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诩自己都没决定的事,郭祭酒倒是很自信。”
“没有意义又没有乐趣的事情,贾文和不会做。嘉只是对这一点自信罢了。”
郭嘉又径自给贾诩倒满了酒杯,后者领情的拿起来,抿了口又放下,听郭嘉继续说。哪知道郭嘉就此竟再不说话,酒给贾诩再倒了一杯就没了,于是又伸手到一旁棋盅里玩起了棋子。抓一把,漏下去,抓一把,猜个个数再数着个数漏下去,竟好似还挺有乐趣一样玩的停不下来。
贾诩只觉得一贯忍耐力非常的自己也要看不下去了,而那郭嘉身后的刀斧手甚至都从一开始严肃紧张到现在不时打个哈气。讲真,一直这么认真的注视着一个人无聊的玩棋子,真的是件折磨人的事。
待到贾诩的眉头终于忍不住开始皱起的时候,郭嘉才一边看着棋子一颗一颗从指缝往下漏,一边慢悠悠的开口:
“张绣想反叛,无非就是主公纳了邹氏为妾,心中愤恨恼怒,自然会向你问计。但恐怕在这之前,邹氏想要搭上主公,为她出计的想必也是文和。”
不知是郭嘉说的恰合贾诩心思还是他终于开始开口说话,贾诩又恢复了原先狐狸一般的笑容,他点点头,等郭嘉说下去。
哪知郭嘉说完这么一句,又合住了嘴,安静的继续玩着棋子。于是,时间仿佛又倒转,所有人又只能沉默的看着他一遍遍无聊的抓着棋子,直到耐心要被耗尽,郭嘉又恰卡时机的开口:
“文和肯为邹氏出主意,在嘉看来,缘由有二。第一,主公领着圣旨占着大义又率领大军攻来,张将军不作抵抗直接归顺,是明智之举。但降将总是会矮了半分这也是常情,那么为了提升张将军的地位,就必须要给主公留下一份刻骨铭心的回忆。这种事,张将军想不到,但文和想得到,所以你肯帮邹氏,来在张将军和主公之间制造足够大的矛盾,激起张将军的怒气。至于第二,无非是文和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作祟罢了。”
仍是一字一句说到贾诩心里,也仍是等贾诩想听郭嘉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郭嘉又闭住嘴。不过这一次贾诩可算是被郭嘉彻底磨得没了耐心,干净利索的一把拿过棋盅放到一旁郭嘉够不着的距离。看着郭嘉陡然愣住的样子,贾诩竟难得觉得心头有一丝快感。
然而,脸皮问题,郭嘉从来力争上游。没了棋子玩,那就玩酒壶酒杯,把弄把弄,看看纹理,都是趣事嘛。
“……诩知晓郭祭酒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这样,既然诩的棋子都已布下,郭祭酒亦然,那你我都不再插手今夜的这盘棋,作为局外人在这里等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如何?”
“好啊。”
郭嘉终□□速的回了句话,也把酒杯放下,贾诩暗暗舒了口气,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好笑的厉害。多少年了,自己的心绪竟就因为人这般简单的方式给扰乱。
大概这就是自己布下了完美的棋局,全场只有一人或许会明白这棋局的内涵并布下反守,却偏偏慢吞吞的吊人胃口的情况吧。这种心中痒痒的感觉,对于嗜谋得贾诩,的确是软肋。
“文和的设计,其实很简单。诱使主公放下戒心带少量人入宛城,然后便进行围杀。典韦将军力大过人,绝影马日行千里,这些都不重要,双拳难敌四手,主公必然陷入险地。接着,文和就会让人将宛城的情况散步到在水的军营里,那必定会有人带兵来救主公,而迎接他的,便是文和你早设下的陷阱。而此时,在水也一定军心大乱,文和再让人去攻,定能大胜。”
贾诩微笑点头。他这回的计谋从头到尾都十分简单,有些地方甚至直接玩的就是阳谋。他了解曹操为人,知道他一定会收下邹氏,而收下邹氏,这盘局就一定会开始,也一定会在他的安排下走到现在的局面。
“那么,郭祭酒又是如何应对的呢?”
“嘉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提前让在水军营中的所有人都严守军令,无论受到什么消息,都只防守,不出兵。”
“郭祭酒……不救曹公?”
“是。”郭嘉回答的斩钉截铁,“要救典韦将军,嘉只需动用城中少量的那部分文和你没揪出来的内应去支援典将军,想要出城还是很轻松地。至于曹操——”
郭嘉嘴角慢慢拉起弧度,似乎自己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十分有趣。
“对,嘉并未留下任何人救他。”
第38章 第38章
在归顺曹操后,贾诩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是一个随时随刻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那么他一定会找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将郭嘉这句话原原本本地说给曹操听。
而直到后来,建安变成了黄初,他都未和曹操提过一字今日在这暗室中与郭嘉交谈的内容。
所以,诩的性子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吧。
毒士再毒,也懒于去算计毫无利害相关之人。
最后的结果那般惨烈,罪岂在谋,而只是人,棋差一着,自食其果。
“诩,想听你的理由。”
“这理由不是显而易见吗?嘉身为汉臣自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圣上除奸佞清权臣怎可坐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置大汉倾颓于……文和你的目光能不能委婉一点,嘉这段词无论是编还是说都是很费神的。”
贾诩沉默的抿一口茶,目光中如同看疯子一般的情感一如既往。
“若是随便换了他人说这番话,诩还会有三分怀疑,但郭祭酒……你怎么会是在意这大汉朝是盛是亡呢?”
“是嘉演技比不得那些‘忠臣’,让文和见笑了。”郭嘉道,“好了好了,嘉刚才的确是开玩笑的,文和想听,嘉岂有不坦诚相告之理呢。”
“其实,很简单的原因。
文和从来没想过要曹操的命,嘉又何必冒危险去救呢?”
玉杯放下到小案上,发出略微沉闷的响声。
“郭祭酒这还是和诩开玩笑。”
“怎么会,嘉说了坦诚相告,自然不会有半分玩笑之心。
文和所要的,只是给曹操留下个难忘的回忆,既足够深刻但又并非是见之便欲杀之之恨,这个度,文和总得把握好吧。否则,宛城不过是一小城,四方平坦无一天险,又杀了曹操公然作为大汉的反臣……易主之日,便不会远了。
所以,曹操不会死,真正危险的,是他重视之人。”
或是一员大将,或是
“但是,嘉劝文和一句,大将可以损,但杀子之仇……文和真的能确定,主公有这份气量吗?就算有这份气量,文和可以保全自身,但张绣呢?”
“郭祭酒应该知道,对于诩而言,保全自身已经足够了。”
“之前,嘉未见到文和,所以嘉不作猜测。但是对于张绣,文和真的不在意他的死活吗?”
为张绣出这口气,为他提升将来在曹营的地位,真的还只是为了自保吗?
话音刚落,贾诩突然便笑了。他生来便是细眉狐眼,面无表情则显阴沉,挑眉微笑则又过邪气。唯独这一笑,恰似拨云见日,雨后初晴,仿佛身为毒士,也会有自心底而出的微笑。
“奉孝知我。”
此时无月,夜风似刀,呼啸的风掠过漆黑的街道,声音若是孤鬼的哭泣嚎叫。突是这时,清脆的马蹄声伴着疾风而来,似乎每一步都踏在这路鬼魅的身上,却从未减慢半分。
马上就到北门了。
马背上,曹操又狠狠一拍马。绝影马乃是名马,速度已不是寻常之马可以相比,所以此刻那些追兵多半都已经被拉了很远,但曹操还是恨这马不能再快一些。此刻,他虽然首要是顾好自己的命,但所肩负的,却不仅仅是自己。
典韦,奉孝……
北门已近在咫尺。
有了城墙对夜风的阻隔,北门此刻更为寂静,寂静到几乎不可思议。就算已过了更时,这北门也不可能没有守卫守城,可现在至少目光所及之处,曹操甚至未看到一名士兵。
必是陷阱。
曹操警惕顿生。他估算了自己此刻若是不管不顾上前抬起城门杠破城而出的时间,又估算了一下身后的追兵追来的时间,果断翻身下马,将绝影马牵到暗处。这时,他突然发现靠近城门口的地面上有一滩滩深褐色的液体。
是还未凝固的血。
莫非这般寂静,并非陷阱,而是这里已经发生过了争斗?
“父亲!”
曹操一愣,身体却已经被人拉到了暗处。他这才发现,在城门口附近的这条小巷里,竟埋伏着一队人马。而刚才将曹操拉过来的人,待曹操近了一看,竟是曹操的长子曹昂。
“父亲可有损伤,昂来迟了。”
曹昂紧张的打量曹操许久,见曹操身上虽有血迹却无伤口这才安下心。又见曹操的面庞半是疑惑半是惊讶,便要继续解释,曹操摇头止住了他。
“情势紧急,先出了这宛城再说。子修你带了多少人前来?”
“精兵百人。”
“那门口的守卫是你进城时”
“是。”曹昂点头,但似乎也有些疑虑,“昂闯城时,城门虽然有人守卫,但人并不多且都未有准备,进城并不困难。”
曹操皱眉。防守不足,这种感觉从他逃出张绣府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如今听曹昂这么说便更为肯定。
若说是张绣实力不济,谁都不会相信。但既然已经反叛又不下死手……
“父亲,时间越久越是给张绣准备的时间。这城门口昂进来时观察过,可埋伏的地方不多,不如先尽力一闯!”
虽然心中不安仍在,但此刻无论做什么都应当当机立断,所以曹操点点头,跑到刚才绝影马之处欲上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