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会比对他更好。
那些人性格比他好,能说许多逗人开心的话,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冷着脸,把一切都搞砸。
宁肃羽垂着眼,仿佛在等待什么审判一般站在火光前。
但比话语先出现的,是那双柔软微凉的手。
许玉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前,毫无预兆地直接捧着他的脸,朝着自己的方向带了过去。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些诧异的口吻,带着水光淡淡粉粉的唇肉开合,许玉潋和他的距离在几秒内,缩短到了不过分毫,近到宁肃羽能数清他眼睫颤抖的次数。
漂亮的小脸上表情诧异,嘀嘀咕咕的,还在问:
“是温度又升高了吗?”
没等宁肃羽反应,许玉潋已经贴上了他的额头。
他说话时有种说不上来的香气涌出来,带着些热度,把宁肃羽本就被烧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头脑晕得更厉害,只能隐隐分辨出,那是从青年身上传来的。
他当时盯着许玉潋的嘴唇,慢半拍地压下喉结,又转而和许玉潋对上视线。
靠得太近,宁肃羽不确定许玉潋的眼睫毛有没有扫到他。
鼻尖碰到一起的时候,他感觉背后酥得厉害,完全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能做的只有半弯着腰,任由面前的人捧着他的脸,来回地蹭。
他声音哑得厉害:“……我不知道。”
小蝴蝶的触角是探测温度的好工具。
许玉潋认定宁肃羽是烧坏了脑袋说出这些话,拉着人,在发现体温没变的时候还不信邪的又贴了好几下。
“算了。”许玉潋迷茫地皱着眉,想自己可能是困迷糊了,所以才连体温都有些分辨不清,“你先喝药吧。”
南黎国民风并不开放,从没和人有过这么近的接触。
刚二十出头的男人红着脸,完全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发烧带来的感觉,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彻底失去了控制。
这次,宁肃羽没再多说其他话。
黑发束在脑后,那张俊脸上还带着个巴掌印,站在许玉潋身边,老老实实地“嗯”了声。
夜色藏声, 灶房里的光线亮了又灭。
宁肃羽用草灰埋了火,走前还不忘在窗沿处留下条缝通风。
苦涩草药味随着晚风散进雨里,他呼出白气, 脑袋里猛一阵眩晕, 合上门后却还是没有直接离开。
他停留于昏暗游廊,静静地目送着许玉潋回房的背影。
深夜显然比下午那时候的气温更为冻人。
青年方才在躺椅里冒困泡, 不知道睡熟过去了几次,现在出门遭了蕴着细雨的寒风,打着哆嗦,眼眸睁得浑圆,小动物般整张脸全藏进了白色毛领里。
大概是想加快脚步跑回房间, 跑了没几步,又迫于手上捧了灯烛, 怕火再一次熄灭,只能继续缩着脖子强撑着往前走。
眼睫轻抖, 他表情严肃。
蜷缩着细白手指, 把火光当成宝贝似的小心翼翼护了起来。
这院子不大,灶房对角处折个弯儿往里再走就是卧房, 中间隔了个石桌和一缸睡莲, 游廊自然也不会太长。
仅是短暂的半分钟路程, 那避之不及的小模样, 宁肃羽不难猜到如果不是自己, 这个时间对方多半已经歇下了。
哪怕是在逃脱缴杀的途中宁肃羽也没遇到过如此让他苦恼的情况。
粗粝指腹按在额头处,眼皮覆下。
他忽而泄气般地靠在墙壁上, 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真的……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没人理会正处于青春期心思过剩的愚蠢小孩。
不远处刚掩上门的小蝴蝶皱着鼻子, 踉跄朝前打了个喷嚏,抱怨道:“这里的天气真的太糟糕了。”
系统点起卧房内小型的炭暖炉, 赞同地出声,【的确,辛苦宿主了。】
有了它的帮腔,许玉潋顿时有了底气。
愤愤不平地脱了鞋袜踩在毛绒地毯上,他边走,还边指责副本设置的不合理。
嘀嘀咕咕地骂主世界,“一定要是冬天吗?明知我们蝴蝶需要冬眠,他还要定在这个季节。”
“总不能因为我现在是妖族,就剥夺我冬眠的权利吧。”
“系统你也觉得吧,他实在太过分了。”
【是。】
等蛐蛐完了主世界,许玉潋缩到被子里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什么,“主世界会监听我们的聊天吗?”
直到得到系统否定的回复,他蹭着枕头翻了个身,含糊说了声,“那就好。”
但骂归骂,总不能真放任不管。
养小孩的任务还是要做。
隔天清晨,依旧是阴雨天气。
惦记着要给人找郎中的事情,许玉潋吃过早饭便出了门。
还没走到目的地,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许玉潋抬头,瞧见那穿着华丽长袍的狐狸骚包地扬着笑,正朝着他走过来。
“阿潋。”
他微微抬高了伞面,因为还不习惯对方这样热情的举动,只是回应似的眨了眨眼,“宗泽川,你怎么在外面站着?”
那件缀了兔毛的长袍不方便,这次出门,许玉潋就换了身普通的月白棉服。
内里一件挑着水蓝的夹绒小袄,打底是身绣着蓝楹花案的长衫,再细细数下来得穿了有四五件衣裳。
总是带着些病气的小蝴蝶,今日撑着把油纸小伞踩着混了泥的地面,一步一个脚印,圆滚滚的身影,远远看去就能叫人心中柔软。
也不知今后若是养好了身体,能不能多长些肉。
最好是把他那小嫩翅膀哄出来,叫他也看上一看,摸上一摸。
宗泽川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面上不显。
用妖力隔开四周的雨水,他牵着人往宅子里走,平静道:“自然是知道潋潋来了便出来接你,倒是潋潋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许玉潋今日有求于人,性子很乖,被他拉着手也没有挣扎。
另一只手本来撑着油纸伞,雨被隔开后,他就把那只手塞进袖子里藏着。
浑身上下暖融融,靠着狐狸身上毛绒绒的衣裳,腮边的血色都浓了些。
“我遇到些麻烦,村子里其他人我都不认识,就想着找你帮帮忙。”
这次许玉潋说的都是真话。
沿着悬崖下这条河形成的村子里人数不算很多。
因为周边都是高山,路径窄小又过于泥泞,每每想要去最近的小集市都需要花上两个时辰不止,原先住在这里的村民们,后来有大半都挑着日子搬了出去。
不过对许玉潋来说没什么差别,他不认识从前的那些村民,也不认识留下来的村民,最熟的便是这只从山上下来的大狐狸。
这只大狐狸的家也好找,以前是住在山上桃树最多的那个位置,现在就住在他家附近,是间十分气派的大宅子。
如果狐狸没那么讨厌的话,为了这漂亮神气的屋子,许玉潋作为一个没什么实力的小妖怪,也是愿意当当他的小弟的。
当然,那只是如果。
宅子里用妖力烘得暖融融的。
各种家具周围还圈了层不知什么妖族的兽毛,踩着和家中同类型的毛毯,许玉潋被他牵着坐到了烘着果干花茶的贵妃椅旁。
往茶壶里灌了水,挑着小蝴蝶最喜欢的那种花瓣往里放,宗泽川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呢、”
“因为我觉得,找你的话,你应该会有办法吧。”
许玉潋抿湿唇,说完那些话,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握住了宗泽川的手指。
和宗泽川解释的时候,小蝴蝶的嗓音柔柔的,没什么刻意的心思,但总叫人觉得他惯会撒娇。
宗泽川很是吃这套。
若深究些,其实这小蝴蝶妖做什么他都爱多放点心思。
这情况他自己可能也觉得奇怪,分明他本体不是狗也不是猫,怎么当个狐狸也喜欢扑蝶,想不通。
不过今日宗泽川反常地没直接松口。
心思颇多的男人嗅着空气里那点陌生的味道,眸色渐深,几步走到他身旁,面上已经,语气却是并无异样,“是有什么麻烦?翅膀最近又开始痛了?”
“之前的药也的确到了快用完的时候。”
小蝴蝶和宗泽川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以蝴蝶形态出现的。
无精打采的一只小蝴蝶,飞到哪就歇到哪。
被宗泽川捡到手里的时候才蔫巴巴地开口说话,叫人给他送点晨露喝。
毫无威胁,是只没什么修为的小妖怪。
后来宗泽川才知道,他人形的时候连翅膀都没有长出来。
那天宗泽川去找许玉潋,发现他靠在床角,看见自己进来的时候,垂着眼眸,几滴泪珠就要往下掉。
也不哭出声,用衣服静静地擦眼泪,眼尾潋滟一片,唇肉都快咬出了血。
直到问了详细,见着那被白皙皮肉包着的肩胛骨到腰线的部分,两条色泽嫣红的新肉鼓着,宗泽川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其实对许玉潋来说是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之前化形的时候没长出翅膀,后续蝴蝶妖长翅膀都会困难些,而有些妖族可能一辈子都长不出来。
现在他背部翅膀的位置红肿发痒,多半是准备生出翅膀的迹象。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许玉潋现在妖力不够,长翅膀对他来说反而是种负担。
并不了解蝴蝶妖族翅膀的生长规律,或许是几个月,又或许是几年,宗泽川能做的也只有为他寻来缓解疼痛的药。
“药快用完了……但我今天不是因为这个来的。”
这话戳到了许玉潋的伤心事,他耷拉着眉眼,接过宗泽川递来的热茶,嘴上还不忘反驳道:“我的翅膀还想没伸出来呢,现在不碰的话就没有感觉,也没有痛了。”
“它冬天不长,因为太冷了。”
“嗯。”
视线在许玉潋身上绕了几圈,略微邪性的狭长眼眸眯了眯,宗泽川看他:“那你今天是因为什么来的。”
“还能有什么事让小祖宗想起我来。”
“……”
在小蝴蝶看来,妖与妖之间没有好藏的。
他省略掉和宁肃羽碰面的过程,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遍,然后诚恳道:“我觉得他可能需要去看看郎中。”
宗泽川:“?”
你说谁看郎中,你跟谁说谁要看郎中?
好不容易小蝴蝶主动来见一次自己,结果还是为了别的男人,甚至是个人族。
一想到二人现在就住在同个院子里,小蝴蝶身上的气味都混进了杂质。
宗泽川表情顿时就有点绷不住了,说话也没什么好气,“看郎中便去看,你又来找我作甚?莫非我还是个郎中?”
许玉潋无法体会到宗泽川的感受,他只是不明白:“怎么不是,可你给我的药都很有用。”
宗泽川沉着眉,没有再说话。
但硕大的白色尾巴不知何时出现,颇具重量的一大条,已经缠在了小蝴蝶的腰间,态度明确。
“宗泽川你……”
察觉到狐狸的不情愿,许玉潋压着他的尾巴,秀眉蹙着,有些无措地说:“那、那要是去看郎中的话,我也没有什么钱了。”
“万一他死在那里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戳到了宗泽川的点。
男人明明表情还是很难看,但还是忽然改口道:“……也不是不行”
“既然他父亲对妖族有恩情,他又伤得这么重,我自然是该帮帮忙。”
“看在你的份上。”
长年在极端条件下锻炼的缘由,宁肃羽身体素质过硬。
高烧重伤一场,唯一的变化也只是这一觉睡得有些久,醒来便感觉身体没那么难受了。
发现许玉潋并不在家,洗漱过后,出于某种莫名的想法,看着自己身上零碎的血迹,宁肃羽还是烧了壶水整理了下自己。
结果,时间接近正午后他依旧没等到许玉潋回来。
宁肃羽守着他煮好的饭菜,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终于没忍住带着把伞,穿着许玉潋从邻居家借来的墨灰长衫,出门寻了一圈人。
这村子他并不熟悉。
左右环顾,住户零零散散分布在周围,不少视野都被山坡遮挡,看不真切。
走了一圈只收获了附近村民们奇怪的眼神。
宁肃羽捏着伞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他去哪了……
大雨冲刷着大地,泥泞的地面令宁肃羽找不到一丝许玉潋的痕迹。
完全不知道消息的感觉十分糟糕。
好在不安的情绪刚升起没多久,绕过田埂往回走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才回来?”宁肃羽快步走过去,语气有些急促。
许玉潋从口袋里刚掏出把钥匙,宁肃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他下意识地向后看去。
肩头毫无防备地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即使隔着冬日的棉服,也依旧让他吃痛地呜咽了声。
弯曲着背,青年眉头皱起脆弱的弧度,眼睫湿润,当场跪坐在了地面。
痛意是猛然刺入软肉里, 然后层层上叠的火舌。
唇瓣抿成浅色,许玉潋那瞬间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用手撑着地面才勉强没缩成一团。
“是撞疼你了, 撞到哪了吗, 还好吗?”
宁肃羽没料到自己会把人给撞成这样,看见眼前人泛红的眼尾, 他无措到话语都有些乱序,哪还看得出之前将人防备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平日最擅长舞枪弄棒的那双手,当下笨拙地伸在空中,想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又怕再次弄疼了人, 完全不知道该往哪放才好。
许玉潋肩头瑟缩着,强忍不适, 深吸了口气,“没有……”
“没有也有。”
宁肃羽都没等许玉潋说完, 盯着人颤抖的羽睫, 直接跟着一起往地上蹲,就差匍匐在地去看许玉潋的脸了。
“我方才没注意到, 不是故意叫你难受。”他生疏地放轻音调, “你别哭, 这都怨我, 你要罚我抽我都可以, 先别哭……”
许玉潋当时蹙着眉心想等那阵痛意缓过去,结果听完宁肃羽的话嘴角都忍不住翘了下, 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他还能虐待一个受了伤的人族小孩吗, 把他当成什么小蝴蝶了。
“我没哭。”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落一片阴翳,许玉潋轻轻摇头, 垂落在地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晃了晃,他无奈地解释着:“我没事的,就是没反应过来。”
宁肃羽刚刚的一撞,和普通碰肩的力道没什么差别。
但唯一不同的是,他这次恰好撞在了许玉潋翅膀的位置上。
自从翅膀的位置开始变化,有了那些区别于其他皮肤的嫣红软肉,肩背和腰身变成了许玉潋自己都不太敢碰的危险地带。
轻碰还好,只是会有些发烫作痒,一下便过去了,可若是再用力些,例如穿着的粗糙衣料猛地磨过那,第二天再看,多半要红肿起来,好几天都消不下去,穿什么布料都不舒服。
像今日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仿佛翅膀都要被碾坏了似的疼得发抖,还是头一次,不过也怪不得宁肃羽,毕竟他不知情。
他缓缓就好了。
“是吗?”
短暂相处,宁肃羽已经对青年的性子有一二分了解。
他的那些托词宁肃羽完全不信。
怕人忍着伤口不告诉他,盯着青年羽睫上的水光,宁肃羽伸手,语气不容拒绝:“你让我瞧瞧,是不是撞青了?”
许玉潋怔在原地,眼眸抬起,“啊?”
那哪里是能给他看的东西。
小蝴蝶有自己的习惯,当NPC的时候一直是全力以赴。
不会因为中途下线不影响任务就偷懒,都是尽量贴合源数据里设定的配角主线,直到完成个人主线才放松下来。
在这种细节方面自然也会谨慎些。
他现在可不准备给宁肃羽知晓自己的身份。
人妖共存的副本内,众玩家和NPC混合存在,分成三个不同立场的阵营。
一是权力顶端,以国师和皇帝为首,想让妖族覆灭的缴妖营一派。
再是成分极其复杂,站在妖族这边的一派。
其中有认为人与妖二族可以和谐共存、维护妖族弱小的人族,当然更多的是妖族自己本身。
最后就是处于中立的人族。
副本初始,宁肃羽就是这样的中立者。
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妖族毫无威胁,相反,他随时有可能踏入妖族的对立面。
副本源数据里的剧情设定,有关宁肃羽的部分交代了大概信息。
虽然他的父亲是护妖者,但家族也因妖族覆灭,他心中对妖族的情感极其复杂。
许玉潋不敢肯定宁肃羽对妖族的态度。
他自己的任务是在让宁肃羽走完自己的成长线后,再进京被人发现身份,最后迎来自己的结局。
要是在进京前被发现身份,提前领了盒饭,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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