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妃有孕,一方面关系政局,另一方面亦震动后宫,尤其是在正宫无后的情况下,这一孕,未免不会牵扯出什么别有用心。更何况董承正借制衡曹操而坐大,倘若未来他真能如愿,那曹操一除,他反而又成了“曹操”。于皇帝而言,一个还不一定反不反的“奸臣”和一个将会握有皇家子嗣的外戚,无论谁最后赢了,赢得都不会是皇帝。
她已经和伏后说的很明白了,也知她听进了心,却不可预料她会如何行事。
不求反戈一击,只求在外朝,能暂且稳住伏家。
这一次,卞氏赌对了。
她离开长秋宫之后,伏后坐在锦榻上,一直愁眉不展,若有所思。身侧的贴身婢女见了,体贴的驱散了其他服侍的宫人,这才轻声道:“娘娘自曹夫人离开就一直如此,可是有何心思?”
“……习秋。”面对贴身的婢女,伏后一向信任有加,“你说董妃如何?”
“董妃?娘娘,容奴婢逾越了,董妃性情稚纯,还仅是个孩子呢。”
“她是个孩子,可董承却不是……”伏后越想眉头皱的越紧,半响,她决意道,“习秋,扶孤去案处”
“娘娘?”习秋疑惑,但还是听命小心的扶人起身去案处坐下。
伏后提笔,斟酌再三,才终于落下不过两三行字。
“寻个时机,把这封信送去父亲那里。”
除去国贼曹操,她义不容辞;但当可能的威胁坐大,她更不能坐视不理。
微微侧首,一旁的铜镜模糊的照出伏后的容颜。分明是如花的年岁,面容涂着厚厚的妆容却都掩不住眼角的沧桑与疲惫。
突得,镜中美人锋眉一厉,刹那间的风华掩盖住一切。
她既为后,便绝不可输!
青梅酒本难醉人,但许是刘备酒力不济,未饮多时,已是借醉告辞离开。
曹操也没阻拦,只是看着人越走越快的步伐,嘴角的笑容更甚。
“明公还是想用他?”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在曹操身侧响起。
“刘玄德当真是个人才,虽落魄一时,但只要假以时日,不难成一方枭雄。”
“可就算再是人才,若不能为己所用,就当预先除去,以绝后患。”
曹操回头,佯怪望人道:“孤记得,当初可是你不让孤杀了他的。”
“嘉现在可也没说让明公杀了他。”
“那你是要如何?”
“皇叔嘛,就是要好好当皇亲国戚养着才行。至于其他嘛……”
人正要说什么,脚步一个不稳却先倒下来。曹操未听清人之前说什么,连忙先伸手一扶,郭嘉顺势倒过来,浓浓的脂粉味顿时盈满一怀。
曹操知道人这是从哪来的司空府了。
风月之所,这属于郭嘉的私事,他不好过问,更何况他自己偶然也会去几趟。不过,闻着这冲鼻的香气,曹操皱皱眉,还是劝了句:
“酒色伤身,奉孝你还是谨遵医嘱,莫要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哈。”郭嘉笑了一声,拉着曹操前襟,支着身子凑近了些曹操面庞,“嘉更想被明公掏空了身子。”
听着郭嘉的满口胡话,曹操无奈更甚。
他能和个还醉着的酒鬼计较什么?
“嘉没醉。”似乎听到了曹操的心声,郭嘉又出声强调了句,然后就又倒下去埋在曹操怀里。
“好好,没醉没醉。”曹操一面随口应着,一面高声唤着远处的仆人过来帮忙扶着。若是刘备还留在此,一定会大为惊异,怀疑面前这好脾气的曹操和刚才那个话里话外藏着机锋的枭雄是否是一人。
仆人们立即应声而来,曹操却眼尖的在其中瞟见一抹他色,却是匆匆而去。
“那是何人?”曹操问赶来的仆人。
仆人答:“陈群陈先生到访,言与老爷有要事相商,但刚刚又说突有急事,故就先离去了。”
“长文?他并非如此不稳重之人啊。”曹操倒不是对陈群有什么戒心,只是对人的举动有些疑惑。陈群这个时候来找他必然是有重要之事,否则不可能寻他到后院,可这却突然就匆匆离开,实是太反常了。
半响,他看了看刚被仆人扶起来的郭嘉,突然豁然开朗。
他和郭嘉私下没主没臣随性惯了,但这落在陈群眼里,或许会是件大事。
再想想陈群那个较真的性子,曹操头痛着把“或许”二字去掉。
这下,是有些麻烦了。
第67章 第67章
许都城外的晚秋,或许是因一墙之隔的对比,总是比旁处更为萧瑟。日暮将至,天间层层叠叠的白云被不远处缓缓落下的金乌的赤羽缓慢而热烈掠过,渐渐烧起大火燎原般的殷红。偶有成群而过的白鹭,在火烧云中展翅而过,亦被独上一层赤色。荀攸仰头静静的望着这群如凤凰般艳丽的赤鸟由近而远,最终消失在目光可及的天地交线,才陡然回过神,在吹的草木萧飒的秋风中,裹紧了些外披的裘衣。
有些漫长的等待并未让他心生不快,只是有些微乎其微的担忧。为了缓解情绪的这点滴波动,他将目光由远方移开,转而随意的看着城门他事来打发时间。
这个时辰入城的百姓并不算多,守城的士兵便有了闲暇可以闲聊几句。听着他们悄声议论猜测着自己所等之人,荀攸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那人儒雅俊秀的面庞,唇角在未察觉时微微勾起。下一秒,好不容易消散了些担忧又一次凝上心头,他的目光终究还是不由己的又眺望向远方。
纵使路途遥远,但依人书信所言,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许是所等之人亦不愿让荀攸再多担忧。天地相接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身影。他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跟着七八护卫,不紧不慢的由远及近而来。待至近处,他似是刚望见等候许久的荀攸,映着晚霞的双眸亮起几点星光,让本就在镀着夕阳余晖的如玉面庞,愈发恍似天人。
“公达居然亲自而来,繇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沙哑,但仍旧如荀攸记忆中如出一辙,分毫不差。此时落在荀攸耳中,不禁意间又掀起了心波几圈涟漪。
“你明知,但凡你归,攸必来候。”荀攸待人下马,细打量许久未见的眉目,见虽有疲色不见风霜,才安下心,继续道,“马腾、韩遂二子前日已入许。此次你立下大功,主公本要亲自迎你,可惜突然圣上急诏主公入宫。所以,只能委屈你,独得攸一人来迎了。”话说到最后,终究是因与人太过相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来人听罢也不由微笑:“独你一人足矣,主公又何必来?”顿了顿,他握住荀攸隐在袖中的手,触处一片冰凉,笑容微收,“手这般冰凉,是等了多久?这个季节气寒,你就算等,也该在车上等。”
“若是下次小叔再说攸唠叨,攸定要告诉他这些话全是从你这里学来的。”荀攸不禁又调笑了句,这才拉着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马车辘辘,后面跟着随人回许的护卫,一行人徐徐入了城。城门口的士兵又三三两两悄声议论起来,内容却与刚刚不同:
没想到钟繇先生竟与荀攸先生交情这般好。
士兵的闲谈八卦荀攸自然听不见,纵使听见了也只会付之一笑。此时,他望着身侧之人,心中千百言语不知为何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话:
“这一年在长安还好吗?”
马车中烧着的茗茶滚滚沸响着,揭盖氤氲起的水汽让这不大的空间中更添暖意。钟繇为荀攸倒了杯茶,温声道:
“一切安好。关右有许多习俗有别于中原,空闲之时繇还有幸得记了许多趣事。”
手中握着温茶,荀攸听钟繇说的轻描淡写,心下却仍久不能平。大战在即,关中马腾、韩遂却恃强自立,摇摆于袁曹之间,企图渔利。此次钟繇前去,正是为了劝二人倒向许都一边。如今,虽然一切顺利,二人也将质子送至许都,但想起这一年来人所经历的险境,荀攸还是心中难安,只得轻抿一口茶,将思绪波澜压下。
“此次回许,可留几日?”方才归来,就问离期,荀攸知此不妥,然仍忍不住。只因他清楚,关中万事都已离不开钟繇,此次回许,不过是暂归,能得十日已是难得。
“若无变数,应有十日之久。”
果真如此。
第一次,荀攸有些懊恼自己对局势的估计为何如此准确。
车中突然静了下来,只余马车的辘辘杂声。钟繇望望荀攸的神情,又开口笑道:“所以,这十日光景,公达可要好好与繇说说这一年中的趣事。”
荀攸终归也是久经世事之人,早已习惯了乱世的分别离合,方才不过是一时心闷,才如此情绪外露。此时,听人的话,他也是一笑,驱散了刚刚阴郁的氛围:“那是自然。你想知什么,攸定都言无不尽。”
“那公达不如就从你与你小叔之事说起?”
“……”
他怎就忘了,自己这位好友,有这别于常人的兴趣。
马车到钟府时,两人正谈到钟繇这年在长安新写的几幅字。钟繇书法名满天下,当为一绝,荀攸自然也有兴致品赏,便与人一起下了车。正欲入府,旁处刚好也有一辆马车停在此处,待人下车走来,定眼一看,竟是陈群陈长文。
“荀尚书,东武亭侯。”陈群恭恭敬敬对二人行礼,正欲说什么,抬眼一望,正望见跟在马车后风尘仆仆的护卫,突是意识到什么,连忙歉道,“群不知今日东武亭侯今日方归,车马劳顿,定有诸多事务需安排,多有叨扰,还望见谅。今日,群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