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关心把男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他攥紧了掌心,摸到了湿润的触感。
这又是什么手段?
打一巴掌给一个红枣?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yes,sir。”
待蔺言回到大部队,食堂里依然处于一片古怪的寂静当中。
二楼的狱警们目睹了全过程,只觉得平日里看惯了的餐具突然烫手起来。
门口,克里斯曼轻佻的弯起唇,轻声呢喃道:“原来长这样啊。”
“怪不得牧闻一开始以为他好欺负。”
“老大,我们要进去吗?”
一旁的小弟抓了抓脸,克里斯曼就算了,要是程北知道自己看到了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恐怕没好果子吃。
“不着急。”
眉骨处的伤疤随着眉毛一并挑起,克里斯曼扭着脖子动了动,发出“嘎啦”一声脆响。
“等他今晚来A区巡逻,我们好好认识一下。”
牧闻坐在硌人的石块上,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怎么吃个早饭这么慢,他们是去戴夫家吃豌豆了吗?”
勤勤恳恳干活的犯人立刻叫了起来:“别提豌豆,我已经连续吃了一周素菜了,看到绿色就想吐。”
牧闻斜了他一眼:“我们长官心善,要不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分你点肉吃?”
“这就我们上了,牧闻,你说话注意点,”从洞里伸出半个脑袋的A区犯人笑嘻嘻的说:“小心克里斯曼让你滚去和明秋阳一桌。”
“得了吧,”牧闻翻了个白眼:“明秋阳的桌子我哪挤的进去。”
被关在S区的那位可看不上他们。
正聊着,远处传来脚步声,犯人们瞬间噤声,来得却不是蔺言和杰森。
克里斯曼倚着墙低笑了声:“你们干活还挺卖力的。”
牧闻站起身,蹬了两下发麻的腿问:“老大,你怎么来了?”
克里斯曼勾着唇,视线扫过灰头土脸的犯人们,道:“程北在餐厅惹祸了。”
牧闻怔了怔,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幸灾乐祸的问:“他真去招惹蔺言了?”
“谁输了?两败俱伤?程北又被关小黑屋了?”
克里斯曼看着激动不已的牧闻,嗤笑了声:“放心,比不上你。”
“蔺言没有给程北任何惩罚。”
“啊?凭什么啊!”牧闻出离的愤怒了,明秋阳获得了去医务室的待遇,程北逃脱了惩罚,合着倒霉的只有他一个。
这礼貌吗?
克里斯曼撇了牧闻一眼,“他丢了大脸,你只在审讯室丢脸,总的来说你比较赚。”
就算克里斯曼这么说,牧闻还是愤愤不平。
强烈要求同罪同罚!
看着无时无刻不在耍宝的牧闻,克里斯曼隐晦的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这家伙真的有两下,克里斯曼都懒得理他。
不过,金发男人心下微嘲,以程北最后那副模样,惩不惩罚都没两样。
拔了牙的狗,废物一个。
“锵!”
一锤子砸下去,迸溅出灰色的碎末,男人用手肘擦了擦汗,余光瞄到了蔺言背在身后的双手。
棉质的白手套一尘不染,严严实实的遮盖住每一寸肌肤,黑色的袖口和白色的布料相接,在那隐秘的缝隙中,藏着少年匀称的腕骨。
杰森站在他的右侧,低声说着什么,蔺言忽得笑起来,尖尖的小虎牙压住水红色的下唇,少年亲昵的用两根手指捏住了杰森的衣袖,偏头凑到杰森耳边。
男人看到了蔺言一张一合的唇,但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牧闻恰在此时走了过来,轻轻一脚踹在男人的小腿上,低声说:“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滚出来了。”
“手还没好就伸那么长,想再断一条吗?”男人捏着锤子颠了颠,反手对准牧闻挥了过去。
牧闻不闪不躲,笑着一脚踹在他的心口上,“冷静点,挖你的破石头去。”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蔺言和杰森的注意,少年收了笑,拧着眉走了过来:“怎么打起来了?”
“长官,没什么大事,”牧闻侧过身,挡在蔺言和男人中间,笑着说:“他干活不认真,我提醒一下。”
杰森是老油条了,直接一棍子抽在牧闻腿上:“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
牧闻当即期期艾艾的叫起来,好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蔺言拦住杰森即将甩出来的第二棍,弯下腰捏了捏牧闻的膝盖。
“我艹!”
牧闻直接一个弹跳后撤撞踢到了身后的男人,两人“彭”的一声摔在一起,徒留弯着腰的蔺言茫然的眨了眨眼。
少年无措的看向杰森,双手高高举起放在脸侧,一副自首的模样:“前辈,我没用力啊。”
杰森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铐进去。”
蔺言这才安心的放下手,他蹲下身,轻轻戳了一下牧闻的小腿,再次得到了男人惊愕的瞪视。
“很疼吗?”
蔺言抬眼看看他,食指蜻蜓点水般落在牧闻的裤子上。
牧闻的瞳孔依然放大着,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脑袋发胀,怔怔的看着他。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这么温柔,蔺言不会是想把他宰了吧?
枪呢?枪在哪?牧闻像是一具突然苏醒的人偶,眼珠胡乱转着,四处寻找可能落下的陷阱。
“手也不好腿也不好,”蔺言一手拖着下巴,苦恼的说:“要不然,你还是去医务室一趟吧。”
“啊?哦,”牧闻反应过来,眼中瞬间迸射出惊喜的光:“长官,我这就去!”
笑容刚刚在这张脸上逗留了两秒,就被少年下一句话打得四分五裂。
他说:“我陪你一起。”
“…谢谢您。”
牧闻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上扬的嘴角耷拉了下去。
有了白天的经验,下午犯人们都没有随意进入海中,医务室空荡荡的,只有值班机械人在清点药品数量。
牧闻躺在病床上,时不时瞟一眼蔺言,少年跟在机械人后面,手里拿着两瓶除了颜色外包装一模一样的药剂。
左手抬起又放下,右手重复了一遍,如此磨蹭了许久,蔺言将两瓶药都拿了过来。
“医生说过段时间会有人送新药过来,现在能用的只有这些。”
牧闻是药店常客,扫了一眼就认出是什么药,提醒道:“这两个不能混着喝,会腹痛,严重甚至有可能休克。”
“你知道好多啊,”蔺言感叹了声:“这些我在学校里都没学过。”
牧闻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你现在学到的已经够多了。
“那你看看你的伤用哪个比较好,”蔺言说完推了推牧闻的肩:“你进去一点,我也要坐。”
牧闻动都不动一下,像个瘫痪多年在床的病人,拉长了声音说:“长官,我是伤患。”
“那我还是长官呢。”少年嘟囔着,没再和牧闻抢床。
他将两瓶药剂塞进牧闻手里,转身将门外的小板凳抱了进来,坐到牧闻床边催促道:“快喝吧,喝完我还要回去监督他们挖矿。”
“长官,您一个实习生这么敬业干嘛?”牧闻不怀好意的说:“刚来监狱,您很多地方还没去过吧?”
“我可以带您逛逛。”
话音刚落,就见蔺言表情古怪的扫了眼他的腿,毫不委婉的拒绝道::“不了吧,我怕你倒在路上,我拖不动你。”
牧闻表情僵了僵,营造好的氛围毁于一旦。
他刚刚只是被蔺言吓到了,不是真的残了!
绝望的躺回床上,牧闻和怀里的两瓶药大眼瞪小眼,片刻后,男人说:“长官,我要喝蓝色的那瓶。”
蔺言依言拿了起来,瓶身上刻着一行透明的小字:过敏体质请勿随意服用。
捏着瓶身的手指转了转,光线穿过蓝色的漩涡,射进少年的眼底,如出一辙的液体在眼眶中缓缓流动。
戳了戳牧闻的脸,蔺言问:“要我喂你吗?瘫痪先生?”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记仇的狱警,”牧闻往右侧挪了挪,“让你坐行了吧?”
蔺言得意的哼哼了两声,“恭喜你,残疾人先生,你出我的黑名单了。”
“没事。”
牧闻接过蔺言手里的药剂,用牙齿咬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全灌了下去。
“哈”的呼出一口气,牧闻手腕一转将瓶子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笑眯眯的说:“过两天就二进宫了。”
蔺言的脑袋跟着抛物线一起转了过去,接着双瞳亮晶晶的扭回头问:“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拜托,不用自己走到垃圾桶旁边真的很酷!
牧闻摸了摸鼻尖,嘴里胡说道:“熟能生巧。”
如果你知道我经常扔燃烧-弹你也会觉得我命真大。
蔺言皱了皱鼻子,“明秋阳也这么说。”
“他干什么了?”说起明秋阳牧闻就来劲,侧身让出了大半张床,“长官,您坐,咱俩唠唠。”
【夏娃:别理他,你的首要目标是完成实习任务。】
【蔺言:虽然我决定今天讨厌你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对。】
站起身,蔺言正准备离开,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两名狱警架着个全身是血的犯人走了进来。
见到蔺言,其中一人匆忙打了个招呼,两人联手将犯人抬到另一张床上后,才有空缓口气。
“前辈,他怎么了?”蔺言垂眸扫了眼气若游丝的犯人,有些担忧的问。
一人擦了擦身上蹭到的血,回道:“海边出事了,本来只是青舌海兽出没,不离开浅滩就没事,谁知道还有个神经病拿血引鱼,把沙蛟勾来了。”
同为异兽,沙蛟的体型远离青舌海兽小得多,但攻击性极强,智商也不高,不管不顾吞就完事了。
狱警摘下帽子甩了甩,“哝,这人是刚从沙蛟肚子里剖出来的。”
牧闻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悄悄拉了拉蔺言的手套。
见少年投来疑惑的视线,牧闻低声道:“他是A区的,也是克里斯曼的走狗。”
蔺言点点头,了然道:“你的同事。”
“我可不是克里斯曼的走狗,”牧闻连忙撇清关系:“我就是一混饭吃的,哪边给饭我就去哪边。”
蔺言长长的“啊”了一声,“百家狗?”
牧闻松开手,重新瘫了回去,脑袋一偏面向墙壁,留给蔺言一个写着哀怨的后脑勺。
“走吧,实习生,”用湿巾给自己擦了个大概,前辈对着蔺言招了招手,“我们送你回矿区。”
下午两点至五点是没有安排劳动任务的犯人们的放风时间,蔺言一个人很容易遇到集群的犯人。
蔺言最后看了眼牧闻,转身小跑到前辈面前:“谢谢前辈。”
说完又像只忙碌的小蜜蜂跑回了床边。
坐在牧闻给他留的半边床上,蔺言眉眼弯弯:“我在这里看着他,防止他乱跑。”
前辈对视一眼,没再多说。
两人走后,牧闻翻了个身正对着蔺言,完好的手垫在脸侧当枕头,“长官,你这么好心啊?”
一只手缓缓地落在牧闻的脸上,轻轻盖住他的双眼,光线消失的瞬间,牧闻听到了少年羽毛般轻柔的嗓音:“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吧。”
棉质布料渡来蔺言掌心的温度,牧闻僵在床上,双腿怎么放都觉得不对劲,只能轻手轻脚的向下滑了滑,将自己的下巴也埋进被子里。
我也得到杰森的待遇了!
天光渐暗,蔺言一手刷终端,一手轻轻的拨弄牧闻因为多次烫染而干巴的头发。
别说,手感挺特别的。
【温温纶纶:上班适应吗?我听说桑德拉环境不太好。】
【希望你幸福:食堂不好吃。】
【希望你幸福:小狮子落泪.jpg】
【温温纶纶:想吃什么?我寄给你。】
蔺言惊喜的欢呼了一声。
【希望你幸福:想吃蜂蜜蛋糕。】
【希望你幸福:蛋糕蛋糕蛋糕。】
【希望你幸福:蜂蜜蛋糕最棒!】
【温温纶纶:好。】
蔺言抱着终端乐得看不见眼睛,夏娃沉默了一会儿,将录像上传至备忘录。
【夏娃:上班第一天,你已经在医务室摸了一下午的鱼。】
【蔺言:我们实习生的事能叫摸鱼吗?我这是在照顾同事!】
要不是夏娃说不和犯人相处好就要扣人际分,蔺言早就兢兢业业的干活儿去了,怎么会在医务室玩了四个小时的终端?
夏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沉默了半晌,默默在后台给蔺言加了一分。
备注:不要骗傻子。
六点,杰森来了。
蔺言将长长的白色帘子一拉,牧闻就这么被隔了进去。
杰森已经听说了海边发生的事,看了眼被机械人用纱布捆成木乃伊的犯人,咋了咋舌,“怪不得执法队派人来接,居然伤得这么重。”
蔺言闻言好奇的抬起头,他只在接收里德的见过执法队一面,中央星倒是有很多执法队成员早晚巡逻,但他们都伪装成了普通市民的模样,蔺言也认不出来。
“执法队要把他带走吗?”
“嗯,伤势过重,放在桑德拉就是等死。”
杰森说着摇了摇头,道:“已经两年没有犯人靠这种方式出狱了。”
以往常有犯人为了越狱故意将自己弄伤,严安因此将伤势门槛越调越高,到最后,越狱还是死亡已经成为了世纪难题。
行差踏错,死路一条。
门外的几名执法队成员鱼贯而入,对着杰森点点头,将陷入昏迷的犯人抬进了治疗舱,推着治疗舱下方的滚轮走了出去。
身着白色制服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单肩披风被撕成了破布,冷色调的双眸不悦的眯起。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手臂上的灰抱怨道:“早知道克里斯曼今天出来放风,我就不来了。”
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斯科特长官。”杰森垂眸叫了一声,右手将蔺言推到了身前,介绍道:“这是我们新来的实习生,叫蔺言。”
“嗯。”斯科特眼皮抬了抬,轻飘飘的扫了眼,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男人站直了身体,目露思索:“我们是不是见过?”
蔺言也记得他,点点头说:“是见过。”
“您之前来我们学校食堂装的打饭大叔,抓了我两个学长,临走前还嘱咐下属把今天的饭打完,”说到这,蔺言眼神闪了闪,“您递交的辞职申请是我批的。”
斯科特“哈”了一声,手指隔空点了点蔺言:“就是你给我扣了半个月的工资?”
蔺言双手背在身后,脚一跨挪到了杰森的身后,小声辩解道:“您总共就干了六天。”
给学校省钱是学生会的份内之事,蔺言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斯科特轻笑了声,没再跟蔺言计较。
“我先走了,杰森,你什么时候遇到克里斯曼替我带句话。”
杰森回过神,道:“您说,我保证带到。”
“刺啦”一声扯下已经残破不堪的披风扔进垃圾桶,斯科特坏笑着说:“告诉他,不喜欢蹲牢子可以去绞刑架上荡两天。”。
杰森瞳孔骤缩,但话已经出口,收都收不回来,只能苦哈哈的说:“您慢走。”
当晚,A区牢房
“砰——!”
火光一闪而逝,子弹飞了出去。
克里斯曼看着贯穿掌心的弹孔,英俊的五官显得狰狞起来,湿润的触感一直蔓延到指尖,又热又腥。
“长官。”
男人挑起唇,笑了起来,“你的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A区和B区是全然不同的两个生态圈。
B区犯人欺软怕硬,对内窝里横对外怂包,只要狱警稍微硬气点,不露怯,就足以应付他们。
B区也没有名义上的头狼,各自抱团,一盘散沙。
相较而言,A区就麻烦多了。
在克里斯曼入狱前,A区的头领虽然也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没到棘手的地步。
克里斯曼一来,所有狱警直接工作量翻倍。
法泽星是联邦共计十六颗一等星中数一数二资源丰富的存在,当地的黑-手党也十分猖獗。
霍华德家族在法泽星扎根多年,和星长、执政官、审判长等大人物都牵扯颇深,理论上来说,克里斯曼是不可能被判有罪的。
但架不住霍华德家族族长管不住裤子,随着年岁的增长,兄弟内斗愈发激烈起来,克里斯曼就是斗争中的输家。
身为次子的克里斯曼自小就表现出了领袖气质,拥有大批拥护者,而这些人也跟着他一起进了桑德拉监狱,A区曾经的老大被他赶下了宝座,自此,A区彻底大变样。
絮絮叨叨的介绍完,杰森仰着脸给自己滴了一滴眼药水,酸的直吸气。
他闭着眼缓了缓,道:“总之,一会儿尽可能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这帮人咬住肉了死都不松口。”
蔺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视线移向了床上的牧闻。
这么好的牙口天天吃菜叶子是不是有点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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