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沈聿很是满意,他将目光移向温瑜,在对方震颤的瞳仁中缓笑了一声,“今晚试试效果怎么样,不能白费了你这段时间的努力。”
沈聿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也学着温瑜的模样捏了捏他的下巴,开口道:“你说你看了不少书,也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今晚也教教我?”
温瑜抿紧嘴唇,他面上看着神色未变,脚趾却全都蜷缩起来,露出几分无地自容的意味。
沈聿也没再给他挣扎的机会,他拽住温瑜的脚踝,将他往下拽到了自己身前。
事情结束后已经到了凌晨。温瑜脸色潮红,还没有缓过神。
沈聿照例给他将身体擦干,随后坐到了温瑜身侧。温瑜在黑暗中微阖起眼眸,只听到沈聿在桌前翻弄衣物的声音。
“揽玉,待会儿再睡,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沈聿的嗓音在温瑜耳侧响起,他们夜间总喜欢这样互相贴近着说话,仿若要跨过所有距离,将全部东西都融为一体。
温瑜早已习惯,他身体乏力,只是转头看向了身旁:“什么东西?”
沈聿将屋内的红烛点燃,烛火摇曳,照映出他与温瑜几乎全然相同的面孔。温瑜墨瞳紧盯着沈聿的相貌,沈聿明显要比他凌厉几分的五官总是惹眼,让他看了就再难移开。
沈聿将手中的木盒交到温瑜手上,木盒体积不小,捧在温瑜手上略显沉重。
温瑜看向沈聿,只见沈聿朝他挑了下眉:“打开看看。”
“就会故弄玄虚。”温瑜嘴上说了两句,之后还是老实地低头摆弄木盒,用钥匙打开了上面的金锁。
那个木盒里面用红丝绸裹着半副纯黑面具。是用深谷里掩藏的纯黑玉石雕刻而成,轻薄、冰凉,不易戳伤人的皮肤。
温瑜眼睫颤动,他将这副面具盖到自己右半边脸颊上,已然感受到那些凉意正在缓慢渗透进自己伤疤内里。
“揽玉,这些疤痕……我以后都会为你修复。时间或许很长,三年、五年、十年……但总有一天会全都修复。”
沈聿握住温瑜的手掌,他开口道,“这副面具你想戴就戴,不想戴就不戴,一切都随你心意,今日……不过是我送你的一个礼物。”
温瑜指尖微凉,在沈聿掌心内有了温度。他笑了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要送礼物给我。”
沈聿见温瑜另一只手不停地在面具上抚摸,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
温瑜诧异:“五月二十三?”
“对啊。”沈聿故作不悦道,“我记得你的生日,你看看你,却从来不记得我的生日,还要我放过来送礼物给你提醒你。”
温瑜嘴唇微张,他眨了下眼眶,开口问道:“你没骗我?”
沈聿:“我骗你什么?”
“你生日真是这天?”温瑜狐疑道,“假的吧。”
“你不相信?”沈聿见状有了几分兴趣,他问道,“那你说,我的生日是哪一天?”
温瑜摩挲着手里的面具,他眼睫浓密,垂下时遮住了眼底的大半思绪:“你和我同一天。”
沈聿歪头。
温瑜说完又重新看向沈聿,眼眸平静中又带了几分说不清又道不明的味道:“因为你是我。”
沈聿弯眸笑了起来:“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温瑜嗤了一声。
他早就从之前的种种当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这么了解他?知道他身体上所有隐秘伤疤,知道他遭遇的所有苦痛,知道他精神上的无依无靠。
没有人能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所有。沈聿与温瑜几乎同一相貌,更是暗示了他们之间的潜在联系。
“沈聿,上辈子……你是什么样的?”温瑜指尖触碰沈聿的面部线条,他亲吻沈聿的右脸,问道,“过得好吗?”
沈聿瞳仁颤了颤,他怔在原地,看着温瑜不知如何言语。许久后,他淡然一笑:“过得很好,寿终正寝。”
温瑜未再多问,他像是在一瞬间就知道了答案,只是上前抱住沈聿,让他将脑袋埋进了自己颈窝里面。
“你就会说假话。”
沈聿眼眶无端湿润,他眉头拧起,紧紧搂住了温瑜的腰身。
“这辈子会的。”他含糊不清道。
温瑜笑了声,他手指穿梭过沈聿已然长长不少的黑发,也阖上了眼眸:“当然,这辈子当然会。”
“我在呢。”
沈聿心脏跳动的频率乱了一瞬,他细闻着温瑜脖颈间的淡香,总算从里面闻出了些苦尽甘来的味道:“好。”
那些床笫间的隐秘话语缓缓流出,不一会儿就消散于空气当中。
苟且偷生靠着窗户假寐,它自动给床铺边的两个人打了马赛克,却依旧听到了些污言秽语。
苟且偷生不高兴地翻过球身,它拿出之前给沈聿的那本黑书,扫了一眼黑书上的内容。
黑书上的那些字体缓慢消失,逐渐被另一些新浮现的字体所替代。
【我是个疯子。五月二十三,我的祭日。】
苟且偷生看着这一行字消失在纸张之上,随后打了个哈欠,将黑书合上扔到了一旁。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回乘渊山是温瑜思索之后做的一个决定。
凌云师姐给他们送了信,信封内留有师父的寄来半块玉佩。见玉当归,这是他们乘渊山子弟的规矩,也是表明……师父想见他。
温瑜特意去问了沈聿。沈聿彼时正在打磨玉石,他瞥了眼信封内藏起的那半边玉佩,只道随便。
温瑜知道他心思复杂,他暗自思索半晌,最终选了月末的一个清晨去往乘渊山。
沈聿多年未曾踏足这个地方。通往乘渊山的九千级石阶看不到尽头,冷风刮面,刺痛脸颊,也模糊了沈聿记忆中某个人的相貌与风骨。
苟且偷生不知为何也跟了过来,它这段时间闭关修炼鲜少出门,今日却是特意抽时间和沈聿一起来了乘渊山。
他们走的小路,一路过来没有遇到什么熟人,却是听到了某些消息。
越国被灭后,暮雨鸢逃脱抓捕,召集暗卫意图复国。晟国派去绞杀暮雨鸢的影子全然不是他的对手,暮雨鸢一剑刺穿敌国将领的心脏,踏破了雁门关。
沈聿闻声停住脚步,他看向旁边谈话的几个小厮,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个暮雨鸢啊,果然是鬼才!那么多人去抓他,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也算是尽忠职守了……”
“他最后怎么死的?谁杀了他?啧啧啧……割下他的头颅,估计能被陛下封侯吧?”
“谁能杀得了他啊……他是自杀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疯了,据说是对准自己心脏捅了十几刀,肉都捅烂了,他对自己可真狠啊。”
“真的?怎么会这样……”
那些谈话声逐渐远去,沈聿走在路上,一时间思绪飘远。
派去绞杀暮雨鸢的影子……
暮雨鸢一剑刺穿了来人的心脏……
沈聿敛下眼眸。
暮雨鸢竟然到了最后,才认出了影十七。他们一个不说,一个不识,最终一死一疯,共下黄泉。
真是令人唏嘘。
掌心有温热感传来,沈聿收回思绪,抬眸看向了温瑜。
温瑜正蹙眉看着他:“怎么了?”
沈聿笑了一声:“无事,走吧。”
温瑜握紧沈聿的手掌。他对暮雨鸢一贯没什么好印象,这时也只是随便听听,对其中缘由毫不关心。
苟且偷生依旧跟在沈聿身侧,它捂住自己的球身,感知到了它身体里融入进的几块灵魂碎片有了触动。
它们不再机械融合,而是在逐渐产生某些人类才会拥有的情绪情感——慢慢成形。
苟且偷生转了下球身,它望向乘渊山上几千级石阶,又加速冲了上去。
温瑜与乘渊山山主见面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密林。沈聿站在林外,他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往里看了片刻,随后单手将面上的纯黑面具扣上。
苟且偷生趴在沈聿脑袋上,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和沈聿一起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仿佛两个早已僵硬的石雕。
温瑜尚且与乘渊山有些联系,沈聿却无法再次进入其中。这里面的种种,在上一世便已经与他隔绝,而这一世,沈聿也不愿意再花费心力去深入。
温瑜在林间待的时间很短,只过了近十分钟,他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吧,一会儿要下雨了。”
沈聿手上拿着油纸伞,他闻言往身后看了一眼,见那老道一身白衣,拂尘轻飘,身形半掩在密林之间。
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揽玉——”
又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浑厚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像是多年前那般熟悉,又因时间过久,而顿显陌生。
沈聿动也未动,天空下起小雨,他单手撑开了油纸伞。
那把表面大红的纸伞遮挡住了从上空坠落而下的水滴。墨浅羽站在山道上往下看,见那两人一人身姿笔挺,持伞站立在侧,另一人面戴半边黑玉面具,闻声倒是转眸看向了他。
墨浅羽喉间干涩,他瞳孔中映出他们二人的身影,许久后才哑声道:“……路上小心。”
那人收回目光。雨滴密集落下,砸落灰尘,也模糊了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
终离去。
“我今天要出去。”
这是一个约三十平米的小房间。最东边靠近外侧的窗户上结满了厚厚一层冰霜,窗面全白,冷气顺着窗户边缘钻入,被两层棕褐又挂着流苏的窗帘遮掩踪迹。
房间内的暖气终日打开,温度变化,早就调到了普通人所能适应的温度范围。
程璟意全身赤裸靠在床头,他身上皮肤苍白留有缺口,修复后留下几条深黑色的伤疤,全然不像是正常人伤疤愈合后的模样。
他呼出一口气,将手臂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抖落了指间的烟灰。
“你再说一遍?”他斜眼看向旁边。
沈亦随坐在床侧,他亦是赤裸全身,但身上的皮肤红紫交加,全是被咬出的尚未愈合的伤口。
那股烟味顺着暖气飘入沈亦随鼻腔当中,他不自觉皱起眉,又重复了一遍:“我今天要出去。”
“出去干什么?”
“和你没关系。”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他们之后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沈亦随坐在床侧,他双目中的瞳孔圆润却没有光点,只是睁着眼眶,习惯性地按住旁边的书桌。
充斥在他眼中的是大片漆黑,他总是要像这样抓住某些支撑点,才能够真正站起。
身后的冷风窜过颈间,沈亦随猝不及防,刚刚站起身便被那股大力拽着肩膀拖回了床上。
“刚刚那么主动,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程璟意压住沈亦随的大腿,他低头靠近沈亦随,一把掐住了他的下颚,“翻脸比翻书还快,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
沈亦随抓住程璟意的手腕,他呼吸沉重,开口道:“今天是周日,你答应过我让我出去,是你不守约。”
“我说不让你出去了?我说我今天没有时间……”
“和我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跟着我。”沈亦随手掌用力,将程璟意的手腕一寸寸掰离,“别盯着我。”
程璟意拧紧眉头,他面相算不上和善,如今如鹰隼似的眼眸眯起,露出了几分潜藏在内的狠意:“沈亦随……”
“扣扣。”
门口响起了两道敲门声,程璟意脸色阴沉,他继续用力压住沈亦随的动作,沉声问道:“什么事?”
“王,沈先生来了。”
沈亦随感知到程璟意身形一顿,他眼眸渐冷,蓦地侧过了脸庞。
果然,沉默的几秒后,程璟意松开禁锢沈亦随的双手,从床上大步走下。
“他什么时候到的?”程璟意套上扔在一旁的西装服,他一边整理领带,一边开口问道。
“刚刚才到,我们已经将他带去了之前安排的包厢。”
“行,我马上就去。”程璟意开口道。
外面的人得到指令,快步从房门前离开。
沈亦随从床上爬起来,他摸索着重新将手按到旁边的桌子上,垂头坐在了床头位置。
他这段时间黑发没有打理,又长长了不少,混着天生的自然卷,已然蔓延到了后颈底端。无人与他说话,他便总是习惯性不言不语。
旁边程璟意穿衣的声音窸窣传来,沈亦随面色不变,手掌暗暗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腿抬起来。”沈亦随听到声音后神经一紧,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几秒后还是将腿抬了起来。
程璟意让他抓住自己的肩膀,将手上的这条新内裤给沈亦随换上。
“剩下的你自己穿,我给你摆旁边了。”程璟意语速挺快,他将几件棉服放到沈亦随左侧,抬眸看了沈亦随一眼。
沈亦随面色苍白,他脸上鲜少有其余的表情,薄唇颜色浅淡,上面有干裂而出的伤口。
程璟意盯着他看了片刻,将口袋里的钥匙扔到了沈亦随身侧:“十分钟。”
沈亦随浓黑的眼眸颤了颤,他握住旁边的钥匙,将那上面的轮廓都印入了掌心的感知当中。
程璟意未再多停留,他站起身,径直从床铺旁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沈亦随在他离开后也站了起来,他胡乱将旁边的衣服穿上,抓着钥匙便朝房门处走了过去。
末世来临后,整个世界都面目全非,变为了另一番景象。地球温度不断突破下限,已经到了零下七八十度。
沈亦随握紧手上的钥匙,他走过旁边的过道,与迎面而来的丧尸擦肩而过。那腐了半边身体的丧尸似乎闻到了沈亦随身上的异常气息,自觉往旁边退开了距离。
沈亦随已然感觉到了外面的寒冷,他身体没有变异完全,不能像其余精英那样能够抵挡住骤降的温度。
十分钟……
够他从这个丧尸大本营逃出去。
沈亦随最初还是慢慢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进了那条他早就检查过的隐蔽小道后,他不管不顾突然疯跑了起来。
他一周前已经和总部取得了联系,前来接应他的队员按计划会在几百米外的雪山山腰等他。
这些都是沈聿队伍里的队员,经验老道,且精通枪射。如今派来的十四名枪手都是军方培养出的尖子生,亦不用担心丧尸群的突袭。
他终于不用再待在那个丧尸群里了……
他终于能摆脱这些鬼东西了。
沈亦随跨过拦在雪山山脚处的警告标识,那上面雕刻的字体他看不见,只是按照他们计划的方向,不停地朝山腰处靠近。
迎面而来的冷风刮面,仿若刀割血肉。沈亦随穿着件较薄却易行动的棉衣,他在来的路上被冷风灌入身体,衣裳结冰,他四肢五骸全都剧痛无比。
快到了……快到了……
“S级危险丧尸沈亦随出现,目标锁定。”
沈亦随似有所察,他跑步的动作突然缓了下来,只是慢慢地又极具试探性地走在雪地里面。他感知着周围的情况,耳垂处被低温冻得麻木裂开。
“砰!”
一声枪响后,沈亦随胸口位置被子弹射穿。他踉跄两下,一头栽进了底下厚重的雪堆里面。
沈亦随脸庞早已失去知觉,他身体僵硬,在闻到渗透进空气里的大股血腥味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胸口突然炸开的钝痛感。
“你们……”沈亦随手掌挣扎间抓住了大片白雪,他强撑着站起,又听到一声枪响。
那颗子弹穿破了他的膝盖,沈亦随闷哼一声,强忍着疼痛站立未动。
远处的枪口瞄准了他身体的各个致命部位,沈亦随看不见物体,只能感知到四周的尖利与獠牙逐渐显露而出。
他嘴唇忍不住地颤抖,只皱眉拖着断腿不停往后退。
“他手上有钥匙……拿了钥匙……再杀程璟意……”
沈亦随头脑空白,他在某一瞬间突然明白了所有,调头就往后逃去。
他口袋里留了一个小指哨。沈亦随单手摸住了指哨边缘,他不明方向地跑到悬崖边,拿出指哨的动作突然一顿。
底下的悬崖深不见底,沈亦随站在边缘,已然感知到了从底下呼啸而上的冷冽寒风。
“你们想要钥匙?”军靴踩入雪地里的声音愈加清晰,沈亦随转过身,苍白的面颊上爬满了被冻裂的血丝。
那些枪手皆瞄准了沈亦随的头脑:“沈亦随,队长之前嘱咐过我们,要好好对你。你今日只要把钥匙交出来,我们就留你一命。”
沈亦随蓦地嗤笑出声,他握紧手里的钥匙,缓步往后退去:“我哥早死了,你们还敢提他?这把钥匙,你们休想得到……”
他后脚已经踩到了悬崖边缘,碎石和雪块掉落下去,埋入深谷。
“沈亦随,你要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