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屋里有小强就去问前台,他们都备蟑螂药。一喷就好使…”
“我说,我不坚强。因为我很脆弱,所以我总想掌控一切。一旦稍微有点事与愿违,我就要受不了。常被自己的想法分心,陷在各种幻觉中。你看我好像走在街上,但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
陈熙南声音本就催眠,段立轩又困得直迷糊。听筒往枕边一放,缩在被子里已读乱回:“走道儿看着点车,á~ à ~!别总戴耳机。”
“可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好像是醒来了。我能看见更多东西,听见各种声音,味觉也变得灵敏。我能听见ICU里机器运转的声音,看见亮白的灯光。我想那里的病人,一定很难入睡。要是从前的我,大概会拿我爸当课题,一门心思琢磨解决方案。但这两天,我能听见他的很多声音。我是说,真切地听见,听到心里面去。是你让我变得清澈,各种意义上的。”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发生了许多的事。我有时会陷入难过,但从不觉得慌乱或是无措。你改变了我,也拯救了我。二哥,那天的话,是情绪说的,不是陈乐乐说的。而今天这些,才是我的真心话。”
段立轩在即要入睡的恍惚中,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二哥,你在听吗?”
“知道了,睡吧。”
“二哥,对不起。”
“没事儿。撂了嗷。”
“二哥,今晚你会不会想我?”
“哎我草了,你他妈到底撂不撂!”
“我会想你。恐怕一刻也无法停。”陈熙南说完,终于噗噜一声挂断。
段立轩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半晌没回神。
作为情人,陈熙南或许有很多缺点。繁忙、痴汉、醋包、掌控欲重。但他也有很多优点。温柔,帅气,专一,崩锅技术高超。当然还有最大的一个:懂得沟通。
这世上有许多的好人,愿意为爱付出诸多辛苦。他或她或许不为回报,但一定希望被看到。
将爱、感谢、亏欠等诉诸于口。这种交流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回报。
段立轩放回听筒,呆望窗外的那一块月亮。泛着莹润的白光,像陈乐乐的指甲盖。
翻过身来,看着身边的空荡荡,竟还有点睡不着了。陈熙南最后那几句告白,越回想越心动。
被窝里热得像是温水池,蒸的浑身每个眼子都热痒痒的,包括心眼子——他也开始想陈乐乐了。
他单腿骑到被上,往后抻着睡衣散汗。琢磨了会儿,只能恨恨地低骂一句:“狗嘴真他妈有毒。”
作者有话说:
色蓝儿:色狼,咸湿佬
第94章 风雨同舟-94
陈景阑有俩孩子。儿子陈正祺,女儿陈正娴。兄妹俩差一岁,从小打着长大。
陈正娴一生坎坷。原配丈夫搞破鞋,离过一次婚。独自把闺女拉扯大,送到澳大利亚读书。读完留当地工作,嫁了个白皮土著。有了小家,更是鲜少回老家。
陈正娴50岁那年,找了个后老伴儿。没过多久,这后老伴儿也撒手人寰。如今又回到独居状态,捡了两条破烂狗养着。黄的叫丫丫,少条腿。白的叫汤圆儿,瞎只眼。
陈熙南上大学的时候,曾在这里寄住过。姑姑对他疼爱有加,几乎等于另一个妈。
这回再见面,小屋里是许久不曾有的热闹。段立轩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逗着独眼白狗:“汤圆儿,握手儿!握手儿!”
汤圆儿是奶奶宠大的傻狗,半个技能不会。就知道在人怀里胡嘚瑟,晃得都出残影了。
陈正娴坐在摇摇椅上,正对着沙发。膝盖上抱着丫丫,慈爱地打量大侄儿——正坐在沙发扶手上,弯腰在坚果盘里挑拣糖块儿。
“我瞧他这小模样,总觉着不像是要三十的人。”陈正娴扭头对许廷秀道,“还像是十七八那前儿。”
“可不是。前阵子看在巴黎拍的照片,还给我恍了下。”许廷秀滑着手机,分享着儿子的近照。
陈正娴后仰着抬老花镜,费力地眯起眼睛:“哎呦,这大帅小伙子。”
把几张照片来回滑了四五遍,这才舍得还回去。
“小轩儿倒是大人模样。成熟稳当,有里有面儿的。”
陈正祺茶叶都在嘴上挂着,就紧着显摆道:“姆家1.5可是顶门杠子,啥事儿都得指着他。”
“要我说以后啊,你也甭惦记了,这不也挺好?”
“不惦记。”陈正祺挥挥手,端起盖碗喝茶,“我这心里头踏实着呢。该说道的,也都说道完事儿了。”
“多好啊。我都眼热你。”陈正娴摘下老花镜,靠进躺椅里摇。凝视着柜子上的几张老照片,陷在往事里叹息,“老侯那会儿,走得就不顺心。一要交代点后事,他那几个孩子就打岔,不让说。”
“我是就瞧见老侯啥样儿,才说医院不是人呆的地儿。”陈正祺抻长脖子,对陈熙南隔山喊话,“咱家陈大夫,还记不记得你姑父?那会儿你还上大学呢。”
陈熙南没说话,默默剥着糖纸。剥出一颗大白兔,递到段立轩嘴边。
这哪是奶糖啊,这就是军令状。段立轩要张嘴叼了,就得跟陈熙南一伙儿。要不叼…压根儿没这个选项。
这头陈熙南偷摸拉选票,那头陈正祺也不甘示弱。拿手指敲着腕子,对段立轩说道:“他姑父,内会儿住ICU。手脚都拿绳子捆床上。”
“那叫约束带。”陈熙南剥开一颗橘子糖,冷声纠正,“ICU很多患者会躁动。你不绑住他,他不仅拔自己的管,还可能拔别人的管。”
陈正祺反驳道:“谁插一身管子能不折腾?我可先交代了,你要孝顺,就别让人给你爹五花大绑。”
陈熙南斜昵他一眼,小脸凉得冰块一样。这些天,他们父子俩可以说是暗流涌动,处处较劲。
陈正祺主张姑息疗养,简而言之就是不化疗,单止疼。左右治不好,不如吃着饽看着表,舒服一秒是一秒。走得干净利索,还能给老婆多剩几个钱。
而陈熙南主张积极治疗,总之就是要全力以赴。联合化疗,是为手术提供窗口期的唯一机会。即便胰腺癌是恶性程度极高的肿瘤,术后五年生存率也仅有5%。陈正祺凭什么就能断定,自己没可能是那5%?万一奇迹就降临他家了呢?
段立轩夹在父子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把自家矛盾先撂一边,专注于别家八卦:“老头儿孩子呢?都干瞅着?”
陈正祺说道:“四个儿女,没一个省油灯。”
“那哪是四个儿女啊,那是四匹豺狼!”陈正娴俩手狠劲儿一拍腿侧,给丫丫吓得一个激灵,“一到交钱就互相搡,天天医保卡上就给剩几十块钱。我那时候说,让他走吧,别受罪了。他闺女说什么,”陈正娴直起身,梗着脖子叉起腰,“不怪说后老伴儿啊,就没感情儿,眼睁睁看着我爸死,等着分那份儿家产!”
她的老花镜挂在胸口,来回磨着毛衫上的水钻。窸窸窣窣的,像是委屈的哭。丫丫在她腿上来回晃荡,都要扒不住了。
“人家护士说,尿垫儿用完了,家属探视再拿点儿。他儿子就跟护士吵吵,说用得太快,肯定是把他爸的垫子给别人儿用了。我说得了,两包尿戒子衬几个钱呢。你也甭跟护士撒气,我给买得了。这下好了,又说我故意磕碜他。老侯说不了话,搁旁边干瞅着。就这么鸡飞狗跳,走前儿都没合眼。”
“姑父什么病来着?”陈熙南问。
“一开始说是气胸。”陈正娴把丫丫往上搂了一把,捧着狗脸给抠眼屎,“后边儿就各种新鲜词儿了,咱听不明白,也记不住。”
“嗳,也别问啥病了,就问哪块儿没病吧。”陈正祺撂下盖碗,又对着儿子意有所指,“这儿没治好,那儿又不成了。岁数一大,就是马蚁儿串豆腐,提不起来喽。”
陈熙南摁上段立轩肩膀,不重地压了压。
段立轩真是有苦说不出。那ICU他爹躺过,他老叔躺过,他自己也躺过。他能理解陈正祺不乐意去的心。日子本就所剩无多,干啥不开开心心地过?
但陈乐乐的压力已经给到,他要不装模作样说两句,晚上还得跟他俩叽咯。
“ICU我也躺过。打点镇静剂,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没那吓人。”
陈正祺摇摇头,拍着段立轩的膝盖语重心长:“ICU这地儿啊,就该是给你们年轻人儿准备的。往生那头兜一下,不是往死那头送一程。要通身一个毛病,治好了就能活。那进去一遭,给支持支持。老目卡尺的没意思,出不来,纯浪费资源呢是。我可不想撂那里头,等没那天儿都瞅不着人。”
陈熙南狗嘴有毒,但他还没做到青出于蓝。最蓝的还是他爹。陈正祺的嘴比剪子还快,段立轩光速被说服了。
他揪着汤圆的耳朵,凝着眼神点头:“要说搁里边就熬天儿,那确实没啥意思。人临走了,都不让放佛经。”
陈熙南撤走搭在他肩上的手,拧过去大半个身子。在阳光里嚼着水果糖,咯嘣嘣直响。
许廷秀这时问道:“老侯的后事谁给办的?”
“子女办的。别看尿戒子钱舍不得掏,葬礼办得那叫一个风光。下完葬就开始抢五道口的房,不停地打官司。我说得了,我不掺和。老侯的这点东西,我一分不要。你们几个爱去哪儿打去哪儿打,别搁我眼前儿闹腾就成。”
段立轩听着,又想起自己爷死的时候。最后几天交代后事,家里人都不让他去医院露脸。说他拿了段昌龙那份儿,就不该惦记本家的东西。甚至在葬礼上,连顶孝帽都没给他。他趴着酒店二楼的看台栏杆,抽着烟往下看。
广大的厅堂,雕龙的大柱。鲜红的抓绒地毯,摆着一张张白圆桌。像汹涌的血海里,浮着一颗颗白颅骨。黑压压的宾客脑袋,像一圈圈苍蝇。嗡嗡叫,搓着手。台上闹着鼓乐班子和二人转,都是小有名气的演员。
他依稀记得,葬礼花了五百万。那可是千禧年时候的五百万。来参加葬礼的人都说:老爷子这辈子值了,儿女真孝顺。
孝不孝顺,段立轩不知道。但他知道老爷子住院的个把月,所有儿女没脏过一回手。后来老爷子跟护工扯上了,家里人嫌磕碜,还满医院打点捂嘴。
葬礼风光就叫孝顺?扯淡。葬礼不是给死人办的,是给活人的面子办的。
那什么才叫孝顺?
陈熙南孝顺吗?
他也许是“孝”的。选择回溪原立业,父亲得病即刻回国。从小朴素懂事,给什么穿什么,做什么吃什么,从不开口要这要那。
但他不“顺”。选什么专业,养什么宠物,找啥样对象,他倒也从没考虑爸妈的意见和喜好。
立场不同,想的也不同。世间关于孝顺的试卷,也不知道由谁来判才正确。
对陈正祺来说,儿子要是肯尊重他的个人意愿,那就是孝顺了。
可对陈熙南来说,竭尽所能争取希望,才是孝顺。大抵他也拿不准,他爸是真洒脱,还是只为了不拖累家人。
父子俩就这么疙瘩着,转眼五天已过。陈熙南坐高铁回二院上班,段立轩独自带着老两口在京。串门子逛景点,与老头的亲戚朋友逐一道别。听着那一声声‘再见’,段立轩难免想,老头要是还能再活三五年就好了。
他印象最深的,是去见陈正祺的大学同学。当时要好的总共五个人,已经没了仨。陈正祺与仅剩的那人叙旧,两人各自的记忆都对不上号。
陈老头说那会儿总和A一起打牌。高老头说不对,是和B一起打的牌。俩人对着掰扯,努力凑近那段记忆。推着瓶底厚的老花镜,想要看个清楚明白。遗憾的是,时光抓不住,回忆也同样抓不住。等五个人里最后一个也逝去,恐怕连错误的回忆都将烟消云散。
看着俩老头怅然的脸,段立轩又改变了看法。想来‘再活个三五年’,也不过是一种凡人的虚妄。人的欲望无尽,无论何时赴死,都会留有遗憾。而陈正祺能以余命中最好的状态与故人告别,或许已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就在这左右摇摆之间,两周过去。等拜访完最后一个熟人,陈正祺去了趟‘春和堂’的旧址。那里早就不是药房,而是一排小门脸。他在拐头那家吃了碗炸酱面,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
六月下旬的关外,美景连连。既有海滨的清凉,也有山间的绿意。阳光透过树影洒在路上,宛若落英缤纷。
段立轩摁开车顶的天窗,春风吹拂着后脖颈。一片春暖花香里,听见陈正祺在后座悠然地哼唱:
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那无尽的长夜伴着我…
段立轩把着方向盘,觉得两个颧骨晒得辣疼。却迟迟不肯戴上墨镜,舍不得杀死这一路的骄阳。
作者有话说:
老目卡尺:形容人很老
马蚁儿:马尾儿。京片子管尾巴,读作蚁巴。
回到溪原的当天晚上,陈正祺再发腹痛。
急诊室的夜晚很长,他躺在轮床上辗转。疼来疼去,想来想去。看着妻儿红肿的眼,想通或许一个人活着,不单只为自己,也得为了别人。
他终于答应住院,接受联合化疗。
赵本山的小品里讲,化疗,就是用谈话的方式帮你治疗。这无疑是句打趣。但对某事的打趣,恰恰能反映大众的恐惧。这就是所谓喜剧的‘悲剧内核’。
化疗听起来复杂,其实就是通过强效药物,破坏细胞DNA。
一战时期,有种在战壕内使用的生化武器,叫做芥子气。它会让士兵无法呼吸、双目灼伤、皮肤长疱。在研制针对的解毒药时,科研员意外发现,士兵的骨髓遭受了永久损伤。这一可怕的结果,却带来了意外灵感。既然骨髓细胞和癌细胞都能快速自我复制,那有没有可能,把这种生化武器转变为抗癌药物?
最早的化疗药物,就是从芥子气里提取出的化合物。这是一种超强毒药,可以打击快速分裂的细胞。但在快速分裂的细胞里,不仅有癌细胞。还有生发细胞、口腔黏膜细胞、骨髓造血细胞、胃肠道黏膜细胞等。所以化疗会产生脱发、疲劳、不孕、恶心、贫血等一系列副作用。
总之化疗不是谈话治疗,而是以毒攻毒。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也因为药太毒,无法直接静脉注射。一旦药物外渗,会导致皮肤溃烂,严重的甚至致残。
针对这个问题,现代医学有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在锁骨下埋个底座,叫做「输液港」;另一种是在体内埋根输液管,叫做「PICC」。
陈正祺化疗周期不长,又抵触做手术,所以选择了PICC。置管那天陈熙南是手术日,不能来陪。许廷秀又有点病歪,陈正祺不肯让她来。所幸段立轩当惯了主心骨,能独留病房充当家属。
陈正祺从不在妻儿面前露怯。但在这个干儿子面前,却总是要返老还童。
俩护士刚推着工具台进来,他就两眼一黑。歪在病床上,嘴里可劲儿哼哼。
小季给他量手围,反复算着埋管长度。刘姐戴上胶皮手套,用B超找血管。俩人本以为老头在耍赖,忙半天才发现他在唱歌。什么‘万恶的旧社会,鞭子抽得我鲜血流’,什么‘可怜我这放牛娃,向谁去呼救’。
给刘姐都气笑了,指着他斥道:“好你个老陈头,拿我俩当地主的狗腿子骂!一会儿给你打麻药,没那么疼的啊。”
小季也安慰道:“大爷别害怕,我们护士长技术可好了。”
但这并没有用,陈老头今儿是打定主意不出息了。从消毒就开始嗳呦,打麻药也嗳呦,管子导进去还是嗳呦。
一根细细的蓝管子,长约40cm。从大臂内侧插入,横贯整个胸膛,穿刺后进入心脏。
全程十五分钟,陈正祺叫唤得像被逼供。给护士紧张得满头大汗,小季眼镜片都起雾了。段立轩也是全程心惊胆战,生怕老头交代了。等给胳膊戴上保护套,仨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这回陈老头倒是成了没事人,趿拉着拖鞋往外走。一屁股坐上走廊的公共轮椅,撒娇让段立轩推他溜溜。路上看到有个小伙儿蹲墙角哭,俩人还管起了闲事。
那小伙才刚参加工作,单位体检就查出了尿毒症。现在没了收入来源,也不敢跟乡下的父母说。迷茫绝望中,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爷俩都心软,听罢双双捐款。空着四个裤兜回到病房,为别人的悲惨长吁短叹。
当然这些‘丢人事’和‘乱花钱’,是仅限两人之间的秘密。
等到老婆过来送饭,陈正祺吹牛说小菜一碟。等儿子过来陪床,他又好汉狂提当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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