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朦胧间,一阵温柔的暖风吹来,拂过我的周身, 像从飘渺的远方携来了一串叮叮当当的铜铃声,其间还混杂着声声轻笑。
“我叫弥伽,你记住了。”
四周景象变幻,树影婆娑,红艳的荼蘼压弯了枝头。
“你起来。”
身下响起少年沙哑而清冷的声音。
我一怔,垂眸,顺着散落草叶间的漆黑发丝,看见了一张颠倒众生的冷艳面容。他白雪一样的皮肤上染着薄红,一双湛蓝的双眸比大海还要剔透清澈,一对浓黑的眉毛蹙着,嘴唇紧抿,似蕴着怒意。
这是吞赦那林,年少的吞赦那林,看上去只有十几岁。
“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眼睛比海水还要蓝?真漂亮……”
“你的笛音,听起来很孤独,你是不是没有朋友啊?要不,以后我经常来这儿陪你吧?我给你画画,给你画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当”,一声沉重宏远的敲钟声撞入我的耳膜,回荡不绝。
我睁开眼,眼前是一缕袅袅上升的白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焚烧纸质的味道,很像是寺庙里的味道,对面一方古老的中式木窗内,透入被切碎的细密阳光,照亮了窗下一只伏卧着睡觉的小黑狗。
这是哪里?
吞赦那林呢?我们不是在泰国的原始森林里吗?
我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是间不大的木屋,看屋里的陈设,不像是泰国,墙壁上还有个小小的神龛,里面贡着的,像是道家的神仙。
我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吞赦那林!”我一面唤着,一面走到门前,一旁趴着的小黑狗被我闹醒,汪汪叫着跑到我脚边,围绕着我前后打转,扑咬我的裤脚,令我想起了那只和吞赦那林一起捡来的小黑猫。
我抱起它,拉开门,一眼看见门外站着两个道士打扮的人,其中一个年长而干瘦,蓄着长须,另一个年轻健壮,生得剑眉星目——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上次在城隍庙里见过一面的莫唯的小师父。
“小师父,这里是……”
“滨城的城隍庙,这是我师尊,道号清绝。”
“您好,清绝…道长。”我打量着四周,这是个位于半山腰上的道观,虽然天已差不多黑了,但不远处能望见滨城的海。
滨城靠近东南亚,离泰国很近,是吞赦那林穿越边境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吗?可他为什么会送我到城隍庙来,他人呢?心里愈发不安,“道长,小师父,我是怎么来的这儿的?”
似乎明白我想为什么,那道长抬手一指海的方向:“他在海边呢。”
啊?我几步走到这高台的石栏边,朝下张望,果然望见了下方海滩上吞赦那林的背影。他换了一身白色的道袍,乌发如浓墨在风中弥漫,在这海天一色的背景里,仿佛即将翩然离去的谪仙一般。倘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定会被他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所迷惑……可今时今日的我,是绝不会再上当了,这家伙哪里是仙,分明是……
想起雨林里的情形,我耳根一阵发烫。
“身附魔骨,犹带神性,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神是魔啊。小友,你招惹上他,是你的劫数,也是你的宿缘。”
我疑惑地转眸看去,见那老道长来到了我身后:“您说什么?”
他捋着胡须,呵呵一笑:“贫道说,你们有缘。”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为什么把我送到城隍庙来啊,你们,难道是旧识?”
一个邪神和一个道士?
见老道士点了点头,我简直不可置信,还真是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老道士因岁月沉淀而静水流深的双眼望向海边,似因回忆起了久远的往事而泛起波澜:“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啦,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一双眼睛比这大海还要蓝,无悲无喜,真像一尊神龛上的菩萨,我瞧他第一眼,就知他天生心有灵窍,所以通晓百兽之语,是有仙缘的人,哪知如今再见他,他竟入了魔道,一身的邪力,可惜了。”
第57章 朱砂痣
眼前恍惚浮现出吞赦那林一双蓝眸,不染尘埃的少年模样,我心里泛起一丝难以形容的痛楚,细细密密,如针刺一般,忍不住追问:“他以前…是什么人啊?怎么会入了魔道的?难道是像小说里写的,什么修仙的修士之类的,因为什么原因走火入魔变成了这样?”
他摇了摇头,似乎被我的胡乱猜测逗笑:“他曾是苏南古国的王子。余下的,他若肯告诉你,自然会说,贫道不敢多言。贫道虽道行不浅,却也是招惹不起他的。你瞧——”
话音未洛,呼啦啦的一声,一道白影袭来,落在了石栏上。
“鹫兄!”我眼前一亮,撸了撸它的头毛,被它一口叼住了衣袖,往旁边的石阶扯去。心知它是要我去找吞赦那林,我踟蹰了一下,拾级而下。赤着的双脚落到洁白的沙滩上,悄无声息,吞赦那林却回过头来,漆黑卷曲的黑发如流水回溯,朝我伸出手。
“染染,过来。”
我无法抗拒他的注视一般,不自觉地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道浪花扑过来,微凉的海水冷不丁没过我的脚面,我呀了一声,被他抱起来,放到了旁边的礁石上。我下意识地去看他受伤的那只手,却见他手心伤处已被绷带裹住,看不出伤势如何。
只是奇怪的是,那绷带不止裹了他的手,还一直缠到了小臂上。
“大海,的确很美。”
我看着他血红的双瞳,眼前挥之不去他眸色如海的模样:“你想看海…是因为曾经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海水一样漂亮吗?”
他瞳孔一缩,似乎怔住了。
“你……”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指尖将触未触地掠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期冀什么,又在紧张什么,眼睛里的光一瞬明灭,又化为一片深沉而坚定的暗色。
“我好像又做梦了……梦了过去的你。”我回想起那老道士说的“宿缘”,又联想起在林海雪山里发生的种种,一时千丝万缕,似乎都隐隐缠结在了一起,在我脑中形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不可能吧……
“吞赦那林……这世上真的会存在轮回转世这种事吗?”
他一把扣住了我的后颈,将我拥入怀中:“……没有。”
“那为什么,我会看见你年少的样子,还听见你的旧情人的声音?”我也心觉刚才的猜想荒唐,迷惘道,“难不成是弥伽的鬼魂缠着你,见你对我…那样,吃味了,出来对着我展示你们的美好回忆啊?”
“……”吞赦那林静了一瞬,“应是那日他的骨灰扑到了你身上,些许灵念,被你感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脑电波感应?但这脑电波的弧线也太长了吧……虽然听不去有点不太合理,却比另一种猜测似乎要稍微靠谱点。
“那你这……”我犹豫了一下,“算不算是移情别恋,负了他啊?”
他扣着我后颈的手指收紧:“算,如何不算?可是能遇上你,已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我要抓着你,便只能,将他……藏起来。”
藏起来?
珍藏在心里吗?敢情我和弥伽,对于吞赦那林而言,一个是朱砂痣,一个是白月光啊?心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我踹他一脚,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抓起一团沙子砸到他雪白的道袍上:“你休想抓着我!”
说完,我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就给他从后边搂住,脸被扳向后方,与他接吻。潮湿的海风拂过我们的周身,他的发丝流过我的脸颊,这感觉太浪漫,太旖旎,令我不禁想起噶厦镇上的那个雪夜。
短短数十日发生了太多变故,回忆起来那甜蜜的夜晚竟恍若隔世。
我一时失神,被他按在柔软的沙滩上,直到涨潮的海水濡湿了衣衫,才找回神智,竟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用双腿缠住了他的腰,连忙松开,却给他攥住了一边脚踝。他手指摩挲着我的脚镯,俯视着我:“染染,明日,我们就去见你的阿爹阿娘,拿了户口本,去领证。”
怎么又提起这茬了,他还记着呢?
这偏偏还刚好就到了滨城……
我揪着他的衣襟,不答话,被他惩罚意味地一口叼住了耳垂:“不肯带我去也无事,找到你阿爹阿娘,于我而言并不难。”
“吞赦那林!”我瞪着他抗议道,这家伙就像蜘蛛一样,起先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发动了袭击,然后迅速张网结丝将我困住,现在更要无孔不入的渗透我的生活的每个层面和角落,连我父母那也不放过。
而可怕的是,我正在慢慢习惯这种困缚,正在失去挣扎逃跑的意志,从身到心,都逐渐变成了能容纳他这样非人的存在嵌入的形状。
刚才他离开一会,我就慌得找不着北。
这不是斯德哥尔摩情结吧?
还是……我爱上他了?爱了这个强暴了我数次的非人存在吗?
“待我们领了证,便再办一场正式的婚礼,叫这天地之间,人与神鬼,都做个见证。”他在我耳畔,“山上新婚那晚,我很后悔,没与你圆房。那晚的你,很好看,脸上贴着花瓣,脚上拴着红绳,还会主动吻我。”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恨不得钻进沙子里去。
他后悔?后来都圆了几次房了?
突然,一声长啸划过头顶,我循声望去,竟见鹫兄扎进盘旋的海鸥群间,原以为它是去抢食,岂料它直直俯冲向海面,便见一条形似蟒蛇的银白长尾掀起冲天的水花,影子一闪,匿入浪涛间不见了。
我愣了愣,望着那影子消失的位置,那莫非是明洛?
他被吞赦那林捏碎了心脏,还没有魂飞魄散吗?
或者,那其实已经不是明洛了?
“还不死心。”吞赦那林语气阴沉,将我搂得更紧了,“销了骨灰,碎了心器,还跟着你,要与我争抢。”
我想起他一把捏碎明洛心脏的那一幕,手指不禁攥住他的发丝,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吞赦那林……你可不可以也像渡那女鬼一样,渡明洛往生?他被自己家人利用,落到这种地步,已经很惨了,都是因为我,他才会这样。你就当是为了我,救救他,好吗?”
“我的染染真善良。”他抚摸着我的后颈,“可你不知,你的旧爱如今,已成了煞,是近魔之身,除非彻底消散,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而我的母上,正是以他对你的执念,来操纵他对付我。”
我心里一沉,虽然对他的话一知半解,也知道明洛已经不是普通的厉鬼,不是能够被渡化的存在了,恐惧之余,又感到悲伤。
我算不算,误了明洛一生?
“对了,还有一个人。”我向他提起青泽。
吞赦那林听完,只蹙眉道:“此人的鬼魂亦在……她掌控之中。但我答应你,待日后除了她,我定会渡他往生。”
我点了点头,心里沉重的负疚感总算减轻了不少。
“秦染老师!”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我回头望去,竟见莫唯站在石阶上冲我挥手,挥到一半,被身后的老道士一记拂尘砸到头上,被拽得一个趔趄,拽到了身后去。
“你想早点投胎是不是?”
……这小子,胆子确实挺大的。
我偷瞄了一眼吞赦那林,见他除了眼神冷了一分,倒也不似看见明洛那样,可能莫唯各方面的实力尚不足以被他放在眼里。
吞赦那林抱着我走上石阶顶上时,老道长一连退后了几步,身旁那位小师父则低头上前来,将一叠洁净的衣物呈递过来:“你们的东西。”
吞赦那林一手接过,淡淡道:“多谢,道长借宿。”
“秦染老师……”莫唯从老道长身后探出头来,又被一记拂尘砸了脸。
待吞赦那林抱着我出了道观,又听见后面他被打得嗷嗷直叫的声音。
“他哪是借宿啊,就是上门来警告咱们的,你们这俩小混蛋是要坑死你师尊加满门师兄弟是不是?今晚都给我跪到天亮!”
第58章 老公
从山道下去,一辆车便停在下山路口上,就是他那辆保时捷,而司机自然还是那位尸奴先生。
上了车,给手机充上电,一看日期,我才发现原来距离我失魂那日,已经过了五天了。从江城到泰国,千里迢迢,也不知吞赦那林是怎么在这几天内找过去的。是开车到了滨城,从边境偷渡出去的吗?
我侧眸看他,才发现他也在看我:“乖,给你爸妈报个信。”
“……”
内心在抗议,我嘴上却半个字也不敢说,打开微信,在他的监视下点开了沉底的家庭群,发了个消息:“爸,妈,我回来了,还有我,”
我手指顿了顿,感觉他的目光徘徊在我指尖。
“媳妇。”实在打不出“老公”两个字,我打了这个词,飞快点了发送。
“如今城里,叫自己夫郎,应该叫什么?”他把我捞到怀里,突然问。
我头皮一麻:“……就是叫名字啊。”
“当真?”他攥着我握着手机的手,拇指在屏幕上一滑,在我惊诧的注视下,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一句话。
“合法夫妻怎么称呼彼此。”
看着硕大的“老公”两个字弹出来,我整个人都木了。
他扳过我的脸,使我不得不看着他。
红瞳看得我一瑟缩, 只好老老实实的:“老,老公……”
但我立刻就后悔了。
“吞赦那林,马上要见爸妈了,你住手!”
等车快开到我家附近的时候,我眼睛都哭肿了,嗓子也叫哑了,唯一不该说幸运还是更加不幸的是……吞赦那林学会了用套子。
而这车上居然屯了三盒。
我也从没想过,既昨夜在狼背上要我之后,他竟然会在车里要我,要不是开车的尸奴无知无觉,我真的会羞到一头撞死。
“不要再来了,我家就从这里上去……不要让,让我爸妈看到!”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才终于止戈,给我穿好了衣裤和鞋。我浑身发软,看向车窗外,那栋熟悉的四合院式别墅在视野中越来越近,我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鼓起勇气和他立规矩:“在我爸妈家,你晚上,不许碰我。闹出动静来,给他们听见,我,我跟你没完。”
“若你乖,就听你的。”他吻了吻我眼角,又哄我给他扣上扣子,束好头发——不似我事后总是全身潮红,他永远貌若冰雪,气场沉静,只要衣装收拾整齐,就全然看不出私底下他对我有多放肆多过分。
——乖就听我的,可他乖的标准是什么?
停了车,拿他的手冰镇了一会眼皮,我才敢开门下车。
双足一落地,就一阵发软,蹒跚走了两步,我又被给吞赦那林打横抱了起来。
我不想给他抱到家门口去,可双腿根本没力气,从山上一路下来,车颠了多久,我就被折腾了多久,跟古代骑木驴的刑罚似的。
理了理衬衫,我正要按门铃,门便已经开了。
“是少爷,老爷,夫人,是少爷回来了!”
一见是我,开门的老仆妇便激动地大喊起来。滨城天气暖和,进门都不穿拖鞋,我脱了鞋,也示意吞赦那林照做,随我进了门廊。
“哎呀,我的染染,你可算回来了!”
楼上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身深色旗袍、风韵犹存的我的养母都顾不上平日她尤其着重的仪态,疾步从楼梯上下来,而我的养父则虎着个脸跟随在后,眼神责怪地看着我,又看向我身后的吞赦那林,不知是不是也被他的容貌震撼,一向沉稳的他眼神亦露出了些许惊愕。
“爸,妈,他就是……”
我正酝酿措辞向他们介绍吞赦那林,突然感到肩上一沉,侧眸望去,吞赦那林蹙起眉心,一手捂着胸口,竟朝我栽倒过来。
“吞赦那林!”
我一惊,一把扶住了他,被他的重要压得踉跄两步,好在立在门廊两侧的两个佣人眼疾手快,连忙将我们扶住了。
“这是怎么了?”
“吞赦那林?”我抱住他的腰,捧起他的脸,见他双眼半睁半闭,似乎快要昏迷了。
难道是之前手上受伤导致的?
我心里一阵慌乱,人受伤可以送去医院,可吞赦那林不是人,我该拿他怎么办?
“哎呀,你这外国媳妇怎么回事啊?我先叫救护车,让家庭医生给他来看看吧。”我养母吩咐道,“秦妈,快打电话。”
“找个朝阴的房间,让我躺一会,就行。”耳畔忽然传来吞赦那林沙哑的低语,我一愣,点了点头,“妈,你别叫医生和救护车了,我扶他上楼去我房间休息一会。你和爸在客厅坐一会,我等会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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