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反倒描绘出了种艳色绝世的氛围美感。
而至于她所要求的红玫瑰元素,就被设计在了模特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上。
提着阳伞的右手无名指上,红色的玫瑰冷艳夺目,同浑身庄严寂静的衣着色彩,形成着鲜明对比,成为了整套礼服唯一的一抹异色。
金宝儿难以形容心中的震颤,从未想过这样冷静肃穆的黑色与遮挡全脸的保守头纱相组合,竟反而能打造这样一番勾魂摄魄的神秘美感。
尤其那一朵玫瑰的搭配,在一身的黑色中是那样的醒目惹眼,正恰如其分地彰显出了她想要标志性特征。
“喜欢吗,金小姐?”纪轻舟见她愣愣瞧着图纸而不出声,便开口提醒了一句。
金宝儿闻声这才脱出思绪,抬头看向纪轻舟,又闭了闭眼眸,摇头叹道:
“我太满意了,原还想拿拿乔,好让您给我便宜些,但实在是挑剔不出毛病,您直接出价吧。”
“那我就直说了。”纪轻舟被她直白的话语逗笑,旋即口吻和气道,“这一套不论面料还是制作工序都挺复杂的,所以,二百八十元,包含头纱、披肩、帽子、手套和玫瑰花戒,算是我给你的优惠价。”
金宝儿听到前半句话时,都做好再去问程老板要钱的准备了,一听未超过三百,顿时为自己的钱包松了口气。
虽然在她自小培养的价值观里,二百八十元一套衣服简直是天价,但她现在财政情况富裕,钱来得也容易,所以并未感到那么心疼。
毕竟只有将自己打扮得更漂亮,满足了程敬仁的要求,哄得那家伙开开心心的,她才能拿到更多的钱。
“按照惯例,是不是该支付定金了?”她笑着问道。
纪轻舟略感诧异,还以为她会讲讲价:“你现在出手这么阔绰,我还真有些不习惯……那就先支付三十定金吧。”
金宝儿应了声,接着就从钱包里数出了三十银圆放在茶几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粗浅的道理嘛,我还是懂得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鬓边的发丝挂到耳后,接着扣上钱包起身:“我下月能否在那宴会上稳住我香国总统的头衔,可就全看您的了,纪老板一定好好帮我做啊。”
“放心吧,我肯定加班加点地给你做。”纪轻舟略有些无奈地回应。
金宝儿这笔单子下个月十号左右就得交单,而今天都二十二号了。
不到三周的时间,如此复杂的工艺,光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头疼了……
“骆老板, 总算把您盼来了,来看看料子?”
一家土布洋货混卖的布庄里,个头不高的掌柜瞧见穿着身丝绸长袍、戴着顶巴拿马帽的高个青年跨进门槛来,当即便露出了和善笑容打招呼。
骆明煊被他这声“老板”叫得神清气爽, 按了按帽子挺着脊背地走进店里,左瞧瞧西摸摸道:“今日来找几个料子,黑色玫瑰花纹的蕾丝, 你这有吧?”
“有, 要什么样的都有,我给您找找……”
“快点啊,我老板等着要呢。”骆明煊催促着, 靠在柜台前等候起来。
眼神则下意识地打量着货架上的面料, 与自家的布料暗暗作着对比。
这也是他的职业病了。
随着印花小作坊的运转日渐稳定, 他如今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苏州河旁的染坊仓库和泰明祥各家店铺间转悠,查看新布售卖的情况。
卖得好了他高兴, 哪天销量差了,他便急得冒火。
一会儿怀疑是天气不好, 大家不爱逛街, 一会儿又怀疑是对家暗中作祟,出小报抹黑他们泰明祥的名声。
每日疑神疑鬼的, 操心个没完。
而除去关心生意, 他的另一项工作,便是按照纪轻舟的要求采购面料。
说是工作,但十二块一个月的工钱, 对他来说压根不算挣钱,只不过给纪轻舟做采购,他一方面可以多跑跑市场,见识到更多的面料,累积更多的从商经验,另一方面,就是他心里乐意罢了。
昨日一个电话打来,今日一早便轧闹忙似的一头扎进了布料市场,按着要求寻找合适的样品。
倘若是自家店里有的,就以优惠价从自家购入,没有的就只能去其他地方转转。
南市这边的布料商多,料子齐全,价格相对租界里的布店便宜,所以他最爱来这边采购。
不一会儿,掌柜就抱着几卷蕾丝面料过来,这种洋货料子不便宜,料子又容易磨损起球,都是用油纸包裹着的。
“您看看喜欢哪种,有这种薄薄的小花的,有这种大朵的玫瑰花纹的,还有这种波浪边的……”
骆明煊也不确定纪轻舟想要哪一种,刚想说都剪个半尺样料回去,这时掌柜又拿来一卷料子,推销道:
“这款不是蕾丝的,但最近卖得很是不错,也是玫瑰花纹的,相当漂亮,您看看喜不喜欢?”
骆明煊一见他打开的那匹料子,脸上携带的几分笑意顿时就收敛了起来。
伸手摸了摸那印着大片浅咖色手绘玫瑰花纹的黑色布料,蹙起了眉头问道:“您这料子是从哪收的?”
“这个嘛,自然有我的渠道,您放心,它绝对是好货……”
掌柜还生怕他想越过自己直接去找源头供货商订货,半点不肯透露消息。
骆明煊闻言这后槽牙就咬紧了起来,一句脏话在嘴巴里转了几圈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商人了,不能逞一时之勇。
骆明煊暗暗劝说自己,觉得这会儿能忍住不发脾气,他还真是成长了许多。
接着一咧嘴巴,面上带笑而语气却恶狠狠地朝掌柜说道:“这个也给我剪个半尺,拿回去老板有看中的,我再来买!”
当骆明煊抱着面料样板册推开二楼制作间的房门时,纪轻舟正站在靠窗的人台旁,用坯布给金宝儿的礼服做立裁打版。
金小姐的单子急迫,插队是必然的,但冯敏君和叶叔桐手上的单子也不能拖延,所以这套黑色礼服就只能由他负责制作,调擅长手针活的田阿娟来做个助手,这阵子多加加班了。
听见骆明煊打招呼进门的声音,纪轻舟条件反射地回头瞧了他一眼,随后一边不紧不慢地推动布片转移腰部省量到袖窿,一边回应道:“来得这么早,我要的料子都找齐了?”
“何止啊,不仅找齐了,还找到了多余的呢。”
骆明煊沮丧着脸,拉了张椅子坐到了他旁边,摘下帽子捋了捋稍长的头发。
“什么多余的?”
骆明煊就打开夹着面料的样板册,从里面拿出了一片带有浅咖色玫瑰印花的黑色布料,用着一副好似受了委屈要向家长告状般的口吻道:“你看看这个。”
纪轻舟闻言侧转身体,瞧了两眼他手里的布料,从脑海中翻找出记忆:“我们新出的料子?”
“果然,你也觉得像吧……”骆明煊无奈地扯了下唇角。
“什么意思,”纪轻舟稍加思索,就领悟了他言外之意,“这是盗版货?”
“正是!”骆明煊说罢,将那片料子揉成了一团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泄愤。
接着咬牙切齿道:“诶呦,想起这件事我就来气,这料子就是棉料里掺杂了少许的桑蚕丝纺织的,次得不能再次了,说它是丝绸,我真是牙都要笑掉。
“结果这仿品卖一角半一尺,多的是人买,而我们那全真丝的香云纱,三角一尺,人家却嫌贵!
“我后来又去几家常去的店逛了逛,发现不少有洋货出售的布店里都出现了类似的仿版货。我们若出的是丝绸,他们就在棉料里掺点蚕丝,我们出的若是纯棉料子,他们就用次等的纱线纺织,总之是压低成本,非要卖得比我们便宜一半不可!
“这种低劣的手段,这样大的出货量,显然不是那些老对家能拿得出手的,当时我就怀疑是洋商干的。
“后来,果不其然!从一个熟识的老板那打听到,那些假货都是从几家外资的纺织厂和印花厂出来的。
“我们店里新上的花色,出售还不到半个月呢,他们转头就一模一样地给抄去了。
“我说最近新货怎么越来越卖不动了,还以为是哪些老对家暗中使坏,原来是被这些不干人事的洋商给阴了,那些个洋鬼子怎么就没掉进粪坑里淹死!”
骆明煊一口气说到这,就像是气得喘不上来般,握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惹得两个女工频频投来目光,似乎是忧心他会气绝当场。
纪轻舟听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有盗版面料出现,他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拿给骆明煊的图稿,有百分之三十,他都是直接使用了画报上某款时装的面料图案来添加细节绘制而成的。
画报上出现的图样,那些厂商自然是想抄就抄,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这一款,我记得不是画报上出现过的面料花纹吧?”
“当然不是,摆明了那些个外商阴险得很,知道你出的图样新鲜受欢迎,就盯着咱们的新货抄,同吸血的蚂蝗一般,恶心得很!”
骆明煊气愤地捏了捏拳头,旋即又泄了气,仰头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眉眼,苦着张脸拖长尾音道:
“难不成今后咱们每出一款新花色,就只印个几百匹,卖半个月就收手?这样岂不是连雕刻花筒的成本也挣不回来?轻舟兄,你想个办法啊……”
“那就做做营销吧。”纪轻舟从容说道,“在那些报刊杂志上多打打广告,配合搞些小活动,买绸缎赠鸡蛋类似的。”
“打广告?”骆明煊眨了眨眼,“我们泰明祥还需要打广告吗?”
“你们泰明祥在上海才几家铺子?”
纪轻舟轻笑了声,从围裙口袋抽出剪刀剪去多余的坯布边角,边忙活边不紧不慢说道:
“虽然你们知名度高,但老字号绸缎庄的名声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拖累。
“假如是你,要买新鲜花样的料子,难道会去那种以传统花色和面料出名的绸缎庄吗?我想,大部分人都会首选洋货店吧?你不打广告,有几人知道那些新货的正版是你们泰明祥的?
“所以不仅得宣传,还得往大了宣传,打出支持国货、支持正版的口号,越多人知道,才有更大的胜算赢过那些盗版布料商。”
“可是……”骆明煊有些扭捏地挠了挠头皮,“这样会否算是消费那些爱国人士的热情呢?”
纪轻舟轻轻咋舌,暂时收起工具,拿起桌台上的茶杯打开盖子喝了口茶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
“我问你,你们泰明祥是不是最最正统的苏州绸缎商?”
骆明煊仰头注视他,愣愣地点了下头。
“那我这个图案设计师是不是土生土长的华夏人?我们所印染的面料是不是正版原创?”
骆明煊再次点头。
“那些洋人的布料商生产出售盗版,以次充好、扰乱市场,是不是很可恶?”
“是!”
“那既然在这种处境里,我们打广告宣扬支持国货、支持正版,是争取我们应得的利益,这有问题吗?能算是消费爱国人士热情吗?”
“当然不是!”骆明煊情绪激昂地回答完,唰的就站起了身,将帽子往头上一按,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道:“你说得太对了,就得大肆宣传才有人知晓!
“那些个洋商用这种恶心手段不知挤对迫害了多少传统布商,这回碰上我铁骨铮铮的骆家大少,算是被他们踢到铁板了!我这就去砸钱联系各家大小报社,将我们的广告登满全上海的报纸!”
“咳。”纪轻舟好险没被他的自我形容逗乐,为了不破坏气氛,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注意避开那些外资报社,还有,要是缺广告费,我可以资助你一些。”
“诶,好意心领。我虽然离家出走了,但这段时日多少也挣了点钱,这广告费我从牙缝里抠一抠,还是能抠出来的。”
“你这牙缝也是够大的。”
骆明煊呲着牙嘿嘿一笑,旋即又收起表情,一本正经道:“我这就去进行我们的宣传大业了,轻舟兄,你就放心等着我给你年底分红吧!”
骆明煊俨然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那日定下计策之后,不到一周,纪轻舟就陆陆续续在一些报纸上看到了泰明祥的广告。
他那广告不知是否找人指点润色过,写得都挺委婉有意思,并非那种直白的强求人家“支持国货”,不买正版就是洋奴之类的容易激起矛盾的广告词,总体而言,效果还不错。
至少从骆明煊近日给他的反馈来看,泰明祥几家铺子的新货售卖量皆有上涨。
不过肯接这种广告的多数是小报社,最大的一家也就是《沪上日报》,估计是信哥儿看在骆明煊面子上才接的。
当然小报有小报的好处,便是传播得广,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只是没有大报社那么有威信罢了。
起初,纪轻舟以为广告打到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
直到十二月初的一个周末清晨,同解家两位长辈一同吃早餐时,沈南绮翻着《申报》忽而转头看向他笑道:
“我说泰明祥怎突然开窍了,最近几月出了好些花纹新鲜的料子,原来都是你提供的图样?”
“嗯?”纪轻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报上也打广告了?”
“可不是嘛,就在这底下呢。”沈南绮将报纸拿给他指了指。
纪轻舟立即接过报纸细看。
只见版面的最下方一个小版块上,赫然登载一条广告词:
——“摩登时装美,泰明祥绸缎亦美,二者结合而为国货尤美,百年泰明祥,品质最精良。”
下方还有一条详细解释:“泰明祥绸缎庄已签定《摩登时装》主画师纪先生为图样设计师。追求时新面料,崇尚正品国货,请光临泰明祥绸缎庄。”
纪轻舟看到前一条广告词还觉得高兴,瞧见后面自己的名字,便不禁挑起了眉尾。
骆明煊这小子,怎将他也给编进广告里了?
真是大胆!
“申报馆肯将竞争对手的图画刊上报, 骆家此次估计是没少花钱。”
纪轻舟尚沉浸在骆明煊把他编进广告词的震惊中,听沈南绮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摩登时装》是沪报馆出的画报, 两家报社纵使新闻的侧重面不同,不算死对头,但到底存在些竞争关系,也不知骆明煊砸了多少钱, 才让这广告登上《申报》。
他将报纸还给沈南绮,拿起公筷给解予安夹了点小菜,缓缓解释道:“其实是我和骆明煊合作出的新面料被一些外商给抄袭出了盗版, 他才不得不花钱在这本埠销数最多的报纸打广告宣传。”
“原是如此, 那小煊倒是也慢慢成长了,知道给家里挣钱了。”沈南绮颇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
解见山闻言,倏而笑了笑:“听闻骆家那小子死活不愿接受家里定的亲事, 独自搬出去租房居住了, 把他爹娘气得给他断了生活费, 估计这才不得不想办法挣钱了。
“说起来,这倒是同我当年的经历有些相似……”
“您年轻时也离家出走过?”纪轻舟有些八卦地询问。
“不然你真当他当年只身一人到上海, 是胸怀抱负,为了闯荡事业啊!”沈南绮调侃了她丈夫一句。
“但这却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解见山笑着感慨道, 眼神看向了身旁夫人,“否则……”
“便遇不到美丽大方的沈女士了。”纪轻舟帮他接了下去。
“你好好吃你的, 别胡乱接话。”沈南绮稍有些羞恼地瞥了他一眼。
接着她刻意绕回话题说道:“不知苏州那边的绸缎庄可有你们的新货?假如有的话, 我便去买上一些,正巧上周办了运动会,拿去作为前几名的奖励。”
“苏州那边应该是有一些新货的。”纪轻舟先是回答, 尔后好奇问:“您学校还办运动会?”
“也不光是我们学校,这是上面组织的,今年第一次办。如今不都说要推行体育运动,强健体魄嘛,就组织了几所女校办了这运动会。”
沈南绮口吻随意地说道,“不过项目不多,主要就是赛跑、体操这些,毕竟不像爱国女学那般,还有个体育专科。”
纪轻舟微微点头,感觉自己的知识又得到了补充。
“说到学校,我想起来了,”解见山突然看向他开口,“有一项工作,或许你可以试试。”
纪轻舟微微挑了下眉,讶异于解见山竟然会有项目交给自己,饶有兴致问:“是什么工作?”
“我们同乡会筹资创办的私立女中学,明年便开始招生了,你既然擅长此道,做个校服的设计应当没问题?”
“女子中学的校服?”纪轻舟这回是真的有些诧异。
相似小说推荐
-
和首富联姻后真香了(爱喝豆汁) [近代现代] 《和首富联姻后真香了》作者:爱喝豆汁【完结】晋江VIP2024-05-27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4946 ...
-
老公是影帝的好处(赛博电子鸦) [近代现代] 《老公是影帝的好处》作者:赛博电子鸦【完结】废文2025-02-16完结收藏1.2万简介:分手可以把他投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