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欲和四叔一家结什么深仇大恨,若是这回郭氏真的诚心道歉,以后见了面还是能打个招呼的,犯不着紧抓不放。
不过也仅仅止步于此,再多的亲近是不会有了。
“大哥,嫂嫂,你们回来都不理我。”
钟涵坐在船板上,扁着嘴道。
刚才他在岸边见了人,就踩着木板桥跳上了自家船,里里外外转来转去,高兴得不行。
只是上了船后,他就听大哥和嫂嫂一直在说四叔家的事情,当下就觉得热情教一桶凉水浇灭。
“哪有不理小仔,过来我看看,长高了没。”
三两句和苏乙商量罢晚上的事,钟洺赶紧去哄嘴巴上能挂油瓶子的小弟。
只是孩子长大了,实在没那么好骗了。
“这才几天,养条小鱼都长不大,小仔怎么会长高。”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被大哥一把抱起来的时候,他还是咯咯直乐。
苏乙也笑着道:“一会儿回家去,给你看贝壳和海星。”
说来惭愧,这趟出海,前两日大家都没怎么适应,晚间忙完已经累得像狗,第三日又出了狗头鳗伤人的事。
直到回来前一天晚上,钟洺和苏乙才一拍脑袋,想起答应过钟涵的话。
正好当晚轮到钟洺守夜,苏乙和他提着灯一起,在海岛上翻找许久贝壳和海星,好歹凑出几个像样的,能回来交差,不然岂不成了小仔眼里的骗子,以后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钟涵闻得此话,开心地原地蹦两下,等不及回家,迫不及待地去船舱里找贝壳和海星藏在了何处。
时隔数日,三人重回水栏屋,上了锁的屋门推开,阳光自窗外洒入,多多迈着轻巧的猫步第一个窜进去,尾巴高高竖起,开始四下巡逻。
“终于回来了。”
以前从村澳外面回到船上就算是回家,现在换作从船上来到屋子里,回家的感受更加明显。
有间不会四处飘的房子就是不一样。
赶巧卖水的艇子还在白水澳没走,因钟洺家常买水,又搬进了水栏屋,卖水的汉子也知道过来转一圈,问一嘴。
“还是老样子。”
钟洺站在门前朝下喊一声,打发钟涵进屋去拿钱。
淡水五文钱两桶,以前钟洺和小仔两个人,一天买一次就够了,现在家里用水多,又新添了大水缸,方便每日洗澡,两口缸填满要十桶水,买一次便是二十五文,差不多每两日买一回。
除非涨大潮,不然水栏屋比水面要高出不少,为了买水,钟洺特地准备了一根粗麻绳,一头荡下去,卖水的汉子把水桶固定好,他扯着绳子提上来,省时也省力。
又是洗头洗澡,又是换衣换衫,到家时是下午,待收拾停当,到钟三叔船上时则踩着晚食饭点,每个人都饥肠辘辘。
岸边的渔船上灯火明亮,熟悉的人声自内传出,船尾陶灶上的一锅烧鳗鱼还未熄火,不等揭开锅盖,已能嗅见四溢的香气。
试问哪个在海上漂泊数日的人,见了此情此景不觉浑身轻松。
回家真好。
第78章 四叔夫夫
钟家这顿家宴称得上丰盛,除却酱烧鳗鱼,主菜乃一套石斑三吃,鱼肉清蒸,鱼头盐焗,鱼骨煲粥,旁边是一盆冬笋野菌鸡汤,汤色金黄油润,鲜美扑鼻。
另有河口捕回的土鲮鱼,切做晶莹剔透,薄可柔光的鱼生,若是蘸着料汁入口,必定滑爽脆生,神清气爽。
咸鱼蒸肉饼一上桌更是惹得孩子们齐齐欢呼,这道菜里肉多咸鱼少,连蒸出来的汤汁都极有滋味,素来家家户户只在年节里常做,平日里很少见到。
一问之下,方知无论石斑还是鲮鱼,乃至猪肉和母鸡,都是钟四叔准备的。
钟洺问起钟石头,钟四叔道:“他没有大碍,现下在船上养伤,因伤口深,郎中不让他吃鱼虾,方才让虎子给他送了一碗鸡汤米粉。”
“这就好,改日我与阿乙带着小仔去船上看他。”
叔侄俩的对话结束得很快,钟洺余光觑见郭氏,虽知今晚这对夫夫势必有话对自己和苏乙说,眼下没人递话头,他也就当不知道,故作没看见似的转身进了船舱。
若是以往,郭氏早就私底下阴阳怪气地骂起来,这会儿见钟洺分明是故意不理自己,他面上却老实得很,灰溜溜地端着洗菜盆继续避到一旁做事,瞧着像是没脸见钟洺这个大侄子。
钟四叔看看舱门,又看看这个夫郎,默默叹口气,郭氏没脸,他其实也一样。
这些日子他三哥时常耳提面命,念叨得他脑袋较之以往清醒不少。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一把岁数,和郭氏孩子都生两个了,这个家能不散还是不散得好,只盼今日与侄儿家的芥蒂能顺利解开,以后不求两家多亲近,不结仇就是万幸。
不然真要应了当初他二姐那句,等来日钟洺有了更大的出息,他们只能暗暗叫悔。
几张矮桌拼起,其上饭菜齐全,琳琅满目,桌旁挤满了人,除却年纪最小的钟平安还要大人照料,其它的都能自己拿筷端碗吃饭,故而都挤在一起坐。
钟三叔端来一壶烫好的酒,先给他姐夫唐大强斟上,之后换做钟虎起身转着圈倒酒,酒壶到苏乙面前时,他犹豫了一下,也点点头,说可以喝一点。
钟三叔笑道:“这是去乡里买的好黄酒,喝了明天不头疼的,你这回初次跟着料船出的海,辛苦得很,喝一点暖暖胃,夜里睡个好觉。”
之后喝酒的提了杯,各自啜饮一口,便正式开席动筷,吃着吃着,桌边的人就分别就近聊起在意的事。
那头钟三叔和钟四叔问钟洺、钟虎和唐大强,后面这两日海上的情形,旁边是凑热闹的钟豹钟苗两兄妹。
这头钟春霞和大女儿坐一处,同梁氏拉着苏乙,问料船上遇见了谁,都好不好打交道,桌边唐雀和钟涵两个哥儿一门心思埋头吃,对两边的话题都不感兴趣。
郭氏正坐在梁氏的一侧,但先前回娘家,连带与妯娌也疏远,就连从前关系近的梁氏亦少打交道,再脸皮厚,这会儿也不好凑上去插话,于是只得揽着儿子,做出给他剥虾喂饭的姿态来。
苏乙未多往郭氏的方向看,这位四叔夫郎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初时在喜宴上就没见过,后来更是全然没打过交道。
他挨个数过料船上的人,含笑道:“大家人都好,干活时没有偷懒的,做事也齐心,到底是一族亲戚,当中倒是和六堂嫂与滨哥儿两人说得多些,尤其是滨哥儿。”
“我晓得这个滨哥儿,存富小子的夫郎,对谁都笑脸相迎的,该是个好相与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梁氏说罢,又提起那“六堂嫂”,和钟春霞回忆了一番,方想起是谁来,说是姓倪,和做横水渡生意的倪娘子倪五妹是本家亲戚。
“以前你和村澳里的人走动少,也没几个能亲近说话的人,我们到底年岁大了,也知好些时候和你们年轻的哥儿姐儿说不到一起去。”
钟春霞给苏乙夹一筷子豆腐,语重心长道:“既觉得投缘,以后有机会就常走动。”
梁氏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苏乙颔首,表示自己听进去了,清楚面前的长辈都是为自己着想。
只是他没多少与旁人相交的经验,性子内敛,私底下寡言少语,只恐人家觉得自己无趣。
左思右想,想不出该如何走动,钟春霞和梁氏遂给他出了好些主意,苏乙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酒水喝了一壶又一壶,他们说了半晌话看向桌旁的汉子们,果然各个酒酣耳热,钟虎早就第一个不胜酒力,倒在席子上呼呼大睡,钟豹和钟苗这两个不省心的,正手蘸墨鱼汁在他脸上画猫胡子。
当中唯有钟洺双目清明,他打量舱内一圈,和自己夫郎对上视线,无声地眨眨眼,又笑了笑。
一桌菜吃到还剩了些,因好吃的太多,像是平日里总吃的香螺、蛤蜊、扇贝便没能光盘。
这些都是带壳子白灼的,费水费柴煮了,吃不完也可惜,梁氏去寻了个大盘过来,把几样倒在一起,喊孩子们道:“给你们安排个活计,找地方把这些里面的肉剥出来喂猫。”
家里养猫的无非就是钟三叔和钟洺两家,钟豹和钟苗举着被墨鱼汁染得黑乎乎的小手,拉着钟涵一起去剥肉。
唐莺对今晚要发生什么心里有数,一边是四舅,一边是表哥,她即使岁数不算孩子了也不方便听,便主动找了个理由,也把小弟唐雀领走了。
这么一来,舱里只剩个醉过去的钟虎,以及尚不懂事的钟平安。
钟三叔把酒量差劲的儿子往角落里一推,接着就不管了,余下的人全都在桌边安静围坐,等钟三叔起话头。
钟三叔清清嗓子,把酒盏底在桌上轻磕一下,将里面的残酒喝罢,直接点了钟四叔和郭氏的名。
“老四,老四夫郎,你俩先前说有话要同阿洺夫夫两个讲,不如就趁现在,把该讲的都讲明白,今晚上是家宴,都别给我再打马虎眼。”
说完他盘腿端坐,再不出声。
两家矛盾归结到底是因郭氏而起,他把小儿子暂交给梁氏照看,自己扯扯衣裳,面朝钟洺和苏乙的方向低头开口,“阿洺,这次我家石头能捡回一条命,多亏有你在,我和你四叔都该谢你,以后你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他说罢,钟老四也连连称是。
“等石头伤好,他也该上门道谢。”
钟洺摆摆手,“并非我客气,只是这件事确实称不上什么恩情。”
和昔日救詹九那次不同,詹九是个旱鸭子不会水,自己要是不出手把人拎上来,对方真就只有淹死的份。
钟石头被狗头鳗叼住落水,自己未曾鱼口夺人,只是急中生智加歪打正着,想出的法子恰好引走了巨鳗。
“最后把石头救上来的是三叔和虎子,并非是我。”
钟三叔插话,肯定道:“不是你想出的主意,我们也不会有捞人的机会。”
事后他冷静下来回想,深觉自己和老四虚长好多岁,到头来还不如钟洺镇定,实在老脸没处放,惭愧得很。
道谢归道谢,道歉归道歉,谢的是钟洺,等到道歉时,对象就变成了钟洺和苏乙两人。
反正面子已经丢尽,郭氏索性坦言,喜宴那日自己是故意不去,而非托辞说的身体不适。
“过去我眼皮子浅,爱背后嚼人舌根子,还总听风就是雨,厚着脸皮称一句长辈,实则做的事样样拿不出手。”
曾经他一口咬定苏乙是灾星,娶进门来钟家定要家门不幸,可小半年过去,人家小两口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银钱大把赚,还抢在里正前面住进了敞亮的水栏屋。
乡里市金涨价,添了堵人生计的鱼税,也是钟洺想法子搞来摊位,自家同样跟着沾光。
种种事由,一桩一件,哪个摆出来不是在打他的脸?
他瞧不起的灾星小哥儿,现下走在村澳里怕是多了去的人想巴结。
得罪过他们家的人,只有名声扫地一条路,没看刘兰草家那个雨哥儿至今说不上像样的亲,苏家、卢家两族没混上半个乡里摊位,成日苦哈哈地在圩集摆摊交鱼税。
郭氏这回惊闻自己儿子险些命丧大海,大哭一场后有些事也想通了,面子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舍了就舍了,就算是为以后钟洺发财时能记得拉他家石头一把,自己也定要低这个头。
他字字句句,语气倒是诚恳,钟洺和苏乙来前就已商量好,论迹不论心,只要郭氏看着是诚心实意,他们愿意顺着台阶下。
这一家人里,不说还没长大的安哥儿,至少还有钟石头这个明事理的,钟洺不愿他继续夹在自家与亲爹之间难做。
眼看钟四叔夫夫俩快把口水说干,钟洺举起酒壶,先给他们斟满酒,又给自己和苏乙添了些,坐回原处后道:“四叔和四婶伯言重了,过去是有些误会在,而今解开了就是好事,喝完这杯酒,都还是一家人。”
他话说得漂亮,钟老四和郭氏在心里松口气,庆幸钟洺是个体面的,没再多给自家难堪,至少面上这杯酒下肚,恩怨就能一把揭过。
两人忙抢先举杯,复客气两句,先干为敬。
座上的钟三叔已经是笑容满面,觉得自己今日攒得这桌席实在再对不过,一家人和乐融融,当真是好,下回去给爹娘上坟,他也不怕二老托梦拧他耳朵。
第79章 煞风景的人
回来的第二日,夫夫俩没急着去乡里出摊,在海上吃不好睡不好,回来若是再马不停蹄地早起往乡里赶,只恐伤了身。
只是说要休整一天,到头来仍是闲不住,起床后钟洺拎了柴刀去山上砍柴,苏乙留在家中把里外打扫了一遍,之后抱起装满脏衣裳的洗衣盆,打了两桶海水上来,蹲在门前的平台上浣衣。
钟涵也煞有介事地和他蹲在一起,说是要帮忙。
淡水需省着用,除了贴身的小衣,大多数人都是用海水洗外衣,只是如果单用海水,衣服晒干后往往会留下盐壳子。
现今家里三口穿的衣裳基本都是细布裁的,只他和钟洺偶尔去石屋干活磨酱时才换回旧麻衣,细布衣裳不如麻布耐磨,苏乙洗时都十分小心,生怕搓坏,更不敢只用海水搓洗。
后来苏乙便想了个法子,先用海水洗净,最后再用淡水淘洗,这样既能省下淡水,也不怕洗不净。
钟洺高大壮实,一件衣裳用的料子比得上别人两件加起来,苏乙先把他的两套洗出来晾上,衣服出水,钟涵仰头看来,张开嘴巴,“大哥的衣服好大。”
衣服太大,拧起来也费劲,苏乙让钟涵帮他拎着另一头,自己慢慢分了几段拧罢,抖开后挂上竹竿。
风一吹,衣服随风摆动,多多闻到了皂角的香气,小鼻子跟着动来动去。
“你的衣裳都不脏,不用费劲搓,在皂角水泡一泡,揉几个来回就好。”
苏乙见钟涵洗衣裳洗得卖力,提醒他道:“一会儿你把贴身的小衣裳也拿出来,咱们另打一盆淡水洗。”
钟涵点点头,从小二姑就教育他小哥儿要爱干净,贴身的小裤要常换。
现在他长大了,这些事就不太好意思和大哥讲,好在有了嫂嫂。
以前在船上时,贴身的衣裳为了不让别人看去,都是晾在船舱里,显得凌乱不说,还很不方便。
现在他们在屋里牵了一根麻绳,挂上去风吹两日就干了,因绳子牵在卧房里,外人来家中也不会贸然进去瞧,不用费心收起,省事许多。
一堆衣裳洗好挂起,把屋外的平台占去一半,另一半则挂着风干的鳗鱼肉。
钟涵在衣服下面钻来钻去,和多多玩躲猫猫的游戏,再一次从大哥的衣裳下钻出来时,他瞥见自远处岸上走来的熟悉身影。
“嫂嫂,大哥回来了!”
说罢他两步蹦到围栏边,举手喊道:“大哥!”
钟洺遥遥听见小弟喊自己,他因身上架着两担柴,不好抬手,便吹了声口哨回应。
苏乙出来看一眼,见果然是钟洺回来了,便笑道:“有干柴用了,一会儿烧上火,咱们中午蒸顿干饭吃。”
以前总是听人说,那些个富贵人家闲来无事,成日里或是喝茶听曲、或是钻研吃喝,过去苏乙不懂,现今发觉,自家不短吃用,不缺银钱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琢磨,一日三餐里都该吃些什么好的。
昨天在三叔家吃了烧鳗鱼,回来路上钟洺同他说想吃鳗鱼配干饭,把酱汁浇到米上吃,想想就馋人。
两人盘算着,等去乡里摆起摊子,白天夜里又忙起来,怕是没这个闲心烧鱼蒸饭,不如就趁今日,赶着还没吃腻鳗鱼肉的时候,吃上一顿过了瘾,往后没了心事也就不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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