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城外,一场酣战已经快要进行了半个时辰了。
高顺身为吕布手下大将,武艺高超,陷阵杀敌,鲜有敌手。然张飞也绝非窝囊之辈,束起广袖,披上铠甲,一杆丈八蛇矛在手竟与高顺不相上下。战场上,文人之气早就不见踪影,张飞竟比高顺还要勇猛,长矛只攻不守,招招刺向高顺要害。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句话被张飞体现的淋漓尽致,在这么猛烈地进攻下,虽然破绽百出,高顺也只能被迫防守,放弃进攻。
仅从表面上看,高顺几乎是被张飞压着打的。
两人酣斗的难解难分。高顺是好武之人,战逢对手当然不肯让士兵上前搅局,而郭嘉似乎也没有打断他们的意思,只是和军队等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场打斗。
文可丹青泼墨,武堪马上乾坤。
郭嘉暗暗在心中赞道,又不免哀怨的看了眼刘备,心中尽是嗟叹。
如此好的人才,怎就一心跟着刘备了,真真可惜。
“你似乎对张飞很感兴趣。”比起前方的打斗,乾玖显然对郭嘉细微的表情变化更感兴趣,所以郭嘉不过神色微动,他便注意到了,“不过,曹操似乎更中意关羽。”
“主公爱有才之人,但更敬忠义之人,可惜,不是所有的有才之人都肯择木而栖,而忠义之人更是万金都难留。”郭嘉道,随即又皱眉,“你何曾这般没有礼貌,竟直呼主公名讳?”
他是你的主公,与我有什么关系。
乾玖在心里暗吐了个槽,面上懒得去争辩。
“好!!”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喝彩声。原是高顺竟借力打力,破了张飞勇猛的进攻,虽然张飞矛回的也快挡住了进攻,但却显得有些许狼狈。高顺身后的陷阵营见高顺反守为攻,自是大声为其助威。
不过,似乎长时间的打斗让双方都没大再有了力气,又是争斗了几个回合,张飞先是一个矛将人挑开,便调转马头到一旁,而后向高顺一抱拳。高顺打的大汗淋漓却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只是张飞已经停手,他便也恪守武德,停下招式,亦是一抱拳为礼。
酣斗结束。待张飞策马回到阵中,郭嘉懒懒的一挥手,下令道:
“收兵吧。”
“这就结束了?”乾玖惊诧。刚刚张飞与高顺酣斗,他以为郭嘉会借此机会让张飞缠住高顺然后让刘备关羽率大军趁其不备攻城,结果没想到从头到尾郭嘉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张飞与高顺的酣斗,好似真的对这纯武艺的较量感兴趣万分似的。
“轻易进攻是没用的。”虽然人没说,但郭嘉了然乾玖疑惑在何处,一面跟着军队缓缓回营,一面给人解释道“高顺身后的军队是吕布麾下的陷阵营,各个都以一当十,骁勇善战,就算没有高顺为将指挥,我们也讨不到好处。
嘉只是想看看,这高顺的武艺,张将军一人是否能与之抗敌,现在目的达到了,自然就该回去了。”
“不过”郭嘉回首,远处城池下,高顺亦是带着陷阵营回了城,“明明我方撤兵,高顺可以直接率兵追击,可他也没有。
由此可见,高顺将军,当真是位讲义称信的人。”
而往往这种人,他们会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道义推己及人。以为自己如此,那他人,那天下万民都会如此。
是夜。
前有曹操大军,后有郭嘉领兵驻守在城外,彭城已经被闭城许久了。这彭城是大城,比之附近的临城,总是有些特别的货物和独有的职能,所以年年月月常有临城的百姓汇集到彭城,如今大军压境,他们也只好滞留在彭城内。
好在大部分人在彭城都有亲人,所以或大或小还有一隅所安之所。尤其是城西,矮矮的破烂的民居住着众多的人,走卒商贩,市井小民,都聚集在此。
他们本就来自四面八方,没有人会在意是不是今天多了一个人,或者又少了一个人。也没有人在意不相干的人在干什么,所专注的,只是今日之生,今日之利。
所以,当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步履蹒跚路过打水的井时,谁都没有在意。
所以,当一个小贩突然一阵恶心俯身呕吐时,众人也只是嫌恶的看一眼,便绕开不再理睬。
所以,当矮旧的屋子中渐渐弥漫出腐烂的气息时,人们也只是哄哄吵吵的来看了个热闹。
就算不是乱世,生老病死,亦是常事。
他人生死,有什么好在意的。
隐匿于瓦砾暗梁的蜘蛛用那双可怖的双眼打量了几眼车水马龙的街道,便顺着暗处快速爬远。
自打那日看张飞与高顺比试后,郭嘉又分别让关羽、刘备去与高顺一决高下。关羽的武艺自是不必多说,与高顺比试隐隐都占了上风,但往往点到为止。倒是刘备却总是隐隐处于下风,无论真假,在看过那场狼狈的有些不忍直视的打斗后,郭嘉只能叹口气,让士兵一涌而上把刘备救回来。
其实哪用得着士兵,一见刘备不敌,张飞和关羽早就没忍住冲上去了。
人是救下来了,却激怒了高顺。这几日他有的是机会领陷阵营趁敌方不备进攻,虽然陷阵营不过百人,但他有信心绝对不会比人五千人落了下风。但念及武德,他将这些机会统统扔掉,只与人在武艺上切磋。张飞、关羽的武艺各个让他心生敬佩,纵使落了下风也打的酣畅淋漓,痛快非常,没想到今日这刘备不仅武力不及,而且三人居然还一起上以多欺少,实在是有违武德,为人所不耻。
然而,不快的还在后面呢。
再隔了几天,张飞领兵来叫城,高顺见他仅带了些许人马独自而来,还当又是为比武而来。习武者最爱战逢对手,自己这几日无人对战早就手痒,见人来自是欣然应战。哪知道这回张飞可再没有什么武德道义,与高顺打了几个回合就让伏兵一拥而上,高顺虽是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立刻落了下乘。
城中副帅见如此,连忙打开城门让士兵去相助高顺。陷阵之兵,所想披靡,这营救十分的轻松,很快高顺就被救了出来,而张飞没有迎战,反而带着士兵落荒而逃。
“将军,我们追吗?”
“追!”
高顺愤恨道。他一心以武德相待,对方却借此使阴谋诡计,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必是要将人杀的片甲不留才可解恨。
“可是,毕竟我们只需守城……”
高顺狠狠瞪了眼副将,副将立刻闭嘴。
“追!”高顺又高声重复道,身后的士兵立刻高呼为应。
陷阵之营,所向披靡,攻城拔寨的利刃,无所畏惧!
然而,在地形平坦的旷野上,陷阵营可以所向披靡,但等追到寒山这地形崎岖丘陵遍布之地,陷阵营便再无了优势。张飞带的人马化整为零进入山中,根本就难以找到人影,陷阵营不仅没有用武之地,反而时不时因为对地形不熟悉,被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敌人一刀毙命。占不到便宜,又多有损失,高顺再气恼,也知不可逞强,便只能领兵回城。
结果,这还没有结束。这日是张飞,第二日便成了关羽。高顺若是不出城迎战,士兵就在城口高声大骂,骂的难听无比,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难以听下去;若是出城迎战,人就立刻带着士兵转身就跑,就算跟着追上去追到寒山,也无所获,反而还回回都要折点人马进去。
立刻,高顺就想到不如直接攻击曹军大营。反正对方仅有五千人,自己的胜算很大。哪想到他带着陷阵营气势汹汹出了城,之前探子所报的曹军驻扎之地根本就空无一物。在几次扑空后高顺才发现,原来曹军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安营扎寨。五千人,这么点人数想要改营十分容易,远比高顺带陷阵营来攻打要快得多。
一来二去,都是扑的一场空。
渐渐的,高顺也平息了心头的不爽,虽然被耍了,但这仅仅是面子上的问题,实际上他并没有损失多少,而他要做的只是守住彭城就足够了。于是,他索性下令坚守城门,任凭曹军再挑衅也不予理睬。
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来城下叫嚣了,甚至连攻城的也没有。
面对城高兵精的彭城,曹操的大军都没有办法,更何况这五千人。
一筹莫展,黔驴技穷。
大雨。
这个时节,很少有这么大的雨,但它还是下了。电闪雷鸣,瓢泼倾泻,砸的人心烦意乱。
将大雨隔绝在外的帐中,厚裘暖炉,将帐中烘的一片暖意,可帐中人还是不自觉地时不时将冰凉的手放至口边呵几口暖气。他细细看着案上的战报,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了竹简,所以每看一字都要凑得极近才看得清,每看完一份,他便将竹简仍入火炉中,烧的噼里啪啦。
寒风袭来,烛影摇曳,几声轻咳。
“郭嘉,你到底打算……”
乾玖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嘉这样子惊得一愣。烛光未能暖人一丝一毫,他面上仍泛着青白,只是一双眸子亮的吓人,映着烛光燃的灿烂。
“嗯?”郭嘉放下竹简,抬头望向乾玖,“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人唇角习惯性地笑容的确将刚刚的沉颓之气一扫而空。乾玖只能告诉自己是多心了,而后复而提起他的来意:
“彭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本来,他还算沉得住气的,因为他相信郭嘉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在没有完全把握之下不会立那份军令状。可这一场雨下下来,却坏了一切的打算。
大雨的天气,是不可能攻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