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自家是做了什么孽,本以为可以靠儿婿翻身打打那些个看笑话的脸,现在可好,自己成了活生生的笑话。
卢雨说着说着就捂脸哭起来,嚷着要和离,他本以为亲娘会二话不说就赞成,哪知哭了半晌,再从指头缝里往外看时,还没半个字答复。
卢雨有些慌了,虽然水上人里出了嫁的姐儿哥儿和离不稀奇,但也得有娘家人撑腰才行,就说白水澳那个撑艇子的倪娘子,当初和离多大的阵势,爹娘舅舅,亲哥堂兄去了好些,不仅带回了人,还讨了一笔银钱。
那些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嫁出去吃了亏也只能生咽。
刘兰草叹口气,她实也难做,自己和娘家早就来往疏淡,卢家更是指望不上,她也想给卢雨撑腰,可拿什么撑?
思索半晌,她开口出主意。
“我知你在林家受委屈,可你想没想过,和他家和离了,你可还能找到好人家?依我说,林成那小爹脾气是悍了些,可林成这人就是个面捏的,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哥儿,还怕拴不住汉子的心么!你且回去好生把林成哄住了,再给他添个孩子,有了孩子,就算和离,他家一艘船你也能分半艘!
“最好的,便是日后你也不必再出头,让他去和他小爹打擂台,退一万步,好歹林家也是住屋的,总比换一个阖家三代挤在破船上的好。”
一想到后面那等场景,卢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当初远嫁就是抱了出头的心思,谁料出头没成,回了白水澳,名声只会更坏,再说人家,保不齐真的只有那等揭不开锅,七八口人蜷在一搜船里,当中只挂个破帘子的人家能选了。
这么一比,林成家确实还算个中等,不算得真穷,只是家底全被林成小爹攥在手里,抠门得恨不得把银钱抱进棺材里。
可他断不能咽下这口气。
母子俩絮絮到半夜,最后刘兰草答应卢雨,先看几日,瞧那姓林的来不来接人,来是来的做法,不来是不来的做法。
真要是不来,她就想办法回刘家找几个青壮汉子,一并去虾蟆澳替他讨公道去,让林家知道,卢雨背后也不是没人的,以后再想欺侮人,总得掂量掂量。
至于娘家亲戚愿不愿意给她这个脸,只能多想办法,希望过了这遭,她家哥儿能在林家硬气起来。
谷雨过去,天边就常见细细密密的雨了,农家有言:“雨生百谷”,过去水上人不知这些和粮食有关的农谚,如今也要跟着学起来。
三月末,到了筛稻种育秧苗的时候,在千顷沙有水田的人家都分出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筛出咸水稻种,仔细朝湿润的田地中撒落,这之后,还需在上面覆一层薄薄的泥土,若是顺利,几天就能出苗。
当中还要时不时巡视,拔去烂苗和死苗,等余下的长得足够茁壮,就可移栽插秧。
这在农家都是祖祖辈辈做惯了的事,闭着眼睛都能做,换成水上人下手,实在是让那丁点大的稻谷种子愁秃了头。
实在不知怎么做时,就看看钟洺和苏乙家的地,他们家除了王柱子,又去乡里牙行雇了两个庄户汉子来播种。
五十亩水田中,分出来的秧田占八亩,实也不是小面积,单单走上一圈都不是轻省活好在钟家有钱,也舍得掏钱,一半是为了多两个人出力,一半也是为了和人家偷师。
除去王柱子,新来的两个汉子做活期间能在钟家吃一顿饭,用大锅倒油烧几条鱼,配上自家做的酱和满料的海鲜米粥,拌大一盆子绿油油的海菜,就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好饭菜了。
吃着这样的饭,一日还能领三十五个钱,两个汉子都觉帮水上人种咸水田,比农忙时去乡下当帮工来得轻松,纷纷说若有别家用得上他们,等做完钟洺家地里的活,他们仍乐意去,或是回头插秧、割稻人手不够,他们随叫随到。
所以有时衙门的政令是影响深远的,辟出的咸水田不单是给水上人以新盼头,这些陆上四处找杂工补贴家用的壮劳力也有了新去处。
水田边上,汉子们仍顶着雨在田里忙碌,钟家的妇人和夫郎们提早些回来,聚在一处做午食。
因只有钟洺家的蚝壳房盖得周全,正屋收拾出来,安放进了床柜桌椅,灶房也都齐全,所以这里暂且成了他们这大家子人忙碌一顿后暂且歇口气的地方。
不过大都只进堂屋和灶房,和堂屋一墙之隔的卧房是不去的。
最小的长乐和大不了几岁的钟平安,都暂时离了各自的小爹,放在屋里让以唐莺为首,再添钟涵、唐雀的几个大孩子帮忙照看,他们好空出手来杀鱼洗菜。
此处灶房比水栏屋的灶房还宽敞,莫说现下只两辈妯娌共五个人,再添五个也站得下。
苏乙站在灶房门槛内往外看去,细雨蒙蒙如雾,远望水田,仍旧隔一段距离就立了个人影,像是一副徐徐展开晕了墨的画。
他眯着眼睛寻找钟洺的踪迹,倒是不难找,在自家田地上扫一眼,里面最高最显眼的就是。
一点小心思不为人知,他含笑收回视线,坐回杌子上和齐晓搭伴掏螺肉炒螺片,他们年龄相仿,自齐晓过门后时常走动。
另一边的钟春霞三人则面不改色地拍晕盆里的大鱼小鱼,大的清蒸,有两条大牙片可以剁了鱼头烧豆腐,小的海乌刮下鱼肉汆鱼丸。
郭氏纵然多少改了性,也永远是那个话最多的,他忙碌之余率先起头道:“咱们的日子眼见得越来越好了,今年春税虽说一样没少纳,可衙门下了令,把圩集上不讲理的鱼税给去了,虽说咱们几家托洺小子的福,早不受那鱼税的窝囊气,但能去了总归是好事。”
郭氏说罢,梁氏诚心接话道:“要么说还是咱们这房有福,都跟着阿洺和乙哥儿沾光。”
话转到苏乙身上,他抿唇笑了笑。
“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都是一家人,过日子就是互相帮扶,阿洺从小没了爹娘,若不是叔伯姑婶们照顾,也没有我们一家子的今日。”
不过这份情钟春霞和钟老三两家是受得,钟老四家就有些受不得了,郭氏讪讪陪笑,过了一会儿鱼杀好了,他抢着端走下锅。
齐晓过门晚,对过去家中龃龉不甚清楚,毕竟郭氏那之后没再兴风作浪,便也没人上赶着说自家亲戚的不是。
她见郭氏去了灶旁,不多时螺肉掏完了,也跟上去帮忙。
苏乙唰唰切着螺片,时而侧耳听听屋里的动静,担心长乐哭闹。
钟春霞闲时扫一眼,欣慰地和梁氏道:“等再过两年石头成亲,咱们又多一个侄辈媳妇夫郎,慢慢的,这家里就越发热闹了。”
尤其他们钟家已和别的水上人分出高低来,他们在村澳里有船,也有几家有水栏,而来了千顷沙有地,将来家家都有屋,可谓两头都不耽误,进一步可以上岸种地吃米,退一步还可出海糊口。
梁氏在围裙上擦了把手,颔首道:“也盼着咱家的姐儿哥儿都嫁得可心人,能嫁近了就不嫁远了,以后一大家子常走动,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再没什么心事了。”
几人手脚麻利,很快做出几样菜色,除却自家人的,还有那几个雇来的汉子的。
王柱子进来端走他的两个帮工的饭菜,引着去柴房里吃,他们都是常做工守规矩的人,不会和东家混作一处,没了尊卑。
钟洺在灶房看一圈,没瞧见苏乙,进了门穿过堂屋,到了卧房里,才见夫郎抱着孩子在喂奶。
“这小子,一天要吃几顿,这一身奶膘真不是白长的。”
钟洺带着一身水汽,没靠得太近,省的沾到他们身上,隔了两步抻脖子看,嘴上虽如此说,实际眼睛都快笑没了。
“他还是个奶娃娃,可不就只有吃奶睡觉好长膘这一件事。”
苏乙温声说罢,等奶壶里的奶都喂干净了,他顺手把空了的壶递给钟洺,扯了帕子出来擦了擦孩子嘴角。
长乐吃饱了,眼角还挂着几滴刚刚因为害饿哭出来的泪花,他偏过头看了看,大约是认出了钟洺,唔唔嗯嗯了一串调子。
“爹爹身上脏,抱不得你,等回家换了干净衣裳再陪你。”
钟洺一见孩子就走不动步,最后还是苏乙道:“累了一上午,还不得饿得前心贴后背,快出去吃饭吧。”
钟洺知他暂且被孩子绊住,没法吃饭,主动道:“我快些吃完,进来换你去吃。”
苏乙摇头道:“我是做饭的,哪里还能短了自己的嘴,早前你们没回来,二姑就端了一碗豆腐鱼汤让我吃了,又咽了两块热乎的萝卜糕,现下一点不饿,你尽管细嚼慢咽,吃快了当心胃疼。”
得知苏乙吃过,钟洺放下心来,出去专心填饱肚子,下午继续播种,分出来的秧田已播了一半,明天再来一天,这件事就可告一段落了。
立夏将至,日头不短,申时前后天还亮堂,雇来播种的帮工晚间是要回家的,他们领了今日的三十五文,另有多出来的十文是供往返搭艇子的,不然一天三十五文,光路费就要搭进去十文,这活可就没人乐意来做。
给帮工结了账,钟洺等人也该回了,岸边几艘船同时扬帆,船行风起,长乐努力举起小手,仿佛想要伸手抓风。
“不愧是水上人家的小子,一坐船就高兴。”
钟洺立在船头,回身看一眼儿子,笑容明煦极了。
平淡寻常的一日,都一身疲惫,想着回家简单吃顿饭就歇息,没成想回了村澳,竟还有热闹看。
徐家夫郎立在木板桥上,脚下落了不少海瓜子壳,一看就在这里站了挺久,他见钟春霞和钟洺两家的船前后缓行路过,忙叫停他们,朝前努嘴道:“你们今日去千顷沙,不知村澳里的热闹,刘兰草家又出了大笑话!”
话头抛出来,让人难免多问一句,徐家夫郎素来和钟春霞同仇敌忾,看刘兰草母子吃瘪就开心,当即眉飞色舞道:“还不是卢雨和林家处不好,回娘家那事?先前灰溜溜地回来,好些天不见林家人来接,刘兰草急了,舍下脸回刘家喊了几个娘家兄弟侄子,好说歹说让人帮着出头壮声势,结果一群人雄赳赳去了,鼻青脸肿的回来了,就连咱们里正都惊动了,这会子正在刘家训话,说刘兰草这是挑唆两个村澳之间结仇。”
他说到这里,朝下吐两片海瓜子壳,幽幽感叹道:“要么说刘家怎么能养出刘兰草这种糊涂脑袋来,实在是一家子都不怎么清醒,他们刘家在白水澳不算个什么大姓,却忘了虾蟆澳改名林家澳也不为过,就连里正也姓林,那卢雨婆家就是再有一万个不是,你带人过去,人家肯定帮自己的族亲戚。”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虾蟆澳远,也有白水澳拐着弯的亲戚,卢雨嫁过去的人家是怎么回事,早就在村澳里传开了,都说这是现世报,他和他娘过去怎么磋磨苏乙,现如今就怎么还回来,实在活该。
只是那时候猜不到,事情最后会演变成两个村澳间的冲突,还惹得里正大怒跳脚,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钟春霞回头看一眼钟洺和苏乙,想了想,问了个最关心的问题。
“所以闹这么一通,卢家雨哥儿如何了,难不成和离了?”
徐家夫郎撇撇嘴,“哪能呢,他想和离,人家林家还不放人。”
娘家闹了一通,吃瘪回了家,远嫁的哥儿却是独自留下了,想都知道没什么好果子吃。
所谓风水轮流转,这孤苦无依的滋味,他怕是也将要尝尽了。
钟春霞一并唏嘘道:“这刘兰草,真是不知给自家孩子积点德。”
你过去怎么对别人家的哥儿,而今别人就怎么对你的亲骨肉,不知她现今是否作悔,以钟春霞对这人的了解,估计是不会的,有那么一种自私极了的人,自家有千错万错,遇见了坏事,也只会去别人身上找错处。
她嘱咐钟洺和苏乙。
“最近出门,记得绕着刘兰草家的船走,可别沾一身腥。”
第139章 鸡仔鸭雏
刘家的遭遇对钟洺和苏乙来说,就像是向海里投入了一颗石子,这颗石子若是丢到个小水洼里,多半能溅出几丝水花,可落进大海则是无声无息地,浪涛滚滚流过,连一点涟漪都不会留下。
后来只隐约听说刘兰草里外不是人,在娘家船上哭天抢地闹了几回,到底是一家亲戚,她又孤儿寡母,也难真的彻底断联系,却是再没有什么关于卢雨的消息。
林成家骗娶个夫郎不容易,照那头的算计程度,想必在卢雨生下孩子之前是不会放人的。
还真应了当初两家结亲前钟洺说的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木船随浪悠悠荡漾,缓缓驶入清浦乡码头,岸上人声熙攘,看得苏乙面上浮起笑模样。
“自年根上月份大了以后,再没来过乡里,前后算算都过了百来日,原先成天来,不觉得有什么,现今再来,仿佛过了一辈子似的,瞧哪里都新鲜了。”
怀里的长乐出生以来,也是第一次到人这么多的地方,钟洺和苏乙本还担心他怕生,好在他嘬着自己的小拳头,也面朝岸上,看得专注。
但老人都说小孩子其实都看不清东西,大人眼里的人和物,兴许在他们眼中只是模糊的影儿,饶是如此也爱看,想必长大后也和他爹爹一样,是个爱闯荡的性子。
“过了一辈子不至于,但码头确实和先前不太一样了,没看那等吆五喝六的官差都不见了。”
因取缔了上任县令设的鱼税,市金也降回了五文,水上人回到了过去自由自在摆摊贩鱼的日子,拥挤更胜从前。
不过因南街、北街的鱼摊也已成定例,乡里人都习惯了,那些更讲究,不想沾脏鞋或是懒得回家自己杀鱼剖肚的,仍爱在南北二街上买东西,乐意多走几步的,就往那圩集上晃荡,大家都有得买,也都有得赚,各自相安。
钟洺把抱着孩子的夫郎送上岸,目送钟涵紧随而上,见他俩都安稳寻了地方站下,方抛下船锚停好船,回舱拎起几样东西。
这趟阖家来乡里,主要是为了去北街新开的詹氏货行站一站,先前开张时赶上苏乙刚生了孩子,钟洺只独自抽空过来送了礼,苏乙和钟涵还没来瞧过铺面。
虽是已送过一回礼,可按两家的交情,也没有上门空着手的道理,比之上次贺开张,如今带的都是些家常吃用,像是几条三鲍鳓鱼、一网子还在弹跳的虾蛄、一包前几日钟春竹回娘家拜祭爹娘时捎来的干紫菜。
穿街过巷,货行的新匾两侧还挂着没扯下的红绸花,高高挑出的招子上画着对应的图样,这是为给那些不识字的人瞧的,像是卖酒的就画个酒坛子,卖布的就画几匹布卷子,自街头一望,就知想买的东西在哪道门中,不必费力打听。
“来就来了,怎又拿这么些东西!”
詹九娘见了人高兴得紧,打发铺子里的伙计去端水,又搬凳子招呼人坐。
“让我看看乐小子,阿奶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钟洺趁势把带来的虾蛄先放去后院灶房里,后院中另有一伙计在点货,他认得钟洺,躬身问了个好。
回到前堂,钟洺同詹九娘道:“这时节虾蛄都是满黄的,阿婶记着趁新鲜煮了吃,肉紧实又鲜甜,那几条鳓鱼是我二姑制的,特别说了要我们送来。”
“三鲍鳓鱼”虽也是以盐腌鱼,却是个鳓鱼独有的腌法,三次腌制,前后历时一月,腌好的鱼醇香味美,没有那等齁人的苦咸味,在坛子里放上许久都不会坏,是拜祭海娘娘时也能上供桌的体面吃食。
不过会这手艺的人不多,像是苏乙就尚有些拿不准下盐的份量,去年浅做过一回,滋味一般,白白糟蹋了鲜鱼,今年钟春霞一口气做了好些,自家又忙于孩子,索性没再折腾。
本说让苏乙和钟涵露个脸,放下东西说几句体己话,瞧瞧孩子就走,詹九娘却留人道:“你们来得巧,再等个两三刻,估计詹九就回来了,他这趟是下乡收鸡鸭去了,说是你们托他寻的鸡雏也一并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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