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老爷,请不要生夫人的气。”妇人低眉顺眼和曹操说着话,声音温温婉婉,“夫人刚失去孩子,难免心中有气,语气重了些,并非有心,还请老爷体谅。”
“孤,知道……”曹操的语气发涩,“孤哪里是真生她的气,只是,她失去孩子伤心,孤又何尝不是失去了孩子。罢了罢了,让她先回去吧。她娘家苦贫,过段时间孤再去寻她,给她个台阶,这事便揭过去吧。”
听到曹操这么说,妇人虽然面上没有大表情,但明显内心长舒了口气,安下了心。
“还有,玉儿,孤知你为人,但他人不知。此后,丁氏的事,你莫再插手,要避嫌。”曹操握着他的妾氏卞玉儿的手,叮嘱道,“也是为子桓和子文好。还有,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先交给你了。”
退后几步,卞玉儿垂下美眸,礼数周到的盈盈下拜:“老爷放心,妾身不会让老爷忧心的。”
“嗯。”
曹操满意的点点头,心中却又想起了事情。
长子的死,已成定局。但他的确不仅这一个儿子,究竟将来
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了。
回了许都,司空府不安宁,祭酒府同样暗波涌流。
闭了门,让?蛸卫的侍从在门口守着,杜绝一切闲杂人等进来的可能。
郭嘉坐在案后,端起夕雾刚刚为他沏好的茶,慢悠悠的品着。在他面前,乾玖已经跪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这期间郭嘉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只是不紧不慢的品着茶,吃着糕点。站在一旁的夕雾几次想替乾玖说情,但看郭嘉的脸色,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放下茶杯,郭嘉抬眼望向乾玖,见他跪着的身形有些歪曲,知道人是已跪的难受起来,这才开口道:“你知道嘉为什么罚你吗?”
乾玖跪的腿都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但仍硬撑着挺直脊梁,头一别,冷冷的看着郭嘉,却不肯答话。
而此刻,失了往日嘴角微扬起的笑容,郭嘉的目光也若冰带厉:“救典韦的人呢?!谁让曹昂带兵出去的?!”
果然是宛城的事。乾玖早就料到了郭嘉会因为此事责问他,但没想到郭嘉会如此生气。但他仍不觉丝毫后悔,硬声道:“救典韦的人我让他们去拦住宛城内的人传报到南门。至于曹昂,是他自己要去的,我只是没有拦他。”
“为什么不按嘉给你的计划行事?!”
“因为,我的计划比你的好的多!我没有做错!”
“你说什么?”郭嘉皱起眉,握着茶杯的手微紧。
“我说我没有做错!”乾玖刷的站起身,毫不畏惧的看向郭嘉,理直气壮,“你的计划,不过是让一切保持原状,完成还是没有拿下,刘表还是可以随时觊觎威胁许都!而按照我的安排,你看,宛城已经拿下来了!”
“咳咳!咳咳!”乾玖的理直气壮的样子显然是气到了郭嘉,他刚想开口却咳声先行,俯下身咳了几声才厉声道:“可是你却让曹昂和典韦成了弃子!”
“曹操有的是护卫,也有的是儿子。拿一个护卫与一个儿子换一座宛城,这笔买卖哪里亏本了?!”
“你……咳咳!咳咳咳!”
郭嘉突然又俯下声咳了起来,并且一咳就停不下来,越来越剧烈,郭嘉几乎咳得直不起身。明明已经用手死死的捂住嘴,但声音还是从指缝传出来,听着就让人觉得吓人。
夕雾早从郭嘉咳第一声就没停下担忧,此刻赶忙上去扶住郭嘉。乾玖站在那里,有夕雾挡着,他看不清郭嘉的情况,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倔强的抿着嘴,不肯上前,也不肯开口学问。
“出去!”
乾玖一愣。
“滚出去!”
虽然郭嘉对乾玖的态度一直很微妙,但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乾玖毕竟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听到郭嘉的怒斥,更是觉得委屈与不忿。一沉脸,他直接头也不回出了门,狠狠地把门摔上。
听到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的一刻,咳声骤然放大,撕心裂肺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血透过指缝一滴滴滴落在软榻上,绽出片片殷红。
“奉孝!”
第41章 第41章
隅中刚至,早已扬翼而起的金乌正带给冬雪初融的世间阵阵暖意。隔着翠叶新蕊,透过薄纱屋绸,阳光洒进屋内,印出一片斑驳,也照出屋内的一片杂乱。这屋内,无论是家具还是点饰,用的都是极品,偏偏主人看上去并不在乎,竹简、书卷乃至酒筹就散乱在地上,唯独看上去整洁些的,便是屋内放着香炉处。袅袅的烟雾由这五足铜制的香炉中飘出,淡淡的兰香弥散氤氲。
贾诩入屋时,郭嘉正倚在床上读着卷竹简。因着是病中又在自己府中的缘故,他青丝未束,身上只着件中衣,及腰处至下则盖着比常人家中厚上许多的棉被。应是细心选过放床榻处的关系,阳光隔着舷窗最后还是准确无误的洒到了竹简上,正便了人的阅读。
有人说,人越老,越看不得杂乱,但或许是兰香太淡却仍可静心,贾诩望着这杂乱的屋内,心中到不见烦躁,反而觉得屋主随性自然,屋内的一情一景,也可当上句岁月静好。
郭嘉或许是正读到有意思处,待贾诩小心不踩到他地上散落的东西来到他榻前寻了软垫跪坐下时,他都未曾抬眼,更别提何殷勤的待客之道。若是旁人,怕是会生出几分恼怒要不然就是不自在,但贾诩心性与耐心自是常人无法比的,郭嘉不曾理他,他便也沉默的等着,墨眸望去,落在竹简上一处。
“……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
原是在看《山海经》。
又待了会儿,郭嘉终于合起了竹卷,随手将竹卷放到一旁。
“嘉醉于上古奇志,失了待客之礼,文和不介意吧。”
郭嘉这客套话说的毫无歉意,贾诩自然也就当随耳一听便过。他抬眸望向郭嘉,道:“平日只知荀令好香,原来奉孝也重此道。”
“这香本就是待客用的,与嘉喜好无关。咳咳。”郭嘉话刚说完,又是忍不住,低头轻声咳了几下,“文和今日来,总不至于只是来和嘉闲谈的吧。”
听郭嘉的咳声,贾诩微微皱眉,起身给他递了杯茶,这才道:“也相差不远。诩初至许都不过几月,所涉公事也少,平日清闲,便想着来奉孝府上拜访一二。”
“你是为张绣而来。”
郭嘉说的笃定,贾诩本也无心掩饰。来之前他就料想到,郭嘉见他的一刻,就会明白他的来意。
“果然如此,能让你这老狐狸来嘉府上坐坐,也只有这个理由了。”郭嘉低头抿了口茶,然后坦白的告诉贾诩,“张绣的生死,在他领封的一刻就定下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无论之前多大的仇怨,主公都不会再动他了。”言罢,郭嘉又奇怪的瞟了贾诩一眼,“这些文和你明明都清楚,何必非要再来问嘉一遍。”
贾诩轻笑,也承认自己对张绣的关心承认的坦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诩关心则乱,而奉孝又最知主公心思,所以来确认一二。”
本就是带着邪魅的面容,贾诩这一笑,风华万千,哪里是个垂垂老朽该有的容色。跟着曹操看遍美色的郭嘉都不由为之一愣,半响才叹道:“昔日嘉见华大夫,如今又见文和,方信这天下竟真有驻颜之术。”
“华大夫?奉孝所说的可是神医华佗?”
“正是。嘉幼时和他有交,这些年虽断断续续,但也未失了信。”郭嘉道,“主公的头风病宫中的御医怕是医不好,所以嘉给华大夫送了信,请他尽快回这许都,为主公把个脉。”
恐怕不是医不好,而是不敢让宫中御医医。
许都如今看似平静,但静流之下,却是暗潮汹涌。曹操的旧部和汉朝的老臣,这两股势力全靠着以荀椎募溉死吹骱停仓?溃?庋?钠胶猓?∫】晌!?br>
曹操有没有篡汉之心尚且连他自己都看不清,但防人之心,却不得不有。
贾诩知道自己迟早要站这个队,也很轻松地就知道自己应该选哪一边,所以对华佗的到来乐见其成。
“咳,咳咳……”
这片刻功夫,郭嘉又忍不住低头咳了起来。贾诩见他面色苍白,唇间没有一丝血色,不由皱眉道:“你这病也该让华大夫瞧瞧。”
郭嘉放下掩住咳声的手,毫不在意道:“嘉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旧疾,过劳过累就会显些病症。当年华大夫行医四方之前也给嘉留下过方子,照着煮了,便没什么事了。”
“奉孝恐怕不是过劳过累,而是过怒了。”贾诩道,“乾玖的决断,就利弊来看,并无不妥,而且更妥帖些。当日,诩也的确有心,先诳奉孝将来要投主公,至于最后如何,诩也只会根据那时的时局再定。”
“因为文和你对主公的未来没有信心,而嘉却很肯定,将来与袁绍一战,胜者定为主公。”一杯饮尽,郭嘉将杯递给贾诩,贾诩随手为他放回案上,又听他道“不过,既然事已至此,嘉也不会再迁怒于谁了。”
“但奉孝你却在迁怒于你自己。”贾诩垂下眸,语气却十分笃定,“你这病,有一半病在心,病在你仍执于曹昂典韦之死。”
“……文和想多了,战场之上,伤亡本就难免。皆是棋子,所死所伤是谁,嘉怎会在意。”
“你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弃子用兵,不会手软,诩能肯定。”贾诩缓缓道,像一个老人在讲述着他生平所得来的经验,“但你仍执念在此,是因为那是曹操的儿子和爱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