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必杀。
一箭定胜负。
青年越想越心惊，最初劫后余生的庆幸退去后，他一面感激，一面又因未知而控制不住地疑虑恐惧。
……真的是来救他的吗？那为何迟迟没有出现？
这样高超的箭术，倘若他（她）在暗处瞄准了自己，只需一箭便可贯穿心脏。
他（她）在哪？五米外、十米外、百米外还是——
悠扬的音乐打断了他的思绪，音符奏出潺潺流水般宁静恬淡的曲调，恍若置身于山林幽谷，远离尘嚣，就连阴森诡谲的白雾也瞬间变得仙气飘飘。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不安、忐忑、恍惚、惊惧……都在婉转的乐声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冷静下来了吗？”
“谢谢。”青年下意识道谢，反应过来又猛地抬头。
半空中的少年手持竖琴，眉眼带笑，披风嫩绿如新叶，是如今这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亮色，轻易便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少年身姿轻盈地降落，俏皮地眨眨眼：“别紧张，我不是坏人。”
青年有些尴尬，又为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他连忙道谢，又夸赞了一番少年高超的箭术，最后小心翼翼地问现在该怎么办，如何能脱离这片白雾。
然而少年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说完，少年忽然偏头，望向他身后，碧水似的眼眸泛起波澜：“来了。”
……什么来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少年倏地抬手，青色箭矢擦肩而过，快到只在青年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下一秒，天旋地转。
他被风卷到了半空中！
雾气剥夺了他的视线，青年看不清下面发生了什么，只隐约听到些打斗声，他鼓起勇气喊了一句“恩人我可以来帮你”，少年也给予了回应。
——他直接被风甩出去了十万八千里。
效果不亚于无缝坐十遍360°过山车。
青年：“……呕……”
看来恩人不需要他帮，那他就安心地吐了。
星野望解决掉青年的实体异能后，本以为战斗就此结束，但没等他放松警惕，风中又传来了不好的讯息。
有东西在赶往他们的所在地。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被困住的异能者？不，他确定最初风带回来的信息里，受困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很快，星野望的疑问就得到了答案。
赶来的是异能。
奇形怪状的半透明异能体逐渐显露身形，在诡谲浓郁的雾气中，如窥伺猎物的狼群，随时准备撕咬猎物的咽喉。
星野望皱了皱眉。
不是为了异能体的数量，而是因为它们的额上，没有结晶。
这和中原中也告诉他的情报不符。
这也是涩泽龙彦的能力之一？可中原中也没有提过，是他不清楚，还是说，这是禁忌知识的功劳？
【龙彦之间】plus版？
来不及细思，星野望抬手射出一箭，余光瞥过青年怔愣的表情，立刻用风带他脱离战场，随后扔到了白雾之外。
左侧倏地泛起冷风，星野望骤然转身，避开剑锋，后背又顿时传来冷意，直觉占据上风，星野望原地起跳，借助风力来到半空。
余光中闪过赤色残影，星野望猛地抬手，三支箭矢破空而出，在风力加持下贯穿身躯，将它钉死在原地。
星野望定睛一看，是个兽型异能。
底下影子攒动，星野望又飞得高了些，目光落在兽型异能上。与最初的异能不同，没有了额上结晶，哪怕被箭矢贯穿了额头，异能依旧充满活力，试图挣脱箭矢的控制。
……难道不直接解决涩泽龙彦，就无法令这些异能消失？
有点难办。
风里没有传来其他异能者的信息，星野望不再久留，准备先脱离白雾，再做打算。然而他在高空飞了许久，虽然凭借90的敏捷甩掉了绝大部分异能，却依然没有闯出白雾。
“我记得，雾的范围没有这么大。”
【宿主，雾在随您飞行的方向扩大。】
星野望的猜测得到肯定，他回头远眺，方才被甩开的飞行异能正在逼近，星野望握紧长弓，忽又松开，托举他的风猛地消失，身体顿时不受控制地下落。
距地面越来越近，星野望的身影坠入建筑群中，眨眼间竟消失不见。
急速逼近的异能忽然顿住，它们在原地茫然相顾，片刻后散开，四处搜寻那抹亮眼的绿色。
——小巧的白影倏地从暗处闪过，轻盈如羽毛，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还能这样？】
星野望没理会系统的感叹，他正忙着偷跑。
坠入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后，星野望暂时进入了异能的视野盲区，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化身形，变成了风精灵的模样。
风精灵的速度不比人型差，又多了体型小、易隐蔽的优势，跑起来效果出奇的好。
这一次，星野望轻而易举地跑出了白雾的范围。
“在哪？”
【异能者被您扔到东边去了。】
星野望顺着系统指引，向东方飞去。
被他扔出去后，青年竟没有离开，依旧停留在原地，星野望刚想继续往前飞，忽然来了个急刹车。
树叶的缝隙中，显露出某个熟悉的褐色身影。
坂口安吾。
他眼下有些青黑，正与青年交谈，上次跟在他身后的两个保镖此刻不见踪影，不知跑去了哪里。
坂口安吾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也很好想，身为异能特务科成员，他自然是来给涩泽龙彦收拾残局的。
可星野望还有事要问异能者。
他忽然出声：“异能特务科人手这么紧张吗？又是你加班？真辛苦啊，安吾难道没考虑过跳槽吗？”
清越的少年音忽然出现，搅乱了僵持的现场，坂口安吾猛地转头，树影婆娑，在月光下映出重重叠叠的暗影，唯独不见来者的踪影。
这声音是……温迪？！
坂口安吾顿时紧张起来。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确定自己日后必定还能碰见温迪，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地点也是相当不合适。
异能特务科有专门负责检测“白雾”的小组，夜间白雾一起，就立刻报告给了坂口安吾。
准备下班的坂口安吾默默站起身，开始加班。
等他赶到现场，坂口安吾就先遇到了逃出生天的异能者，有了上一个案例，坂口安吾没有太惊讶，正当他准备例行公事的时候，温迪的声音却忽然出现，打断了工作。
但问题在于，温迪在哪？
“在这哟！”
坂口安吾猛地转身——看到了一个形似晴天娃娃但绝不是晴天娃娃的奇异生物。
而刚刚温迪的声音，就是从它口中发出的。
坂口安吾：“？？？”
异能者：“？？？”
星野望：“……”
啊，完了。
忘了变回人型了。
星野望沉默一瞬，准备退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来个不损风神形象的精彩亮相。
然而他刚一动，头上的两撮羽毛倏地被揪住，一只手提着他，把他缓缓转向后方。
星野望：“……太宰君，怎么又是你。”
星野望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身后是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面前是心思深沉、热爱脑补且曾试图往他身上放窃听器的太宰治，无论哪一个，星野望都不想见。
偏偏他们还一块来了。
熟悉的鸢色眼眸倒映出星野望如今的模样，太宰治微微挑眉，难掩惊讶地将风精灵提到眼前晃了晃，还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捏了捏又扯了扯风精灵漆黑的小脸，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玩偶揉搓。
星野望：这样是不是有损风神形象。
系统：【这这这简直不敬风神！】
星野望挣扎起来，稍一用力——力量对抗失败。
星野望：“……”
头上两根羽毛状的东西依旧被太宰治牢牢握在手里，他干脆变回人型，一把拍开太宰治的手：“太宰君，我可不是商店橱窗里的玩偶。”
太宰治被拍了一下，颇为无辜地举起双手。
既然风精灵形态已经暴露了，星野望也不装了，摊牌了，他就不是人。
“你们两个，”星野望扫过两人，笃定道，“是一起来的吧。”
异能特务科本身与涩泽龙彦关系密切，但太宰治作为侦探社社员，不应当来得这么及时。
坂口安吾没有否认。
四天前，他主动给太宰治打了一通电话，邀请见面。
电话接通的瞬间，对面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其中还夹杂着匆忙安慰的女声，说着“先生没事吧”之类的话。
坂口安吾：“……太宰，这是你研究出的诱骗女性殉情的新手段吗？”
“安吾君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咳咳咳我可不是诱拐犯咳咳咳——”
“……”
等到两人在约定地点见面，坂口安吾才搞清楚事情经过——在打电话前，太宰治正在与温迪谈论委托的问题，温迪走后，太宰治吃下了对方为他点的甜品。
他坚称这一定是温迪的报复，坂口安吾对此不置可否，但凭太宰一贯的行为举止，就算真的被报复了，那也很正常。
太宰治拒绝了所有饮品，只要了一杯白开水，并特别要求一颗糖都不准加，成功收获了服务员莫名其妙的眼神。
坂口安吾欲言又止：“其实白开水本来就不会加糖。”
“真的吗？”太宰治笑得十分勉强，“也是啊，所以温迪果然在报复我吧。”
“……总之，我想和你谈谈温迪的事情。”
异能特务科无法查到温迪以往的任何信息，自从现身横滨，温迪可谓是神出鬼没，甚至连住址都是个谜，往往都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万般无奈之下，坂口安吾只能找上了与温迪有过接触的太宰治。
只是很可惜，太宰治对温迪的了解也不多。
冰块撞击杯壁的脆响引回他的注意，坂口安吾抬眼看去，太宰治放下水杯：“安吾，你找我来，不止是想问这个吧？”
“怎么，异能特务科终于要改变对涩泽龙彦的态度了？”
太宰治嘴上这样说，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从他们相遇那天开始，这位旧相识便对外界保持着高度敏锐，太宰治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坂口安吾自知瞒不过他，直接进入正题：“之前我们带走了街头失控的异能者，本想等他醒来后，先送去医院的精神科。”
太宰治“嗯”了一声。
“他没问题。”
“嗯？医院鉴定没问题？”太宰治夸张地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安吾确定你去的是医院，而不是什么挂着医院牌子实则是在行骗的无证黑心机构吗？”
“你这家伙……我们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啊，”坂口安吾疲惫地按了按鼻梁，“事实上，他醒来之后就表现得如常人一样，医院的鉴定也确实没问题。”
“但是……”
“但是？”
“他应当失去了一段记忆。”坂口安吾说道。
每次询问到关键点，异能者的神情都会出现短暂的空白，他自己似乎没有察觉到异常，在短暂的停顿后就会接着说下去，但这一细节却没有逃过过异能特务科的眼睛。
而他在动用异能力碰触物品，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还原当时场景的时候，提取出的记忆里则只有白雾。
“所以，你觉得是温迪在其中做了什么？”太宰治的手指慢慢摩挲过杯壁，被冰块冷冻过的玻璃散发出刺骨寒意，就像那日温迪的眼神一样。
坂口安吾没有否认：“【堕落论】能提取到的记忆有限，当时只有你和中岛敦在现场。”
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录像，都没能弄清温迪到底做了什么。
太宰治沉思片刻，说道：“碰了他一下。”
“欸？”
“温迪在把异能者打晕后，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四目相对，坂口安吾和太宰治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沉默。
简单来说，线索又在温迪处断了。
“……总之，异能者失控的原因，大概率和涩泽龙彦有关，再加上近来白雾频发，他那里或许出了状况。”
异能特务科的指示一直是保全涩泽龙彦，但坂口安吾却隐隐察觉到，列车有了失控的迹象。
“我想重新对涩泽龙彦进行评估，等下次白雾出现，太宰……”
“安吾君这次也是来善后的吗？”温迪的目光落在太宰治身上，“太宰君来帮忙？这也是侦探社的业务？”
说这话时，温迪的语调依旧是带着些许轻快的上扬。
他时常是笑着的，给人的感觉像阳光下舒展的新叶，没有丝毫攻击性，但坂口安吾却从他微微弯起的眉眼里，品出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温迪的目标是涩泽龙彦，如果此时表露出阻拦的意味，坂口安吾不能确保自己的下场。
他们二人的异能都不是战斗类型，如果说之前太宰治的异能无效化还可以算成是己方的优势，那知道温迪并非人类的现在，则是连这一点武力上的优势都没有了，更别提跟温迪正面对打。
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起他方才形似晴天娃娃的模样，坂口安吾心情复杂，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何之前查不到温迪的任何记录。
不如说能查出来才不正常。
温迪还在等待着他们的回答，他没有一走了之或直接动手，像是准备根据他们的回答再做决断。
坂口安吾这次确实不是来单纯善后，除了善后之外，他还想试试能否得到一些关于涩泽龙彦的其他信息，来佐证他的猜测。
他或许可以借助温迪的力量，先找到涩泽龙彦，但就像他对太宰治所说的，他想“重新评估”。
现阶段，就只是评估而已。
问题在于，温迪是否想要——
沙色的身影先他一步，将纸递给了温迪：
[温迪，你想杀了涩泽龙彦吗？]
第18章 且听风吟18
这个问法颇有些突兀，就连坂口安吾也被他直白的问法吓了一跳，太宰治拿着本子的手稳稳地放在温迪面前，等着温迪的回答。
既是打消安吾最后的疑虑，也是让他有时间调整之后的打算。
四天前，坂口安吾找上他，想要对涩泽龙彦重新进行调查，太宰治答应了。
只不过，他的目的与坂口安吾有些不同。
危险，还是要掐灭在摇篮中。
坂口安吾的立场决定了他不会和异能特务科彻底对着干，在异能特务科乃至政府改变决策前，他口中的调查就只是调查而已。
涩泽龙彦获得了新的“助力”，而温迪，恰好是这件事的关键与转机。
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试探得隐晦，反而会给温迪装傻的机会，还不如把话放到明面上。面对他们两个非战斗型异能的持有者，温迪没有撒谎的必要。
“应当……不需要。”温迪摇了摇头。
应当不需要，那就是必要时也可以？
温迪反问，似是很疑惑：“太宰君又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要杀掉他呢？”
“夺去他人性命这种事，既不像呼吸那样轻松，也不像水往低处流那般理所当然，即使他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那也该交由人类的法庭。无论是审判还是裁决，都不是我的职责。”
太宰治不免有些意外。
太宰治想过温迪会怎样作答，无外乎肯定、否定、装傻三种，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那个在爆炸现场，面对满地狼藉与哀嚎的伤患，依旧淡漠得仿佛事不关己的他？
意外归意外，身为非人类的温迪，不想过度参与进人类社会也算合情合理，只是他忽然提到“职责”一词，让太宰治倏地联想到了安吾口中“失去记忆”的异能者。
凭空消失的那段记忆，与温迪的职责有关？
“我的敌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不是你，也不是任何一个人。”坂口安吾忽然出声。
太宰治看向坂口安吾，对方回视，短暂的犹豫过后，坂口安吾再次笃定道：“初次见面时，温迪曾对我说过这番话。”
迷雾忽然被风吹散了大半。
温迪的敌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人类”，更不是涩泽龙彦。
温迪的职责，是被涩泽龙彦从他保护的地方拿走的某样物品，某种不可控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可以扎根于记忆，随后影响精神。
于是通过某种非常规手段，温迪取走异能者的记忆，原本失控的异能者也回归正常。
太宰治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确定黑漆漆的小矮子不在这里。
之前他曾因委托事件，推测温迪是在故意引导他们与涩泽龙彦对上，但现在被他彻底打上了叉号。
也就是说，温迪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拉上别人，他只想自己去找回失窃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