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个“煞风景”的汉子,就是这时候来的。
水上人白日里一出海就没定数,若是走远了,来回都要几个时辰,天亮走,傍晚回,所以来客有事上门的话,在晚上来也是常有的。
刘顺风打头讪笑,刘顺水跟在后面一会儿抓脑壳一会儿挠脸的,任谁都看出他的局促。
钟洺没想到这对兄弟会突然登门,手里还提着东西,显然不是单纯串门子,“风哥,阿水,怎么今日想起过来了,快,进来坐。”
苏乙在舱里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迎出来。
见来人是刘顺风和刘顺水,他尽量自然地笑了笑,虽已离了刘兰草,再见到刘家亲戚他还是会觉得不自在,不过面前两个汉子倒还好,毕竟和钟洺有交情,喜宴上时还单独敬了酒。
刘顺风暗中扯了一把刘顺水,两人前后进了船舱,钟涵认得他俩,乖乖叫了人,苏乙端来水壶和茶碗,泡了一壶野山茶,九越县多产茶,便宜的茶叶有许多,哪怕水上人也买得起,会在家里备一些待客。
又用碟子装了一盘花生,摆了几个橘子,都是不多贵,但是一般人家里没那么舍得吃的东西。
原本苏乙想继续回去做针线,但他明显察觉到刘顺风看了自己好几眼,那笑意简直比自己还不自然,多少猜测到几个汉子将要说的话,是自己不方便听的,他主动叫来钟涵,浅笑道:“你们坐着说话,我带着小仔出去转转。”
又转向钟洺道:“多多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我俩出去找找。”
钟洺看出这是苏乙特地回避,本想着家里没什么事需要瞒着他,转念一想,兴许是不想和刘家人待在一处,便道:“好,不过今晚涨潮,你们小心些。”
苏乙应了一声,牵起小仔,又跟刘家兄弟点头示意,便暂且离开了。
两个哥儿走后,舱内一时没人说话,钟洺倒是泰然,刘顺风却是被刘顺水的尴尬劲传染,坐都坐不自在。
他索性把带来的礼先提到桌上,一篮鸡蛋,一坛子黄酒,一包黄灿灿的冰糖,往前推了推,干笑道:“阿洺你们家在乡里的摊子开张,我俩还没上门贺过。”
“风哥这话见外了,就是个摊子罢了,哪还有贺不贺的,咱们之间何时这么客气了,这礼我可不好意思收。”
钟洺揣测刘家兄弟多半是为了乡里摊子的名额而来,但看刘顺水的别扭样子,当中怕是还有隐情。
刘顺风既下决心上了门,原本就是知道此事不能糊弄过去的,来都来了,还躲什么,他一咬牙,直接把刘顺水推出来。
“阿洺,说句实话,今天上门是为了阿水这蠢小子,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自觉没脸见你,我想着汉子一条,敢作敢当,便拎了他来同你告罪。”
他对着刘顺水捣一拳道:“还不赶紧把你做的蠢事说出来,阿洺若是原谅你,那是给咱们面子,就是不原谅,也是自作自受!”
刘顺水哭丧着脸,事已至此,确是想瞒也瞒不下了,遂就着跪坐的姿势朝前膝行两步,低着头道:“阿洺,我对不住你,先前因我表弟,就是我姑母刘兰草家的哥儿卢雨对你有意,托了我撮合你俩,我便请你去我家帮着修房顶,顺便安排他与你见面,那之后,你说你有了心许的哥儿,我还当……我还当你心许的是他。”
钟洺听到这,已经觉得匪夷所思,都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说实话,要不是苏乙过门后偶尔说起以前在卢家的事情,提起过卢雨的名字几次,他都不记得卢家那哥儿叫什么名字。
哪知道在刘顺水眼里,他俩直接成了两情相悦的一对了。
听着听着,他想起一事。
“我去乡里给阿乙买簪子那日你也在,你非让我买那只蝴蝶图样的簪子,也是为了这个?”
怪不得那日刘顺水主动帮他选,一副选这个准没错的模样,自己还开玩笑说,好似刘顺水知道是要送给谁似的。
刘顺水一张脸胀红,小心地点点头,“是为这个。”
两边一时沉默,刘顺水却压根没说到关键处,刘顺风狠了心,又在后面搡他一把,刘顺水险些被他推倒,好不容易稳住后,语气更忐忑。
“还,还不止如此……我得知你预备去哥儿家提亲,自作聪明,特地把这件事提前告诉了我表弟,他误以为你是要去卢家同他提亲,高兴得不行,当日特地早起打扮,却没想到你实际提亲的对象是乙哥儿。”
钟洺:……
他事后也觉得,提亲那日卢家哥儿的反应太过激烈,仿佛恨苏乙恨到了骨子里,看自己的眼神也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一旦清楚个中缘由,事情串联起来,果真就说得通了。
只是他现下真不知该如何评价刘顺水,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的表弟虎子太憨,现在觉得至少虎子和刘顺水一比,没有这等一下得罪好几家人的“小聪明”,而是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得知心许的姐儿嫁人也未多纠缠,实在好得很。
刘顺风看钟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就知这件事放谁身上都过不去,换了他日后半夜躺下后想起,怕都要坐起来骂一句有病。
但谁让这是他亲弟,他只能开口居中道:“阿洺,阿水这事办得不地道,我在家里已把他翻来覆去骂了半个月,他自己也知错,在村澳里见了你都不好意思上前。今天你骂他,打他,怎么办都行,你不打,我也要打的,我刘家怎么就养出这等蠢蛋来!”
刘顺水也道:“阿洺,我自认以后也没脸和你当兄弟,只是到底兄弟一场,只盼你别因此事,让咱们两家结成仇家。”
钟洺沉默良久才道:“这件事我听着确实心里不舒服,谁也不想听自己的闲话,何况这闲话还是我的好兄弟往外传的,我对卢家哥儿从未有过什么情意,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过阿乙一人。”
刘顺风和刘顺水点头如捣蒜,紧接着,听得钟洺继续道:“但此事你不该只对我道歉,更该对我夫郎道歉,毕竟卢雨在明面上对我没什么恶意,对我夫郎的恶意却是实打实的。”
他说罢,看向刘顺风,“风哥,我若是早知道你们为此事而来,一早便不会让阿乙回避,这件事他合该留下仔细听听,所以你们若是诚心实意来道歉,那就先别走,待我夫郎回来,你们把方才同我说的话,原样同他说一遍,要不要原谅,我只听他的意思。”
第45章 【加更】
出乎在场几人的意料,待苏乙回船,坐在钟洺身边听罢刘顺水所说,神情却是格外平静。
他离了那个家,这些日子里跟着钟洺忙忙碌碌,看着钱罐子里的铜子一日比一日多,再回想起来,卢雨对他的欺侮,刘兰草对他的磋磨,都远得像上辈子。
早在离开卢家船那日,面对卢雨无理取闹的质问果断回敬,眼看对方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时,心里头的恶气就出尽了。
对于卢雨来说,最大的伤害莫过于钟洺从未在意过他,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现在无非是补全了一点因果,看来若不是刘顺水盲目传话,卢雨还不至于那么自信,他越是自信,闹出的笑话也就越大。
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想起刘顺水,他大概会心存芥蒂,但说是为此多恨人家,真的谈不上,比起他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刘顺水在背后做的这点小动作,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痒归痒,烦归烦,但并不疼。
他遂表态,事情就此翻篇不是不行,只是日后若有相关的闲话传出来,刘顺水要出面解释。
“我舅母那人若是气性上头,未尝不会胡乱攀扯,我已是钟家人,不想再和卢家有太多牵连。”
刘家现如今在村澳里名声差下去,卢雨的婚事怕是不会多顺利,到时要是刘兰草恼羞成怒,对着外人胡诌八扯,颠倒黑白,那真是徒惹一身腥。
刘顺水没反应过来,刘顺风率先一口答应。
“你放心,这事我也帮着阿水担保,以后若有谁敢传和这事有关的闲话,我俩兄弟头一个不依,哪怕那人是自家亲戚,也是一样!”
苏乙看向钟洺,后者轻轻点头,意思是刘顺风的话可信,他便起身,浅浅地客气笑道:“接下来的事你们商量,我去灶前看看火。”
事后的事他便不知了,到了灶前才发现火已被钟洺熄了,但天气热,里面的药汤还没凉,他守在一旁没事做,针线筐子放在舱里没拿出来,索性找了把旧的木头梳子,和钟涵一起给多多梳毛。
这猫跑去外面疯了一天,毛里挂了好多沙子。
梳下来的毛一团一团,因为不想风一吹再吹进船里,苏乙把它们团成一个球,没想到多多还对自己的毛做成的球挺感兴趣,动动鼻子凑上来闻,给它之后,它还用爪子拨弄着玩。
他和钟涵看得起劲,都没注意到刘家兄弟什么时候走的。
“吱呀”一声,冲船头这一侧的船舱门开了,钟洺躬身出来,扫了一眼药罐道:“药喝了没?”
“还没,刚才有点烫。”
苏乙闻言伸手摸了摸碗,“现在差不多了。”
他端起来,一脸凝重,喝下去时屏息凝神,生怕一断就再也没勇气继续喝,药汤实在太苦了,碗底还沉了些药渣子,一口闷下去只觉得舌头都麻掉。
苏乙鼻子嘴巴皱成一团,左右看着找水喝,突然嘴唇碰到一样凉凉的东西,他下意识张开嘴,舌尖立刻品到一股浓浓的甜。
这种甜和橘子干的甜还不一样,小哥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些许,看得出很是惊讶。
钟洺笑道:“刚刚他们兄弟俩送来的冰糖,我敲下来两小块,另一块给小仔了。”
他凑近问苏乙,“甜不甜?”
苏乙抿着嘴巴里的冰糖,眉眼染笑,这份甜很烈,一下子把药的苦涩都冲跑了。
“甜的,一下子就不觉得苦了。”
他问钟洺,“你没尝尝?”
钟洺莞尔,“我一个汉子,吃糖做什么。”
他小时候也爱吃口甜的,去乡里时想要爹娘买糖果子、糖球吃,现在长大便不惦记了,汉子长到他这个年纪,再说爱吃甜的就是丢人了,要说爱吃酒、爱吃肉才不显得奇怪。
又跟苏乙讲,刘顺风和刘顺水也想从詹九那里赁个摊子,银子都备好了。
“他们上门时我就猜着是为这件事,没想到开口之前先给我抖了个大的。”
他一想起来还觉得膈应,“不过摊子的事,说到底是咱们帮詹九揽生意,咱们赚个乡里的人情,他赚个跑腿费,我就也没多难为,但也没说死,只说赶明去乡里见了中间人再议。”
苏乙也觉得这样就好。
“犯不上为这么一件事,以后就不来往了,村澳就这么大,以后出海见了,互相不还都得搭把手。”
水上人出海是搏命的,不兴四处结仇,要是真有仇家在海上见死不救,回来后一口咬定没见过你,根本没处说理。
因娶了他过门,钟家已和苏家、卢家里好几户人家不多来往了,苏乙不想再多添麻烦。
“起码他们还知晓主动上门告歉,咱们就当看了个卢雨的笑话。”
他跟钟洺这般说,后者握了握他的手道:“这是你在卢家受的最后一桩委屈,再往后,这辈子,我保证不让你再多受一份委屈,如果我哪日犯浑做得不好,你也尽管去找二姑、三叔他们告状,让他们来教训我。”
苏乙嘴里的冰糖还在,都快一路甜到心里了,见了冰糖第一反应就是给夫郎吃的人,哪里会给他委屈受。
但面对钟洺突如其来的一席话,翻涌上来的情绪太浓,惹得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心意,最终只是无言地往身旁汉子的肩头靠了靠。
钟洺侧头看他一眼,扬起唇角,随即揽过他的后背,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处,默默看了一会儿月亮。
南街和北街划好的十二个摊子都赁了出去,除去钟洺家的,还有十一个,当中有一个大的因没人要,拆成两个,加起来还是十二个,过詹九手上的银子一共六十两,他最后留在手上的有十两。
而且因为这件事办得利索,渐渐也有人来托他办别的事,寻门路打点,一来二去,这小一个月的光景,他手里有了三十两银子,都够家里吃喝一年了。
詹九现在看明白了,这人但凡脑筋活络起来,就会发现处处是财路,有了人脉,条条路都能走通。
只恨自己以前只知瞎混吃酒,糊了脑子,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他感激最早钟洺的提点,请他在乡里吃饭,也没走远,就近去了八方食肆,苏乙也跟着一起。
刚进了门,跑堂伙计认出他来,问道:“哥儿是来送虾酱的?这还没到日子呢。”
八方食肆现在也在苏乙手里订虾酱,和四海食肆一样,一个月四坛子。
走在前面的詹九作为请客的人,适时开口,“我来请我哥和我嫂夫郎吃饭的,要个靠窗的雅座。”
跑堂赶忙改口道:“怪小的眼拙。”
他一甩脖子上的汗巾子,“几位客官里边请。”
苏乙有些拘谨地紧跟钟洺,食肆他们现在常来,都是来送货的,可从未进来吃过饭,更没往里走,见过什么雅座。
走到地方他方知,雅座就是屏风围起来的一张桌子,和外面隔开,另一面临窗,清风徐徐,不算太热。
桌上放的餐具都是带花纹的瓷器,瞧起来很是精致。
坐下后,詹九让跑堂的报菜名,他问过钟洺和苏乙想吃什么,两人自然都让他做主,得知没什么忌口后,詹九直接点了凉拌猪耳、白切鸡、烧排骨、鸡蓉丸子汤四道荤菜,素菜点了一道香蕈面筋,想到席上还有哥儿,他又添了一个翻砂芋头条。
闵掌柜得知钟洺在这里吃饭后,送了他们一壶好茶,两个小凉菜。
来食肆吃饭,对钟洺来说不稀奇,以前他花钱没个节制的时候,基本卖鱼获的银钱都换成了饭钱、酒钱,洒在这些铺子里了,像是八方食肆、四海食肆之流的招牌菜,他都尝过,年节里也带二姑一家和小弟来吃过。
今日他见苏乙眼里暗藏着满满的新奇之色,遂忆起自己成亲后实在是忙晕了头,竟然还没带夫郎下过馆子,心里觉得愧疚的同时,只得多给夫郎夹菜,不然苏乙面对詹九,根本不好意思动筷子,即使动了,也只敢夹凉菜和素菜。
后来菜上齐,钟洺开始和詹九吃酒说话,苏乙总算多少放松了些,默默埋头吃着钟洺堆到他碗里的菜,只觉得每一样都好吃极了。
注意到钟洺总在喝酒,顾不上吃菜,他又转而给钟洺夹菜、盛汤。
詹九的酒量还是那么的拿不出手,几盏黄汤下肚脸就开始红。
钟洺听他絮絮叨叨,大致意思就是,现在手里有了钱,他还想钱生钱,做点生意,但不知做什么好,只怕一不小心都赔了进去。
“三十两当本钱不多,但也不少了,你就安安稳稳从小本生意做起,别想一次性赚个大的,慢慢积攒。”
他给詹九出主意道:“你不是一直说,不想一直在清浦乡打转,有了机会想出去看看?既如此,不如就去做个走商,以后可以走南闯北。”
詹九听了这话,一时愣住,半晌才茫然道:“我能行么?”
他想了想,摇头道:“不行,三十两够干什么的,想当走商,三百两才够。”
钟洺给他满上酒,“所以我说,你不要总想着上来就赚个大的,你要是想从南往北走,确实要有三百两本钱才够,不然进的货不够跑一趟费的那些功夫,但你若是从九越县里做起呢?不也有人专门从村户人手里收了货,贩到城里来。九越县是大县,下面这么多个镇子,镇子下面又有许多村子,多的是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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