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你,你想要同爹爹说什么?”
方庆遥只瞧见阿笙嘴巴在动,下意识地将耳朵贴近,“你再说一遍?”
方庆遥忽地反应过来,阿笙哪里能说得话,他着急忙慌地解释:“噢,不,不是,爹爹的意思是……你重新比划一次给爹爹瞧。”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方庆遥仍然十分避讳在阿笙面前提及“说话”这件事,今日却是一连两次“说错了话”,方庆遥甚是懊恼。
方庆遥着急,阿笙却是比他还急。
阿生脑袋很沉,眼皮也很重,阿笙茫然地看着爹爹。
他方才,有同爹爹说了什么么?
谢放见阿笙神情困惑,向方庆遥温声建议道:“方叔,阿笙高烧未退,不若问一问阿笙可是口渴了,是否想要喝水?”
心底却有些疑惑。
不怪方叔方才为何会下意识地去问阿笙要“说”些什么,他离得近,也瞧见了阿笙刚醒来时,唇瓣蠕动,瞧着竟当真像是在说话的模样……
被谢放这么一提醒,方庆遥赶忙紧张地问道:“对,对。阿笙,你渴不渴,想不想喝点水?”
经过爹爹的询问,阿笙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的确很干,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虚弱地点了点脑袋。
见状,福旺赶忙转身去倒了一杯茶过来,递给二爷。
谢放并未接过去,而是用眼神示意福旺将茶水端给方庆遥。
福旺立即会意,将茶杯转了个方向,“来,方叔,给阿笙少爷喝点水。”
“多谢啊,福旺小兄弟。”方庆遥并未注意到方才谢放同福旺主仆两人的眼神,他接过茶水,同福旺道了谢。
方庆遥将茶杯递到阿笙的唇边,忽地意识到阿笙躺着,他这茶水不好喂进去。
福旺当即道:“我这去楼下拿勺子上来。”
福旺拿了勺子上来,方庆遥用勺子给阿笙喂水。
“咳,咳咳咳……”阿笙不适应躺着喝水,一下子呛了喉,咳嗽出声。
茶水从他的唇角溢出。
方庆遥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握着勺子,腾不出手拿帕子,他刚要开口劳烦福旺替拿一下杯勺,却瞧见一只手捏着帕子,先了他一步——
在轻柔地擦拭阿笙的唇角。
方庆遥:“……”
谢放倾身擦过阿笙的唇角,他立在床畔,微弯着腰,问阿笙,“可还渴?若还是渴,便眨两次眼。“
阿笙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他是觉着浑身没什么力气,可不至于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阿笙不但眨了两次眼,还点了点脑袋。
“那我让方叔再给你喂点水喝?”
阿笙眼露犹豫,显然有些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再喝呛着。
谢放柔声道:“我扶你起来?你试试看,能不能坐起来?”
阿笙又是眨了两回眼。
谢放便扶阿笙坐起身,还贴心地在阿笙的腰后垫了个软枕。
替阿笙将软枕调整好位置,谢放方才松了手。
阿笙倚着床,由爹爹喂着,又喝了一口茶。
喉咙受到茶水的滋润,舒服了许多,朝爹爹摇了摇头,意思他这会儿不渴了。
阿笙比划着,问爹爹:“我这是怎么了?”
为何爹爹同二爷还有福旺竟都在他的窗前。
为何他的身子会软绵绵的,使不上什么力气?
方庆遥一脸无奈,“还问你怎么了,你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
阿笙一怔。
他病了么?
为何他自己一点印象也无?
方庆遥见他还是这般迷惘的样子,没好气地道:“你不记得了,你下午从店里跑出去……”
倘若不是阿笙下午跑出去,又如何会受到惊吓,以至于生了病,发起了高烧。
谢放打断方庆遥的话:“方叔,阿笙刚醒,不妨先让他好生休息?”
方庆遥这才自知失言,他的神情懊恼。
瞧他,阿笙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受到惊吓的事给忘了,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被回头烧还没退,又因为记起受惊吓的事,温度又烧上去了,“对,对,二爷说得对,你才刚醒,不若好好休息。”
阿笙却是听见“下午”两个字,猛地想了起来!
燃烧的车子,梦里陷入火光的旧宅……一下子涌上阿笙的记忆。
阿笙倏地抬头去看二爷?
二,二爷没事?
二爷没事?!
阿笙一下子激动地握住二爷的手,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二爷,似要确认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咳,咳咳……”
“咳咳咳咳!!!!”
起初,方庆遥只是轻咳,见阿笙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大有企图拽过二爷的手,要去“摸”人家的迹象,很是加重了咳嗽的力道。
阿笙听见爹爹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声,方才回过神,不舍地松开了手,一双眼睛却仍是直勾勾地盯着二爷,眼眶有些湿润。
方庆遥是恨铁不成钢。
他可是听说了,阿笙以为二爷出事了的那会儿,不管不顾地朝火光冲去。
方庆遥都不敢想,倘若二爷当出了事,阿笙会如何……
养儿子十九载,方庆遥头一回觉着,这儿子是白养了,心里头只装着一个谢二爷!
阿笙全然不知自己下午冲向火光的事已然传到了爹爹耳中,更不知他“自伤”的那举动多伤当爹爹的心,他比划着,“二爷,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赶回去之后,分明瞧见车子的火烧得极旺。那种情况下,人确实极难逃出升天……
谢放:“等你精神状况好一些了之后,我再同你解释,可好?”
阿笙缓缓地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二爷人没事就好。
阿笙高烧未退,只是这么靠床倚着,都有些累。
谢放看出阿笙的不适,扶他重新在床上躺下,“那我们就都先出去,你先好好休息?我让福旺留下来陪你,如果有什么,你就让福旺帮你?”
阿笙摇摇头,他比划着,“我想让爹爹留下来陪我。”
方庆遥本来还因为阿笙醒来后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二爷,心里头不痛快着,见阿笙要的还是“他”,腰板都坐直了一些,甚至睨了二爷一眼,很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在里头。
谢放自然不会同方庆遥这个当爹爹的“吃醋”,眼下,阿笙养病最为重要,他温声道:“好。那便让方叔陪你。”
阿笙眨了眨眼。
谢放朝方庆遥拱手:“有劳方叔。“
方庆遥下意识地作揖回礼。
等到谢放、福旺主仆二人都出去了,方庆遥忽地反应过来。
不对啊!
他这个当爹爹的照顾自家儿子天经地义,哪里需要二爷同他道谢!
袖子被拽了拽,方庆遥回过神,他转过头,去看阿笙,“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还想喝水?”
阿笙摇摇头,他比划着,“爹爹,娘亲,娘亲当年没有跟人跑了。”
方庆遥一时茫然,“什么?”
阿笙咬着下唇,眼尾泛红,“娘亲,娘亲……不在了。”
方庆遥一只手放在阿笙的额头,很是担心,“阿笙,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无端端的,怎的提到娘亲那里去了。
阿笙将爹爹放在额头上的手给放下,他垂着眼睑,比划着,“爹爹,我都想起来了。”
方庆一脸纳闷,“你想起什么了?”
他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小时候的那场火究竟为何会烧起来——
当时他躺在床上睡觉,听见娘亲同人起争执,他睁开眼,瞧见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叔叔在欺负娘亲,便想也不想地下了床,去帮娘亲赶走那个坏蛋。
因着力气小,他被那人给推倒在地,头晕,还有点想吐。
那人见状,便慌了伸,跑了出去。
娘亲见他脸色苍白,很是担心,扶他在床上躺好,让他乖乖在房里等他,跑出去给他请大夫。
娘亲跑得太急,撞到了房间里的凳子,凳子又碰到了桌子,桌上的油灯被打翻……
他躺在床上,闻见烧焦的气味,勉强坐起身,瞧见屋子竟然着火了,忍着不舒服,下了床。
他那时虽年岁尚小,可因着听爹爹他那个娘亲起过争执,下意识觉着,不能叫人知道有陌生叔叔来过他家中,还同娘亲一起待在房中,因此,也不敢去喊隔壁的杜叔、杜婶帮忙。
当时火势并不大,他便想着自己去井边打水,将火浇灭,谁知,脚底打滑,摔在了地上……
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馆,爹爹在陪着他。
他问怎么没看到娘亲,爹爹告诉他,娘亲回乡下省亲,尚未回来。
他隐隐觉着好像哪里不对,可他当时头真的太晕了,很快便又昏睡了过去。
他一连高烧了好几天,总是梦见冲天的火光以及娘亲丢下他,跑出房间的背影……
他那时不知,他的记忆出了岔子。
以为屋子着火,娘亲却是丢下他,同一个男子逃生去了——
心里自是难过得要命,却他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爹爹,只是当爹爹问起他,究竟家里为何起的火,他只摇头,谎称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竟真的忘记了那天的情形,便是连同跟娘亲有关的记忆,似是也被他自己给选择性地遗忘了。
只是在今日梦见过往之前,他一直都以为,他之所以会记不得娘亲,是因为他小时候摔伤,加之高烧导致。
在阿笙刚出事的那段时间里,方庆遥比谁都想知道,家中究竟为何失火。
倘若不是那场火,阿笙不会成为哑巴,惠芳也许也不会觉着已经成为哑巴的儿子是个累赘,狠心同她的竹马私奔。
头几年,或许对妻子是恨的,可如今阿笙都这么大了,心里头对妻子更多的与其说是恨意,不如说惦记。
他还是没有完全将惠芳给忘了,否则哪里会每次瞧见阿笙这张同惠芳极为相似的脸颊,心里头便涌上一股感伤。
方庆遥花了许久的时间,方才消化阿笙方才所告诉他的关于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
许久,他方才喉咙干涩地问道,“你,你是说,你小时候的那场大火,是你娘亲着急着替你去请大夫,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所致?既是如此……你方才为何说,你娘亲许是不在人世了?”
阿笙手捏着被褥——
因为,在娘亲“离家”前,特意来见过他。
那日娘亲衣着得格外光鲜,来房间里寻他。
“阿笙,对不住,都是娘亲害了你。”
“阿笙,你可是一直在心里头怪着娘亲?”
“我知道,你同你爹爹一样,都在怪我,是不是?”
自是怪的。
他怪母亲心狠,为了旁的男人,竟弃他于不顾,便低着脑袋,不肯搭理母亲。
“是娘亲害的阿笙,阿笙不肯原谅娘亲,自是应当的。往后,你跟着爹爹,要好好听爹爹的话,知晓么?”
他那时心里头还生母亲的气,便还是不肯回应母亲,甚至母亲抬手,欲要摸他的脸颊,他也赌气拍开了。
隔日,他便听爹爹说,母亲离家出走了。
他自然同爹爹一样,只当母亲是同那人私奔了。
母亲同他话别的这段记忆,连同那日的大火,一并被他给“删除”得一干二净。
也许不是忘记,是因为母亲的离去,对他而言,太过痛苦,他的心便替他将这段往事给刻意“抹去”了。
如今,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已不再是小孩子,时隔多年,他方才“明白”了那日母亲不是来同他话别,而是与他“诀别。”
家里因母亲而失火,他又因为那场大火而高烧,乃至成为了一个哑巴,母亲心中自是愧疚。
事实上,他不止一次瞧见母亲暗自垂泪。
可都因为他心里头对母亲有怨怪,每次都只当不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为何摔到的偏偏是脑子呢?
如果他不是将着火的缘由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也不会一直误会母亲。
倘若,倘若他那日,他拉住母亲的手,甚至哪怕他没有因为赌气而挥开母亲的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笙眼尾通红,“爹爹,我想,我们都误会了娘亲……”
如果母亲是要同那人私奔,那个陌生男子过来找母亲的那日,母亲便不会同对方起那么大的争执。
方庆遥愣愣地坐在床边。
难不成这么多年,他当真……
一直都错怪了惠芳?
比划完,阿笙便央求地握上爹爹的手。
方庆遥尚未完全回过神,瞧见阿笙的手势,他怔楞了好一会儿。
半晌,方庆遥方才出声问道:“阿笙,你先前不是说你娘亲恐……”
纵然怪了妻子那么多年,在方庆遥的心底,他也始终以为妻子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的某一处,“不在人世”这四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
阿笙松开爹爹的手,他垂下眼睑,比划着,“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母亲一个人飘零在这人世间。”
他过去什么都忘了,也就算了,如今都想起来了,自然不能连母亲的“下落”都不去打听。
方庆遥明白了阿笙的意思,“好,爹爹答应你。只是阿笙,以上都是你的猜测,加之时隔多年……倘使,爹爹的意思是,倘使事情并非如你所想,你母亲尚在人间,且已然有自己的生活……”
阿笙快速地比划着,神情没有任何犹豫,“那我们便不要打扰母亲。”
倘若母亲还活着,却这么多年始终没有找过他同爹爹,那么说明她已然开始自己的生活,如此,他同爹爹自是没有必要再去打扰。
方庆遥沉默地微一点头,他亦是这个意思。”
阿笙这高烧,一连烧了好几日,最厉害的时候,破了四十度。
幸好,到了第三日,温度便开始逐渐往下走,只是人始终没什么精神。
福旺悄悄告诉二爷,阿笙少爷夜里总睡不稳,有时还听见阿笙少爷嘴里头发出奇怪的声音。
谢放从前同阿笙也一起生活过,阿笙是即便做了噩梦,也鲜少出声的人——
他那时便隐约猜到,阿笙应当是小时候只能发“啊”的声音时,遭人耻笑或者是欺凌过,因此能不发出声音便不发出声音。
可这一回,福旺却说夜里听见阿笙发出奇怪的声音,谢放自是不放心,旁敲侧击地问过,阿笙睡得可安稳,是否有做过噩梦,阿笙却是摇头,甚至告诉他,每日吃过药,便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谢放担心,会不会是夜里不舒服,阿笙自己也不知晓,因此在约翰先生替他来家中换药时,又请了约翰先生去一趟阿笙房中,顺道也为阿笙复诊。
“约翰先生请——”
这一日,换过了药,谢放便领着约翰去到阿笙的房间。
福禄替约翰提着医药箱,跟在二爷同约翰的后头。
白天,方庆遥同阿贵都不在,在长庆楼忙。
阿笙一个人待在房间,福旺在陪着他。
“叩叩——”
“定然是二爷同约翰先生来了,我去开门。”
福旺将手中剥了皮的香蕉递给倚在床上的阿笙,前去开门。
阿笙没什么胃口,不过福旺特意为他剥的,又听说是二爷特意吩咐陶叔去街上采买的,还是勉强吃了一口。
“二爷,约翰先生,里头请……”
福旺开了门。
谢放同约翰先生一同进屋。
福禄跟在后头。
谢放走到床畔,瞧见吃咬了一口,便被放到碟子上的香蕉,谢放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阿笙的胃口还是没有恢复——
“二爷,约翰先生。”
“你身体还没恢复,就不用下床了。”
谢放上前扶住欲要下床,同他和约翰行礼的阿生。
“谢说得对,你还是个病人,在床上坐着就好。来,我先给你量下体温。”
约翰说着,转过身,招手让福禄将医药箱递给他一下。
阿笙便只好靠着床,拿过约翰先生递过来的温度计。
约翰为阿笙量了体温,又拿听诊器,听了心音。
“约翰先生,阿笙今日情况如何?”
见约翰取下两耳的听诊头,谢放出声问道。
约翰微笑着道:“身体还是有点低烧,肺部杂音,不过情况已经好多了。只要温度没有再烧上去,问题就不大。”
谢放心里头总算是稍稍放宽,他双手抱拳,“此番多谢约翰先生。”
约翰笑着摇了摇头,幽默地道:“我可是收了诊金的,谢你给的诊金,够支付两个人的都绰绰有余了。不必同我道谢。”
谢放失笑。
阿笙也不由地弯了弯唇。
谢放:“对了,不知约翰先生可有助眠的药?阿笙夜里似乎睡不大稳。”
阿笙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看向福旺,福旺低头去瞧自己的鞋面……他也是担心阿笙少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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