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高铭说什么,王黼就冲了过来,扶起女子道:“可怜你一个弱女子在外颠沛流离,放心吧,我们会带你回家。”
女子闻言,安心地一闭眼,眼泪扑索扑索落下。
周围人无不被这异乡遇国人的一幕所感动。
高铭忽地想起若干年之后的靖康之变,那些被掳劫来的帝姬和贵族女子,遭遇可能还不如她。
“起来吧,我们会带你回家的。”
“谢各位大人。”女子连连道谢。
这一夜过得极为充实,遭遇了马贼,还遇到一个汉女。众人都累了,趁着天还没大亮,回去补觉。
第二天,高铭出了营帐,就见一个干净清秀的女子端着气腾腾的早饭进了一个营帐。
高铭有点吃惊,不多时就见营帐内走出了王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过,也可以理解,弱女子无依无靠,王黼虽然垃圾,但对女人来说也是个依靠,至少她傍上了王黼,这使团内,别人也不敢垂涎她了。
她能活到现在,跟她懂得审时度势有关系。
昨天遭遇马贼,契丹这边也不是毫发无损,早晨明显看到许多挂彩的,为了表示两国的友谊,高铭派出安道全做国际人道主义救援。
安道全极为擅长刀剑创伤,治疗效果拔群,据会契丹话的段景住翻译,安大夫的医术连擅长治疗外伤的契丹人都说好。
而高铭发现耶律大石看安道全的眼睛也有点放光。
安道全也察觉到了,诊治完了回到高铭身旁,凄凄切切地道:“大人,您可千万别把我留在辽国啊。辽国人开口要我,您可千万别答应啊。”
“那是当然,你是宋国臣民,怎么可能留在辽国,再说了,你是活生生的人,你的去留你自己说了算。”高铭道。
不过,耶律大石虽然对安道全的医术赞不绝口,但也没开口希望他留下,倒是对花荣很有兴趣,与他谈论箭术,当然,也会跟高铭谈两国的风土人情。
所以,一到晚上,反倒是高铭、花荣跟耶律大石三个人围坐篝火前说话。
而王黼则跟韩珠儿坐在一处。
这个情景,看得宋朝这边的其他成员都忍不住摇头,这到底谁跟谁是一伙的啊?
王黼自从有了韩珠儿,再也不是在寒夜里只能看高铭和花荣抱团取暖的可怜人了,他终于也有了自己能够取暖的美人,他已经许诺了韩珠儿回宋国纳她为妾,那韩珠儿伺候他更加殷勤了。
越往上京走,气候越有凉意,顺带着高铭观察这一路的情况,不管耶律大石如何掩盖,这辽国凋零疲敝的现状,还是露出了一角。
破衣烂衫的草原牧民,放着零星的羊群,眼中满是愁苦。
这一切,都是因为去年冬天的白灾,也就是雪灾,冻死了许多牛羊,都说农业是靠天吃饭,别的行业又何尝不是呢。
晚上照例生火取暖,与以往相比,变化的是高铭穿得更厚了,他看着红彤彤的火苗,道:“我听人说,这气候变化是有规律的,要么一年冷似一年,要么一年热似一年,弄不好,今年冬天比去年还冷。”
耶律大石看着高铭,晓得他暗含的意思是,身处北部的辽国状况不乐观,便道:“如果一年比一年冷,南方的日子好过一点,那么宋国岂不是很危险?当然,你我两国是兄弟国,不会有任何问题。但那女真可就难说了,北部寒冷,说不定要渡海南下。”
“女真如今起兵的铠甲还是战胜辽军获得的,叫他们造船?怕不是得一百年后。他们唯一能南下的可能,便是从榆关通过。”高铭笑眯眯地道:“但榆关由辽军守着,况且耶律兄说一两年就能灭女真,我们一点不担心。”
耶律大石笑容一僵,没有接话茬,只是认真地道:“你们俩个也是南人中的奇葩了。”
奇葩在这个时候还是彻底的褒义词,用来形容杰出的人物。高铭见耶律表情认真,愣了下,也道:“彼此彼此。不知耶律兄想过没有,就算一两年能灭女真,如果有大宋的资助,能更快的灭掉女真,然后腾出空来整顿内务。”
耶律大石瞧着高铭笑道:“这个资助是无偿的,还是有代价的?如果是后者,我们都要三思。”
高铭笑,耶律大石分明在放狠话,宋国三思,自然是思考敢开口要代价就要承担严重后果,但高铭也不怕,两国谈判就是这样,该妥协妥协,该放狠话就放狠话,于是他也微笑,“事关重大,就如耶律兄所说,都要三思,如果辽国此时南下,就不怕将后背暴露给女真。但如果辽国正面迎击女真,由宋国做你们的后盾,却是另一番情景了,不是吗?不知耶律兄听过‘腹背受敌’这个词没有。”
耶律大石亦笑,“听过,但我也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资助不是无偿的,宋国必然有所图谋,最后是他们和女真相争,宋国得力。
“非也非也。”高铭纠正道:“邻家失火,不救自危。”
耶律大石道:“就怕救火的时候,从邻家顺走点什么啊。”
高铭不慌不忙地道:“那也比家产都烧尽的好啊。”
耶律大石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几声,语气轻松地道:“你我在这里交谈又有什么用呢?国家大事,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吧?”仔细观察高铭的表情,试探道:“除非,你是宋国皇帝派来打探辽国口风的。”
高铭反问,“难道你不是吗?如果只是简单接应岁币,犯不着派出耶律兄你来吧?”耶律大石这种级别的“奇葩”,加上后来率军大败进攻幽州的宋军,现在的他,在辽主眼里也会相当有分量。
耶律大石含笑不语,半晌,忽然压低声音道:“既然你我谈话已经到这个程度,我就不隐瞒你了,其实,我们皇帝想要增加岁币。不知你们皇帝是什么意思?”
反正高铭到了上京,也会知道这件事,不如先给他透透底。
高铭听了,扑哧笑出声。
耶律大石皱眉,“你笑什么?”
高铭努力控制笑意,“巧了,我们皇帝想减免岁币。”
完颜阿骨打真是命好,摊上两个这样邻国的国君,辽国皇帝耶律延禧跟赵佶挺相似的,都宠幸奸臣,都有继承人争夺问题,都耽于享乐,最后连结局都挺像,都被金朝给捕获了。
现在他俩的脑回路都惊人一致,一个想增加岁币,一个想减免岁币。
耶律大石道:“你觉得你们的要求,我们辽国会答应吗?”
“那你觉得,我们会答应你们的要求吗?”高铭反问。
两人都不说话,一起沉默,不由自主的一同叹气摇头。
一直听着他俩谈话的花荣,此时宣布,“无解。时候不早了,休息吧,明日再谈罢。”
耶律大石起身笑道:“各为其主,不要太为难自己,都去休息吧。”
高铭同意,起身跟花荣往营帐内走。
花荣担心地道:“官家没答应协助辽国,你刚才跟耶律大石说那番话,是不是太草率了?”
“放心吧,耶律延禧也是个昏君,他听耶律大石禀告后,还得反复纠结,然后再派人找宋国接洽数次,在那之前,我已经跟官家分析过利弊了。总之,成与不成,还有得谈。”
花荣挑眉笑道:“也是个昏君,这个‘也’字真秒。”
两人回到帐内,收拾收拾就睡下了,自打有了韩珠儿,王黼就另外找了帐篷跟她住在一起,这边的帐篷就剩高铭跟花荣。
高铭刚才跟耶律大石谈话,十分耗神,如今安逸地躺在花荣怀里,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听一声尖叫,接着猛地睁开眼睛,就见花荣已经提着兵器站到了营帐口,见他醒了,表情沉重地道:“又有人袭营。”
高铭咧嘴,“这辽国也太乱了吧?马贼跟马身上的虱子一样多。”
话音刚落,一支带火的箭就射进了营帐,高铭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幸好自从进入了草原他都是和衣而睡的,钻出被子,拿起招文袋挎在身上,搭上花荣的手,随着他出了营帐。
此时外面已经大乱,火箭满天飞,嗖嗖如流星,落到哪里都是一团火。
高铭看得出来,这次的马贼数量更多,且更加强悍,如果上次的马贼是个秀才级别的,这次来的马贼怎么也得是进士及第了。
耶律大石的契丹兵,竟然不是他们的对手,连耶律大石都极为吃惊,“这是哪里来的马贼?”接着,他便翻身上马,亲自举刀去杀。
丝毫不见前一次遭遇马贼时的淡定,显然他知道这次来者不善。
“保护岁币——保护岁币——”
此时高铭听到宋朝这边的人用汉话大喊。
高铭却喊:“先保护自己!”这些岁币虽然没清点过,但毕竟已经到了辽国境内,丢了的话,辽国这边的责任更大。
而且,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比财物重要。
谁知道高铭刚喊完,就见韩珠儿哭喊道:“不好了,王大人被马贼掳劫走了——他在装岁币的车上——”
高铭顺着韩珠儿的手势一看,就见一辆装岁币的车已经被马贼赶走了,车上还趴着一个人,隐约可见他的衣着是汉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