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建路6号,就霞飞路上的那家洋服店, 你晓得吧?”
报出地址,确定车夫知晓地点后,金宝儿放心地靠在了车座上。
乘着拂面的微风,她从包里拿出了今早刚出的第八期《摩登时装》画报, 却未急着翻看,而是盯着封面欣赏了好一会儿。
难得的,这新一期的《摩登画报》封面不再是手绘的时装画, 而是首次出现了真人的照片, 正是电影《真假凤凰》的定妆照。
封面由两张女子的侧脸照拼合而成,一左一右,虽然妆容截然不同, 却能看出是同一张脸。
就像是一对双胞胎背靠着背拍摄的照片。
左侧女子笑容明媚、发型精致, 戴着闪闪发光的漂亮珠宝, 俨然是一位富家千金,而其背景却是一片幽深漆黑, 仿佛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相对的,右侧女子造型朴素, 妆容憔悴, 背景则为一片光明。
虽是一幅只有黑白两色构成的封面,却十分具有戏剧性, 况且以真人摄影作为封面着实罕见, 即便是如金宝儿这般甚少看报刊杂志之人,看见这封面时也有种直觉。
——这一册画报一定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同时也定然能卖出很高的销量。
然而因为不识字, 金宝儿并不知晓这是电影的宣传照,只当是这画报想尝试个新风格。
说不定我也能做这封面女郎……
她心里暗忖。
兀自欣赏了会儿封面照片后,她便翻开了画报,浏览起一张张的时装画,认真地从中学习服饰搭配的技巧。
工作室二楼的制作间,朝南的几扇窗户半敞。
微风穿过树梢,吹得蕾丝窗帘轻轻飘动,阳光透过窗帘斜照地板,留下一片斑驳光影。
窗户旁的缝纫机前,两个女工正一边干活,一边聊着天。
“鱼儿虽然平时也不怎说话,但到底年纪小,身上就带着股活力,这会儿她去别地干活了,还显得怪冷清的。”
“她是去给那什么电影女主角穿戏服的吧?日后就能在影院里看见我们做的衣服了,想想那些洋玩意儿可真有意思。”
“诶,老板,我今早在画报上瞧见施小姐的照片了,那电影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呢?”
聊到这个话题,余小梅就起了兴致,踩洋车的动作稍稍暂停,回头看向熨烫台旁的男子问了句。
“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估计么,起码要等半年吧。”纪轻舟回话道。
“那也不需要等很久嘛……”
不知谁咕哝了一句,随后两女工又聊起了别的琐事。
两台缝纫机同时操作的声音有些吵闹,但屋里干活的人俨然都已习惯了这嘈杂声响,各自专心地做着手上的活计。
纪轻舟熨烫完外套领子后,便将熨斗暂时放于一旁。
动作轻巧而利索地将烫凳塞入西服袖子,接着又提起熨斗,小心地给袖子塑形。
经过半个月的忙碌,给解予安准备的这生日礼物总算于昨晚完成了缝制工艺,今日要做的就是将整套西服整烫完毕。
为了制作这套西服,纪轻舟也颇花费了些心思。
设计打版、裁剪缝制什么的倒是寻常,主要是为了获取解予安的身体尺寸花费了好一番工夫。
虽然顺利地从梁管事那里问到了半年多前解予安拿去裕祥定做西服时的尺寸数据,但他估摸着某人这半年来光吃喝睡觉不锻炼,定然已有些长胖,于是特意半夜里偷偷爬起来,趁着解予安沉睡的时候,用皮尺蹑手蹑脚地给他量尺寸。
过程虽麻烦,但好歹西服是顺利完成了。
毕竟是宽松的版型,即便尺寸有些出入,解予安穿起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哪怕真有些小问题,对方也发现不了,届时他再偷偷改了便是。
正一门心思专心熨着衣服,这时耳旁忽然传来了叶叔桐的声音:
“我来帮你吧,刚去楼下倒茶,看见来客人了。”
“来客人了?”纪轻舟回头看了他一眼:“是新客吗?”
“看起来像是。”
“行,只要不是来催单的就好。那你帮我熨个袖子吧,小心点。”
纪轻舟说罢,便将熨斗放到一旁,转身脱下围裙走向门口。
到了楼下会客室,果不其然,有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士坐在长沙发上等候。
虽然在室内,对方却依旧戴着毛呢帽,帽檐遮挡着大半张脸孔,仅能瞧见她涂得殷红的嘴唇与较为英气的下颌线。
“上午好,来做衣服吗?”纪轻舟这么问候着。
刚拿起柜台上的笔记本走向单人沙发,便见那女子抬起头来,帽檐下赫然是一张五官分明的熟悉脸孔。
“金小姐?”纪轻舟稍有些诧异地扬了下眉。
发现是熟客,他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口吻轻快道:“好久不见啊,你现在这身着装打扮可全然是个时髦女郎了,方才我险些没认出来。”
“我这时髦装扮还不是跟您那些时装画学的。”
金宝儿一抬眸便绽开了笑容,眼神柔亮地注视他道:
“眼下在这地界,谁不知要做最时新的衣裳,就得到霞飞路的世纪时装店来。
“您这生意真是越做越好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我能走进您的那间小铺子里,花六块大洋就做了那套洋装,真是菩萨保佑,运气太好了,捡了大便宜。”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就直言不讳了,我这店现在可是涨价不少啊。”纪轻舟半开玩笑地给她打了个预防针。
“放心吧,我自然是带够了钱才敢来的。”
纪轻舟点了点头:“那就说说要求吧,今日来想做个什么衣服?”
金宝儿显然是早就有了想法,闻言便道:“我想做一套西洋式样的新娘装。”
“婚纱吗?”纪轻舟瞬间想起了之前在报纸上看过的那则新闻,“您要和程先生办婚礼了?”
“诶,我哪来的资格和他办婚礼啊,说是什么十七房姨太太,实际根本连程家大门也进不了,只能算是个外室。”
金宝儿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不过嘛,反正我就图他的钱,他呢也就图我那香国总统的名号,不进程家门我还更自在,省得天天对着他那张贼眉鼠眼的脸亲不下嘴,也吃不下饭。”
说到这,金宝儿又抬眸瞧了对面的青年几眼,只觉这些日子受难的眼睛都舒服了不少。
纪轻舟没料到她说起话来如此直白,不知如何接话,就顺着正题道:“所以不是办婚礼,那是在什么场合穿?”
“不办婚礼,但准备办个婚宴,您大概也听过一些传闻,程老板那个人就是爱炫耀,什么都要用洋货。
“宴会呢,也要学洋人那套,吃西餐,穿洋服,又要我打扮成顶好看的样子,配得上那‘香国总统’的称号,总之便是这么回事。”
金宝儿缓缓说着,摸了摸鬓角的发丝:“虽说他这人挺讨厌,但出手确实大方,我说我要想打扮好看,就得去上海最时髦的时装店置办行头,他出手便给了我五百大洋……”
纪轻舟听懂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要定做一套晚宴礼服?”
“是吧。”金宝儿从未参加过西式的晚宴,也说不清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衣服,“总之您经验丰富,肯定能给我搭好一身。”
“那有什么要求吗?颜色风格之类?”
“这我倒没什么要求,总之是适合我、能将我变得顶顶漂亮又迷人的,关键是要人一看便觉得,不愧是选美大会的第一名。”
纪轻舟缓缓点头,在本子上总结了她的要求——惊艳绝伦,制霸全场。
“哦对了,”金宝儿倏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最好有红玫瑰,毕竟我就是靠‘红玫瑰小姐’的称号出名的,得把它变为我的标识。”
这姑娘还怪有营销头脑的。
“行,你的要求我都记住了,”纪轻舟笑着应声,随后问出关键问题,“那么这个宴会是什么时候举办?”
“说是定在下个月中旬,具体日期还未定,您就当是下月十号吧。”
下个月十号……那只有不到一个月的设计制作工期,时间有些紧张啊。
纪轻舟犹豫地抿了下唇。
但金宝儿是老顾客了,她的单子自己也挺感兴趣,于是考虑过后,还是欣然答应道:“那好……今天是周一,下个礼拜一,你有时间的话来看效果图吧。”
虽然金宝儿的单子稍有些着急,但纪轻舟还是按部就班,先完成手头上的工作。
这日,将解予安的西装整烫完毕后,他便将其用崭新的礼物盒包装起来,打上了华丽的金色缎带,带回家中,藏在了衣帽间内的衣橱角落。
到了解予安生日那天,纪轻舟也照常上班,仿佛什么特殊安排也没有。
奇怪的是,某人性格那般的斤斤计较,当天上午出门前,他表现得一副完全不记得对方生日的模样,这人竟然也丝毫没有生闷气的意思。
这令纪轻舟不禁怀疑,难不成他的计划已经泄露了?
可他压根没跟任何人提过他的计划啊……
还是说,解予安已经猜到了他一定会有所准备,所以并不着急?
不论如何,纪轻舟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原计划行事。
十七号,下午三点,随着二楼钟声敲响整点,纪轻舟兴致冲冲地推开了书房里间的房门。
此时,解予安正坐在椅子上听阿佑念着报纸。
听见他回来的声音,主仆二人都有些诧异。
解予安偏头朝向他的方向问:“今日下班这么早?”
“有个重要事情找你!”
纪轻舟说着就走到安乐椅旁,抓住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腕道:“来,跟我出去。”
“何事,很急吗?”
“很急。”
听他这么说,解予安也就不再多问,站起身跟着他出门。
此时,某人眼睛看不见的好处出现了,便是准备生日惊喜都不用特意给他蒙眼睛。
一路无话地走进了对面的小餐厅,直到在椅子上落座,闻见淡淡的食物香气,解予安仍是不明就里,问:“究竟是何事?”
“你装得还挺像,说实话早就猜到了吧?”
纪轻舟不信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一边在圆桌对面落座,一边拿起筷子放到他手中,语含笑意道:“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可是专门提前回来,给你煮了碗长寿面哦!”
解予安手里拿着他硬塞进来的筷子,闻言眉头微动,神色有些古怪。
似乎有点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别愣着啊,再过会儿面就糊了。”
纪轻舟未察觉他的犹疑,全心贯注在自己做的长寿面上:“快,尝尝看味道如何,我还特意给你煎了个爱心鸡蛋呢,可惜你看不见我这完美的煎蛋。”
听他着急催促,解予安这才故作平静地应声:“好,我尝尝。”
接着,便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卷了卷,不急不慌地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纪轻舟撑着下巴瞧着他问,眼睛一眨不眨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应该是好吃的吧,毕竟是在你家厨师的指导下做的。”
“嗯,手艺不错。”解予安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
“是吗,我也尝尝。”纪轻舟有些好奇自己的手艺,说着就拿起一旁的汤勺,舀了点面汤尝了尝味道。
“好像稍微有点淡,不过应该合你口味吧?”
解予安点头应了一声。
“那你慢慢吃。”
纪轻舟将汤勺放了回去,趴在桌面上瞧着他,语气温和道:“生日快乐,解元元,吃完这碗面你就能长命百岁喽。”
解予安不知高兴还是如何,唇角牵起一丝笑意。
但却没有回应他的话语,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爱心煎蛋。
考虑到晚上还要吃饭,而解予安的食量也不大,纪轻舟给他准备的分量便不多,权当充个下午点心。
因此即便解予安吃饭速度很慢,仍是在十分钟内解决了这碗长寿面。
待他放下筷子,纪轻舟就给他递上水杯和手帕,笑意盈盈问:“怎么样,我贴不贴心?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下厨,娶到我你真是三生有幸。”
“嗯,确实。”
解予安喝了两口水,用手帕擦了擦嘴,语气愉悦中夹带着些许促狭道:“如果没有记错我生日,就更贴心了。”
“啊?”纪轻舟刚刚还咧着的嘴角闻言顿时收起。
他坐直身体,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怎么会,你生日不是十一月十七吗?我还跟沈女士确认过的啊?”
“是旧历的十一月十七,你以为呢?”
“旧历……”纪轻舟愣愣重复,一时间一股尴尬的情绪蔓延全身,“那新历是?”
解予安迟疑了几秒,也许是从未过过新历的生日,特意回想了一下才道:“十二月二十二。”
听闻解予安的回答后, 纪轻舟顿然觉得自己有点蠢。
民国政府虽推行使用新历,但民国成立也没多少年,生辰节日大部分人肯定都按照旧历来过, 他却没多问一句,记了个十一月之后,就依自身习惯,下意识当成了是新历的十一月十七。
幸好……幸好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当着大家的面搞什么惊喜仪式,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解予安和黄佑树,加上一个指导他做面的厨师而已。
怪不得那厨师听见他说要给解予安做长寿面时,面色有些犹豫呢, 他还误以为是人家是嫌麻烦不想教……
“那既然如此, 就当我给你加了个餐吧。”纪轻舟假作没看见某人嘴角压不住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起身, “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去干活了。”
说罢, 就准备先离开此是非之地。
但还未等迈出两步,解予安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侧头问道:“这样便结束了?”
“嗯,不然呢?”
“没有礼物?”
“没有, 吃了我的爱心煎蛋还不够啊?”纪轻舟故意用着一副不解风情的直男口气道。
解予安稍作停顿, 语气平和问:“那么月初时,你深更半夜地量我的身体尺寸, 是拿去做什么?”
“……”纪轻舟无言, 没想到自己半夜偷偷给他量尺寸的事也早就被解予安发现了。
看来他这生日惊喜还真是准备得纰漏百出。
“是,我是给你准备了礼物,”他自暴自弃道, “但今天又不是你生日,下个月再给你不行吗?”
解予安灵活变通:“我可以提前过。”
“提前一个月也太早了吧……”
“晚了入冬了,我怕没机会穿。”
纪轻舟张了张嘴,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又闭上了。
这下可好,连礼物送的是什么都给猜出来了。
纪轻舟垂眸看着他平直低垂的纤长眼睫,一时间有点想笑。
旋即带着点气恼地掐了掐他的脸颊:“老实说,你上辈子是不是朵荷花?”
解予安抬手包住了他作乱的手指,疑问:“何意?”
“所以这辈子莲藕投胎,心眼这么多。”
“……荷花,不该是莲蓬投胎吗?”
“都一样,反正心眼子多得很。”
纪轻舟抽出了手来,有些摆烂地拽了拽他的胳膊道:“走吧,去试试礼物。”
既然解予安都猜到礼物是什么了,也确实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了。
况且他说得也没错,现在的季节正适宜穿西装,等到了十二月底,天冷了,就只能配在大衣里边做个内搭了。
解予安站起身来,叫了等候在门旁的阿佑来收掉餐具,尔后就跟着他去了斜对面的衣帽间。
推开房间门,一股干燥的皂香味扑面而来。
午后倾斜的秋阳从一侧窗子照射进屋子里,空气中纤尘飞舞。
纪轻舟将解予安拉到一旁,转身从衣橱角落将那特制的黑色礼盒搬了出来,放在了用于储放首饰配饰的柜子上。
解予安听着他的动静,好奇问:“何时藏于此的?”
“前天晚上啊,我不是还特意打电话叫你别来接我吗,毕竟这礼盒挺大,怕被你发现了。
“早知道你都猜到了,我就直接让你来接了,那天因为礼盒包装得太精致了,我怕路上被人打劫,还特意花了一个大洋,叫了计程车回家。”
纪轻舟漫不经心地念叨着,拍了拍盒子问:“怎么样,是我帮你拆呢,还是你自己来?”
解予安闻言,就默不作声地朝着他拍打盒子的方向伸出了手,摸到打着蝴蝶结的缎带后,毫不留情地解开了包装。
随着他掀开盒盖,一股融合着面料味道的淡淡玫瑰檀香飘逸而出。
即便看不见,嗅到这沉稳馥郁的香气,解予安也能感受到纪轻舟对这份礼物的用心。
纪轻舟倚在柜旁,注视着他道:“猜猜看是什么?”
解予安伸手探了探里面的东西。
尽管每一单品都被折叠整齐装在了暗金色薄纱缝制的防尘袋里,透过对那衣服厚度和分量的感受,他还是很快给出了答案:“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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