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予安跟着他的步伐走下楼梯,走了几步倏然开口道:“明天给这里装个电话。”
“啊?”纪轻舟先是疑惑,旋即反应过来,他是为了方便催自己下班。
就说:“没必要吧,装个电话也不便宜,话费还贵。”
“我出钱,你担心什么?”
“好吧好吧,你出钱,听你的。”换个角度想,装了电话,起码他联系顾客就更方便了。
熄灯关门的活交给了阿福,下楼后,纪轻舟同解予安直接离开了工作室。
忙了大半天的工作,靠着一口劲支撑着,一坐上车,他便泄了气,浑身轻飘飘地往解予安肩上一靠。
“累死了,手都给我画麻了。”
解予安听着他明显带有疲倦之感的低哑声音在耳畔响起,心里顿然间划过一丝酸疼之感,摊开手掌说道:“拿来。”
“嗯?”纪轻舟懒洋洋地出声,不知他要自己拿什么。
见那只宽大修长的手掌伸了过来,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手搭了上去。
结果还真给对了,解予安随即就握着他的手腕,用拇指给他按揉了起来。
在纪轻舟印象里,解予安的力气一直是挺大的,并且下手经常没个轻重,而这会儿,他按摩的力道却是不轻不重正好,细致温柔很是舒适。
车窗撒入的灯光与月辉间或在男子身上流动着,纪轻舟垂眸凝视着自己被握着的右手,胸口渐有暖流涌起。
不禁开口:“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是蛮贴心的。”
解予安唇角微微抬了抬,说:“知道就好。”
纪轻舟“嘁”了声:“真是一点不谦虚。”
话是这么说,嘴角却也泛开了笑意。
“这些个报社记者的嘴巴, 真是没一个可靠的。”
礼拜日清晨的餐桌上,虽不用上班,沈南绮还是早早地就坐在了餐桌旁, 手里拿着份《申报》摇头叹息:
“说好不登的,还是登了上去。”
“登什么?”纪轻舟用公筷夹了只小笼汤包,沾了点醋,放在解予安的勺子里。
看着对方将包子放进嘴里, 未被烫着,才移开视线,看向沈南绮问。
“一周前的事了, 就是那皇后饭店的开业礼, 之前便上过报纸宣传,今日又上了报纸,程老板真是没少花钱。”
沈南绮说着, 将那份报纸折了折, 递给了他。
纪轻舟接过报纸, 一眼便看到了版面正中的照片,并很快通过图片上几位女士的衣着辨认出了其中三人的身份。
这里面陈颜珠和潘玉铃是正面对着镜头的, 沈南绮同另一位他不认识的女士则侧面相对。
图片背景看着有些模糊,但光线明亮, 通过几人的服装打扮很能体现当日晚会之隆重盛大。
纪轻舟发现这报纸上的照片比自己想象中要清晰些, 居然能大致看清人的衣着和长相。
当然,也可能是他原本对这个时期照片的清晰度期待值太低了的缘故。
“拍得倒是不错, 沈女士你是里面最漂亮的。”纪轻舟先是夸赞了一句, 尔后思索道:
“倘若报社是违背了你们的意愿登的照片,应该可以起诉他们吧?
“不过这可能也不算是侵犯肖像,照片看起来你们像在聊天, 也许只能算作公共场合的抓拍。”
沈南绮闻言就拿过报纸又看了看照片,若有所思道:“对了,当时那记者说让我们顾自己聊着即可,听你这么一说,他还挺狡猾。早知我也戴顶帽子,像玉铃这样露个半张脸,认识的人也看不出来是我。”
“是啊。”纪轻舟附和一声,见她只是抱怨两句,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不再多提这个话题。
将一杯牛奶喝完以后,他擦了擦嘴,准备起身去上班。
这时沈南绮瞧了他俩一眼,倏而想到:“等元元眼睛恢复了,咱们一家人一块照张相吧,也有许久没照过合照了,届时请个摄影师,或者干脆去买台相机来,如何?”
纪轻舟略微迟疑,心想等解予安眼睛好了,自己未必还在这,就没回答,只是撞了撞身边人的胳膊道:“问你呢。”
解予安不假思索便答:“可以。”
随即,他又偏头朝向纪轻舟:“你不拍?”
“拍啊,你们叫我拍,我就来呗。”纪轻舟坦率笑了笑。
沈南绮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抿下嘴角道:“都在这住这么久了,你还怪生疏的,干脆到时候我就认你做亲外甥好了。”
“行啊,我没意见,就看元宝弟愿不愿意喊我声表哥了。”纪轻舟开玩笑应道,转头看着解予安。
“你等着吧。”解予安说道,语气里带着点悒闷不快。
他如今在家中时已不再蒙着黑纱带,仅是闭合着眸子,脸上有什么情绪也就透露得愈发明显了。
“欸,看来某人是不愿意了。”纪轻舟故作遗憾地朝着沈南绮耸了下肩。
旋即便起身挥了下手道:“我去上班了,晚餐见!”
沈南绮点了点头,待纪轻舟离开了餐厅,就提起筷子往解予安的粥里添了点小菜,问道:
“你做什么又不高兴了,我是看你们关系不错,恰好我也挺喜欢轻舟那孩子的,便说认个外甥,你这般不乐意的,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解予安沉默片刻,道:“表兄弟,不妥。”
“一个名头而已,又非分家产,有何可不妥的,你也真是……”
沈南绮摇了摇头,拿起了报纸,靠在椅子上继续看报,不再多言。
八月中旬已是入了秋,但三伏天的天气依旧热得猛烈。
顶着上午灼热的阳光到了工作室,纪轻舟走进门厅,被东西两室间流动的穿堂凉风轻拂过面颊,方感觉粘附于皮肤上的滚烫热意稍微削减了几分。
胡民福已做完了早晨的打扫工作,这会儿正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厅处吹风休息。
纪轻舟进门先同他打了声招呼,接着就径直地踏上了楼梯,前往二层。
时间不过九点出头,工作室的员工们却都已抵达。
半合着的门缝中传出制作间里的动静,有缝纫机声,也有女子轻巧快活的聊天声。
“我家那个啊,真是个好生没趣的,对旁人都和气,就独独对我死样活气的,这也不是,那也不要,在家我是天天受他的窝囊气。”
“这般难伺候便随他去好了。”
“所以我这不就出来干活了嘛,每日早出晚归,他闹变扭我也不搭理,现在反倒变得好说话了。”
“冯二姐定然没这烦恼吧,您都是当娘的人了。”
“什么当娘不当娘的,都一个样,烦人得很。”
“鱼儿妹妹以后找夫婿可要擦亮眼睛了,那种表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最是不好亲近,反倒那种平日里老实巴交、一声不吭的,更知道疼人。”
“我还早着呢。”
“你都十六了,我们那十六岁早就嫁人了……”
纪轻舟推开工作间房门,里面的聊天声戛然而止,旋即响起了几人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纪先生早。”
“早啊,都挺精神的。”纪轻舟关上房门走进屋子,目光扫视一圈,方才还嬉笑热闹的几个姑娘此刻都红着脸低垂了视线,埋头认真干活。
因阳光毒辣,南侧的窗子窗帘紧闭,尽管如此,隔着米白色纱帘射入室内的朝阳依旧明媚生辉。
窗户前,新到的两台缝纫机与它们的前辈并排放在一起,宋瑜儿正和一个梳长辫的姑娘坐在那缝纫机前麻利地干着活。
另一边裁剪台旁,冯敏君则带着比她小了十岁左右的新员工,专注地手持针线缝着一件深绿色的外套。
招聘启事一周前就贴了出去,这几日陆续来了几人应聘,纪轻舟筛选过后就留下了两人,这两人都是制衣工。
一个名叫余小梅,不过十九岁年纪,已经在机械制衣厂做了五年活,是个熟练工,会使用电熨斗,熨衣技术不错,车缝的技术更是十分娴熟。
另一个名为田阿娟,约莫二十四岁左右,没摸过洋车,但针线活不错,还会刺绣,以前是给顾绣庄干活的,绣工颇为出色,正因看中对方的这门手艺,纪轻舟就将她留了下来。
两人的薪水都是十五元一月,这放在制衣厂女工里算是还不错的薪资了。
日后工作室若能发展起来,纪轻舟肯定也会视情况涨一涨薪水。
至于有经验的裁缝,这段时间也有两人来面试过,纪轻舟考察了他们的水平,觉得委实一般,便没有录用。
左右电影戏服的制作都得等他画完稿子,通过片方那边的审核定价后,才能开始制作,以目前店里的工作量,这几个人手还是忙得过来的,不必立刻就招个裁缝。
随着前几日方小姐那笔单子的定制结束,唐苏达女士的墨绿色小西服套装已经提上日程。
还是老样子,纪轻舟用坯布进行立裁打版,确定样板和制作工序后,由冯敏君来负责裁剪缝制。
因这套衣服所用的面料不是纯丝绸便是较厚的羊毛呢,工艺上采用纯手工更多,所以新雇的员工田阿娟现在便主要跟着冯敏君制作这套西服套装。
宋瑜儿这边,这两日在制作的则是老铺子接的一笔旗袍单子。
灰色的夏布料子,价格便宜,款式也比较简单,纪轻舟带着宋瑜儿打完样板之后,就把这件旗袍的制作工作交给了对方。
至于余小梅则是两头帮忙,冯敏君那边需要使用缝纫机的时候,她就顶上,宋瑜儿脱不开手熨衣片之时,她便接手过去,谁都没个空闲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雇了新员工后,纪轻舟着实感觉轻松不少,现在他每天的工作便是给手下员工安排工作。
基本上,每日只需上午在制作间里忙上一两个小时,下午便可去书房安心画稿。
原本他干一天活,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耗费在了服装的制作上,现在则可以逐渐将工作重心转移到设计上来了。
话说回来,今日上午,他还安排了别的事项,于是进屋只查看了一圈两边的制衣进度,给予一些指点嘱咐之后,便去了东北角书房。
整理收拾了一下堆满桌面的手稿,纪轻舟从中拿出给报社的那份装进文件袋里,准备去沪报馆跑一趟,送个时装画稿,顺便去民报馆付个缝纫机的租金。
虽说现在老铺子那边的缝纫机他用不着了,不过祝韧青在那看着店铺,有时还是能接点小生意的。
而那小子的针线活显然不行,就倚仗着铁裁缝帮助他缝补衣服,所以这缝纫机的租金还是得交一交。
反正也不贵,三元一个月而已。
许是烈日炎炎之故,今日的望平街看着稍显冷清。
比起道路旁小贩的叫卖声,还是秋蝉单调的叫声更为吵闹喧嚣。
纪轻舟在街道路口下了电车,先去了趟民报馆,一次性支付给了吴老太的儿子四个月的缝纫机租金。
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毕竟四个月后房租也到期了。
他已考虑好,等那小铺子房租到期,就不打算续租了,而是准备等人手充足、资金也充裕时,在静安寺路或者南京路一带,选个更好的店面开一家集合设计定制与高档成衣一体的时装屋。
不过要做高档成衣,必然就得雇佣更多的人手,要么就和那些制衣厂合作,反正左右都得掏钱,很多的钱。
除非某日天降横财,否则这创业资金只能自己慢慢累积了。
从民报馆出来后,沿着不算宽敞的街道,走到了三层洋楼的沪报馆门前,纪轻舟瞥见那选美大会的铁皮投票箱依旧树立在门口,不由心生疑惑,这都多久了,这选美比赛居然还没结束吗?
不过仔细一算,距离选美比赛开始也才过去两个半月,只是他每天的日程排得太满太充实,才会生出种好似已经过去了半年的错觉。
推开一楼的玻璃门,纪轻舟探头问里面正忙着整理信件的老茶房道:“楼上有人在吗?”
老茶房见过他几面,记得他的面孔,闻言就语气和缓答道:“邱先生还没过来,袁先生此时估计还未睡醒,您若是来交稿的,可以先拿给我。如若不放心,去隔壁鱼儿照相馆找宋先生也可以的。”
“行,那我去找下宋又陵,正好也有事跟他说。”纪轻舟朝对方笑着点了下头。
旋即就关上玻璃门去了隔壁。
紧挨着沪报馆的照相馆是一栋两层小楼,推开玻璃门进去便是一个半人高的柜台。
此时这家店的老板正穿着敞开领口的衬衣,跷着二郎腿,很是惬意地靠在柜台后方的椅子上翻阅着一册画报。
听见开门声音,宋又陵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刚要说一句“欢迎光临”之类的迎客词,抬眼看见是一张熟面孔,当即坐正了身体。
随后便合起画册,咧开嘴角开口:“瞧瞧这是谁,稀客啊,纪兄今日怎有兴致来光顾小店啊?哦对了,今日十五,你是来交稿的吧!”
“不然我大老远的跑这来做什么。”纪轻舟叹了口气应声,将装着画稿的文件袋从斜挎包里拿了出来,放在柜台上。
尔后趁着宋又陵审核画稿的工夫,就拿起他方才翻看的《摩登时装》画报,侧着身靠在柜台旁随意翻了翻,询问:“这是今天刚出的第二期?”
“对啊,你还没看吗?”
“想看来着,没来得及。”
按之前签订的合同来说,这第二期的画报理应是刘画师的主场,而这封面却是一分为二,既有一幅穿着白色洋装的美人图,也有纪轻舟之前额外递交的面试稿。
两种割裂的画风摆放在一起,自然是不大和谐的,不过也许是它排版排得还不错的缘故,一条斜杠劈开两幅图稿,有一种突破次元的漫画感,看起来还算可以接受。
翻开内页,前四张皆为刘画师的画稿,后四张便是他后来递交的时装画。
纪轻舟见此排布有些疑惑,问:“少登了四张图,那位画师不生气?”
“他生何气,毕竟钱他是挣到了手里的,信哥儿倒是担心他心里不舒服,还专门过去与他沟通了一番,谁知人家刘先生对此决定大为赞同。
“原来他看了你那第一期的画报后,便觉得自己的画作着实够不上‘摩登’一词,与‘时装’一词也无甚关联,一连十几日惴惴不安,既怕这第二期无人购买,更怕有人提前订了下期,发现不是自己想看的内容,对他大加批判……”
宋又陵咋了咋舌:“总之,你就别担心了,人家还想谢谢你给他解围呢。”
“这样啊……”纪轻舟大概理解了刘画师的心态,转而问,“那这第二期的销量如何?”
“目前还没结果,不过依照我们的经验,肯定会比第一期首日的销量好。”
宋又陵说着,将手里的八张画稿合起理了理,装回了文件袋:“之前信哥儿还跟我们商量,倘若这期画报销量不错,之后四期便都按这个排版来,而倘若每期销售数额都能稳定达到万册以上,等刘先生那三个月的合同结束,以后就只用你的画稿了。”
“那我怕是画不过来,一个月提供八张已是极限。”纪轻舟无奈笑了笑。
先前他是想靠这画报赚个外快,顺便给自己打个广告,而今工作多了以后,是真抽不出更多的时间画稿了。
“之后你们还是和刘画师或者别的画师合作一下,又或者向大众征稿也成。”他给提了个建议道。
“我想也是,毕竟你还有个主营生,多半空不出手。”
宋又陵说到这,倏然眯起眼郑重其事道:“鱼儿可是同我说了,你那店里看着生意冷清,实则工作堆积如山,她是从早干到晚没个歇停的时候。”
“那你这哥哥现在是要帮她讨回公道?”
宋又陵连忙摆手,摇头笑叹:“她那是乐在其中呢,我若真帮她讨了公道,回头给我好脸色看。”
纪轻舟不由失笑,继而想起正事道:“对了,我想在画报上刊登个广告。也不必专门占个位置,只要在我的名字介绍后面留个我工作室的地址或名称就行,这样可以吗?假若可以,需要多少的广告费?”
“这印刷之事我不能决定,回头我同信哥儿说一声,让他找你商量。”
宋又陵正色回道:“不过这种的广告费一般不会很贵,一期三四十元吧,差不多了。”
“行。”纪轻舟点了点头,接着就拉上了背包拉链道:“那我没什么事了,稿费你们到时结算一下,给我寄到解公馆吧。”
宋又陵干脆地应了声“好,”,见他准备离去,忽而起身说道:“来都来了,要不在此照个相如何?正好现在没人,我给你免费照一张,只要你留张底片给我就行。”
“你留着底片做什么?”纪轻舟脸色狐疑。
“不做什么,只做个收藏,”宋又陵坦然笑道,“我就是喜好收集俊男美女还有名人相片,也不拿出来做展览打广告,就是我自己爱看,我还有个专门的收纳盒呢,你可要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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