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见逾远山面露疑色,又补充道:“过几天我就要去那里了,想提前看看周宴疏长什么样。主要也没见过,怕到时候害怕。”
逾远山揉了把逾琢的脑袋,他开口道:“你曾祖的遗物我收着,在我房间里,你现在要?”
逾琢笑了笑:“嗯。”
逾远山没再多言,他回房翻弄了片刻,没一会儿便把一个相册本拿了出来。
“都在里面了,不过只有一张,剩下的都是你曾祖的照片。”
逾琢伸手接过,他指腹按在相册本的厚绒封面上,已然感知到了这本相册的沉重。
“谢谢爸。”逾琢拿起相册本,转身回到了自己房内。
屋内的夜灯开着,逾琢走到光线最为明亮的那一处,翻开了相册。
相册首页贴的便是曾祖的照片。与逾远山几人的特征相似,男人亦是澄澈的碧色瞳孔,年轻时将长发绕成小辫,耷拉在脑后。
逾琢早已记不清五百年前的人的面孔,这位曾祖或许与他鲜有接触,以至于逾琢搜索系统库也没有找到与他有关的内容。
他继续往后翻,那些人脸从他眼前快速闪过,他仔细看着,在剩最后两张纸时指尖停了下来。
[七月二十六,见吾王及其小弟]
照片下方列着一行小字,因为时间过久,字体已经稍显模糊。
逾琢看向那张照片,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在某一处的海岸。碧海蓝天为背景,上面的几人皆身着纯黑长袍,正对着摄像头比手势。
逾琢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正中间的周宴疏。他出门在外也毫无帝王之资,头戴鱼骨穗,手拿芭蕉叶遮阳,看着松散没规矩,身体更像是没骨头那般往旁边倚靠。
逾琢见他眉眼弯弯,没来由的鼻头一酸。
他指尖摸向照片上周宴疏的面容。这张照片已经有了年岁,只模糊地露出了周宴疏的眼唇,其余的地方看不清晰,细致的五官轮廓更不可见。
逾琢仰起头,他等眼中的酸涩退下去,才继续往照片上看。
[七月二十六,见吾王及其小弟]
逾琢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又将目光移了上去。
照片上只有两个人,逾氏曾祖和周宴疏。而下方注释当中的“小弟”……并未出现。
逾琢指腹摩挲着相册的边角,他瞳孔中映出周宴疏的身影,依旧见他身体歪着往旁边倚靠。
……他靠着谁?
逾琢眼眸微颤,他仔细看那张照片,发觉那照片的右侧空了一大块儿,全都是风景。
那里实际上应该有另一个人站着。
逾琢愣住,他找出这个世界用的搜索软件,在星网上搜索了有关自己的消息。五百年前他在这里也算有点名气,不至于什么也没有留下。
然而页面搜索的结果为空白。
逾琢呼吸微重,他换了个方式搜索有关周宴疏的内容,见其伴侣那一栏只写了几个字:已婚,丈夫早亡。
而有关其丈夫所有消息,在星网上都搜索不出。
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逾琢怔愣在原地。那个系统……抹除了所有有关他存在的痕迹。
照片、星网、消息、样貌、事迹。
甚至有可能是所有人的记忆。
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只留下了一个空洞的代号。
那周宴疏呢?他曾经永久性标记了他,周宴疏的记忆里还有没有他?
逾琢捏紧手上的相册,他转眸看向那上面的面容,不久后就将相册合了起来。
周宴疏在百年前亦受了重创,如今性命垂危,精神意识薄弱至极。他的情况……远比逾琢想的要糟糕。
逾琢缓缓抬起眼眸。
无论如何,他要找机会先见他一面。
“后援部队……有危险,难度过高……”逾琢一夜未眠,他想到现在的情况总是心里压抑,连夜钻回自己的数据库里面制定策略。
他以前都是苟着等宿主成长,现在轮到自己一个人,他总是有些心惊胆颤。
要先把逃生路线想好,顺便建立一支强有力的队伍做防护,这样才能顺利通关。
逾琢选好几个尖子生,他把他们的名字都记在了紧急求生按钮上,随后才心满意足地从系统库里抽回了意识。
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天亮,屋内的窗帘较厚,遮挡了所有光线。逾琢的身体有些吃不消,苟且偷生给他充了些能量,他才有精力从地上站起身。
他拉开窗帘,只觉自己耳侧嗡鸣声响了一会儿,随后便快速消了下去。
逾琢暗自皱眉,他站在窗户边随意往下扫视了一眼。花园里的蔷薇开的浓烈,火红色彩,烧得四周的阳光都有多层热意。
几辆纯黑轿车停在门口处,从里面下来的保镖行色匆匆,踩过蔷薇的花瓣便朝程家走了过来。
逾琢认识保镖身上的家族图腾,这些人都来自深海海域,专门侍奉在皇族身侧。
如今他们骤然来访,或许是深海那边出现了什么事情。
底下的保镖对逾琢的视线似有察觉,他们抬起头往上看,只见到了二楼紧闭的窗户。窗帘低垂,深棕厚重的帘布遮掩了里面所有情况。
逾琢早已拉上窗帘背过身,他并未着急出去,只是站在门后偷听有关的内容。
这副身体着实不怎么样,等级低导致感官也跟着下降,几乎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逾琢并未轻易暴露自己,他躺在大床上慢慢熬着时间,直到听到底下的汽车引擎声响起,他才起身坐了起来。
底下来访的客人已经走了。
逾琢站起身,他打开房门往下走,见逾向晚独自坐在沙发边缘。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面色冷峻,显露出几分凝重气息。
“哥,怎么了?”逾琢揉了下眼角,状似刚刚睡醒。
逾向晚抬眸看向逾琢,他嘴唇蠕动,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先王醒了。”
逾琢闻言一顿:“什么?”
“谁也没想到。”逾向晚冷笑出声,“之前王还说要为他举办复生仪式,强制匹配伴侣让他苏醒,没想到他昨夜竟然毫无征兆的自己醒过来了。”
“真的?!”逾琢喉结滚动,“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现在还不清楚,主任医生都去检查了,现在还没出结果。”
逾向晚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他开口道:“你是没看见早上我们的那位现任王的脸色,青紫交加,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他本想给周宴疏举办冥婚,羞辱先王威仪。没想到材料刚刚准备好,周宴疏竟然真的实现复生,完全苏醒了过来。
逾琢紧绷的神经听到消息霎时舒缓下来,他还来不及高兴,便听逾向晚又继续往下说道:“不过这对你来说估计不是个好消息。”
逾琢不解:“为什么?”
第247章 换了劣币
逾向晚脸色一如既往的紧绷,他见逾琢尚且一无所知,默了默还是告诉了逾琢。
“先王已经沉睡了五百余年,如今的人鱼王族都是以现王塔莫为尊。塔莫见先王苏醒,将功劳都归功给于复生仪式,并坚持要将仪式进行到底,为先王选取Alpha。”
逾琢眼眸微闪:“他们还是要让你娶他吗?”
“不,不是我。”逾向晚碧眸澄澈,缓缓看向了逾琢,“他们要选你去。”
逾琢:“……”
周宴疏的苏醒对塔莫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人鱼族中的大多数都还坚持着先王的信仰,一旦周宴疏想将王座抢回来,他势必会在深海卷起一场腥风血雨。
塔莫要在最开始便将周宴疏踩入烂泥坑里,以确保周宴疏没有任何再敢去谋反与争抢的念头。
他当初选择逾向晚去与先王结合,不过是用等级去糊弄大众。如今周宴疏苏醒,倘若再让3S级的逾向晚过去,他们二人联手……只会让塔莫不堪重负。
于是塔莫把对象换成了逾琢。逾琢这个废柴只有C级,且性格阴郁不善言辞,让他给周宴疏标记,恐怕周宴疏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逾向晚深知逾琢不过是这场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他这么低的等级,与先王的契合度恐怕还不到10%,这一去恐怕再难复返。
逾向晚纵使不知道周宴疏脾性,但帝王城府向来难测,他们有几个心思纯良的?
如今周宴疏因逾琢受辱,被迫雌伏。以后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逾琢。
逾向晚纵使与逾琢不亲近,这时也不免感到有些悲凉:“逾琢,实在不行,你先装病推……”
“哥,那我下午就去买礼服,还有西装。”逾琢快步走上楼梯,他声音清脆道,“我看看我还有多少钱!”
“你……”逾向晚站起身,他往楼上看去,见逾琢的房门大开,他还在里面翻箱倒柜。
逾向晚扯了下唇角,他这个弟弟,思想似乎从来没有正常过。
逾琢房间里面还存了点零用钱,或许是以前攒的,但没攒出什么效果,买了一套西装后便宣告见底。
逾琢毫不在意,他挑的这件西装版型较好,面料顶尖,且和他以前穿的差不多相同类型。
倒是让人怀念。
逾琢在出发的那一天提前梳理好了发型,他白发总有些自然卷往四周散开,用上发胶才勉强固定住。
外面的婚车已经等了一会儿。前来接逾琢的侍从站在房门一侧,他看了眼手表,礼貌性地敲了敲逾琢的房门。
“逾先生,请问你准备好了吗?婚车已经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好。”里面的男人很快给出了回应,侍从闻声站到一旁,等着逾琢从里面出来。
房门的门把手转动两下,随后整扇门从后拉开。侍从见状抬起眼睛,不由得面色一愣。
逾琢穿着一身纯黑的小西装,脖颈处的红领带系得方方正正,规矩地落在胸口处。他身形高挑,两条长腿裹在裤中,裤管垂下,只露出一小截白净却又明显瘦削的脚踝。
传闻中他尤其病弱,侍从还误以为他脸颊凹陷,瘦骨嶙峋。
没想到今日见到本人,才知逾琢面色平常。他皮肤虽然比平常人白了几个度,却毫无病气,眼眸狭长无阴森气,里面的一双金瞳熠熠生辉,站在那里便自然流露出几分世家贵公子的矜贵。
这哪里是什么劣质A丑蛤蟆,单凭这相貌,给逾琢搬个奖杯也不为过。
“不好意思,还来得及吗?”逾琢见旁边的侍从盯着他不说话,不由得开口问道。
他今日多花了些时间,恐怕会惹怒这些从深海来的王族侍从。
侍从压下心头的悸动,他毕竟是在王族工作的人,这时淡笑道:“先王后,时间很充沛,您不用着急。这是给您的面具。”
……先王后。
逾琢默了默,他接过面具,自然地戴到了脸上:“好。”
这是人鱼一族结婚的规矩,婚礼当中双方戴人鱼假面,直到整场婚礼结束才可拿下。
这副面具传闻由深海的海兽兽骨雕刻而成,上方铺满彩鳞,点缀数十宝石珍珠。它尤为沉重,只简单遮住逾琢的上半张面孔,露出了底下的红润薄唇。
侍从见逾琢将面具戴上,这才从楼上走了下去。
婚车提前在楼下停着,来接送的侍从往两侧站立,将中央的空道全都留了出来。
逾琢往后看了一眼,逾远山等人都站在不远处,他们不被允许靠近,只能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远远看向逾琢。
这场婚礼,看着更像是个押送囚犯的刑场。不仅陌生人,连亲属都被拒之门外。
逾琢回视过去,他眼神在逾远山夫妇身上停留许久,才转向逾向晚。逾向晚站在栏杆外,简单朝他挥手示意。
逾琢收回目光,他未再停留,上车坐到了后座。
去人鱼族的路途遥远,一小时的车程过后他们才会到达海岸。
好在他们还没离谱到要将婚礼在海里举行,逾琢水性不好,塔莫王也不愿周宴疏接近海底中央的王族区域,最终将地点定在了岸上古林间的人鱼神殿内。
穿过几条错综复杂的山道后,逾琢跟着前面的侍从一起下车。他抬眸看向前方,见神殿四周的宾客密集,他们互相敬酒交谈,已经来了一段时间。
逾琢刚刚下车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皆看着逾琢窃窃私语。
逾琢对此视而不见,他随着侍从走进神殿内里,朝正坐在最上方的人鱼王塔莫弯腰行礼:“拜见吾王。”
“今日是你的大婚之日,不必行礼了。”塔莫哈哈大笑两声,“起来吧。”
他面容与逾琢之前搜索到的差不多,剑眉星目,身材却略显臃肿,身上没有过多的金器点缀,只简单披了件王袍。
“我们的先王后都过来了,宴疏呢?”塔莫指尖捏着酒杯摇晃,“让他快点,我们所有人都等着他呢。”
逾琢退到一旁,没再言语。
周围的侍从都低着头静默,前来参加婚礼的大臣更是不敢高声言语,皆坐在一旁互相寒暄。
约又过了近十分钟,外面才有了动静。
“陛下,他来了。”
第248章 先王宴疏
逾琢闻声下意识转过瞳仁,神殿雕刻罗曼花纹的金门朝内打开,外面白光明亮,只见一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朝这边缓慢走了过来。
“拜见先王——”
周围的侍从大臣见到那道模糊的人影便齐齐跪下,他们单手抚胸,皆朝着门口恭敬行礼。
塔莫见状脸色微变,他唇角扯起,眼底毫不遮掩地露出阴霾之色。
底下的侍卫清一色跪了两排,他往下扫视了一眼,见最旁边的逾琢仍旧站在原地未动。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众人皆跪他独站,倒是显眼。
塔莫眯起眼眸,重新将手上的酒杯缓慢摇晃起来。
这个蠢货倒是蠢得让他觉得赏心悦目。
逾琢仍旧站着没有动弹,他离门口较远,在听到某些沉重的压地声响后便感到脑子一片空白。
周宴疏与他完全不同,他是罕见的顶级Omega,无论是精神领域还是身体素质,他都能与一个高等级的Alpha相抗衡。
可他如今穿着一身纯白的人鱼婚服坐在轮椅上。金发虽精心梳理过,但色泽黯淡,仍旧半卷着拖落在身侧。
那沉重的人鱼假面似乎将他的面庞压得疼痛,他露出的下半张面庞皮肤惨白,嘴唇亦是微合着,透明中带一点红。
是逾琢记忆中的轮廓,却又无端变了很多。
逾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周宴疏身下的轮椅,那双长腿被毛毯无力盖住,只露出底下的一双皮鞋。
……走不了?
逾琢头脑混沌。
周宴疏被侍从推着愈走愈近,他从进殿时便看到了逾琢,这时银眸抬起,视线如冷刀般一寸寸从逾琢脸上划过。
逾琢立刻收回目光,他低下头,后知后觉地和其余人一样向周宴疏跪地行礼:“参见先王。”
“你的跪拜我当不起。”周宴疏敛下眼睫,他眸中阴寒未褪,抬起下颌语带讥讽,“王后,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
他说着,伸出苍白的手臂按住了逾琢的肩膀。
他手掌上青筋的脉络清晰可见,逾琢看向周宴疏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眨了下眼眸:“谢先王。”
他正想起身,突然感觉自己肩膀受力严重,压着他不能动弹。
逾琢身体一顿,他不确定地掀起眼皮,见周宴疏仅露出的下半张脸庞神色如故。
“怎么了?”周宴疏唇角细微扬起,似笑非笑地看着逾琢,“起身吧。”
他嘴上说着,手里的力气却分毫未减。逾琢被他按着肩膀半跪在地,不消片刻就知道周宴疏这是在给他立下马威。
四周的人都暗暗观察着他们的情况,逾琢握住周宴疏的手腕,他也用了些力气,一点一点将周宴疏的手掌从他肩膀处拿开。
“先王,地上的确很凉,让您担心了。”逾琢站起身,他捏住周宴疏那瘦削的手骨,低声开口道。
周宴疏猛然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他唇角勾起,露出些半讽半冷的笑意。
“好了好了,今日是宴疏大婚的日子,你们都别跪着了,起身吧。”塔莫支着下巴坐在上方,他扫视而过底下的两人,隔空指了指周宴疏。
“宴疏,逾琢不是我们人鱼一族,在外面待的较久,也不懂我们内里的那么多规矩,你没必要这么对他。”
塔莫说着眯了眯眼睛:“你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又是Omega,更不能让他日日跪你,这样伤感情。”
周宴疏脸上表情未变,他看也未看逾琢,只是朝塔莫淡声道:“我知道。就像你与我是堂兄弟,这些繁文缛节自然也可免去。”
塔莫语句微顿,他冷笑了一声,道:“当然。”
周宴疏是个硬骨头,让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在婚礼上给塔莫跪拜行礼,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