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而言,海带苗就少见些,苗子都是越嫩越好吃,和山里的野菜一个道理,最大的海带能长到一丈长,卷起来和被子一样,海带苗则只有几寸长,见水就熟,适合拿来滚鲜汤。
对于水上人来说,这些海草就是桌上的菜,也就是这些年日子都过好了,还能上岸卖鱼获换银子买菜,在老一辈水上人的记忆里,年轻时哪有种在土里的鲜菜吃。
眼前的这片海草丛很大,一眼望不到头,钟洺小心地用铁耙低头扒拉,免得里面突然窜出一条海蛇。
有一只绿海龟在附近觅食,这种海龟不比玳瑁那么凶狠,是吃素的,以草为食,钟洺以前来海草丛打转时常见到它们。
他起了玩性,拖着网兜游到海龟附近,海龟埋头苦吃,懒得理他,钟洺趁机伸手摸了摸海龟壳。
海龟这才有了些反应,但也没咬人,只是动了两下爪子游出一段距离,继续停下吃草。
钟洺笑了一阵,也转身游开去做正事。
自答应了黄府中秋后出海寻梅花参,他每日在海底待的时间更长了,能用在鱼枪上的鱼筋一直没找到,前些日子忙摆摊和做酱,把这件事搁置了,现下既要出远海,手里还是要有趁手的工具。
鲟鱼是常栖在水底,在沙地里找食的鱼,钟洺问过六叔公,据说是临近河水入海口的地方更多。
因这个缘故,这几日他便揽下给自家和唐家打水的活计,每天下午撑船过来一趟,打好水下海转几圈。
入海口的浪不大,周围船也多,船上没人也不怕船飘远找不回来。
此处的海水咸淡交织,水底的活物也与海里不太相同,除了海鱼,还能看见被河水水流冲来的河鱼,像是花鲈鱼,在咸水里也能活。
一会儿工夫里钟洺已经捉了好几条,海鱼和河鱼的滋味不同,偶尔换口味尝个鲜也好,不过常吃是不行的,海边人看不起河鱼,说河鱼有一股土腥味。
另外还见到一种叫梭子鱼的,头尖尾巴尖,长得像补渔网用的梭子,会往沙子里钻,有时候看见个翘起来的鱼尾巴,及时伸手就能一把抓住,长不过巴掌大,鱼身滑溜溜的,煎着吃没有刺。
以前家里哪能常吃油煎的鱼,他自己不开火,哪怕买了油给二姑,二姑替他省钱,也不肯常用。
现在每日挣的不少,买菜油也舍得,隔一阵还能买回肥肉炼荤油,加上有铁锅可以用,滋味比陶锅做出来的强。
看来多半又是找不到鲟鱼的一天,钟洺慢悠悠地抓梭子鱼,掂量着够自己家和二姑家吃一顿的就罢休,预备出水缓口气。
梭子鱼不值几个钱,犯不着这时候捞了养到明日去。
要上去时他见着头顶一暗,原是路过的渔船撒了一片网,大网如伞盖,一下子遮去一片水面,钟洺向侧面游了一段距离,免得撞到网上,岂料他是躲开了,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绿海龟却傻愣愣地撞了进去。
现在去扯渔网放海龟,容易把渔网扯破,到时不好解释,钟洺索性加快了往上游的速度,在水底分辨着自家船底的位置,自水面探出头后,就看不远处还有另一艘船在,该是他们撒的网。
“你们的网子里进了个海龟,收网时小心些。”
他提醒一句,扒着船舷上去,把网兜里的东西丢进蓄水的一小块船舱中。
对面船上的人没想到水底会突然冒出个人来,刚刚他们没看见人下水,只看见了船,还以为人在船舱里。
“谢了!”
他们道声谢,商量着要不要早点收网,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听“扑通”一声,回头看去,发现刚刚说话的汉子不见了,只有水面上荡开阵阵水纹。
这一船也是水上人,只不过是常在河上生活的,并不识得钟洺,咸水上和淡水上的水上人是两拨人,少有来往,甚至并不通婚。
他们本以为钟洺就是个水性好的汉子,想到水底摸几只蟹子,这片海里梭子蟹多,中秋前后正是价贵的时候,便没当回事,片刻后上手收了网。
一网上来,里面果然圈了只大个头的绿海龟,两人松了口气,幸好是绿海龟不是玳瑁龟,不然他们都不敢上手,只能用棍子捅回海里。
绿海龟温顺,他们两个汉子直接一左一右把大龟抬起,挨着船边丢回水里,丢下去前还趁乱摸了几把龟壳,只觉得又滑又凉。
当中年纪更小的汉子没见过几回活海龟,趴在船边看了半晌,后面大哥催他过来分鱼捡虾,别再偷懒,他恋恋不舍地转了身,忽然道:“大哥,刚刚下水的那个人怎么半天都没上来?”
不说还好,一说当大哥的汉子背后一凉,是了,寻常人能在水里待多久,无非是眨几下眼的工夫,他们都在这忙活半天了,却始终没见汉子上浮。
他咽口唾沫,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水底,想了想道:“兴许是出过水了,咱们没看见。”
都是水上讨生活的,纵然不认识,也习惯性地互相照应,这汉子顿了顿又道:“咱们再等一会儿,要是还等不到人,就帮忙把他的船拖回去,让里正打听打听是哪个村澳的,喊家里人来领。”
年轻汉子知晓这话中的意思,人又不是鱼,一直不出水哪个还能活,水上人下水时遇险的事不少见,像是遇见海蛇、锅盖鱼之类的中了毒,没力气上来就溺死了的故事,几乎人人小时候都听过。
一直不出水,船也不要了,多半就是上不来了,谁要是在水上遇见类似的事,都会帮忙把船送回去,有时候船没了,只留几块碎船板、破帆布、破衣裳的也会捡,总是个念想。
两个汉子基本已经断定钟洺凶多吉少,也没了撒网的心情,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个主意,照旧撒了网下去,想着要是那汉子还有力气,拽下渔网他们就能知道,也好下去救人不是?
钟洺并不知自己徒惹了旁人担忧,他当下正高兴着,海娘娘有灵,不枉自己成天在附近转,终于让他找见了鲟鱼的踪迹,居然还不止一条。
他想到六叔公说的,鲟鱼河里也有,它们在河里下仔,到了季节就会回到海里,之前没找到,估计是时节没到,兼之没找对地方。
这片海草地掩映的沙地远看灰绿灰绿的,近看却能发现趴在里面的大条鲟鱼,颜色乌黑,后背生着一排凸起的鳞片,像是突出的骨头,鱼皮看起来又紧又滑。
钟洺悄无声息地划水而过,他目标明确,暂时只想优先找一条足够大的鲟鱼,抽了鱼筋做鱼枪。
鲟鱼既有鲟龙之称,自有其不寻常之处,是能活几十年不死的大鱼,长到和人一般高也不是没有的,钟洺为了捕鲟鱼,特地随身带了大的结实渔网,今日总算能用上。
很快他终于发现一条近乎四尺长的鲟鱼,比划了一下觉得长度正好,过了这村没这店,以防万一,钟洺还拿了铁耙在手,双手张开渔网,在几步外的水底悬停半晌,等附近过路的鱼虾都放松了警惕,沙地上的大鱼也静静匍匐着,毫无离开的意思,他才揪着渔网,足蹬水底,一下子向前扑去。
鲟鱼实在太大,换了他家夫郎那种小个子,怕是要被鱼倒扯着走,他自己身形足够高大,一扑没中便急中生智,直接舍了渔网用身体压住大鱼,双手死死按着鱼头。
大鱼使劲甩尾,想要把身上的钟洺甩下,钟洺不敢松手,用脚勾来渔网,几次都没套住,最后无奈,他只好扬起手,几铁耙送鱼归西。
和鱼僵持了半晌耗了不少气息,钟洺抬手揉了揉耳朵,鼓了两下腮帮,把死了的鲟鱼塞进网兜扎紧,半刻不耽误地向水面撤退。
水面上,两个汉子已经在长吁短叹地准备找绳索拖船了。
刚刚撒下去的渔网已经打了一兜鱼虾上来,从头到尾没有人拽网子的动静,想想也是,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怕是海上的那群采珠户,也没法在水底憋这么久的气。
“可惜了,是个热心肠的好汉子,看这船上也收拾得齐整,还挂着红帘子,该是刚成亲不久。”
年长当大哥的对着水面摇摇头,唏嘘不已,转头喊自己弟弟道:“你去找咱舱里那卷粗麻绳和铁钩来,把这船钩上,再去喊两艘船来帮忙。”
年轻汉子第一次干这等事,他有些犹豫道:“咱们就这么把船拖回去了,真没事?要不再等等。”
他哥摸下胳膊,瞪他一眼,“等什么等,咱们又不是要抢他的船,是要帮忙!你再等下去,只能等到人变成水鬼上来咯!”
说罢他双手合十,阖眸朝水里拜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念完后还煞有介事道:“等着把船拖回去,咱们还得带些纸来这里烧一烧,倒两盏子酒水下去,免得回头被缠上。”
这席话刚说完,年轻汉子的眼珠子就真和见鬼似的睁大了,他抬起手指着斜前方的水面,语调打颤道:“大哥,你,你先睁眼看,那人真的上来了!”
第50章 【加更】
“这笑话差点闹大了,兄弟你别介意,是我糊涂了,没成想真有水性这般好的人,能在水底下待足一刻钟都不用冒头。”
年长的汉子自称姓洪,片刻前当钟洺爬上船,解释清楚自己真的是人不是水鬼,这汉子属实臊得不轻,尴尬地直挠头。
“哪的话,水上人谁不知这规矩,换了我遇上这种事,心里也要咯噔一下帮把手的。”
钟洺拿着一条干布巾擦头发,在场三个汉子,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便也没急着穿衣裳。
“兄弟你这水性怕是天生的吧?真是厉害。”
洪大还在感慨,他丢人事小,人没出事就是万幸,毕竟是刚刚打过照面说过话的人,要真是就这么没了,哪怕不认识,心里未免也要难受个几日。
“可能随了我娘,我外祖家曾是珠户。”
“怪不得。”洪大恍然,又对着钟洺带上来的鱼获感慨几句,尤其是那条将近四尺的大鲟鱼。
他虽也没做错什么,险些闹出的乌龙也是为着好心,但他知晓水上人多有忌讳,自己对着人大喊“见鬼”,实在不怎么有礼,是以哪怕钟洺百般推拒,他也硬是弯腰往桶里扒拉了半桶活虾,又添一对和花鲈一样,能在咸水里过活的黄脚鱼送出去。
这种鱼钟洺确实没怎么吃过,他道了声谢,接下这份好意。
作别洪家兄弟,钟洺亦寻到了鲟鱼,得偿所愿,他散着头发晾干,撑船改道清浦乡码头,接苏乙回家。
到家后,他马不停蹄地预备开始抽鱼筋,分鱼肉。
和牛筋不同,所谓的鱼筋其实又叫鱼线,在鱼的侧面,城里酒楼的食肆讲究,做鱼的时候会像抽虾线一样,把这根鱼线抽出来,说是去腥味的。
对于水上人而言,抽鱼筋不是难事,而且鱼越大,鱼筋抽起来反而越容易,因这时的鱼筋更粗,本就有韧性在,不会断。
空出的船板成了钟洺剖鱼的砧板,四下船上的人都围过来看,鲟鱼不是完完全全的海鱼,还有些人只听说过,没见过。
有好事的人让钟洺把鱼拎起来,好让他们看清有多大,同样的事在回来的船上钟洺已经做过一次,为的是给夫郎看,那时候苏乙看他的眼神满是钦慕,一双大眼睛水而亮,很是让钟洺过了把瘾。
现在他想着再来一次也无妨,便趁着还没来得及剁去鱼头和鱼身,先两手把鱼抱起来给众人看。
又喊来钟涵,让他站在船板上,和鲟鱼比身高,结果一比便发现鱼比他还要高一些。
钟涵不觉得比鱼矮有什么丢人的,反倒摸了好几下鱼背上的骨鳞,又转身去拉着苏乙上前,让他也比一比。
苏乙其实不算太矮,南边的哥儿本就都长得小巧,只是钟洺太高,现在他们两人一鱼排排站,便是苏乙刚及钟洺的肩膀,鱼尾巴刚及他的肩膀,看着还怪喜人的。
周遭笑语不断,苏乙除了成亲那日,少有这么被人围着看,还没人口出恶言的时候。
过去这种场面他都藏着自己的六指,现在大大方方地亮出来,日子久了,他就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了,以至于有时候自己都忘记这回事,不像从前因为缠着布条,每天总下意识摸一摸,晚上睡觉还要单独解开,看上两眼。
他浅笑着看向钟洺,后者虽不解夫郎在想什么,却也回了一个笑。
大鱼亮了相,感觉半个村澳的人都来了,有好几个小孩子跑上船,想摸鱼、看鱼,和鱼比个头,闹闹哄哄。
钟洺干脆扛着鱼上了木板桥,让他们看个够,过了好一阵,见看热闹的也差不多过了劲头,才叫人散了,和唐大强一起把鱼重新搬上船,钟春霞领着唐莺和唐雀过来,一起帮忙剖鱼分肉。
钟洺先是手起刀落,在鱼的头尾与鱼身相连处各划出一道口子,然后伸手在鱼头旁的口子处仔细摸索,摸到鱼筋的一头后,不能硬扯,一旦发现扯不动,就需要有人拍打、摇晃几下鱼身子,将鱼筋慢慢地“送”出来。
鱼有多长,鱼筋就有多长,这头抽出来,苏乙帮忙接着,一点点顺进盆里,整条鱼筋抽出来后,还需要刮去上面的皮肉,晒干后再用。
这一道工序暂且不急着做,苏乙把鱼筋收好盘在一边,接着还要分鱼肉。
大半人高的大鱼,早就过了百斤沉,去掉鱼头和鱼尾,剩下的鱼肉也有一百多斤,想要整个片下,刀都不够长,只得先斩鱼鳍,再将鱼肚子切开,往外掏不要的鱼内脏。
一盆子内脏倒进海里后,再将鱼分为两片,各自剁成几大块,钟洺打算给二姑、三叔家各分一块,六叔公家也要送一块,不是他自己想不到逮鲟鱼抽筋,剩下的部分自家今晚做一块,余下的抹了盐,做成干鱼后拿去摊子上卖掉。
这个卖法虽然不如新鲜的价钱好,但他逮鲟鱼本意就是为了那条鱼筋,鱼肉反而没那么重要,能卖多少算多少,总归都是赚的。
由于鲟鱼肉少见,对于海边的水上人来说也算尝鲜的东西,拿去三叔和六叔公家送时都得了回礼,三叔给了六个腌的海鸭蛋,六叔公家抓了好几个不小的秋梨子。
晚食是在二姑家吃的,鲟鱼肉做了蒜香红烧的,多多加了大蒜瓣,炖出来蒜瓣口感也是绵的,没有蒜头的辛辣气,另外香煎了梭子鱼,用海带苗做了鱼丸汤,两条黄脚鱼淋了葱油清蒸,白灼了一盆大虾。
一桌菜三种鱼,几乎都不需要吐刺,煎过的梭子鱼刺都炸酥了,直接嚼一嚼就能咽下去,黄脚鱼只有当中一条大刺,周围连着毛刺,用筷子把周围一圈撇掉只吃鱼身的肉能省很多事。
当中鲟鱼的刺最是奇特,吃起来是嘎嘣脆的,在场的人只唐大强夫妻俩吃过,就连钟洺都是头一回尝,他见苏乙也喜欢,便特地给他夹一块鱼刺骨。
小哥儿安安静静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嚼,和钟洺成亲后他再也没挨过饿,吃饭的速度逐渐不那么快,不然总是狼吞虎咽的,要被外人看笑话。
脆生的鱼刺之外,更不必说鱼肉有多入味,鱼皮也能单独吃,嫩滑而厚,浓腻之外别有香滑。
一顿饭吃完,剩下的鲟鱼肉钟洺都不舍得全卖了,还有鲟鱼皮,单独做道菜也好吃,炸了或者凉拌都能下酒,也能给苏乙和小仔当零嘴。
幸好鱼肉足够多,他分出一半,剥了鱼皮单独放,余下还能有大几十斤,够卖小几两银子了。
今天在海里泡了个透,也忘了喝姜汤,苏乙便说给钟洺烧些姜水洗头,也能驱寒气的。
他自己现在洗头发的时候也会放几片姜,好似还可以防止掉头发。
现在有铁锅可以烧水,虽然比不上村户人家的铁锅大,但比起以前用水罐时,烧的水还是多一些,而且天热,水烧好后凉得慢,用的时候也不需要兑得太热,只要接触时觉得不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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