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帮助她们？
美美子这样想着，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她的声音细若微风，若不仔细听，恐怕会被人直接忽略。
“我不是在帮助你们。”
雷电影垂眸，视线掠过少女疲惫又诧异的面容。
她没有继续解释，似乎觉得解释是一件很不必要的事情，雷电影走到墙角，抱起被变为孩童的菜菜子，将她放到美美子怀里。
“解除你的异能吧。”
大仓烨子一时没有动作。她的手搭在腰间长刀上，脊背紧绷，还处在战时状态。
“就算你不解除，也阻止不了什么，我依旧会带走她们，横滨的侦探社内有人可以无效化异能，我可以去找他。”
“可他未必会帮你吧？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和军警作对。”
“他的胆子可比你想得要大，而且是大很多，”雷电影淡淡说道，“何况，就算他真的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让他愿意。”
星野望可以肯定太宰治百分百愿意，他甚至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可以跟自己接触，进而多套点情报。
所以，只要他肯借“雷电影”之名出面，太宰治就一定会赴约。
然而这句话，落到大仓烨子等人的耳中，就完全变了味道。
——如果太宰治不同意，就把他绑来，用各种手段威胁，直到他同意。
虽然有传闻称，太宰治曾是港口Mafia的干部之一，犯下的案件多到难以计数，但传闻终归是传闻，起码明面上，太宰治现在是一个合法公民，并且是协助警方侦破案件，维护横滨治安的“守护者”。
这种情况下，身为军警，他们必然也要将保护太宰治作为职责之一。
条野采菊和末广铁肠的目光落到大仓烨子身上，等待副队长下达指令。
还是妥协？
条野采菊内心忐忑，大仓烨子眉头紧锁。
诚然，他们三个未必打得过雷电影，但对面如今有了两个“累赘”，奋力一搏，或许还会有转机。
可是……真的有对抗的必要吗？
这件事说到底是咒术总监部的职责范围，雷电影已经说过“她会亲自去和总监部说明”，虽然这个“说明”大概率会复刻上次劈山的结果——不对，现在已经没有山可劈了，总之总监部可能要倒霉，最后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
既然会不了了之，那他们确实也没有必须阻拦的理由。
问题是，雷电影真的会这么做吗？如果她只是故意放出烟雾弹，实则想直接带着两个诅咒师走人又该怎么办？
踌躇之际，雷电影继续说道：“那么，你们的选择呢？”
“我们……”
“顺带一提，摆在你们面前的其实只有一个选项。”
空气沉寂了刹那。
细微的噼啪声打破了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焦味，随即，大仓烨子意识到那不是错觉。
她倏地抬眼，直直望进雷电影的眼底，那双浅紫的眼睛此刻深沉如子夜，看向他们的眼神冷如山巅雪，转眼间——
数道雷霆轰然而至！
时间仿佛被拉扯成无限。
在突如其来的异变中，末广铁肠最先反应过来。长刀出鞘，银白刀身在异能加持下扭曲如长蛇，刀锋在几秒内与轰然而至的雷霆发生了难以计数的碰撞，逼仄的小巷内炸开无数电火花。
爆起的电火中，雷电影动了动。
条野采菊和大仓烨子的手按在刀柄上，瞬间拔出配刀，然而剑锋对准雷电影的那一刻，她却只是微微低头，抱住美美子的手稍稍收紧。
美美子仰头回视。
雷电影的眼神依旧冷硬，可收紧的手臂传递过来的温度又是那么真实，容不得一丝虚假。
美美子怀抱着姐姐的手臂渐渐用力，像是正在向上漂浮的气球又重新连上线，被人牵在手心里。
她歪了歪头，靠在雷电影的肩上，将身体的重量全然交托给自己的“敌人”。
雷霆环绕，“啪”的一声，几道雷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末广铁肠，将大仓烨子圈入雷光编织的囚笼里，又同时遏制了条野采菊的步伐。
条野采菊看着不断闪烁的雷电，皱起眉头。
他的异能力【千金之泪】能将身体分子化后再重组，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几乎等同于瞬移。条野采菊也将此用作奇袭的手段，但此刻将他包围的雷电却在无形中废掉了他的异能——一旦他发动异能，雷电便会瞬间吞噬分子，他也会在顷刻间殒命。
大仓烨子的异能对雷电影无效，现下唯一拥有反击能力的，便只剩下了末广铁肠。
不会变化的躯体，永恒不变的心跳，千变万化的雷霆，劈山断海的力量……雷电影如今所展示的一切，简直像是为了天生克制他们而出现的一样。
绝对的劣势。
……是他之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竟觉得或许会有取胜的机会。
条野采菊唤道：“副队长。”
“啊啊我知道啦！我知道！”
大仓烨子烦躁地按了按帽子，解除了菜菜子身中的异能。
“记得你说过的话！要亲自去总监部解决后续工作，说到做到！”
“自然，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大仓烨子的眼角抽了抽。
一言不合就打架的是你吧？！如果不是末广铁肠反应快，他们现在已经焦了啊！
雷电影看向美美子，她立刻会意，自觉让出了位置，她已经恢复了部分力气，因此只是跟在雷电影身边，让雷电影抱着昏睡的菜菜子前行。
紫电还在闪烁，电光如一闪而逝的雪花，在狭窄的小巷内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雷电影一步步向外走，忽然停下脚步：“你的名字。”
大仓烨子和条野采菊齐齐一怔，不明所以。
末广铁肠相当自然地开口：“我名为末广铁肠。”
雷电影：“好，我记住了。”
她的声音带着些凉意，大仓烨子和条野采菊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承诺依然有效，你随时可以来高专与我切磋技艺。”
“好的。”
“你的反应能力很好。”
“多谢夸赞，愧不敢当，我会继续勤加修炼的。”
大仓烨子：“？？？”
条野采菊：“？？？”
这个话题转变是不是有点太突兀了？！
大仓烨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条野采菊的腰：“他怎么回事？”
条野采菊喃喃：“这就是天然系吗……太可怕了……”
雷电影已经翩然离去，身影被雷光吞没，大仓烨子掏出手机，指尖放在福地樱痴的选项上，迟迟没有按下。
大仓烨子：“谁来汇报啊我说不出任务失败这种话总感觉辜负了队长的期待！”
末广铁肠：“为什么说任务失败？影小姐不是答应我们要去总监部解释吗？”
条野采菊：“……你真的完全相信了啊……算了，那就决定是你来说明了。”
末广铁肠乖乖掏出手机，按下了拨打键。
考虑到美美子和菜菜子的身体状况，雷电影选择了打车。
——没错，虽然是提瓦特魔神，但也要入乡随俗，享受现代科技进步的便利。
如果不是实在忙碌，雷电影前几日路过书店的时候，甚至会买一本轻小说看看。
咒术高专在外的名头是一所宗教学校，知名度在东京不低，普通人也知道位置。
一辆车很快停下。
美美子看着笑容满面的司机，神色坦然的雷电影，不由得犹豫了一刹那。
她们讨厌“猴子”，因此以前靠夏油杰的咒灵移动，夏油杰消失后，她们也少与普通人接触。但很快，她就克服了这点膈应，弯腰进入车厢，靠在了雷电影身边。
身旁的紫发很长，发质顺滑如丝绸，从发辫中探出头的些许碎发扫过美美子的手臂，让她忍不住抬手扫下。
可随后，她又向雷电影的方向靠了靠。
雷电影没有拒绝。
天际传来数道雷声，沉闷如战鼓隆隆，纵使在车厢内也可以听清。
菜菜子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于是雷声夏然而止。
像是放了一半的磁带，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异常到连司机都忍不住嘟囔，偏头眺望天空。
美美子悄悄瞥向身旁，雷电影的神色依旧淡淡，与方才别无二致。
“谢谢。”美美子小声道。
“不必，我也有自己的目的。”
星野望说完，看向眼前的面板——
【执行任务7：及时找到菜菜子与美美子，回收禁忌知识（已完成）。】
【是否查看记忆。】
【是。】
系统的电子音落下，眼前画面倏地转变。
这是某间客厅，苍白的白炽灯下，美美子和菜菜子坐在一起，正百无聊赖地摆弄咒具。
菜菜子一边按动手机，一边不满地低声咒骂了几句。
从对话的内容来看，她们这时候刚与羂索接触，对他占据了夏油杰身体的事情，既愤怒又无可奈何。
菜菜子和美美子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同意协助他的计划，以求结束后可以拿回夏油杰的身体。
在羂索发布命令之前，她们两个也没有闲着。
菜菜子想要尽可能地收集情报，于是在某次试探中，她们窥见了残页内容的一角，只不过羂索的反应也很快，几句话就调转了话题，收起了残页。
美美子与菜菜子身上提取出的记忆有限，但也算有用——起码，星野望终于知道了白帽子青年的真实姓名和基本信息。
地下情报组织“死屋之鼠”的头领，俄罗斯恐怖组织“天人五衰”的成员之一，“魔人”费奥多尔。
以及他的理想——创造一个没有异能者的世界。
由于咒灵的特殊性，费奥多尔似乎没有将咒术师当作任务目标。
他的异能力可以使接触过的人暴毙，可羂索谈起他的异能时，眼里透出些许兴味，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费奥多尔真实的异能力大约没有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但到底是什么，羂索没有明说，他大概也不是很清楚。
而费奥多尔同意协助羂索，也是因为羂索的计划可以顺带着消灭大批异能者。
存活千年，实力强劲的咒术师，确实算得上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但如果只是为了这点帮助，就毫不犹豫地交出残页，将希望全权寄托在羂索身上……
星野望觉得，假如真是这样，那费奥多尔多少有些傻白甜。
在“费奥多尔是个好心的傻白甜俄罗斯人”和“费奥多尔另有计划”之间，星野望选择相信后者。
那么，羂索知道吗？
还是说，他其实也是一枚棋子？
这些事暂时没有头绪，星野望从记忆中抽身，又看向禁忌知识的回收进度。
这次的进度条只前进了5%，加上上次从总监部高层那里回收的禁忌知识，总进度条堪堪到了40%。
换句话说，目前为止遇到的都是些小角色。
大头应该在羂索……不，费奥多尔身上。
星野望现在很好奇费奥多尔的精神状态。
不同人对禁忌知识的耐受性不同，若是他的耐受性高到直到现在都能保持清醒，那就麻烦了。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在汽车扶手上轻点，美美子见状，轻声询问：“怎么了？”
星野望摇了摇头。
他在想另一件事。
“猎犬”为什么不知道雷电影要来抓捕菜菜子和美美子？他猜测政府内有内鬼，但也不是很确定。
星野望拿出手机，给江户川乱步发送了短信。
横滨的名侦探很快给出了答案。
与星野望的猜想差不多，不仅是总监部的高层，政府内部肯定也有人隶属于羂索或者费奥多尔一方。
所以羂索才能灵活及时地避开监控，“猎犬”的三人才会接到任务，抢先一步到达现场，进行抓捕。
如果真的让末广铁肠他们抓到菜菜子和美美子，等待她们的，大概只有立即执行的秘密死刑。
星野望瞥向一旁的姐妹。
不知为何，他心里轻松了些。
江户川乱步：[我和安吾之后会注意的，不过首先可以排除种田山头火的嫌疑。]
[这么肯定？]
[不然他的行为就自相矛盾了嘛。]
江户川乱步话锋一转：[她们之后怎么办？就算没有羂索这件事，她们本身也是被通缉的诅咒师。]
[我知道。]
[真的知道吗？你明明是因为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才强硬地救下她们吧？她们和你们是不一样的，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在她们身上，这样做真的好吗？]
星野望：“……”
好犀利的问题。
但他没有想这么多，他甚至一直在强调自己没有刻意帮助，而是另有目的。
[你多想了。]
[我有以下六点要说。]
[请说。]
江户川乱步：[……]
星野望：“……”
还真是六个点啊！
好像被嘲讽了。虽然是不带恶意的那种。
星野望思考了一会怎么回答，发现难以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干脆已读不回。
片刻后，江户川乱步又发来一条消息：[总之，你心里明白就好。]
星野望再次沉默。
[对了，安吾因为你和“猎犬”起冲突，现在要写几千字的报告。他好像有点崩溃。]
[不好意思。]
[但是下次还敢，是吧？]
星野望没否认，转而问：[是谁让他写报告的？]
[这个“下次”来得太快了吧！我觉得安吾应该不打算让上司硬抗下你的一刀！那样他就要写更多报告了！交给上司的上司！]
星野望想，那算了吧，尊重安吾的个人意愿，他下次收敛点。
星野望退出与江户川乱步的通讯界面，通讯录上，中原中也的名字格外瞩目。
几天前，他在不知道羂索真实身份的时候，曾拜托中原中也去调查医院档案，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中原中也转告结果的时候，星野望不欲多说，草草回应，不过中原中也很敏锐，明白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只说有需要依旧可以找他。
星野望猜测，这可能也和森鸥外的授意有关——既然中也不擅长撒谎，那就打感情牌来套情报。
中也对港口Mafia很忠诚，自然不会拒绝首领的任何要求。
星野望却没有反感。
他知道除此之外，中原中也同样看重曾经同行的那段时光。
这样就够了。
出租车还在向前行驶，雷电影按下车窗，潮湿的冷风灌进车厢内，玻璃降到一半的时候，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默默调高了车窗高度，只留下一线缝隙。
美美子偏了偏头，似乎想说什么，只是有所顾忌。
雷电影：“不必多虑，有话可以直说。”
美美子瞥了司机一眼，这才问道：“请问，您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雷电影的回答一如既往，“如果你只想问这些，那就没必要继续追问了。”
美美子沉默一瞬：“那您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呢？”
“我已经知道了。”
美美子默然无声。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向雷电影透露过什么信息，雷电影这样说，大约是想让她不要再问了。
所以，雷电影什么都不求，只是单纯地来救她们吗？
疑问一直在她心头萦绕，美美子本不愿在车上发问，但此行的目的地是高专，到时候恐怕更没有时间去和雷电影讨论。
她知道高专里有谁。
——五条悟。
夏油大人曾经的挚友。
夏油杰收养她们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美美子与五条悟实际上只见过寥寥数面，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作为盘星教来挑衅。
她们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踏入高专的一天，到时候气氛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
“我们之后会怎样？”
“总监部那边，会由我去说明。”
“撤销通……吗？”美美子的声音有些飘忽，“我们不在乎这些。”
“我明白，”雷电影说道，“就算没有你们，五条悟也不会让羂索继续肆意妄为，我会转告五条悟，到时候让你们一起去处理夏油杰的遗体。”
“至于你们今后的立足之处，我已经有了几个想法，等菜菜子醒了，我会交由你们来选择。”
美美子又轻声说了句谢谢。
司机听不懂她们的哑谜，只听懂了遗体这一条，心想原来是亲人去世了，难怪两个小姑娘的脸色那么差。
倒是稍微年长些的女性一直很镇定，虽然语气有些冷硬，但行动上很照顾她们，是个温柔的人啊。
出租车终于停下。
“到了。”司机道。
雷电影率先走出车门，在美美子出来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别担心。”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都不是冲动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