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宋瑜儿,则独自一人站在熨烫台前,哼着歌拿着电熨斗熨衣服。
“已经完成了?”纪轻舟过去看了看,见那灰色的全开襟旗袍已然平整地铺在台面上,便开口问了句。
“嗯!”宋瑜儿抬眸瞧了他一眼,点头应声道,“都完成了,标签也上了。先生,这件旗袍也需要约客人来试穿吗?”
她暗含期待地问,毕竟是她从头到尾参与制作的旗袍,自然也想看看客人穿上它的样子。
“不用,这件衣服的客人就住在老铺子附近,等会儿我回去的时候往老铺子绕一下,放到那边店里就行。”
纪轻舟没察觉到她的心思,直接打破了她的幻想。
“好吧。”宋瑜儿有些遗憾地应声,安慰自己没关系,肯定有下一次的机会。
随后又查一遍衣服的边边角角,看是否熨烫平整,她就拔下插头,将熨斗放到了安全位置。
待旗袍自然冷却,纪轻舟最后检验了一遍,就帮着她一块将旗袍折叠好,用竹麻纸包装起来,绑上了细细的麻绳,准备等会儿提到车上去。
做完以后,他朝宋瑜儿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他到窗户边,语气温和地询问:“你在这里工作也满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累吗?”
宋瑜儿大概猜到了他突然找自己聊天的目的,有些忐忑地低着头回道:“累自然是有些累的,但可以接受。”
“现在的工作强度不算很高,你要跟我学习的话,之后既要做活,还要听课、画图、完成我布置的作业,白天忙碌不说,夜里的那些私人时间也会被占用,还没有收入补贴,这样的生活也许会持续几年,你还想继续吗?”
“我想做,先生。”宋瑜儿深吸口了气,抬起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确定?”纪轻舟微微挑眉,“关乎你未来的事情,可得考虑清楚了。”
“嗯,我从未改变过想法。”宋瑜儿口吻认真地陈述道:
“这段时日虽然很累,但也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一段时光。我清晰地知道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有明确的目标,因而觉得没有一日是白活的。
“来这里工作后,我每天都能从您这里学习到很多我感兴趣的知识,每次收获一点,我都发自内心感到快乐。我还想跟您学习更多,比如您画的那些时装画……”
说到这里,宋瑜儿忽然噤声,面颊浮起红晕,顿了顿,略有些扭捏地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偷偷地临摹您的画稿,就是《摩登时装》上的那些……您不介意吧?”
纪轻舟见状不禁失笑:“不用难为情,每一个画师最初都是从模仿他人画作开始学习的。”
“那您的意思是?”她抬起视线,双眸烁烁发光地注视他。
“我也考察你一段时间了,你的基础还可以,悟性也不错,重要是对这门事业很热爱,有态度也有毅力,我没有什么拒绝你的理由。”
纪轻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决定履行我的承诺,收你为学生。
“不过我还是得事先声明,我没带过学生,不能保证能把你教得很好,但我会尽我所能,将我知道的、所掌握的一切传授给你,希望你能耐心、细心,并有恒心地学习下去。嗯……先以三年为期吧,从此刻开始。”
宋瑜儿在听见那句“收你为学生”时,内心便已翻腾激动了起来,咬着嘴唇听到最后一句,立刻克制不住露出一个大大笑容,答应道:“是,师父!”
纪轻舟被她这新的称谓逗笑,无奈笑道:“你还是叫我先生,或者老师吧,师父听着像是要去取西经了。”
“嗯,好的,老师。”宋瑜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原本是想叫“先生”的,但考虑到这工作室的员工都这么称呼他,身为纪先生唯一的学生总该有些区别,便改口叫了“老师”。
“那老师,接下来是不是该有个敬茶收徒的仪式啊?”
“我们就不搞这些虚的了,以后给你布置的功课认真完成就成。做得好,我会给你奖励。”
纪轻舟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就提起了包装好的旗袍包裹,朝竖着耳朵听了收徒全过程的其他员工道:“四点半了,大家把手上的活收个尾,今天就早点下班吧。”
女工们刚刚还在为宋瑜儿有这么好的机会而羡慕不已,一听今天能提早下班,顿时都转移了注意,高兴地应声。
“要我捎你回去吗?正好今天家里有人来接。”离开前,纪轻舟特意低头问了刚收的学生一句。
若他记得没错,宋瑜儿家住在爱多亚路上,回去的时候是顺路的。
宋瑜儿考虑了几秒,摇摇头:“不用了,我等会儿想去买些纸笔工具。”
“行,那我先走了。”纪轻舟说罢,就抬步出了门,去书房叫上解予安回家。
夏末秋初的斜阳依旧如盛夏那般的刺目,接近傍晚时刻,整条马路都映在落日的熠熠光辉里。
坐上车后,随着阿佑启动车子,气氛逐渐沉静下来。
纪轻舟被前窗照射进来的刺眼阳光照得眼睛发酸,有些昏昏欲睡,于是就偏过了头,靠在车窗旁闭目养神。
解予安则毫无影响,右手虚握着手杖的杖头,左手暗暗地摸了摸座椅角落的位置。
倏然,他抬起手握拳抵在唇边,有些做作地咳了两声。
纪轻舟扭头瞧了他一眼,没理会,直起身朝驾驶座道:“对了阿佑,等会儿往我老铺子绕一下,我去送个东西。”
“哦好,我知道了,先生。”黄佑树立即应声。
为了不被斜阳妨碍开车,他特意戴上了一副小圆墨镜,侧面瞧着还挺有派头。
纪轻舟嘱咐完就又靠回了座椅上,正要继续闭目养神,这时又听身边传来了两声咳嗽。
“怎么了?”他眯着眼看向对方问:“大热天的着凉了,还是嗓子不舒服?”
“……”解予安沉默片刻,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礼物盒,递向了他的方向。
纪轻舟注意到那盒子上绑着的金色细丝带,疑惑地挑了下眉:“什么意思,给我准备的礼物?”
“嗯。”解予安静静应了声,同往常一样毫无神色的变化。
“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吗?不会是恶作剧吧?”纪轻舟迟疑地接过了小巧的礼物盒,感受到里面略有些沉甸甸的重量,愈发心生狐疑。
“你要是敢给我一个什么打开就弹射出来的蜘蛛或者大蟑螂,我只能说,你今晚小心点,最好把两只耳朵打开睡。”
“以为我跟你一样幼稚?”
“论幼稚,你也好不哪去吧,嗯,解元宝?”
纪轻舟反击着,手指已灵活地解开丝带,打开了盒带。
虽然预感解予安不会送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但垂眸看见盒内物品时,他仍是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哇,居然是香水?”纪轻舟轻叹了声,略感惊奇地拿出了那简约精巧的姜黄色玻璃瓶。
瓶身是方形的,瓶口还套着个纸质标签,上面用漂亮的手写字体写了“Laurier”一词,翻译过来即为“月桂”。
事到如今,纪轻舟还是不敢相信解予安居然会无缘无故地送自己礼物。
疑心是什么搞怪味道,打开玻璃盖子后,他先是闻化学试剂般地用手对着瓶口扇了扇,确定没有没什么奇怪味道,才凑近闻了闻。
嗯……的确是香水,一种沁人心脾的花香,但因为混有一些温和馥郁的木质调香味和清冽的薄荷香,总体给人的感觉还是偏于淡雅清凉,男女都适用。
“怎么回事,转性了?”纪轻舟盖上了瓶盖,心情愉悦问道。
毕竟是收了礼物,这会儿他再开口时,嗓音不自觉便柔和了许多:“是不是突然发现,我待你还挺好的?”
“你没闻出来?”解予安却是劈头给了这么个问题。
“嗯?”纪轻舟疑惑眨了眨眼,他刚刚也就随意试闻了一下,确实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闻言,就又打开瓶盖,用盒子里的试香棒,蘸取了一点抹在自己手腕上,重新品味了下这款香水。
起初散发的味道是有些冲鼻子的,而随着香味逐渐的弥漫扩散,那股刺鼻的气味就消减消散了,飘逸在周身的是柔和舒缓中带着些清甜的芳馨味道。
“嗯……没闻出来。”纪轻舟盖上了瓶盖,将香水收回盒子里,佯作困惑问:“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解予安抿了抿唇,道:“自己慢慢想。”
纪轻舟一听他这冷硬的语气就想笑,摇了摇头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是不是我之前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还挺像的。”
解予安略显矜持地颔首,默认了回答。
纪轻舟思索了片刻问:“市面上应该不会有这种香水卖吧,你找人定制的?那个什么弗朗西斯?”
“你知道?”
“今天刚听客人聊起过。”纪轻舟如实作答,接着又问:“不过你为什么要专门调制一个洗发水味?就这么喜欢这味道?”
“较为助眠。”解予安仿佛早就打好腹稿般平静地解释。
“助眠你自己配一瓶不就好了,何必送给我呢?”
纪轻舟说着侧过身,右手撑着脑袋,眼含笑意地凝视着身边人被暖融融的夕阳映照得有些发光的身影,尾音上扬问:“你确定,助眠的是香味?”
解予安沉默了几秒,倏而道:“……不要就还我。”
“那不行,哪有送人了还收回去的,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见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纪轻舟便不再逗他,呼吸间闻着空气中散发的香气,心情有些飘飘然。
也不知为何,兴许是习惯使然,垂眼看见解予安搭在杖头上的右手,他便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去拨弄了两下他的手指,嘴里又调侃补充道:
“这还是我来这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多谢元哥,我会坚持在睡前使用的,帮你助眠。”
解予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感受到他柔软的手指伸进自己指缝间来,就倏地松开手杖,握住了他作乱的手,压在座椅上收了收紧。
今日下班得早, 回到解公馆时,才刚到五点半。
因是周末,解予川等人也不用上班, 就趁着傍晚天气凉快的时候,陪着女儿在草坪上和小狗玩游戏。
纪轻舟同解予安路过时特意同他们打了声招呼,解玲珑和小豪自然是热情迎接,就不知为何解予川看到他弟弟时, 轻轻啧了啧舌,一副想说什么又不便多言的样子。
“你和你哥,刚刚在打什么哑谜?”走进门厅后, 纪轻舟不由得好奇询问了身边人一句。
解予安却是一脸疑惑:“嗯?”
“算了, 你也确实看不见。”
纪轻舟放弃了同他交流这个问题。
穿过玄关门,进入大厅,瞧见梁管事同几个佣人站在大楼梯的中央, 似乎在安排佣人工作任务, 他便过去询问了对方一声, 有没有沪报馆送来的文件。
得知东西已被安放到了卧室的茶几上,就带着解予安径直上楼, 回了房间。
黄昏时的卧室光线稍显黯淡,半敞的窗子中吹来习习凉风, 夹杂着些许苦楝树枝叶的清香。
解予安在窗旁自己的沙发上落座, 听见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似乎在拆信封的声响,就问:“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报社寄来的稿费啊。”
纪轻舟说着打开了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除了用竹浆纸包裹成一卷卷的银圆,还有一个信封。
信是邱文信写的,只短短几句话而已。
大概意思便是说在下期画报上登载广告的广告费三十六元, 已经从他的稿费中扣除了,剩下的稿费加上之前四张补充稿的酬金一共六十八元都在信封里,请他收到确认后寄个回执到报社。
三十六元一期的广告费显然不贵,但对纪轻舟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他心想就先登个一期看看效果吧,以后是否要继续视情况而定。
将银圆全部倒在茶几桌面上,纪轻舟刚准备点一点数目是否正确,却又倒出一个寄件人空白的黄色小信封。
“嗯,怎么还有一个?”他不禁嘀咕了一句。
拿起信封拆开,朝封口内看了一眼,瞥见那黑白的图像,才陡地反应过来:“哦,是照片啊。”
估计是宋又陵懒得专门寄件,就和这稿酬放一块送来了。
“什么照片?”解予安突然提起神问。
“就沪报馆旁边的鱼儿照相馆,你记得吧,宋又陵开的,上周去送稿的时候,他说请我照相,我就照了张。”
纪轻舟一边解释,一边掏出了里面的照片查看。
约莫五寸大的黑白相片里,样貌清俊的年轻男子侧坐在一张皮质沙发椅上,跷着二郎腿,面含微笑地看向镜头。
椅子旁边是一个铺着蕾丝桌布的圆形茶几,上面摆放着款式新颖的咖啡杯碟和插着花的玻璃花瓶。
背后墙面上还安装了衣服挂钩,挂着两三件衬衣、西服外套和领带等,看起来仿佛是在自己家中
实际这些都是照相馆的布景而已。
“拍得不错嘛,还给了两张小的。”
纪轻舟对这相片还算满意,尽管是黑白的,画面也不是很清晰,却别有一股岁月静好的闲雅氛围。
至于那两张小照片,就是截取了人像胸部以上部分的一寸照,有着波浪形的剪边,挺有复古味道。
“给我一张。”解予安倏然开口索要道。
纪轻舟正要把照片收回信封放好,闻言抬眼看向对面,疑惑:“你要我照片做什么?你也看不了。”
“以后看。”解予安简言回道,手已经伸了出来。
毕竟才收到了人家送的礼物,尽管觉得送别人自己的单人照有些奇怪,纪轻舟还是拿了一张小相片放在了他摊开的掌心上,打趣道:
“行吧,人生结一次婚也不容易,给你张小的留个纪念。”
解予安拿到照片,便收拢手指搭在自己膝上。
拇指轻轻抚过相片表面,触摸到这相纸特有的手感时,心中忽然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情绪。
自失明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渴求地想要向从前或以后健康时的自己交换视力,看一看照片上的人,哪怕只有一秒钟。
不能急躁……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不断劝说着自己,心底却依旧躁动不平。
“你准备收哪啊?”纪轻舟数着银圆问道,见他还拿着照片,想了想就问:“你有相册吗,我帮你拿来。”
他这么问自然是存有几分私心的,以解予安这家庭条件,在苏州时暂且不提,起码搬来上海后应该会经常照相。
假如有相册,他就能看看对方小时候长什么模样了。
十一二岁的解元宝,个子小小的,应该挺可爱的吧?
解予安却没有回应,不知是否已经猜到了他的用心险恶。
接着,纪轻舟就见他忽然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床右侧,摸索着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把照片放了进去。
“不是,你这么随便一扔?”纪轻舟直起了身体,不满地挑起了眉毛。
“那你想如何?”
“不给你了,还我。”
“……”解予安沉默片晌,又探手从抽屉里摸出了那张照片,尔后拿出了个信封式的皮质钱包,打开皮包把照片放了进去。
纪轻舟这下又觉得有些怪异,犹豫问:“这是不是不大合适啊,一般不都是把家人或者爱人的照片放在钱包随身携带的吗?”
“你不是吗?”解予安神色淡然反问。
“你硬要这么算的话当然也可以,但你又不喜欢我,不觉得奇怪吗?”
纪轻舟皱了皱眉,直言道,“要是我们现在是个情侣什么的关系,那还好说,这种迟早要分开的合作婚姻,算哪门子的爱人?”
解予安动作倏然静止,顿了顿,语气迟疑开口道:“如何算是喜欢?”
“啊?”纪轻舟闻言惊奇地扬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尽管他一直觉得解予安这人很是冷淡无趣、不解风情,某些时候的思想甚至保守得有些迂腐,也早知道对方长这么大,一次恋爱也没谈过,白浪费了一副好样貌,却没料到他竟然一窍不通到了这种程度,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清楚。
都二十岁的人了,没谈过恋爱,难不成之前连暗恋的感觉都没有体验过吗?
稀奇,太稀奇了……
抱着种看奇人的心态,纪轻舟钱也摊在桌上不理了,双臂抱胸地走到床侧,靠在墙边注视着解予安,摇头咋舌。
解予安听他许久不出声,便侧头朝向脚步声停留的位置问:“做什么?”
“别吵,我在观赏先天光棍圣体。”
“……无聊。”解予安低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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