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带他回来,我要带他回来!】
台阶上洒了一滩血,黑红又散发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延伸。数十手持长剑的黑衣影子站在大殿两侧,他们紧盯台阶下方,牢牢用身体遮掩住了后方的景象。
温瑜站在台阶之下,一夜过去,他身上仍旧穿着当时逃离出宫时的黑衣。那些不明来历的血液全都混进他的黑衣布料里面,渗透,浸湿,又缓慢滴落。
他一头黑发披散在脸颊两侧,之前的面皮早已被他撕下,最终暴露出他面上右半边狰狞又凸起扭曲的划伤伤口。
“师兄,你躲什么?”温瑜单手扔下自己手中的长剑,他唇色苍白无一丝血色,说话时语调都在状似愉悦地上扬,“你不是要杀了我?来,我就站在这里,你过来。”
温瑜一步步走上台阶,他双目紧盯前方,面色阴沉道:“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上方的影子早已将刀锋指向温瑜,墨浅羽站在层层护卫之后,他咬牙拔下插入他肩胛骨内的刀片,眼神犹豫不定,又露出了几分杀意。
“温揽玉——”
墨浅羽怒斥一声,他异常恼怒,视线从温瑜身后一闪而过。
那些刚刚救出的乘渊山弟子都在温瑜之后,影十七叛变,在这群人之前用剑直抵凌云师姐的咽喉。那些乘渊山之人全都面色煞白,他们被逼到拐角,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前方。
“师兄,情况不是这样……我们是随揽玉一同出来的……”
“他到底是不是揽玉?小师弟,你先别冲动,这都是误会……”
温瑜方向不变,他直视着上方往前,闻言蓦地笑了一声:“误会?不……不是误会。”
他一路坎坷,带着乘渊山众人来到此地,而墨浅羽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要杀了他。若非沈聿之前向温瑜透露过消息,墨浅羽那一剑怕是要直接砍断他半个身体。
坤宁宫之外,也是险地。沈聿舍弃自身,竟然就是这样的结果。
这些人到底要把他逼到什么地步?!
温瑜厌恨至极,他看着墨浅羽,开口道:“我是不是妖后,师兄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但我还是要告诉你,那块刀片上有剧毒,而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不止。”
墨浅羽冷笑不止:“这段时间我杀了你也毫不费力。”
“没关系。”温瑜唇角勾出浅笑,他身体未动,声音却指向了影十七,“我死,乘渊山的人也都要跟着我一起死。当然了,你也得死。”
温瑜捏了下指腹:“大家师兄弟一场,不能同生,如今能共死也算不错。你说是不是?”
“你!”墨浅羽音色骤变,他看向底下的那些乘渊山子弟,脸色更加难看,“温揽玉,我给过你机会解释!但你看看你现在,你如今和传闻中的有何不同!”
“这种废话没必要和我说。”温瑜早已失去了耐心,他一脚踩下台阶上挡路的石块,冷声道,“黑鹰符,你交不交?他们的命,如今就握在你手里。影十七——”
影十七听到命令就欲割断凌云的咽喉,墨浅羽瞳孔一颤,立刻出声道:“住手!”
影十七手上动作不停,墨浅羽见状暗骂一声,直接将袖中的黑鹰符扔了出去。温瑜看了眼,伸手将掉落的黑鹰符接住。
“温瑜,放了他们。”墨浅羽咬紧后牙,“放了他们!”
温瑜将黑鹰符摆在掌心拨弄了一番,那上面的黑鹰雕琢明显,他未看出有伪造的痕迹。
“急什么?”温瑜收起黑鹰符,他开口道,“我之后还有事要你去办。”
墨浅羽脸色难看至极:“你说什么?你想反悔?”
“他们我会放,但你身上的毒……我不会轻易解。”温瑜缓缓开口。
影楼所有影子都是见黑鹰符认主,温瑜随手给了指令,他们便全都退到了一边。
温瑜曾不齿宣霖用人质威胁他的手段,如今他也用了同种方法,竟然成效甚好……真是可笑至极。
温瑜走到了墨浅羽面前,许是时间过久,墨浅羽伤口内的毒素蔓延,已经开始渗透进他的四肢五骸。
阵阵钻心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墨浅羽手臂止不住的颤抖,面上神情却是未变:“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瑜看着他的表情,他像是在思索,许久后才开口道:“入世,灭越。”
“……你疯了?”墨浅羽眼中震惊之色不掩,温瑜耗费了自己大半的光阴来辅佐宣霖,如今竟然要完全推翻自己曾做的一切。
温瑜并未回答,他径直走上最上端,站在了首领王座的前方。
这个早已腐烂的王朝,还要吞食掉多少人的尸骨才能满足。还是说……它永不满足?
宣霖的暴政越发可怖,越国近几年败仗连连。杀戮、酷刑、囚禁……这些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影楼的影子遍布越晟两国,师兄,我知道你对晟国了解颇多,也麻烦你……替我向晟国国主捎个信。”
温瑜脑神经钝痛,他拧紧眉头,感受到了不知从何处发出的疼痛和死气。
不管如何,越国的那最后一堆尸骨里面,不能出现沈聿。
苟且偷生身上所显示的有关的温瑜的阳气值在波动之后又恢复了正常。
沈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温瑜的数据条,沉默片刻后转头向外走去。
宣霖被送去了自己的寝宫医治,被急召过来的太医进去没多久就全被轰了出来。宣霖的咆哮声在殿内不停乱窜,中间混杂着哀嚎,不停刺激着人的耳膜。
沈聿早在坤宁宫内就换上了侍女服。他易容成了某普通侍女的相貌,混进了前去端送热水的队伍里面。
“滚!全都滚出去!”
“去……去告诉暮雨鸢!倘若三日之内他再抓不到那个贱人,朕废了他的手脚!让他继续搜!都滚出去——”
沈聿低着头站在门口,他静听着里面的动静,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前面的宫女推着走了出来。
“陛下这时正在气头上,还不离远点儿?想找死是不是?”
沈聿被迫又退到了大殿之外。里面侍奉的宫女太监全都被宣霖赶了出来,宣霖警惕心重又满腹怀疑,不允许其他人靠近寝宫,连前去医治的太医都被他拒之门外。
最终只有看守的侍卫停在寝宫门口,其余的人全都离去,只留下了宣霖一人待在宫殿之内。
沈聿离开时特意观察了四周,他抄了另一条小道,从后面的密林往寝宫方向走,并借力跳上了寝宫的屋檐上方。
暮雨鸢调动了几乎所有的暗卫出去搜查,仅剩的几个暗卫武功不强,全都被沈聿打晕了绑在树干旁。
沈聿放轻脚步,他转眸看了苟且偷生一眼,苟且偷生立刻打开金书。那些仅剩的能量顺着一条虚无的线条裹上苟且偷生和沈聿的身体,不一会儿就融入进去,消失在空气当中。
沈聿这才收回目光,他掀开屋檐上的一块砖瓦,视线投递了下去。
寝宫内部乱成一团,那些药瓶、瓷器全都摔烂了扔在地上,薄纱撕裂,地上污水和血迹混在一起,隐约交织出了腥瑟味。
宣霖的身影挡在一个五扇式的龙腾座屏后,沈聿在上方看不见他的身影,倒是能看到煤球身上所散发出的光影。
里面有低微的声音传出,沈聿听得不甚清晰,他凝眸往下看,蓦地听到一道暴怒声。
“我要你有什么用?!废物东西!”
他话语还未落地,煤球的身体便被猛地摔了出去。它球身坚固,撞破了座屏,整个球都被暴力镶嵌进了墙壁里面。墙面裂开成蛛网状,煤球僵硬地动了动,抖落下几颗碎石粒。
“警告!危险!警告!请求总部支援……滴——能量不足……”
宣霖一脚踩下地上的碎石,他脸上深至内里的伤口已经被修复了大半,只留下了一道猩红的疤痕。
他像是憎恨至极,整张面孔紧皱在一起,像是某副面具上龇牙咧嘴的恶兽。煤球被卡在墙壁中不能动弹,宣霖每走近一步,它身上的警告标识颜色便更浓重几分。
“警告!警告!警……”
宣霖一把将煤球从墙壁中扯出来扔在了地上。煤球球身上的防护面板全被砸开,宣霖嫌他聒噪,用脚一次又一次狠踩在煤球身上。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他妈的你在说什么东西!”
煤球的数据面板裂成了碎片,宣霖踩得它球身几乎变形扭曲,煤球埋进大殿的石板里面,阶段性地传出类似求救的警报。
“请求总部支援……请求……”
它还未说完,宣霖便猛地将一个金玉瓷瓶砸到了它身上:“我让你说!我让你说!”
煤球的声音在宣霖的一次次锤击中慢慢终止,它球身上的光芒暗下去,零件碎了一地。
沈聿屏住呼吸,他看着下方的情景,在无形中将眉头紧皱。同为系统,苟且偷生更是看得瑟瑟发抖。它掀开沈聿的衣袖,把整个圆球都塞进里面躲藏了起来。
宣霖砸了三四分钟才勉强停了下来,煤球早已死机,只留下了最后一丁点力量储存在核心芯片当中。
“……废物东西。”宣霖像是还不解气,又狠踩了煤球几脚。
他脸上的伤口不知何时被他的大动作带动裂开,不住往下流血。宣霖看了眼滴落在地的猩红液体,用帕子捂住右脸踉踉跄跄地离开。
“传太医……把太医喊过来!”
宣霖推开寝宫的大门,他声音阴森似鬼,混着夜间的冷风深入到看守的太监耳中。
“是,陛下。快……快去宣太医!”
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沈聿重新将砖瓦盖上,找机会从屋檐上跳了下去。
他靠着墙边往更拐角处走了段距离,将苟且偷生从他衣袖里抖了出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苟且偷生还有些惊魂未定,它捂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地絮絮叨叨,“这个宣霖简直是疯了!煤球绑定了它,他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系统?!他还有没有人性啊!”
沈聿凉凉地瞥了苟且偷生一眼:“或许是它该打呢?”
“该打……该打也不能这么打啊!”苟且偷生越说越气愤,“这样会把它打死的!他就不能轻一点吗?”
沈聿很是无感,煤球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自作自受。
“刚刚煤球想要反抗,但都被宣霖压了下去。”沈聿回想之前,微蹙起眉头,“什么原因?”
苟且偷生沉吟片刻,分析道:“这种情况其实我之前就和你说了。我所绑定的宿主都是危险程度低,威胁力不高的天真可爱型,但煤球可不一样了。”
“它四处绑定宿主,宣霖的危险程度已经超出了它的可控范围。就是这样,才会导致它们身份对调,使煤球受制于宣霖。”
沈聿听后沉默片刻:“煤球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到了临界值。”苟且偷生严肃道,“它身上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宣霖抽走了,现在已经和废统无异。再得不到救援,它就会沦为一堆废铁。”
沈聿闻言眯起眼眸,他半靠着墙壁揉捏指腹,尚未开口说话。
苟且偷生悄悄看了沈聿一眼,它手上的金书颜色渐暗,无形中暗示了煤球所剩无几的能量正在快速流失。
第184章 煤球煤球
沈聿注意到了苟且偷生的小动作,他放下手,叹气道:“你想救它?它之前可是把你打半死。”
“……它其实已经对我手下留情了。”苟且偷生数据板上的乱码跳动,那些起伏不定的线条缠绕在一起,展露出它不甚确定的心绪。
它抬头望向沈聿:“你与宣霖对峙之时,它也收手了。”
沈聿掀起眼皮:“所以?”
煤球在沈聿用凤钗刺向宣霖之时扯断了黑线,沈聿凤钗刺穿宣霖的面颊,这诸般种种,是煤球在帮沈聿,还是在帮它自己?
它是在帮助沈聿复仇,还是在帮它自己复仇?
沈聿低下眼眸,他见苟且偷生定在空中沉默不语,无奈地揉了下它的脑袋:“苟且偷生,你啊……还是太心软了。以后再遇到别的统欺负你,你要怎么办?再这样躲起来?”
苟且偷生抱住自己的数据牌,它默了默冷哼一声,不高兴道:“我才不会被欺负呢!”
沈聿失笑,他往身后看了一眼,许久后才开口道:“可以回去。但苟且偷生,你要确定你能控制住煤球。否则……就让它死。”
苟且偷生仰球看向沈聿,它静默几秒后点了下头。
沈聿未再言语,他重新折了回去,带着苟且偷生一起回到了寝宫附近。
宣霖发疯又去了坤宁宫,那些侍奉的宫女太监不敢走远,都跟着宣霖四处走动。沈聿在暗处观察许久,直到到了凌晨换班的时间,他才随宫女一起进去清扫。
煤球还埋在地砖里面,地面全是裂痕,它身上的光芒全暗,只留下了一丁点能量喘息。
沈聿借着遮掩无声靠近煤球,煤球早已死机,他干脆用一只手把它从石砖里面抠了出来。
完事后沈聿拿过旁边装满污水的木桶,他走到门外,径直朝盥洗的地方走了过去。
这段时间内路上活动的宫人较少,沈聿刚进去就放下水桶,往另一个偏僻的角落躲了进去。
“苟且偷生,你来。”
苟且偷生闻言嗯了一声,它从自己球身里抽出一条能量形成的实体链,穿过煤球破碎的身体打了死结。
煤球没有动静,苟且偷生检测了它的情况,再确保煤球不会逃脱之后,苟且偷生才过渡了一点阳气值给它。
煤球之前给了苟且偷生一百万阳气值,虽然之前被燃烧掉了不少,但剩下的也勉强能让煤球重启系统。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煤球身上的光线逐渐明亮。它身上破碎的裂痕慢慢修复,但速度缓慢,苟且偷生只是给它修复了受损最严重的部位,其余地方却是一概不管。
“苟……且……偷生……”
煤球的声音机械,它僵硬着球身躺在地上,身上的警报响了响又灭了下去。
苟且偷生抽回能量,它上去就仰球给了煤球一脑袋,没好气道:“我谢谢你还记得我!”
煤球差点又被砸死机过去,它歪了歪身体,数据隔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煤球有些犹疑不定,它侧球看向旁边,在见到沈聿的面容后蓦然停住了动作。
“是你……是你……主角……揽玉……”煤球喃喃自语,它不知想起了什么,机械音里慢慢充斥上了其余的情绪。
沈聿站在一旁未动,他看着煤球,开口道:“煤球,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吧。上上辈子,还是在这里。”
煤球没有回答,它身上的数据跳动缓慢,不知该如何言语。
沈聿却是早就猜出了其中一二,他勾起唇角,冷笑道:“你不必遮掩。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不愿意说实话?”
煤球身上发出近乎腐烂生锈的嘶鸣,它低下球身,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事离开了……我不是故意的……”
煤球是一个掌控穿越的系统。它最主要的任务,是过渡人的灵魂,实现超度与生命延续,进而……造福众生。
沈聿所在的世界当中存在着一个缺陷,那就是宣霖的早逝。一代明君英年早逝,导致政权动荡,宦官当政,战争频发。
煤球来此最主要的任务,是弥补这个缺陷。以此来让世界能避开灾难,平稳发展。
因此煤球将另一个世界同样因意外去世的灵魂引渡过来,并教导他学习,使他能够延续宣霖的生命,继续发展。
苟且偷生呸了一声:“你看看你引渡过来的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就是个心理变态,想要把我们都整死!”
煤球身体颤抖,它接触过的宿主过多,已经很难回忆起这个穿越者最初的性格特征。
“……我的宿主也经过了挑选,他并非是个暴虐成性的人。”煤球开口道。
“你滚吧!他刚刚都要把你打死了!他就是个家暴男!”
沈聿:“……”
他瞥了苟且偷生一眼,开口问道:“你之前说你离开了?什么意思?”
煤球搜索了自己的数据库,它调出自己多年前的监控记录,答道:“我将他引渡过来不久,主系统那边出现了故障。当时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系统都接到危机指令,要求我们回去集合,我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沈聿对煤球的这种操作见怪不怪,它之前就曾撇下沈聿离去,想必已经做了不少这种缺德事。
“所以?那之后你就没再回来了?”沈聿问道。
“……事情太多,我忘了。主系统那边的任务完成后,我就接了下一个任务,并去了另一个世界。直到现在……我才重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