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大的水上人还会捉蛇回家炖一锅,钟洺不好这一口,也懒得招惹那些滑溜溜的长虫,吃蛇肉不如逮只肥鸭吃鸭肉。
说干就干,手里的网兜第一次变了用途,不用来捉鱼,而用来捉鸭子。
一只海鸭被钟洺眼疾手快地扣于网中,苏乙上前帮忙,四只手将鸭子狠狠按住。
可能是红树林里能吃的实在太多,各种鱼虾蟹外还有不少生活在林中的大虫小虫,这里的海鸭比乡里卖的家养肉鸭长得更大。
苏乙用力反剪住鸭子翅膀,钟洺捞几根水草系住鸭脚,连带网兜一起倒着拎在手里。
“之前买的毛芋头还剩几个,回去做个芋头焖鸭吃。”
钟洺一句话给鸭子定了结局,苏乙回忆着刚刚捉鸭子时的手感,“这鸭子肥,估计还能煎出鸭油,拿着单独炒个青菜更香。”
钟涵默默咽一下口水,明明中午吃得那么饱,这会子听着又有点饿。
“相公,这里有个海鸭窝,里面好多蛋。”
苏乙喊钟洺过去,给他指着看,只见所站的地方斜前方,泥沙向下凹陷,当中有足足八枚海鸭蛋。
他们蹲下只拿走一半,也就是四个,剩下四个留给海鸭子,反正也不差这一口吃的,懂得在窝里下蛋的海鸭已经是聪明鸭子了,总不好给人一窝端。
到这时苏乙背篓里的鸭蛋加起来已经有十四五个,够腌一小坛子,掐指算算,进来的时间并不长,潮水一时半会儿也涨不上来,三人皆是有些流连忘返,并不想走,索性继续在林中打转。
“这里有好多蜡烛果。”
钟涵伸长手臂,压下一丛结了结满果子的树枝,上面的果子生得弯曲细长,俗名叫蜡烛果,不过并不能吃。
这种果子的树枝是好柴火,晒干后耐烧还少烟,不呛人,不过这里离家太远,白水澳靠着冠子山,山上也有这种树,不必为几捆柴费劲奔波。
见钟涵想要,他扯两串下来让小弟拿着玩。
前方不远处穿来一片密集嘈杂的鸟叫声,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树枝当中落了好多鸟,正在互相对着叽叽喳喳。
这几棵树大概是它们的老家,树干上落了一层白灰色的鸟粪。
“小鸟在吵架呢。”
钟涵仰头看得津津有味,身后的多多见了鸟,也张开嘴学鸟叫。
为了防止它冲出去扑鸟沾一身泥,钟涵把背篓换到身前来,两手抱着它不许它跑。
片刻后,钟洺发现举着钳子的大青蟹横着自眼皮子下路过,他举着铁夹追上去,将其毫不留情地夹起拿下。
装螃蟹的竹篓上面盖了盖子,过一阵就要抖一抖,免得螃蟹顶开盖子爬出来。
好运气一来就挡不住,除了螃蟹还捉到三只小青龙,鸭蛋接连捡到好几个,凑到二十多个,三人沿着来路返程,再好玩也要避免孤帆在海上赶夜路。
回到船上,三人打两桶海水上来冲干净腿脚,苏乙烧起火煮了一点姜汤,各自分着喝了。
之后还要走至少半个时辰的水路,钟涵玩累了,在船舱里打瞌睡,苏乙让钟洺也进去睡一觉。
“你成日从早忙到晚的,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船我看着,你进去躺下歇歇。”
钟洺不放心,苏乙笑道:“又不是只有你们汉子会撑船,你要是睡不着,那也躺下,我给你按按头。”
他早就发现,虽说钟洺强壮得很,唯独有个头疼的毛病,有时夜里多梦,睡不好就会犯,去找黎郎中看过,老郎中说不算病,让他睡觉前泡点酸枣仁喝,又说了几个穴位,道是不舒服地时候可以按一按,舒缓精神。
苏乙学得认真,回来练了机会,已经颇熟练了。
钟洺深知每次自己头疼,都起自于前一晚在梦中梦见了上辈子的事。
死亡的滋味令人心生忧惧,夜半睁开眼,看到枕畔熟睡的夫郎,隔着竹帘听到小弟嘟嘟囔囔说梦话、踢被子的声音,方能松一口气。
他是活着的,有了新的家人,过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好日子。
死后重生的真相何其匪夷所思,哪怕是面对最亲近的人,钟洺也说不出口,早已决定一辈子烂在心里。
他最早不舒服时也没有主动提过,还是苏乙眼尖看出,风水轮流转,自己反被他拉着去医馆诊脉。
钟洺没再坚持,乖乖躺在小哥儿膝头,指腹轻柔地按过额角,说是不困,但按着按着,苏乙就听见了膝上传来的,和缓下去的平稳呼吸声。
船伴风前进,两刻多钟后,船底似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发出“咚”地闷响,钟洺打个激灵,瞬间醒来,有些茫然道:“刚刚什么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大鱼撞船了?”
苏乙本还想让钟洺再睡一会儿,哪成想出了这档子事,他眉头皱紧,和钟洺一同起身去查看。
船在海中,要是被撞破了船底可不是小事,钟洺脱了衣服预备下海看一眼,钟涵也醒了,跑过来问苏乙怎么回事。
苏乙把他揽到身边,不让他乱走动,
“刚刚有大东西撞船底,你大哥下海去瞧瞧。”
钟洺潜入水中后直接游去船底,用手细细摸了一遍,除了摸到好多藤壶之外,没有破损处。
“没事,估计就是被鱼或是龟撞了一下。”
钟洺重新爬上船,接过苏乙递来的布巾擦头擦身,
“船底的藤壶长得太快,看起来又该清了。”
上回清藤壶还是七月底,和苏乙成亲前的事,那次把船从里到外修整了一遍,藤壶也撬得干干净净,重新刷了漆。
水上人都知不能藤壶任由长多,不然时日长了,它们能把船底的木头顶坏。
小两口正说着,身后传来钟涵的小小惊呼。
“大哥,嫂嫂,你们看!”
趴在船边看水下的钟涵很是激动,他指着水面里的深色影子问钟洺,“那是不是大海龟?是不是就是它撞了咱们的船?”
钟洺没想到还能看见罪魁祸首,他走过去瞧一眼,海龟前面还有个半透明的大水母。
“该是它,龟壳硬,动静比鱼搞出来的大多了,估计是海龟追水母,追着追着就撞了咱们的船底。”
他们饶有兴致地盯着海龟,视线随它而转,等到见它终于吃到水母,钟涵还拍了拍手,好似看了场大戏,心满意足。
抵达白水澳时已是傍晚,钟春霞见他们平安入了海湾,站在船头相迎。
“我都在这扯着脖子看好半天了,怎么这个时辰才回?”
随着木船靠近,她一眼看见船板上趴在网兜里的海鸭子,喜道:“这是去哪了,怎么还有只活鸭子?”
“大哥带我们去红树林了,捉了鸭子和螃蟹,还捡了好多鸭蛋!”
钟涵手舞足蹈地同钟春霞讲,苏乙跟着笑道:“从姑伯家出来本还尚早,结果半路停了停,给耽搁了。姑伯还托我们带了东西回来,一会儿收拾好我就送过去。”
“老五回回都是这样,你说说,一家人客气什么。”
嘴上这么说,钟春霞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不在一个村澳,不常见面,有个物件在手还能多个念想,下回见面也多个说头。
“晚食你们别张罗了,来我家船上吃,你姑父打了好些扇贝。”
那厢钟洺停好船,闻言看一眼船板上发蔫的海鸭道:“那鸭子在我们船上做,做好了端过去。”
钟春霞嘱咐道:“咱们自己杀鸭子,鸭血别浪费了,撒点盐还能多盘菜。”
苏乙若有所思道:“还真忘了鸭血也能吃,却是没有菜配。”
他忽而记得以前舅家做过韭菜炒鸭血,舅舅很是爱吃,遂道:“正好家里野葱吃完了,一会儿我去山上挖两棵,再找找有没有野韭菜。”
鸭血怕是会带点腥气,拿韭菜压一压,该是味道不差。
第66章 【加更】
晚食满桌菜,芋头焖鸭子、韭菜炒鸭血、清蒸扇贝一大盆,外加蛎黄煎、海米酿水瓜,自鱼山澳带回来的生腌一碗。
唐莺和唐雀没怎么吃过鸭血,对着血糊糊的东西不敢下筷,一味吃别的菜,钟涵倒没有不肯吃,只是不甚爱吃,吃了一块就转去啃鸭子,吃芋头。
到头来还是四个大人吃得最多,苏乙见钟洺爱吃,在心里记下,他记着乡里肉铺是能单独买鸭血的,改日有机会再做一碗。
这么想了一顿饭的工夫,到了夜里他却又改了主意,韭菜加蛎黄大约是把钟洺补过了头,没完没了地横冲直撞,中途还改换姿势。
天旋地转一阵,苏乙发觉自己坐在了钟洺腿上,他正愣神不解其意,却见钟洺没有离开的意思,竟是要就这般姿势接着摆弄。
他不得不紧紧攀住钟洺肩膀,生生给摇出晕船的错觉,从初次到今日,头回难耐至此,惹出一身淋漓汗水,顾不得深究对方究竟是从何处习来那么多花样。
钟洺吃了个饱,第二天天刚亮就拎着网兜和鱼枪去下海,回来时网兜里兜了两条青鳞、两条黑棘、一条大的红吉鱼,算上昨日捉回来没吃的青蟹和青龙,今天摊上不怕没东西卖。
进舱看一眼,见大小哥儿都没醒,他有些心虚,眼下早过了苏乙习惯起床的点,没起成果然是昨晚闹得太狠,遂默默煮上粥,把三个番薯放进蒸笼。
苏乙醒来时一度怀疑自己腰断了,不然怎么会酸痛至此,起身时他动作迟缓,低头看见身上搭的布单子已不是昨晚盖的那块,脸上顿是一红。
再低头仔细看席子,幸好没留下什么痕迹,或许是钟洺时候擦得及时。
没想到自己成亲后最大的烦恼竟会是担心这等事,苏乙慢慢呼出一口气,揉揉同样发酸的小肚子,爬起来出舱洗漱。
一刻多钟后,钟涵也起了,顶着一脑袋乱发蹲在船头刷牙,漱口的水直接吐进海里。
周围的船上渐次都开始忙碌,有的刚开始吃早食,有的已经三两成伴准备出海,相比之下他们家今日算是很迟的。
“你们去乡里出摊,留下小仔跟我们去赶海。”
今天是个大潮日,家家都等着趁此丰收,钟洺已经听见不远处徐家夫郎跟家里汉子说要去挖沙虫。
挖沙虫虽然累,可价钱实在是好,现在上圩集虽然要交鱼税,东西越值钱交得就越多些,但总不能为了这个就当真不做生意了。
那些个当官的正是看准这一条,方才那般肆无忌惮地添鱼税。
兴许等上辈子听闻的那位,给九越带来新稻种的父母官上任,这些个没谱的盘剥能减去些。
那也是几年后的事了,现在想未免太遥远。
太阳升起,是个晴朗的好天,船在清浦乡码头靠岸,钟洺和苏乙挑着一应酱坛子和鱼获去南街,已有心急的主顾在摊前等着。
买鱼获买的就是一个新鲜,因而起得早的都想赶在旁人前头先挑,这样的主顾他们识得好几个,有当家的妇人或夫郎,也有在小富人家做事的婢子或哥儿。
每日的生意好坏差不太多,午间闲时詹九送来一篓子莲藕及一大捆水芹,又问什么时候能去他家吃酒。
“我实在快让我娘念叨地耳朵起茧,请恩公、嫂嫂开恩,往我那走一趟。”
他话里卖乖,惹得钟洺和苏乙莞尔,且这事拒一次两次是客气,多了是不识抬举。
“本是不想上门麻烦阿婶,哪有让长辈招待小辈的道理,谁让你是个不会治菜的,若是你下厨张罗,我和你嫂嫂早就去了。”
“我娘说了,若不是恩公那日出手,她都没儿子了,一顿饭算不上要紧,再者说我虽不会治菜,却晓得乡里哪家的酒最好,恩公只说哪日去,若是方便,将涵哥儿也带着。”
詹九见这回有戏,非让钟洺定了日子不可,钟洺只好道:“这几日都不成,待家里修水栏的事定下,我们再登门打扰。”
詹九多问了几句关于水栏的事,只觉新鲜,苏乙主动道:“到时修好,定要请詹兄弟去坐的。”
来人走后,摊子上留下藕和水芹,钟洺一样拿一些过了接给他三叔送去,今日钟四叔也在,见了钟洺打了个招呼,神情有些尴尬。
钟洺分他两大只藕,一把水芹,“四叔也拿回去尝个鲜。”
钟四叔摆手道:“不必给我了,我回去也不会做,拿了也是糟蹋东西。”
他一个汉子带着儿子,哪里会有心思开火,最近都是去三哥家里蹭饭吃。
当着钟洺的面,钟三叔不好说他,总不能让侄子看叔叔的笑话,便把东西收下,说回去时他再和老四分。
“这些水芹真嫩,你听这声音,一掐都带响的。”
钟洺回来后,见苏乙已经开始勤快地择水芹,脸上笑盈盈。
“这会儿生意少,闲着也是闲着,收拾好了回家也省力气。”
水芹比旱芹更细,独属于芹菜的香味更浓,苏乙喜欢吃芹菜,对这种味道有些着迷的喜欢。
“你想怎么吃?我刚才想了想,可以买几块香干回去炒,也能腌泡菜。”
钟洺自然而然地帮他一起收拾水芹,叶子掐掉,可以单独做个汤,要是跟着芹菜茎一起炒,炒不好就容易发苦。
“都好,你想怎么吃咱们就怎么做。”
他语气温和,手上动作快,和苏乙一般利索。
哥儿闻言笑了笑道:“那就炒香干,再分出些来剁馅,下次给你包馄饨。再多的不收拾了,只收拾出今晚炒着吃的和腌泡菜的就好。”
又道:“去詹兄弟家里时咱们买点什么好,不说他帮过的忙,就是次次送来的吃食加起来也不少银钱了,反过来给他鱼给他蟹,或是给酱,总是不要,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乡里人,想吃鲜藕嫩芹也要花钱从村户人手里买,谁家有池塘种这些东西,他们水上人更是如此,入秋以来,先是柿子荸荠,又是莲藕水芹,实在教人过意不去。
“想着该买些他娘能吃用得上的东西,我也拿不准,不如回去问问二姑。”
他俩到底是年轻了些,给同辈送东西心里还有数,给不相熟的长辈送,只怕掉了礼数。
这样你来我往听着累人,实则无非是常见的人情世故,亲朋之间总要走动,不然长久下来,关系总要冷淡,立足于世,多识得一个人,便是多一条路,只要双方皆是赤诚相待,不是那等虚情假意的应酬,便不算是负担。
晚上回去问起,钟春霞确是比他俩想得深些。
“知你俩手上宽绰,然则太重的礼显得生分,不若到时提上新鲜的好鱼好虾,去乡里挑甜糯好看的点心装上一匣,漂亮的应季果子捡两样足矣。”
水上人互相走动不送鱼虾,因为谁家还缺这点东西,反倒更爱送些荤肉鸡蛋与盐糖,而和住在乡里的陆上人走动,这规矩就得改。
小两口心里有了章程,暂把这事搁下,等到第五日,先迎了林阿南,在村澳转上一圈,寻找适合修水栏的地界。
“实则当这头一个修屋的是最好的,大把的地界随便挑,总能选到最合适的那处,越是后面的人,能选的就越少。”
好的地方,既要涨潮时淹不到屋里,又要大风时能就近借岩壁挡风,水不能太浅,那样不易在屋旁停船,水也不能太深,那样木柱在水里的部分长,楔入海底沙地中的部分短,修好容易摇晃,不够稳当。
三挑四选,最后选定的地方靠近白水澳的南端,这里有一片水域尚且未有住家船停靠,林阿南遣人下水,一左一右举起长一丈五的麻绳,给钟洺示意将来屋子的大小。
他自己则道:“这地方好,加上门前平台和楼梯也足够,只是木板桥还没修过来,您看到时候是自己修,还是加点钱让我们修。”
把手艺做成一门生意的人,嘴边都不缺生意经,修房子的钱都出了,钟洺也不差修木板桥的钱。
随即林阿南拿出契书,本以为钟洺估计和自己一样大字不识,两边按了手印就罢,没想到钟洺竟是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看了一遍,之后才道:“这契书没问题,只是按手印之前,你还要随我去见我们白水澳的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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