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薛野来说,能拜入宋思远门下,已经是上清宗的剑修弟子最好的去处的。
其实薛野也不一定要学剑,上清宗是大派,符修、丹修、法修,种类繁多,能人辈出,能教授这些术法的更是比比皆是,但薛野执意要学剑,因剑是器中君子。
事实上,虽然薛野是个小人,但在学剑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甚至说得上是勤奋。
薛野每日都是第一个起床挥剑,又是最后一个结束挥剑。在太上峰上苦练了五年之后,薛野便到了金丹前期,无论是修炼速度,还是所使的剑招都已经在同辈之中出类拔萃。连太上峰长老宋思远都忍不住时常夸赞薛野一句“一招一式是同辈中用得最干净的”。
身旁的弟子听了这话,嗤笑一声道:“剑招确实干净。”
言下之意:剑招虽然干净,为人却不如何。
彼时薛野作为狗腿子的名声在门派内已经是臭得不行了。但那又如何,薛野清楚地知道,宋邈的背后,是他父亲宋思远。宋思远是掌门的师侄,化神期的大能,只要宋邈他爹不死,宋邈手头便不光有享不尽的天材地宝,还有全上清宗乃至整个修真界的顶层人脉。为宋邈办事不仅有好处拿,还能在宋思远面前露脸,认识原本难以企及的修真大能。
若能得其青眼,平步青云,像薛野这样没有背景的人便能成功出人头地,有什么不好?
但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徐白又杀了回来了。薛野五年的狗腿生涯,转眼就被徐白一道剑意变成了笑话。
事情发生在五年一次的弟子考核大会上。上清宗每十年招收一批弟子,新弟子入门后的第五年用以考核上届入选的门派弟子,一来是校考功课,看看修行水平如何,二来也是想看看是否有漏网的可造之材。
薛野在五年前弟子选拔大会的时候就知道,徐白不可能永远出不了头,他当时想要的,不过是能压过徐白一头。
而这五年,就是薛野为自己挣来的赢过徐白的资本。外门弟子,除却日常修炼,还要兼顾门中采买,种植,洒扫的工作,能真正用在修炼上的时间屈指可数。薛野心中盘算的很好:徐白既无名师指导,又无时间练习,他就算再天才,白白浪费这五载的光阴,也断断不可能赢过刻苦练剑五年的薛野。到时,徐白再拜了个不如宋思远的师父,往后便更没有可能比得过薛野了。
但薛野没想到的是,徐白不仅跟自己一样也凝成了金丹,甚至他还先薛野一步,悟出了一丝剑意。
对于修真者来说,修为不过是用时间累计的东西,有的人用十年,有的人用百年,这仅仅是有天赋和没天赋的区别。但对于剑修来说,有没有剑意,便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了。
天赋的差距尚且可以用努力来弥补,但天才和凡人之间的鸿沟如同天堑,有的修者终其一生难以逾越。修真界百年,悟出剑意的剑修也不过寥寥数人,这些人日后都会自然而然地站到修真界的顶点。那是得证大道的路,与薛野这样还在底层挣扎的修者已经是云泥之别。
徐白的剑意虽然未经打磨,仍然显得青涩,却也是货真价实。这场大赛的一开始他并没有显露剑意,只是藏拙,小心应对。虽然一路过关斩将,也只是险胜而已,因此无人知晓他的真正实力。
直到徐白在最后一关遇上了将他害到外门去的罪魁祸首——宋邈。
彼时薛野没有看出战选手名单,他为了讨好宋邈,在半决赛故意输给了他,等比赛结束才发现晋升决赛的另一名弟子竟然正是徐白。
当时因为徐白一路杀上了决赛,外门徐白的名号已经被穿得神乎其神,但薛野虽然惊讶,还不至于忌恨,他甚至暗中还隐隐地保留着几分优越感。因为在薛野心中,自己不过是故意输给宋邈,若真的用尽全力,打进决赛的未必不是自己,到时想赢过徐白的便会是自己,而不是宋邈。
薛野觉得会赢的一定是宋邈。因为宋邈有一招“欲穷楼”,威力无穷,乃是是宋思远的亲传,只传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人,连薛野这些门下的徒弟都没能学到,薛野如此努力讨好宋邈,也是想着日后能从他手中学到这招“欲穷楼”,让自身剑招更上一层楼。
更何况,当时的宋邈修为已经在金丹后期,只差半步便可元婴了,没理由怕一个外门出身的徐白。
谁能料到徐白废了宋邈竟然只用了一招。
徐白出剑的那一刻,似乎是为了洗刷五年的屈辱一般,一丝后手也没留。少年白衣,青竹般瘦削的身材提着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剑,激荡的剑意还不懂得怎么收敛锋芒,在会场之上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去。
一剑名动天下。
现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就是宋思远,他原本在看台上含笑等着看意料之中的比赛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剑影划过,他的儿子便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宋思远当场不管不顾飞身上台,运行真气注入宋邈体内,想要查看宋邈的状况。怎料一探便发现宋邈的金丹已经被徐白给打破了。
金丹被破,等于修为全废。
宋思远目眦欲裂,当场祭出自己的本命剑,不管不顾地朝着徐白刺去——他要让这个无礼小辈付出代价。
“拿命来!”
然而宋思远没能如愿以偿,因为有个人的剑比他更快,正是当世剑圣,掌门的二师弟——仲简。这位行踪向来飘忽不定的剑圣仅仅用他的剑鞘就挑落了宋思远的剑,拿着他名震天下的神剑“列缺”挡在了徐白的身前。
剑圣与他的剑站在一处便是一尊山岳,他声如洪钟,威严而又带着隐怒的声音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我看谁敢动我徒弟!”
“上清宗的外门弟子徐白不光悟出了一道剑意,还成了剑圣首徒。”这消息不消片刻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那日之后,徐白可算得上是一飞冲天。
仲简也有一座山头,名为却邪峰。但他常年不在山上,所以却邪峰上除了一间木质的楼阁,只有满山葱茏的树木。但重要的不是仲简这一亩三分地的薄产,而是仲简在上清宗的地位和他剑圣的名头。
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师父,徐白可谓是麻雀变凤凰。不光从外门搬到了却邪峰,连辈分也跟着长了——仲简乃是掌门的师弟,而徐白作为他的首徒,辈分自然低不了,在平辈人中都要被尊称一声小师叔。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泼天富贵,徐白倒显得很是淡定,从前作为外门弟子,徐白不可进入藏书阁,如今进了内门,他得闲便往藏书阁跑,就像是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前五年拉下的知识。
谁看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句宠辱不惊。
除了薛野。
薛野觉得徐白就是装,他从小就能装。
徐白从小被庙祝收养,庙祝是个落地的秀才,在没什么香火的土地庙里靠给人解签为生。
据说,有一年冬天,庙祝打开土地庙的大门,发现门口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婴儿脸已经冻得青紫,哭声都细微得如同猫叫,眼看是要活不成了。好在庙祝懂些医术,才保住了婴儿一条性命。
庙祝姓徐,捡到婴儿那日,正是新雪,所以庙祝给婴儿取名徐白。
徐白被捡到的时候身上一张字条都没有,惟有身上一直佩戴的一块玄色古玉看起来价值不凡。但多年过去,依然没有人寻着这枚玄玉前来认清,想来徐白原本的家庭也不见得生得有多富贵,不过是丢弃婴儿心生愧疚,才把家中唯一算得上值钱的物价留给了徐白。
薛野曾见过那枚玄玉一次,确实剔透,但那又如何,他心中嗤笑——表面功夫做得再好,徐白也不过是和薛野一样也是没人要的孩子罢了。
没想到,如今徐白却先薛野一步平步青云。
薛野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
但薛野暂时不顾上徐白了,因为宋邈眼看着不行了。金丹破碎,说白了就是数十年的修为一朝葬送,更糟糕的是,宋邈的修为本来就是宋思远用灵药堆出来的,金丹一破,宋邈那本就不够扎实的基础让他难以独自维系金丹内倾泻而出的灵力运转,整个人眼看着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眼下宋邈能不能吊住命都说不准,至于他往后还能不能凝成金丹,就算凝成了金丹,那金丹上会不会有裂痕,那都是未知之数。
宋思远可算是气疯了,但他又不能提剑去找徐白,一来是弟子考核向来是生死不论,各凭本事,宋邈被废是他技不如人,上哪说理都闹不起来;二来徐白如今是剑圣的徒弟,他如果没准备好跟剑圣撕破脸,那么徐白他便动不得。
宋思远这边在屋子里急得直跺脚,薛野和宋邈的其他狗腿子们则在屋外相顾无言。
宋邈被送回太上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整个太上峰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薛野他们也帮不上忙,不好进屋子里去添乱,只能静静地坐在宋邈屋前的石阶上听着屋里的动静。
张山,也就是之前指使薛野去暗害徐白的那位魁梧师兄率先出了声:“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
这话说出口,众人俱是一阵沉默。谁也没想到后台这么硬的宋邈竟然会一朝被废,本来以为找了个好靠山,背靠大树好乘凉,谁知道这树的倒塌不过就在须臾之间。
树倒猢狲散。
长得如同瘦猴一样的李思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我打算收拾收拾看看之前有没有存下什么天材地宝,给徐白送去,希望他能既往不咎呗。”
一旁的王武听完就笑他:“你这也太怂了吧。”王武和李思平常总是搭伙干坏事,两人关系最好。
“那不然呢,宋邈……”李思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宋邈居所,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宋思远听到,说道,“总之,现在宋邈都自顾不暇了,我们再继续跟着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这话说完,王武和张山都没有继续搭腔,只剩沉默在四人之间弥漫开来。薛野明白,他们这是默认了李思说的话。
张山拍了拍薛野的肩膀:“你与徐白之前有过节,礼备得足一些,你们怎么都是同乡,把责任都推到宋邈身上,他应当不会为难你。”
张山这话说得诚恳,一半是怕薛野把自己给供出来,让自己也处于尴尬的境地。另一半则是因为两人毕竟也一起当了这么多年狗腿子,薛野没少替他解围,要说没有一丝兄弟情义,也是不可能的。
薛野良久没有说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其余三人说道:“你们去吧。”
李思和王武愣住了:“你不去吗?”
薛野坚定地说:“要我向徐白低头,这辈子不可能。”
薛野这个人,确实没什么骨气,今天但凡是另一个人废了宋邈,薛野都会立马前去跪舔。但徐白不行,只有徐白不行。要他对徐白示弱,不如让他去死。
其余三人见劝不动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好自为之,然后便御剑飞走了,想来是去盘点家资,准备给徐白送礼。
他们走后,薛野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是汹涌的恨意。他不明白,为什么徐白的命这么好,进了外门都还能变成剑圣的徒弟,难道他薛野这辈子都只能低徐白一头吗?
正在薛野想东想西的时候,宋思远打开了房门走了出来,他眼眶充血,嘴唇泛白,俨然是输了不少真气给宋邈。
薛野假模假样地上前搀扶,显出一副患难与共的样子:“师父……”
宋思远却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你一直等在此地?”
薛野乖顺点头。
在长辈和地位高的人面前装乖讨好这些事情,对于薛野来说实在是驾轻就熟,这也是他在平辈之中口碑不好的原因,同乡的小孩曾经在背地里嘲笑薛野“有会讨好的娘,就有会讨好的儿子”。这话后来传到了薛野的耳朵里,他在那小孩家屋外蹲了三天,终于等到一天那小孩晚归,被薛野趁夜打断了一条腿。
这些事情,宋思远是不知道的,他只是看着薛野点了点头:“好孩子,你有心了。”宋思远夸奖道,“但邈儿如今这个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为师要照顾邈儿,恐怕对你的教导会有所懈怠,实在是对不住你。”
宋思远这话说得毫无感情,这不过是些场面话,但在如今的形式下,宋思远竟然还愿意分神来同自己说场面话,这件事倒是让薛野感到很稀奇。
宋思远都愿意费力维持师徒和睦,薛野没理由不陪着,于是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不妨事的师父,宋邈师兄向来待我不薄,不知有没有什么徒弟能帮忙的。”
宋思远摇了摇头:“金丹破碎,想再修复难于登天,除非有千年的银蚕丝,或者……”
“或者什么?”
薛野直觉,这话之后,才是宋思远想说的重点。
宋思远停顿了一会儿,而后低头看着薛野,意有所指地说道:“或者换一颗别人的金丹。”
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一下子褪去了自己原本慈爱的皮囊,语气中的凉薄和杀意让薛野一下子汗湿了整个背部。
修仙之人,最初学会要学会引起入体,这一步看天资,薛野灵根本就不差,却也花了整整一个月,而徐白只用了三天。入体之后便开始筑基,让灵气在体内建立循环,然后将体内的灵力压缩,压得无穷小之后,浓缩的灵力会逐渐变成一个球体,到这一步便算是筑基了。再把这个灵气球体继续压缩,缩得足够小之后便成了金丹,这便是到了金丹期。再继续吸纳灵气,包裹金丹,金丹又会慢慢变大,等便得足够大,金丹便会孵化,如同一个婴孩,这婴孩本质上便是修者的元神,而这就是元婴期。
灵气在体内循环周天的快慢,则主要取决于灵根和选择的心法,和薛野同时期进来的弟子,除了徐白之外,还都在筑基期,并没有处于金丹期的。而比薛野再高一届的弟子,已经入门有十五年之久,哪怕还在金丹期也早已经站稳了脚跟,宗门关系盘根错节,轻易动不得。
如今,整个上清宗之中,到了金丹期,还容易被宋家父子得手的,恐怕只有一个薛野了。
薛野注意到宋思远的右手一直背身后,一个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而宋思远则盯着薛野慢慢侧过了身,想要抽出自己背后右手。
薛野只感觉自己的冷汗一瞬间浸透了后背,赶在宋思远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急中生智地喊道:“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徒弟这就为宋师兄寻一颗最好的金丹来。”
宋思远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果然被薛野的话吸引了注意:“哦?”
“宋师兄人中龙凤,也不能什么猫猫狗狗的金丹都要吧。”
宋思远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一双凌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薛野,思考着薛野话中的意思——薛野是水木双灵根,在人间来说也算得上稀有,但在修真界嘛……却也不是多么难寻的资质。宋邈便是双灵根,以资质来说,换上薛野的灵根对宋邈来说也算匹配,只是这血脉嘛……
就像是老虎缺了一个颗心,用老鼠的去替补,就算能用,多少有些膈应。
薛野一看宋思远被自己说动了,再接再厉道:“既然要换,自然应该换更好的,比如……”薛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宋思远的脸色,见宋思远似乎在认真听自己说,便勾起嘴唇,轻轻抛出一个鱼饵,“单天灵根。”
单灵根常有,但是单天灵根可不常见,百年能出一个已是不可多得。
而这百年,上清宗唯一的单天灵根,叫徐白。
剑圣仲简第一次见徐白的时候,徐白因为得罪了外门的师兄,被罚扫上清宗山门前的九十九层石阶。只是石阶哪里扫得干净,徐白这头刚刚扫完,那头风一吹,便又带来了成群的落叶,整个石阶瞬间便又恢复成了清扫之前的模样。
没完没了。
徐白其实可以潦草地随便扫一扫石阶,然后回去硬说自己扫过了,不过是风又吹乱落叶,与他无关。这种事外门里不是没人干过,也有先例。
但是徐白没有,他从下午扫到了天黑,也只扫了区区五十阶,登天之梯在黑暗中显得无穷无尽,山风呼啸,似乎在哀叹着徐白那不可琢磨的前程。
徐白的心却很平静,他细致地打扫着冰凉的石阶,如同在洒扫蒙在自己修仙路上的阴翳,认真又仔细。而当徐白于扫地途中向上看时,竟然发现不远处的石阶上躺着一个落拓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灰衣白发,身上沾满了风尘,枕着一柄清霜剑睡在冷月中。他双眸紧闭,五官平常,下颌上还带着点胡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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