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皇后从他怀里起身来,肩膀哆嗦着,伸手给自己擦干了眼泪。
她抬起眼睛,望着祁邕。
“我去给他做点吃的吧。”她说?,“我想给他做点儿什么了。”
“好啊。”祁邕弯下身,朝她笑起来,“我陪你?去。”
陆青泽拉开帘子。
帘子外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落地窗外是一个露台。陆青泽把帘子推向两边,转身推开落地窗,走到了露台上。
露台两边也种了两排花。花都是温皇后喜欢的, 一大半都是金灿灿的桂花,余下的也是她从前会在宫院里种下的其余花朵。
陆青泽边往外走边看了几眼两侧这些花。等走到边缘, 整个人往露台栏杆上一靠后,他?就叹了口?气, 嘟囔了句:“老婆奴。”
两千年都没变过。
他?往楼下看。别墅的前院里也是金碧辉煌,暖黄的灯到处都是,一个院子里都有两大排路灯,从这儿到院子的大门口?,看起来?都要几十米。
祁邕刚还在路上说?,这套别墅算是最?小的了。
这叫小。
露台上夜风习习,感?觉很不错。
陆青泽趴在栏杆上,望着外面的夜景,沉默了挺久。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 是楚樾朝他?走了过来?。
他?那一身铁甲亢亢作响,听起来?就沉重无?比。
他?走到陆青泽身后, 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青泽转回过身,又看向台外院下,“还是有点心?情复杂罢了。两千多年的事,竟就这样解决了。”
“怎么是就这样解决了呢,”楚樾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我遭了暗算,殿下又是冒险去了村中,又智取抓了赵远温。几环险境相扣, 一步走错,殿下可?就又成祭品了,哪里是‘就这样解决’了。”
“当年可?是连宫城都烧了,又国破家亡,受尽折磨才死。虽说?今日抓他?费了许多力气,可?跟当年比起来?,真是太轻易了,当然心?情复杂,也总觉得?不真实。”
楚樾没有说?话。
陆青泽望着地,又抬头?望了望天。身后又传来?脚步声,随后一双冰冷的手抱住他?,凉意从背后袭来?。
楚樾主动抱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但不论几次,他?的拥抱总是这么凉飕飕的,这是鬼的温度,冰冷又刺骨。
陆青泽不禁缩了缩脖子,但没推开他?。
楚樾就这么抱了他?挺久,一声都没吭。陆青泽知道他?是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事儿也无?从安慰。
国破家亡,本该安稳的一生?被烧成一件祭品。他?被困在阵中两千年,直到今日“杀”了自己,才把始作俑者按在了地上。
他?们刺了他?三?枪,可?还远远不够。
比起那场大火,还远远不够。
可?不够又能如何?那人已是个鬼,已经魂归天地。仇恨都过去两千年了,他?也没法再找谁揪着不放。
陆青泽说?是心?情复杂,感?到不真实,可?他?明白,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恨得?太深,放不下。
他?又叹了一声。
“殿下别想了。”楚樾抱着他?说?,“殿下有新的人生?,有新的父母,不必再挂怀千年前的事。”
“往前看吧。”
楚樾这样跟他?说?。
陆青泽哭笑不得?。他?两千年前把身后这人独自一个留到最?后,还靠着死前一句话绑了他?两千年的岁月,叫他?这般忠义的人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炼化成鬼,如今成了地府都不收的亡魂。
被他?亲手留在往昔岁月里的人,如今却对他?说?,别在意了,往前走吧。
陆青泽慢悠悠地说?:“我就算要走啊,也得?带上你。”
楚樾愣了愣,笑了声。
“陛下和皇后娘娘,如今也是都记得?殿下的。本来?,殿下也该是和陛下与皇后一样,有极好?的命格。可?都怪那杀千刀的李无?已,给殿下下了大咒,害得?殿下命格被禁锢,成了平平无?奇的命格。”
“也不是平平无?奇,人家说?我鬼食命呢。”陆青泽说?,“据说?很容易被鬼吃。怎么样,小将军,有没有觉得?我很香?要不要来?一口??”
陆青泽说?着就撸起袖子,把自己手臂露出来?一截,递给了楚樾。
“都什么跟什么呀。”
楚樾笑着推开他?的手,陆青泽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舌头?,收手作罢了。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陆青泽说?,“阿樾,你把自己炼化的时候,你父亲母亲不曾拦你吗?”
楚樾脸上的笑意一瞬消失。
沉默了片刻,他?说?:“母亲死了。”
陆青泽沉默。
楚樾松开了他?些,抬头?望向远处的天边。望着早已沧海桑田的周围,他?声音淡淡。
“敌军破京那日,母亲被敌军一剑穿心?,又被千军万马踩过而去。那是殿下赶我走后,我回了一次大衡,京兆尹大人领我去看了的。”
“母亲已看不出往日的模样,她死得?不是很好看。”楚樾慢慢地说?,“她最?爱漂亮了,哪家铺子卖了新的胭脂,她都要买一份的。每逢我回京,领了赏回家去,她便?总是在我耳边念叨新卖的那些胭脂口?粉。可是她死的时候胭脂烧了,脸也都是泥泞,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所以父亲最?恨兲国。父亲从前虽然最?敬重陛下,但仇敌还活着。一路鲜血淋淋扶持而来?的皇帝死了,举案齐眉的母亲也死了。父亲重情重义,可?比起承皇帝的遗愿,他?更恨自己杀不死仇人。所以哪怕是要二?皇子来?继承大统,他?也要稳扎稳打地杀回去。”
“我虽是被殿下赶着回去打仗了,但父亲一直不认为我精明。我们其实经常有争吵,但谁都不让着谁,也都没有撕破脸,因为如果要打仗,父亲就需要我。”
“可?后来?战争一点一点打得?好?起来?,不知他?心?中是怎么想的,某日起突然就不再和我争吵。最?后大仇得?报那日,众臣不许殿下下葬,我站出来?反驳,说?我愿意以功名相抵,还要炼化自己时,父亲也没有极力劝阻。”
“他只是在炼鬼阵要开前,带来?了一坛酒,在月下跟我共饮了一坛,随后便?走了。”
“我想他?大概是醒了,打仗的号角把他?叫醒了。他?在厮杀里想起来?了吧?想起火已经烧了大衡,帝后都死了,留下的二?皇子继承的不是皇帝的遗志,不是大衡的大统。他?知道的,大衡已经在那夜里烧死了,一片桂花的花瓣都没留下。皇帝死在坍塌的宫城里,母亲死在敌军的铁骑下,而我死在他?没选的那条往火海里向着皇帝跑去的路上。”
“他?没有拦我,我想,大约也是想起了他?自己。”
“他?也想救陛下吧。”
陆青泽沉默地看着天边。
天空晴朗,月清星明。
楚樾又把他?抱紧了,脑袋埋在他?颈边。陆青泽拍拍他?手臂上硬邦邦的铁甲,聊做安慰。
太沉重的话语,让他?说?不出话。他?只好?让楚樾靠在身上,让他?这冰冷的灵魂汲取自己的体温。
眼眶突然有点发酸,又紧接着眼前模糊了起来?。陆青泽抹了一把眼睛,发觉自己流了泪。
他?吸了口?气,抬手拉开楚樾,转过身去,抱住了他?。
铁甲冰冷坚硬,抱起来?时硌人得?很,且这人也冰冷极了,冷得?要人命,但陆青泽没松开。他?把楚樾紧紧抱着,在他?耳边轻轻地叹气。
“殿下活着呢。”他?说?,“陛下也活着,别怕。”
“我来?想办法,以后一定让你跟着我,平平安安活一世。”
楚樾轻笑了声。
“好?。”
第二?天早上也是晴空万里,七点多时天已大亮。这别墅床软得?很,陆青泽睡得?五迷三?道,早上起来?后他?迷不楞登地换下佣人昨晚给拿来?的睡衣,换上自己昨天穿来?的衣服,打着哈欠带着楚樾下了楼。
佣人带着他?去到厨房和餐厅,一进门,陆青泽就看到和他?家一样大的厨房和餐厅。
那厨房是开放式的,餐桌就在一旁,其余的地方满满登登的全是陈列架,摆满了红酒和其余饰品,地板上还有一大片典雅复古的老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庭院里的花花草草。
陆青泽两眼麻木迷离,他?已经懒得?对祁邕家里的豪华发指了。
楚樾倒是没见过现代这么豪华的阵仗,又在一脸好?奇地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鲜极了。
陆青泽打着哈欠走过来?,见皇帝祁邕和温皇后没一个人在木制的漂亮餐桌上,反而都在巨大的开放式厨房里忙活,两三?个佣人正给打着下手。
陆青泽疑惑了:“你们做什么呢?”
“没睡醒?”祁邕继续勤勤恳恳地切他?的萝卜丁,“做饭。”
“我醒了,”陆青泽说?,“有佣人啊,你俩做什么饭,你俩不是总裁老板吗?”
“偶尔让你回忆一下宫里的味道。”
祁邕说?着,起了身来?,“以前你路都不会走的时候,你母后怕太后给你弄死,有几年都是亲自下厨的。你忘了?”
那时候贤妃静妃还未进宫,但太后已经看温皇后不顺眼了。
温皇后毕竟是前代妃嫔为着羞辱皇帝和太后才塞进来?的“六皇子妃”。后来?祁邕争储成功,当上了皇帝,一个小小的庶女就那么当上了一国之母,太后自然视她做眼中钉肉中刺,连带着她剩下的太子自然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温皇后看出太后的敌意,又深知后宫吃人,担心?太子安危,再加上她也的确是想给太子做饭吃,便?有几年都在替厨房的人掌勺,给太子做着吃食。
“这我当然记得?,”陆青泽说?,“所以今日是我母后要做饭给我?”
“聪明。”
烤箱叮了一声,温皇后赶忙转身过去看情况。她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只来?得?及递给陆青泽一个笑,就急匆匆地跑去看烤箱里的吃的了。
陆青泽跟着笑了声,说?:“我帮你吧?”
他?作势也要往厨房里去。一听这话,温皇后赶忙阻止:“不用不用!你坐那儿等着就好?,我给你做就好?了!”
“就是,毛头?小子凑什么热闹,跟你那阿樾坐那儿去。”
楚樾一听这话,老脸一红神色一慌,赶忙在原地立正低下头?,本能地朝着皇帝跪了下去。
“……你给人吓着了。”
“哦,起来?。”祁邕头?也不抬地给了一句平身,“叫你坐那儿,跪下干什么。”
楚樾不敢吭声,朝着他?磕了个头?以后说?了句“谢陛下”,随后走到餐桌边上,讪讪地坐了下来?。
餐桌边的一把椅子被拉出来?,但没有任何人在那儿。祁邕看了眼这闹鬼行径,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陆青泽没急着去坐。
他?在厨房台子上前倾着一靠,看着祁邕手起刀落地切着萝卜。
“爹,”陆青泽说?,“你在切什么?”
“萝卜丁。”
“你这是萝卜块。”
祁邕手里的刀顿了一下。
他?默默地仔细端详了一番菜板上的胡萝卜丁,似乎确实大了点。
思索片刻,祁邕又开始动刀。
“男人就是要大块才好?。”他?面不改色。
第63章 墓陵 说什么都没用。
祁邕总是这?么?给自己?找借口, 陆青泽都?懒得说他了?。他呵呵一笑,没再说什么?,也去?餐桌边上坐好。
温皇后?跟皇帝祁邕又在厨房里忙活半晌, 把一桌子早饭端了?上来。
早饭很丰盛,什么?都?有。温皇后?给陆青泽盛了?一碗粥来, 笑着说:“多吃点。”
陆青泽无言地望着这?一桌太过丰盛的早餐——粥包子面条暂且不说,甚至还有桂花酥和杏仁豆腐以及糖芋苗这?样的茶点。
他不禁干笑两声, 温皇后?是真的还太爱他。
“太多了?,”陆青泽说,“以后?不必这?么?费心,早上吃不了?这?么?多的,简单些就好。”
“想为?你费心些。”温皇后?说,“吃吧,吃不下留着就是,不怕吃不完。”
她朝他又笑起来。陆青泽在那笑容里怔愣一瞬,想起千百年前他和温皇后?的最后?一面。亭台楼宇葬身火海, 敌军将他们残杀时,温皇后?跑出宫来, 瞧见了?正在角落里的太子祁昭。
太子见她摔倒,正要?朝她冲过来。
而长宁宫里的敌军,也正要?冲出来。
温皇后?便摘下头?上的簪子,毅然决然地扎进自己?的脖颈里。
之后?过去?半月,在敌军非人的折磨里,太子祁昭慢吞吞地明白过来, 皇后?为?什么?那么?做。
她怕他出来。
她怕他非要?来救自己?,暴露在敌军的眼皮子底下。
皇后?宁可杀了?自己?,都?不愿他来涉险。她的孩子还没有被发现, 她想多少能为?他换些生机。
陆青泽拿起筷子,没再说什么?,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温皇后?还在对面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她问他:“好吃吗?”
陆青泽点了?点头?,说了?句好吃,就夹了?第二筷子。
他低下头?猛扒饭。
看着他狼吞虎咽,温皇后?愣了?愣,由衷地笑了?起来。
两千年前的皇帝一家?,在两千年后?的今日,围着桌子,吃了?一顿早饭。
外头?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过于好的天气和安静的白日与餐桌上彼此明亮的脸,都?能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那场大火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
桌子上的菜品被席卷一空。
早饭过后?,佣人们收拾起了?桌子,陆青泽回到了?自己?楼上的房间里。
他扶着墙进到屋子里,在楚樾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进了?卫生间,扒着马桶就呕地干呕起来。
楚樾无可奈何:“殿下非吃那么?多做什么?,皇后?娘娘做的本?来就不是一顿的量,殿下一口气吃了?一大桌子,不撑着才是奇了?怪了?……吃撑了?多难受啊,何苦呢。”
“她亲手做了?一大桌子,不多吃点总怕她伤心……呕。”
陆青泽又干呕起来。
“殿下别逞强啊,本?来身体就不好。”楚樾还是担忧,“往后?可别这?样了?,吃撑或许也是会病的。”
陆青泽捂着嘴,难受得有点头?晕。
的确是吃太多了?。
刚刚吃完早饭,祁邕就说要?出门?,去?余道长那边做法事。没什么?时间给自己?缓,陆青泽偷偷打开一条门?缝,叫来一名佣人,叫她偷偷给自己?拿来了?一板健胃消食片。
吃下消食片,陆青泽缓了?缓,觉得自己?好一些了?,便收拾收拾出了?门?去?。
祁邕和温皇后?已经在门?口等着他,吴廷在他们身后?一些,被一群黑衣保镖严防死守。
祁邕手里拿着吴廷的相机,面无表情地摆弄着。
陆青泽走下来,问:“你在做什么??”
“这?小子在那个村子里拍了?好多照片,我也查到他的公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得把他的照片都?删了?,省得他之后?再搞什么?幺蛾子。”
祁邕说着,抬起头?,把相机交给了?一旁的一位助理,“这?件事交给我公司的公关?部就行,不用担心,我保证他一个苍蝇腿儿都?发不出去?。”
陆青泽听得无奈干笑。
吴廷不服气地咬了?咬嘴唇,又无法说什么?,只能恨恨地“嘁”了?一声。
“好了?,走吧。”祁邕说,“余道长还等着呢。”
陆青泽有些不太理解这?句话,但还是上了?车去?。祁邕今天又开了?两辆车,他让一群保镖押着祁烽上了?另一辆车,押犯人似的上了?路。
等车子开动,陆青泽便问道:“余道长等着什么??”
“等祁烽和我们。”祁邕说,“要?让他下黄泉,我们都?得在场。只有这?样,让他往生的法阵才能开,据说是因为?我们都?是和因果有关?的人,所?以都?得参加这?场法事。只有我们都?到场了?,连接两千年的因果才能落幕。”
“大概就是烧烧纸或者滴点指尖血什么?的吧,不会是很难的事。”
“这?样啊。”
陆青泽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放晴。他皱了皱眉头?,还是面露担忧。
“怎么?了?,昭儿。”温皇后?问他,“有什么?不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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