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他知道这和尚是因为林娘子的下落来“寻仇”,有点不想管了。
鲁智深也道:“你鬼鬼祟祟躲在他人身后算什么东西,走出来,看着洒家的禅杖说话!”
高铭见鲁智深没再表态一禅杖提戳死他,稍微放下心。
的确在花荣身后喊话,对他耳朵不好。
高铭便将外袍后领一拽,把脑袋裹在衣裳里,只露出一只眼睛,从花荣身后走了出来。
鲁智深见他这样,骂道:“你这撮鸟,为何遮遮掩掩,不敢露真容见洒家,莫不是做贼心虚。”
“因为我不信任你,万一你哪天再临时起意,跑回来在街上蹲点打劫我怎么办。”
“洒家行的端,坐得正,你交代林娘子去处,谁会再理睬你这个混账东西!”
高铭叹气,“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林娘子的下落,我放她离开东京,谁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去找她官人,或许回老家,又或许嫁人了。金翠莲离开延安府,十天半个月就能找人嫁了,林娘子为何不能?”
鲁智深显然被高铭一番话给吓到了,“你缘何知道金翠莲?”
他当初就是为了保护金翠莲,三拳打死了镇关西,跑的路。
在路上遇到了给人做外室的金翠莲。
而金翠莲的员外恩主,则怂恿鲁智深去做了和尚。
“我既然知道你是鲁智深,关于你的事情,我自然什么都查得一清二楚。你打死镇关西,已经叫小种经略相公十分为难,你今日跟我起了冲突,还想让小种经略相公再为你求情吗?”
高铭掷地有声,越说越起劲,慢慢竟占据了上风。
鲁智深犹豫了,“这个……洒家当然没想过给经略相公惹事。”
“小种经略相公说过,你在老钟经略相公帐下做事时,颇得器重。如今老种经略相公病重,他都没敢将你犯罪的事告诉他,他日若是老种相公想见你这个人,叫他如何交代?你还不安心做人,反倒又回东京来闹事?!真是枉费经略相公对你一番真心!”
鲁智深平素行侠仗义,无牵无挂,但惟独对自己的恩公有愧。
高铭一番话正说中他心事,一时迟疑了。
高铭趁热打铁,“我虽无能,但生平却敬佩真正的义士,老种经略相公正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义士,我对他老人家发誓,我真的没有私藏林娘子,她的下落与我无关。”
抬出老种经略相公,鲁智深似是动摇了,原地呆了一会,可能在思考。
他拎起禅杖,又看了看拿着弓箭瞄准他的花荣,知道这年轻人手段了得,难免也有几分忌惮,“姓高的,洒家暂且信你!若发现你骗洒家,你能猜到后果!就算你躲到府里,我也杀将进去打烂你的脑袋。”
说罢,一阵风似的朝黑夜中跑去。
高铭见他背影消失在黑夜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花荣收起弩箭,低头理了理箭囊,“既然没事了,在下告辞。”
“诶——别走啊,我现在腿软走不动,鲁智深杀了个回马枪,我不是糟了?”高铭道。
可花荣浑似没听到,只管往前走。
“花荣,这黑灯瞎火的,万一遇到人牙子把我扛家去怎么办?”
花荣不搭理他,继续走自己的。
高铭又喊了几句没效果,节省力气,默默的坐着。
但就见花荣走了十来步,转身驻足看了他一会,然后明显叹了一口气,转身朝他走了回来。
花荣走回他跟前,“衙内,你真走不动了?”
“不瞒你说,我在慕容家只喝了酒,没吃什么饭菜,结果酒水刚才都作为冷汗发了出来,现在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而且吓得不轻,这会腿软到站不起来。”他抬眸看着花荣,心里默念你主动开口,你主动开口。
花荣也凝视他,两人彼此看了好一会。
终于花荣内心挣扎了又挣扎,从牙缝中无奈的挤出一句话,“那……我背衙内回去吧。”
这可是你主动开口的,高铭立刻把手递给他,笑道:“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第10章
高铭感觉花荣有什么话到了嘴边,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所以表情不是很好。
不过,花荣还是履行了承诺,将高衙内给背了起来。
花荣习武之人,背个把衙内还是不在话下的。
两人沉默的走了一会,花荣突然发问,“林娘子真不是被衙内给藏了起来?”
“对官家发誓,我没有藏她,我让她离开的东京,人不知去了哪里。”官家代指皇帝。
花荣似是信了,不再追问,而是道:“我在演武场练习射箭,今天多练了一会,所以晚了些,路上正碰到你们,要是按照平日的作息时辰,也遇不到了。”
高铭庆幸的道:“老天保佑。”
花荣又道:“不过,衙内口才了得,若没我,今日也能虎口逃生。我看那大和尚被你说得哑口无言,根本发不出火。”
“不不不不,你还是很重要的,要没你,他抓住我,肯定先打我几拳,让我断几根骨头,就是事后说清楚了,我这伤也留下了。你出现拦住他,我们才能好好对话。我看他很忌惮你,他走了,一来可能是认为我没说假话,二来,也觉得有你在场,今日逮不住我的。”
对方夸他一句,高铭就十句夸了回去。
花荣道:“衙内果然口才了得。”
高铭苦中作乐,半开玩笑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和蔼可亲的?和外界传言不一样?”
花荣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高铭闹个没趣,说话人家都不接。
过了一会,花荣重新起了个话题,“刚才那个和尚,我也有耳闻,倒拔垂杨柳,半个京城都听过他。”
这就叫一战成名,好比武松打虎,杨志卖刀一样。
“林冲有这样的朋友,哪怕他落难了,还帮他照顾家人,这辈子也值了。”
“听衙内的语气,好像倒有几分敬佩鲁智深,你不恨他吗?”
“能不恨吗?要不是我跑得快,加上足够幸运,今天怕是得断胳膊断腿。但一码归一码,我羡慕林冲有这样的朋友也是真的。”高铭道:“总的来说,鲁智深对朋友肝胆相照,对敌人残忍无情。”
花荣似乎很认同这句话,“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此!”
高铭后牙槽发冷,可惜啊,这世上此时此刻,当他高衙内是敌人的多,当他是真正朋友的倒没有。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如林冲。
他难免流露出一丝失望,“你看林冲虽然沦为一个配军,无钱无权,人生跌到了谷底,却有真心为他搏命,替他照顾家人的朋友,何其珍贵。反观我,虽然衣食无忧,父亲位高权重,却没一个人真正替我着想的朋友。”
月朗星稀,很是孤寂。
高铭说完良久,花荣又没出声。
待过了许久,可能是忍耐不住了,花荣终于道:“既然衙内心里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做下那等事,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高铭冤枉啊,欺负林娘子的可不是他。
他叹气,装模作样的道:“……的确是我自作自受……大概是从小没娘的关系,我不说,你们也清楚。我是太尉的养子,他没有娶妻,我没有继母。而我生身母亲,也早亡故了。可能是这个缘故,我一贯喜欢比我年长的女人,看到林娘子的那一刻,我被她身上成熟的感觉所吸引……才犯起了浑……不过,对她求而不得,我生了场大病。等病好后,我再见到她,总觉得不仅仅是容貌,她整个人给我的感觉都不对了,我就想清楚了,她在林冲身边有的特质,到了我身边未必还有。”
高铭一直怀疑只喜欢别人老婆的高衙内,有点心理疾病,考虑到他没娘。
他觉得自己的分析还算靠谱。
花荣听罢,良久不语。
聊天最怕沉默,沉默意味着尴尬。
高铭“掏心挖肺”的自我剖析,只换来对方的沉默,叫人难熬。
不过,沉默须臾就听花荣沉声道:“……我自小没了父母,在世亲人,除了祖父母,便只有一个妹妹……衙内的辛苦,我多少能理解几分。”
高铭倒有些愧疚了,他忙岔开话题,“不过,我虽然希望得到林娘子,但让林冲刺配可不是我的主意。”
花荣道:“我知道。”
是高太尉的主意,对林冲刺配稍微有点深入了解的都清楚罪魁是谁。
其实高铭严重怀疑,高俅陷害林冲,也有心理阴影的关系。
高俅当年还是个破落户的时候,被一个叫王进的教头殴打过,据说一棍子打到昏迷。
虽然高俅发达了,但是王进却跑了,这仇没报上,对教头的憎恶则烙在了心里。
所以几年后,看到另一个教头把自家儿子吓到跳窗逃跑,大病不起,新仇旧恨席上心头。
迫害的是林冲,也是多年前的王进。
而且,高铭深度怀疑,可能就是王进那一棍子,打得高俅重伤,绝了子嗣。
这种仇恨,足够高俅心理阴影,对整个教头队伍深深的厌恶了。
但这推测,高铭只敢放在心里。
他可不会对外人说任何老爹的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