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还定做了几个模特,用的是和人台一样的尺寸,但无需填充棉絮包裹麻布,只要求做得美观、撑得住衣服即可,所以价格相对便宜。
西侧的两扇长窗前摆放着宽大平实的熨烫台,送到的时候只是一张大长桌,纪轻舟给它铺上了一张薄棉被,又包上了一张厚实的平纹棉布,四周捆扎严实,这熨烫桌瞧着就挺像样了。
房间北部空出了大片的空间,是用于摆放裁剪桌的,桌子目前还未完工。
这两张长桌都是交由同一家木行的木匠定做,由于他报的预算较低,所以对方给他用的木材品质一般,做工也就马马虎虎。
不过只是一个工作室的台面,也无需特别的优质美观,只要光滑厚实、平稳耐用就足够了。
熨烫台送到后,纪轻舟就去百货商店斥资十六元,买了一台电熨斗。
这是他此次装修购买的单品中,最贵的一项。
除去以上这些,屋里的家具就剩房间东侧靠墙摆放的深棕色七斗柜了。
毕竟还未完全搬进来,目前东西也较少,一眼望去十分简洁干净。
不过等过上两月后,纪轻舟估计这房间就要变得相当之杂乱了,两天不扫都没法下脚。
这么说来,到时还得再雇一个打扫阿姨。
纪轻舟心里做着计划,又算了算自己的存款。
此番整体地布置下来,他约莫花去了四十五块大洋。
毕竟大型的家具、窗帘、电器等都不用他出钱,所以五十元是纪轻舟一开始给自己定下的工作室装潢预算,最终也合理控制在了预算以内,未动用到店铺的经营收入。
环视一周后,纪轻舟拿起柜子上的茶杯,打开盖子喝了口凉茶水,慢悠悠地端着杯子走到了窗边,向远处望去。
这房屋地势高,透过行道树的枝叶可以轻而易举地望见宽阔马路上的车来人往。
至于楼下的院子,如今业已改头换面,被绿意填充了大半。
成叔现在每天清晨会带他的徒弟过来,依照他雇主的吩咐,给这小院里种上些易于存活的花草绿植。
根据他的规划,约莫再忙个三五日,这小花园便可布置完毕了。
所以什么时候正式开张呢?
纪轻舟于心里回想了一下近日的工作安排,最终决定将日期定在七月十六日。
前一天是交稿日,不管能否拿下拉莫斯先生的那笔订单,在结束这较为焦急的工作任务后,他都能稍微放松地休息一两日了。
辗转忙碌间,解予安开启了他第三阶段的针灸治疗。
上午的日光笼罩着小会客室,柜子上的电风扇呼呼吹着风,带动落地窗前的纱帘起伏摇晃,整间屋子处于明丽而慵懒的夏日光影中。
解予安依旧坐在黑色的皮质单椅上,仰着头、阖着眼眸静靠在椅背上。
纪轻舟坐于一旁,漫无目的地盯着他的脸发呆。
看着看着,他忽而眼睛一亮。
尽管解予安遗传了他母亲的冷白皮,且不怎么晒太阳,但每日在眼睛上蒙块黑纱布,依旧导致他眼部位置被晒出了一条淡淡的白印子。
好在色差不大,不细看瞧不太出来。
纪轻舟观察到这点,就克制不住扬了扬嘴角,若非老太太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他大概率已经嘲笑出声了。
开启第三个疗程前,张医师先给解予安诊了诊脉,又伸手张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随后语气平和问道:“最近如何,能感受一点光吗,哪怕是浑浊的?”
解予安嗓音沉静回答:“漆黑一片。”
“嗯,这也是治疗过程中必须经历的,二少千万要放平心态,勿太过心焦,平心对待,于病情恢复更为有益。”张医师安慰了几句,接着就开始施针。
这天气本就闷热,治疗过程中风扇也不好对着直吹,纪轻舟握着解予安的左手,便感受他掌心一直潮湿出汗,额头上汗液早已沾湿了发根。
老太太不忍看孙子受苦的画面,在屋子里待了一阵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纪轻舟时不时地拿手帕给解予安擦汗,他也不怎么敢看针灸画面,就将视线落在了解予安宽大修长的手掌上。
许是燥热加上肤色白皙之故,他只用手帕包着解予安的手掌稍微擦了两下,对方的手指关节、指甲处就泛起了淡淡红晕。
通常来说,一般这种身体关节容易泛粉的人,某些部位也特别粉……
他脑中无端冒出这一念头。
思绪刚发散出去,余光看见解予安流淌到下巴上的汗珠,他马上用力闭了闭眼,让自己清醒起来。
一边用手帕顺手擦去那滴汗,一边在心里摇头反省。
什么场合,脑子里净是些不干净的东西。
解予安虽长得好,但性子冷漠又别扭,显然不是他理想中的伴侣,就别瞎想了!
纪轻舟晃了晃脑袋,一手握着那不动的手掌,一手撑着下巴,盯着前方的时钟思考起了工作上的事。
马上就到月中交稿日了,给报社的稿子还差一幅男装画就能完成,对此他已有了思路。
至于戏服的稿子,目前也还差一张,他一开始便想好要绘制一套秀蝶伪装黎小姐期间的宴会礼服,但至今还没什么想法。
该设计个什么礼服呢?
第59章 交稿
交稿那天是解予安的针灸日, 纪轻舟上午陪着他在解公馆接受治疗,午饭过后,便带上准备好的三张稿子出了门, 前往静安寺路上的奥利匹克影戏院。
今天同样是报社的截稿日,不过纪轻舟考虑到这是第一次给报社交稿,以防有什么意外,或者出现需要改稿之类的问题, 就提前两日亲自跑了趟护报馆送稿。
也幸好他跑了这一趟,邱文信和他的同事们看过手稿后,对那些时装画倒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他们那几个男人写起文稿来是下笔如有神, 对女性的服装却着实了解不多。
纵使纪轻舟在每一幅画作下方都标注了所用到的单品名称、颜色搭配等等,他们依然会有名称和时装单品对不上号的时候,需要纪轻舟用手指着给他们解释一遍才能理解。
这也令纪轻舟收获了一定经验, 之后再画时装画, 最好还是用铅笔画个箭头标示一下, 既不影响印刷,也更清晰明了。
交了稿之后, 他便收到了自己的第一笔稿费,一共六十四块银圆。
稿费付得很爽快, 显然沪报馆不是邱文信口中那种会拖欠稿酬的贫穷报社。
话说回来, 到了奥林匹克影院、告知门房他的来意后,依然是那位穿着深蓝格纹三件套西装的杜助理接待的他。
“濑三先生上午便来递了他的戏服设计稿, 老板看起来似乎还算满意。”
跟着杜岁景上楼时, 这位助理稍微透露了些关于竞争对手的不痛不痒的消息。
“老板还吩咐我,倘若你下午三点未到,便要我去店里找你一趟。他喜欢结交工作态度更为严谨积极的工作伙伴。”
纪轻舟闻言就略微抱歉地笑了下, 道:“今天家里有点事,所以来晚了。”
杜岁景微微叹气:“好在您及时赶来了。”
到了三楼东南角的办公室门前,杜助理先是敲了两下门,待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方按动把手推开房门,请纪轻舟先进去。
随后跟着进入,轻巧地关上房门。
宽敞的办公室内,朝南一侧的百叶窗半合着,午后斜射的日光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条条狭窄的光影。
拉莫斯先生只穿了件料子看起来十分柔软轻薄的亚麻衬衣,卷着袖子、敞着领口靠在皮质的沙发椅上。
他露出的脖颈和手臂肌肤都和他的脸色一样涨得通红,看样子也饱受这酷暑困扰。
不过对刚从电车上下来的纪轻舟而言,屋子里其实要比外面凉快得多,毕竟头顶吊扇一直“呜呜”地送着凉风。
“纪先生,你再不来,我就打算派人去请了。”拉莫斯的口语里依旧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
他旋即稍稍坐直身体,打开手臂朝向纪轻舟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半是抱怨半是提点道:“夏季的午后就应该泡在泳池里,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上班,你认为呢?”
“抱歉叫您久等了。”纪轻舟在他所示意的椅子上落座,没多解释什么,从包里拿出了那三份稿子放在办公桌上,推给对方:“请过目。”
拉莫斯对他的态度不是太满意,虽然道歉了,但一点儿也没有诚意,若是濑三清听他这么提点,起码要弯腰鞠上几躬。
到底还是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
拉莫斯拿起稿子,展开前,又抬起眼皮瞧了眼对面青年,对方如玉般的面颊,在百叶窗投射进的自然光晕下俊雅得不似真人。
好吧,年轻且貌美……姑且不计较他这一回的怠慢。
倘若这画稿不尽如人意,或许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出演电影里黎小姐的未婚夫……拉莫斯这般想着,低头看向了手里的画稿。
重叠的画稿一打开,他浅蓝色的双眸顿时睁大了,连下午加班产生的困乏,也霎时间洗濯一清。
画稿上描着细眉的女模一手抚摸着侧边长发,一手提着珍珠手包。
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贴身吊带长裙,料子表面似嵌绣着银丝珠片,自左胸至右侧裙摆,闪闪发亮地在裙身上勾画出了大片的芍药花样。
她的外套光泽柔亮,似以槿紫色锦缎制成,颜色比吊带底色稍深,短款的宽袖外披上印着浅淡的芍药花纹,与裙身呼应,但不会喧宾夺主。
这一套款式结构说是洋服,却能明显感受到其融合了更多的中式元素,面料和花纹也更偏于中式的华美风格,古韵典雅,绮丽精美。
但吊带胸口与外套袖子所点缀的蕾丝花边却又为其增添了几分时髦精致。
纵使拉莫斯更推崇款式新颖的洋装,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套中式风格的洋服尤为的端庄秀丽,令他瞬间就感受到了何为大家千金的典雅气质。
这就是刚出场的黎韵琳啊!
熟读剧本的拉莫斯心里顿时产生这一念头,紧接着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
第二幅画稿,就完全是一套洋装了。
身姿婀娜的模特戴着一副墨镜,头上是一顶装饰着金色缎带的草编车轮帽。
其服装廓形是纯粹的基础款式,上身为蝴蝶结飘带领的羊腿袖衬衣,以浅黄半透的薄纱制作,下半身则为轻盈宽摆的淡蓝色伞裙,绸缎质地的裙身丰盈动感且富有光泽。
通透的浅金色与明媚的淡蓝色搭配,营造出了一种与前一幅画稿截然不同的轻松浪漫。
令人不自觉联想到夏日惬意的午后,美丽佳人在晴朗蓝天下,和朋友家人在海边沙滩度假游玩的场景。
看见这一幅画,拉莫斯又迷惑了。
这似乎也是刚出场的黎韵琳啊,不过是他最初设想中的那种优雅迷人的大小姐。
他随即翻了翻前页,将两幅画对比了一下,二者风格虽悬殊,难得的是竟都与角色气质相匹配。
区别是前者更为繁丽复杂,更具有戏剧观赏性,而后者的时装则要简洁许多,更为轻松日常。
拉莫斯稍加思考就明白了纪轻舟的用意。
对方估计是把握不准他喜好哪一种风格,是更为古典的,还是纯粹时髦洋化的,于是就绘制了两种戏服款式。
在这一点上,年轻人的态度倒是比老伙计更为认真。
他心里暗暗琢磨着,翻到了下一页的画稿,紧接着又是神清一爽。
第三幅画稿是一套礼服。
头发盘于脑后的模特微侧着脸,单手叉腰而立。
她穿着线条流畅的黑色抹胸长裙,腰线以上,紧身的胸衣勾勒出挺拔的胸部轮廓,纱织的面料上交错地绣着大量的金线与珍珠亮片,下半身则为斜裁成长条的薄纱、蕾丝及金丝流苏拼接而成的曳地长裙,以不同种类线条型面料突显出了裙身柔美飘逸的曲线感。
而更为华丽的是模特半披在手臂上的轻盈蓬松的黑色羽毛披肩。
形状不规则的羽毛披肩自手肘处垂落至地面,轮廓线条与长裙一致的垂坠流畅,以衬托模特身形之修长曼妙。
那墨黑的羽毛间还编织嵌入了金丝,与裙子所绣的金线、模特耳垂与脖颈上所佩戴的金光闪闪的华丽坠饰完美呼应着。
整套礼服,分明只用了黑金两色,却予人以眼花缭乱之感,撩人中带着高贵气质,带给人的第一直观感受便是纸醉金迷。
拉莫斯久久凝视着这幅手稿,仿佛已从那绚丽的金色光芒中嗅到了夜幕降临时,宴会上弥漫的酒香,及各种香水、鲜花与甜点相融合产生的芬芳气息。
“低调稳重的黑色居然能呈现出这样奢靡的效果……”
拉莫斯不禁摇头感慨,随即抬眼看向纪轻舟问:“你是怎么想到绘制这样一套礼服的?”
“起初是想用白色的,白色的羽毛披肩更为光鲜靓丽,在镜头画面里呈现的效果也更加迷幻耀眼。”
纪轻舟陈述道,“但这是秀蝶的服装,不出所料的话,两位女主应该是同一个人演绎的吧?那么从戏剧层面考虑,我就想给她们做个区分。
“秀蝶的礼服风格幽暗浮靡,似怀抱着诸多秘密的黑天鹅,而相反,黎韵琳出场戏服的两个版本,用色都偏于纯洁高雅,可以将她想象成优雅高贵的白天鹅。电影嘛,就需要一些夸张的戏剧效果,戏服造型也同样需要。”
何况是如此狗血的剧本,那么与之相配的服装自然也要越浮夸越好。
纪轻舟心里补充了一句。
拉莫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才领悟到还可以从这样的角度给两位女主做区分。
他怀着“黑白天鹅”之概念又仔细地欣赏了一遍画作,接着以赞赏的目光注视着纪轻舟点了点头,倏而问道:“你想看看濑三清的作品吗?”
“我倒是好奇,但都是同行,会不会不太方便?”纪轻舟挑了下眉道。
“没关系,都是署了名的,况且我也在场,不用担心你会剽窃。”
拉莫斯和气地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画稿,而后从中挑选了一张递给他道:“给你看一看他所画的礼服吧。”
拉莫斯说话时的神情耐人寻味,见他这般主动地推销竞争者的作品,纪轻舟一时间也有些忐忑。
心想莫非濑三的画稿比他更为出色,拉莫斯想让他看看自己输在哪吗?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画稿,垂眸扫量了两眼,心神立马就安定了下来。
濑三的画作是显然偏向于严谨风格的,笔触精细,比例也很规正,就是一幅简洁清晰的服装结构图。
“你觉得他所画的礼服怎么样?”拉莫斯慢悠悠问道。
纪轻舟观察着画稿,图上并未画上模特,就只有一件连衣裙。
裙子采用的是黑色大波点印花的米黄色薄纱面料,方形领、花苞袖的款式,领口、袖口和裙摆都点缀了双层的黑色蕾丝褶边,腰部以黑色缎带蝴蝶结收腰,外面还披了件错层蕾丝拼接而成的披肩外套,乍一看还挺时髦,但着实称不上雅观。
“色彩与布料质地搭配得还算和谐,不过堆砌的元素太多太杂了,不怎美观。”纪轻舟如实评价。
“我也这么认为,他太着重于创新了,从他另两幅的画稿中也能看出来,他努力想要颠覆他以往沉稳的风格,但反而失去了他原本拥有的特色。”
拉莫斯深有同感地微微点头,感叹道:“我早说过,他是一个优秀的裁缝,但不是个优秀的设计师。”
纪轻舟将画稿还给了他,不再多评。
拉莫斯将两份稿子分开放进抽屉,而后露出笑容道:“虽然还需要拿你们的作品给登利公司的两位老板审核一下,但我单方面已经可以恭喜你,你获得了此次竞争的胜利。
“等选角完毕,大约是下个月初,我们就会与你签订合同,雇佣你为本影片女主的专属服装师。你放心,我对待有才华的朋友一向慷慨,届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报酬。”
“好。”纪轻舟爽快应声,唇边也不由得漾开笑意,旋即试探问:“那可以告诉我,其他角色的戏服设计是交由谁做吗?”
“还是由濑三先生来负责,他的团队在这方面已有经验。”
纪轻舟点了点头,对此不觉意外。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即便他能接下整个剧组的戏服设计工作,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赚这笔钱。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拉莫斯抬手朝杜岁景招了招手,对方立即意会,拿来了一只鼓鼓的牛皮纸大信封。
拉莫斯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转给了纪轻舟说道:“里面是五十银圆,既包含了那三张稿子的尾款,也可称为是这笔生意定金,请纪先生务必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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