水。
“我会经常去看他,如果他闯了祸,就送回来给我,我来管教。”
“我以为你会把他留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留在这里,会很难过。而且,你能制服他。”
这么多年,能真的和白虎游刃有余对抗的,他只知道织田作之助。
或许,异能力者生活在异能力者身边更好吧?
“和……我想,你或许可信。但如果他不快乐,我会让他回来的。”
从他来到门口开始,织田作之助就知道他在门外,不知道他在他们的对话中得到了什么来判断他很可信,他不太懂,只知道院长答应了。
“嗯。”
“如果他闯祸了,我就把他关在禁闭室直到他成年。”
“如果他成年了呢?”
“那就没办法了,我老了呀。”
两人走到窗口,仰头看外面的天空。
“看到这群孩子,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我想问问你,织田作之助先生,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
“人是为了救赎而活着的。”
“是吗?”
天空猩红,反面的方向,则晕染着深紫的蓝,白云绕在上面,像一块破旧的棉花,有点冷,有点暖。
“就当我最后一个请求。”
院长没有回头,他看着窗外的方向。
“不要为那孩子付出太多,不要和他建立联系。如果他孤独,就让他孤独;如果他寂寞,那就让他寂寞;如果他痛苦,那就旁观他痛苦。他太软弱了,无论是你出事还是你因他而出事,他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是吗?”
“不认同吗?”
“不,你是个很好的院长。”
“……”
“但我还是无法认同你。”
院长莫名笑了一下,不善言辞的脸上连笑容都十分寡淡:
“没关系,我知道的。”
这就是他收养中岛敦的始末。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像只是因为这孩子太难过,他觉得不做点什么都不太好。
就像他以为他要拿着枪去威胁院长才能把他带走,但院长莫名其妙就让他们走了。
他给中岛敦买了个大笼子,贴好了隔音垫,把窗户留的很小,然后在笼子里准备了书桌,柔软的床垫,还有电视和收音机。
他甚至去旧书市场淘了一本野兽饲养指南,在试图喂养生肉的时候,看见少年崩溃的表情。
“你在做什么啊!织田先生!”
“稍微……”
“刚发工资就又花掉了吗!你完全没有写书啊!”
“我买了的……”织田作之助默默掏出一本杂志。
“是吗,那你觉得哪篇好看?”稍微活泼了点的中岛敦弱弱的质疑着。
“这个,我觉得这个还可以。”
织田作之助翻开杂志,选中其中一页。
“……”中岛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怎么了吗?”
“一边看《无意义文学》,一边写书,真的不会怀疑自己吗?”
“……真的诶,居然叫这个名字。”
“这种时候,应该吐槽吧!而且走的时候要记得关好笼子啊织田先生!你甚至不锁!”
“老虎会开插销吗?”
“……或许会呢?”
“你已经一个月没有变成老虎了,稍微放松一点,也可以吧?”
织田作之助走进笼子里,挑了个地方席地而坐。
“抱歉,真的没有工资了,一起来读这本书吧,下个月再动笔。”
“织田先生——!”
是的,他现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两个危险物坐在一起,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跳舞。
要跳舞到何时呢?
横滨什么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呢?
他找到杀手不杀人的理由了吗?
或许吧,或许如此。
清晨外出,调查周边环境,终于开始稍微注意一下周围安全的织田作之助呼出一口哈气,提着早餐回到房间里,白发的少年正在整理自己的笼子房间,帮他给他的同事抄写杂志上的一些小故事,专门给注音,认认真真的低着头。
“每天都起好早哦,织田先生!”
“是吗,还好吧?午餐在外面的锅里。”
“……只有我记得要锁笼子吗?”
“是有这回事来着。”
提口气,稍微认真起来,既然要保护他人的话,就更认真一点。
有一些更重要的东西,例如他所答应的约定。
他应该是个守信的家伙,所以如果有无法执行的约定,那就努力不要让那个事件发生。
在救赎自己的人生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这就是他的生活,井井有条,简单枯燥。
织田作之助的今日,仍然在悬崖边的自循环生态瓶中,安静而稳定的生活。
“爱理小姐真可爱!没想到她们在台下也这么可爱!呜哇!超成功的一次演出!”
夜晚, 走在大街上,角田光代在衬衫外不伦不类的套了一件应援外套,眼睛亮亮的和身边的与谢野晶子倾诉道:
“真的太敬业了!受伤也要坚持表演!我推一百年!”
“……”
“而且总觉得她们好像很懂我的样子, 眼神很悲伤但又很亲切……呜呜呜我好爱!”
“……”
“你怎么不说话,与谢野小姐?”
怜悯的目光落在角田光代身上,与谢野晶子缓缓闭了闭眼。
“……没事。”
“是不喜欢吗?辛苦与谢野小姐了,还要陪我去看演出!与谢野小姐真是好人。”
“是吗……哈哈。”
自从……等等,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除了幸子之外还见过女装大佬,总之在那之后,与谢野晶子潜意识就会特别注意一下性别方面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 她不会突然发现那三位美少女有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也能好好享受今晚的演出。
如果不是……
受不了了!那上面是三个男人啊!
男性与女性的先天骨骼差别,哪怕经过修饰也会有些微妙的不同。与谢野晶子在观看演出的过程中,笑容逐渐消失,等去后台与女孩们见面握手, 近距离观察,她就更确定了。
雌激素爆棚,胸是假的, 屁股也是假的, 腰是取了肋骨,脸也动过刀子, □□本该存在的物件彻底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她还能说什么, 说出来去打碎少男的梦吗?这个少男甚至没发现她们的伤根本不是摔伤是打伤, 而她们浑然天成的病弱姿则态是因为发烧, 她们的表情告诉她她们是故意高烧的。
太拼了,你们也太拼了。
“她们在横滨再待几周之后就要回东京去了, 下次我们再来一起看一次怎么样。”
动动唇,与谢野晶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实在有点难说出口。
对着角田光代亮晶晶的狗勾眼,与谢野晶子实在说不出你粉的三个姑娘是仨大老爷们,虽然没有器官了但也是大老爷们这种话……这个答案要怎么告诉他,在线等她好急。
最终,她狠狠闭了闭眼,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找乱步先生有点事,我们快点回去吧……”
“真的吗!那我们可要快点。”
你最好还是慢点,你的少男梦是死是活就看乱步先生愿不愿意手下留情了……
两人绕了一段路才回到武装侦探社,最近武装侦探社晚上有特殊工作,因为暂时不需要他们所以特批给他们假期出去看表演。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走过安静的街道,武装侦探社的那层楼仍然灯火通明。
“看起来似乎已经结束了。”
“案子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右面第二个窗口一般都会有小姐姐坐在那,她不在那里,所以他们应该已经下班了,之所以还开着灯应该是等我们吧?”
与谢野晶子用崭新的目光看了一眼角田光代。
这家伙真的从江户川乱步身上学到了很多啊。
两人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巷口,与谢野晶子小心脚下有点暗的楼梯,刚要上楼,听见角田光代突然开口。
“诶……?幸子小姐,你怎么在这?”
果然,就在侦探社另一边不远处的小巷口,江户川幸子正站在那里,看起来只是站着,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幸子小姐,天色很晚了,快过来,晚上是很危险的!”
江户川幸子一半身体站在阴影中,一半站在光下,鸢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落在黑暗中的那只眼睛中,隐隐约约渗透出些许晦暗的血色。
“不要管她啦!她很能打的!你们快上楼,等你们好久了!”
江户川乱步推开窗,冲着楼下喊道。
“哦哦哦!原来是乱步先生让她去的吗?我们这就上来。”
角田光代没有多想,虽然江户川幸子看起来迟钝又安静,但其实她意外的挺能打的,好像身体有一种对攻击的条件反射,至少比他要强一点。
听见乱步这么说了,他就哒哒哒上楼。
与谢野晶子落后一步,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江户川幸子,幸子转过了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她也不再多想,大概是乱步先生的一些别人看不懂的想法吧?
少女站在巷口,微微卷曲的刘海落在白皙干净的脸颊一侧,高马尾干净利落,身穿更能修饰体型的宽松衬衫和长裙。
安静空洞的目光毫无情绪的落在小巷对面的男人身上,她如此柔软无害,如同恶魔手下洁白的羔羊。
只要角田光代和与谢野晶子稍微向他走过几步,他们就会看到另一个与幸子一模一样的人。
或者说,另一个幸子。
风衣青年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
“好烂的品味,下次试试蛋糕裙怎么样?”
「时间」讥讽地笑着。
纵使差点被发现,太宰治也毫无顾忌,他歪歪头,招了招手,女孩向前几步,被彻底吞噬到黑暗中去。
他绕着女孩走了几圈,而江户川幸子只是如同人偶一般,看着眼前的方向。
“幸子?你的新名字吗?”
“……”
“不会说话吗?真的吗?”
太宰治上前一步,与幸子靠的极近,他比幸子高一点,微微低下头,看到幸子仍然面无表情的脸,微冷的呼吸吐到她的眼睛上,她毫无反应。
“我就是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
女孩缓缓抬头,一双鸢眸彻底沉入了黑暗中去,沉沉地泛着不祥的晦色,她开口,张张合合间,第一次发出了轻而沙哑的属于少年的声音:
“江户川幸也。”
太宰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表情的样子,比生气还要可怖。
少女的声音逐渐流畅,她的眼神仍然空洞,嘴角却轻轻弯了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幸也,幸运,带来幸运的人。我是……幸。”
“幸也……你也配?”
咀嚼着这个名字,太宰治嗤笑一声,冷冷的目光仍然锁定在她的身上:
“我讨厌这个惊喜。”
而幸也完全不在乎他说的话,她的笑如同鬼娃娃一般挂在嘴角,有些恶意,有些愉快,她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开口,每一句都有着不同的语气,像是在从记忆中不同人说话的片段截取出来的。
“太宰治,好烂的品味。”
最后一句话,完全仿造了太宰治之前说话的语气。
很明显,她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正在笨拙的表达着。
“你也是太宰治,你也该烂到泥里。”太宰治垂着眸,在她耳边强调道。
“你是我,我是江户川幸也。”
江户川幸也听而不闻,她仍然木呆呆看着前方,而嘴角的笑容稍微拉平,似乎有些不情愿,有些嫌弃。
真是疯了,太宰治居然能从她身上读出她的想法。
女孩闭上眼,再开口时,说出的话明显已经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一人:
“不叫太宰治,对你来说或许是件不错的事吧?”
“……”
太宰治眉眼阴翳,他低声道:
“我们早晚会一起走到地狱里去。”
她愉快的笑起来:
“太好了,我好期待。”
双目无神的脸,僵硬诡异的笑,过分生动的语气,明明在对话,却给人一种与拟人对话的毛骨悚然感。
心思微动,太宰治歪过头,后退两步,眼神复杂。
“你要保护武装侦探社,对吧?”
“……”少女的笑容骤然消失。
“不要妨碍我……幸也。”咬到这个名字,有点烫嘴似的,太宰治顿了顿,补偿似的嗤笑一声:“无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最好别碍我的事。”
少女不说话了,像是休眠的机器,直直地站在原地。
真是倒霉,只是出来走走,居然看见了这个家伙,看见自己的身体在自己行动什么的真的很惊悚好吗?太宰治感觉自己倒霉爆了。
太宰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就要消失在黑暗中,却突然听到背后少女的声音,她仿佛在模仿一段对话,其中一个人与太宰治的语气非常相似,另一个人则温和一些,两个人似乎在聊天:
“……五千亿……世界意识……谈判……主世界……幕君……过去与未来……你需要的。”
“……”太宰治沉默的看着她。
说完这这句很长很长的话,江户川幸子敛下眸,后退两步,退出了小巷。
“幸子!快回来,该走了!”
幸子转过身,做出听到的动作。她的笑容已经不见痕迹,只轻轻仿佛无意识重复了一声:
“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