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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如旧 (若花辞树)


  皇帝既将奏疏与她看,濮阳自不推脱,看了一遍,原来是几位将官谋复辟,欲重迎汝南王为帝。
  萧家的皇位是从周室夺来的,与周帝而言,萧氏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但谁家能当真千秋万代?总有消亡的一日。大魏现下气盛,可过上数百年,难保不会成为历史。论到底成王败寇罢了。就从此处着眼,濮阳并不认为自家夺了汝南王的皇位有什么不妥。一个腐败的朝廷,总会有人取而代之,不是萧,也会是赵,是王,是郑,是天底下任何一家。
  何况濮阳姓萧,她出生的时候,皇帝就已经是皇帝了,自然就倾向萧家。
  看完奏疏,濮阳便将奏疏合了起来,悠然道:“小事而已,阿爹何必为此动气?”她说罢,将奏疏放回案上,乖巧地上前为皇帝捏起肩膀,“生气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皇帝让她逗笑:“你说得对,只是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濮阳一想:“灭了这几名将官倒不难,只是,治标不治本。”
  说来说去,还是人心。有那几人在,有汝南王活着,就免不了人心浮动。皇帝何尝不知,他问:“你以为,当如何?”
  濮阳想了想,笑道:“那些名士不是清高自傲,自诩周臣?就让他们入朝为官。”
  皇帝听罢,抚掌道:“大善!”
  让这些周室最忠贞的名士,来为新朝歌功颂德,这便是新朝德政的证明,

第20章

  汝南王退位之时,年十三,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这个年纪的皇室子,已懂得许多了,可惜汝南王并非如此。他即位前,大周已呈大厦将倾之势,周皇室与彼时袭魏王爵的萧氏早已不死不休。周皇室人才凋零,后继乏力,而萧氏正值鼎盛,两相角斗之下,彼时的天子、汝南王之兄死于内宦绞杀,萧氏势力更上一层。
  朝野内外,遍布天子乃萧氏所弑的传闻,对萧氏颇有微词,那时的魏王乃萧懿之父,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扶持七岁的汝南王登基,皇室子诸多,选中汝南王,不过因他自小便怯懦愚笨罢了。登基之后,汝南王那本就不灵光的脑子在萧氏刻意的教养之下,更为愚钝。如此,四年后,魏王薨,谥号文,萧懿即魏王位,再过两年,受汝南王禅位,改国号为魏。
  汝南王在还是皇帝的时候,就没什么势力,朝廷上的大臣大半都向着萧氏,还有部分就算同情天子,也不敢冒险触怒萧氏,至于内宫,他身边里里外外的内宦、宫娥也都倾向于萧氏,一味地控制他的言行。退位之后,便更是身不由己,终日在那偌大的府邸之中,无师无友,无人相伴。
  如此,就算他曾是天子,又能做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萧氏江山早已稳固,几个无名小卒凭借百来个人便想复辟?皇帝只觉得要笑掉大牙。
  这些人不难对付,棘手的是那些心向旧朝的名士。自以放浪形骸,自以傲骨铮铮,自以清正耿直,颇得了一些人追捧,又爱写文章,遣词造句间便或暗示如何怀念旧主,或妄议当今朝政,真是让人心烦的很。
  偏生皇帝还杀不得他们,杀了不正告诉天下人,皇帝心虚?
  “有那一身才华,为何不效力朝廷,造福苍生?”皇帝与濮阳抱怨道,“总是说着周室周室周室,前朝末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可有如今仓廪实、衣食足?至于汝南王,朕留他性命还不算仁慈?他们既如此怀念旧主,那便自请入王府侍奉啊,朕必予以批准,结果呢?没有,一个都没有!”
  说到后面,抱怨变成了冷笑与轻鄙:“可见,说着怀念,也不过如此,旧主还不及他们平日所享的华服美食!”
  濮阳再向着自家,也不能说以臣谋君是对的,皇帝再如何不满陈渡等人,也不能说他们忠于旧主是错的,他还要靠忠治朝,还要靠孝治天下,他能否认前朝朝政,却不能否认忠与孝,仁与义。
  濮阳毕竟生于大周亡国之后,许多事感触不深,且在她看来,人要朝前看,怎能总是拖拖拉拉活在过去?
  “阿爹既知他们所忠也有限度,何必再与他们计较?”
  皇帝也是一笑:“你说的是。你方才所上之策,亦善,待阿爹筹划一二,此番,必要折断这些自以刚直的脊梁。”
  濮阳便笑了笑,没再言语。
  皇帝将那道奏疏一收,当着濮阳的面便处置起来,先召了车骑将军卫攸来,令他带着人,趁夜将那几位痴心妄想谋复辟的将官缴械捉拿,务要将此事捂住,不得传出去一星半点。
  濮阳就在边上坐着,拿着本书看,卫攸是世家卫氏之子,四十出头的年岁,做到车骑将军,半因他战功卓著,半因他出身煊赫,有家族为他周旋。
  听皇帝说罢,卫攸郑重俯身,领命而去。他身材魁梧,但行止却优雅有礼,见濮阳在此,也只平平常常的行礼,并未多问一句,对皇帝处置此等大事,却让一公主旁听也未显丝毫不满。若非他穿着一身戎服,装个诗酒风流的名士完全可以。
  濮阳从书中抬头,看他退出殿外的身影,不禁在“卫”这个姓氏上多停留了片刻。卫秀也姓卫,不知她与名门卫氏,是否有什么关系。
  想到此处,濮阳便觉自己荒唐得紧,上一世,虽说卫秀出现之时,卫攸已升任骠骑将军守边去了,可卫氏仍有诸多子弟在朝,怎会没有往来?再且,若真是名门卫氏之女,家中怎会让她扮作男装,孤身在外?
  濮阳觉得自己真是要着魔了,每逢与卫秀相关,便忍不住多想一层。
  “七娘。”皇帝唤道。
  濮阳手下书本,望了过去,恭敬道:“阿爹?”
  皇帝笑了笑,问:“你在想什么?”
  濮阳自不会说她是在想卫秀,平白惹得皇帝关注,便说起荆王来:“儿入殿前遇上六郎,他似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皇帝眉头轻挑了一下,接着与濮阳慈爱道:“理会他做什么?天不早了,你也回去早些歇了,养足了力气,过几日秋狝,阿爹带你去猎头麋鹿来。”
  分明是不想提荆王。
  濮阳心里疑惑,但口上仍是乖乖的应了。
  荆王唯晋王马首是瞻,这是举朝皆知的事,皇帝不愿提荆王,旁人看来,倒像是荆王为晋王所累,被皇帝迁怒了。
  濮阳又觉不像,倘若阿爹果真迁怒六郎,方才六郎那喜滋滋的脸色又如何解释?
  隔日一早醒来,濮阳便听闻皇帝派荆王前去受灾之郡,并召晋王回京。诏书一出,大臣们皆以为这是派荆王去替晋王收拾烂摊子去了。
  可濮阳有卫秀那番言论在前,倒觉得这兴许是皇帝在离间晋、荆二王。
  倘若真是如此,与先生打赌,她便输了。
  濮阳很是苦恼,幸而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倒还存了让她活动的空间。立下赌约之时,并未言她不能从中周旋,况且,代王也比荆王好对付得多,最终若是让代王取代晋王,一来她能赢了赌局,二来也与她来日有利。
  濮阳便企图从中干预一二。
  如何干预,倒也简单,她只需让荆王跟紧了晋王便是。只要这二人仍旧孟不离焦,难题便也迎刃而解了。
  三日后,晋王将手上的细务与荆王交割清楚,便回京来。一入城门,便见有身着青色袍服的内宦,在那等候。
  这日倒是一个好天,秋风袅袅,红日西斜,洛阳城笼罩在一片绚丽的晚霞之下。城门口本就是繁忙之地,来往官吏商贾良多。
  晋王唇边蓄了一圈胡茬,眼圈下也透着青黑,一副劳神憔悴的模样,见宦官与他身后的十来名羽林军,连忙勒马。
  内宦走上前,自衣袖中取出一道诏书来。晋王数日不得好眠,又赶了一整日路,精神不济,神思恍惚,他眯起眼,看清那是一道诏书,连忙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听诏。
  内宦走上前一步,双手将诏书摊开,高声念了起来。
  字字失望,句句斥责。
  晋王趴在地上,听那宦官清晰的咬字,逐字逐句地钻入耳中。
  “……逐令晋王回府思过,无诏不得擅出!”
  晋王衣衫透湿,更多的却是气愤,他外出赈灾,每日辛劳,虽无功,却也未犯下大过,阿爹却连见都不见他,便令他回府思过,是否太绝情了一点!
  “殿下,该领诏了。”内宦宣完诏,语气和善了许多,可听在满腔怒火的晋王耳中,也是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傲慢。
  他调整了表情,抬起头来,双手接过诏书,身后仆役忙上前来扶他。
  晋王便做出体力不支的架势来,接着仆役的力方能直身,他苦笑道:“中官见笑了。”
  那内宦忙道:“不敢。殿下这便回府去吧,臣也要回宫复命了。”
  晋王摇了摇头,既担忧又羞愧:“陛下可好?”
  皇子有问,内宦总不能甩袖而去,只得留了下来,恭敬回道:“大家甚好。”
  只四字,再多,便不肯多言了。
  晋王也知想从御前的人口中挖出点什么,难于登天,便不寄希望于此了。他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恳请中官代我上禀陛下,儿臣知错,自当退而自省,伏念思过,不能伴与父皇身前尽孝,望父皇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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