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识浅陋,不知道。”按照医术所载,若毒发至眼部,那便是重了溪毒后第二日卯时三刻的症状。若将外伤与内毒每个阶段的时间一一对应,先生还可以撑……
“以土堙水,本并非错事。溪流再多,也需积蓄才能成灾,水量总归有限。西京遇上洪水大发的年份,也有不少州郡是这么做的。但那上古的洪水,却与那些不同。那时的洪水,既不是一年一发的滔天洪水,也不是一日一遇的涓涓细流,而是几十日一小发,几月一大发。每每组织百姓刚将堤坝修了一半,洪水便复发,将未建好的堤坝冲跨。几次三番,民生已疲,息壤已尽,几月一遇的大水又恰巧倾全力而来,自然可怀山襄陵,泛滥成灾,遂使生民嗷嗷,天下为殃。
而这打仗呢,其实也和洪水与治水之人的博弈一样。想要求胜,就要步步成谋,徐徐图之,慢不得,更急不得。”
大江无情,殊不知今日,又将有多少儿郎湮灭于这滚滚江水,东势而去,寂寥无名。
“可先生,这仗绝对不能徐徐图之啊。”苍术的重点却全然与郭嘉不同。一心想着郭嘉中毒情况的他,一听到“徐徐图之”四字,立即抬头反对道,“按照现在先生毒发的速度,最晚到明日辰时,若那时先生还未喝下药,先生真的会有性命之忧的!”
“嘉和你说战局,你怎么又把话绕了回来了。真是……咦?”郭嘉突然顿了下,继而疑惑道,“火盆灭了吗?”
苍术看着烧的正烈的火盆,正想回答没有。然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唰的就失了血色。
辰时,是他算错了。
近三个时辰时,毒已至双目。
是卯时。
第144章 第144章
狂风急啸,群卒奋力,舰船破浪猛冲,犹如一杆长矛狠狠直插入楼船腹部。“轰”的一声巨响过后,先是一瞬的安静,随即战场便被山洪般爆发的惨叫哭吼填满。那艘以身为刃的先登已碎成了一块块碎木板,而那艘楼船,也因这疯狂的攻击被几乎拦腰截断,沉没只是早晚之差。
第七艘。
接到士兵来报后,周瑜心中暗暗记着数,抬手将沙盘上的一处标记抹去。如往日一般面色平静的命令士兵退下后,他的双眉缓缓蹙起,看着沙盘上的局势陷入沉思。
毫无章法。
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只有这四个字。
曹军将楼船斗舰派到军前,却让先登与突冒后退时,他们本以为曹军是见双方僵持难有所破,又见天色将晚,遂准备鸣金收兵。迟迟不得孙策消息的江东自然不能轻易让曹军回去,于是周瑜当即下令走舸前去阻拦,哪知刚追了不过一里,楼船间的先登突冒就卷土重来,转瞬已将江东三四艘走舸射成了筛子。
以为曹军要乘胜追击的江东立即调整态势,准备迎敌。那时,周瑜在沙盘前站了整整一时辰,除了下达命令他甚至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直到最后一处防线漏洞被舰船填满后,他刚舒一口气,却又传来曹军战阵收缩的情报。
时急时缓,缓则连尚在敌军中的战舰都不管不顾,急则宁可以几倍的牺牲也要将江东战舰击沉。曹军现在的指挥者时而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时而又像个老谋深算的豺狼,人命兵法全数不顾,似乎全凭心情行事。但也正因为如此,直到现在周瑜都无法确定,曹军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报!船舰已按大都督军令尽数到位!”
“嗯。”
既然弄不清曹军意图何为,那也没有必要谋定后动。曹军不是疯狂到不顾及伤亡吗?那就遂了曹军的意,当伤亡比拉到伤敌一百,自损一千时,他到想看看曹军有没有胆魄为一场根本没有赢面的战争,继续与江东硬拼下去。
“这个布阵方式……”依照士兵传回的军情将兵棋在沙盘上推到和战场上一样的位置后,江东的意图昭然若揭。
这么明显的陷阱,周瑜是在试探他们的决心吗?
可惜,这个选择的做出,司马懿根本不需要考虑。他站在这里就是在顺着郭嘉为他留下的布局走。指挥战局的郭嘉只会是个疯子,眼中只有最终胜利的疯子。
“既然江东主动为我军行方便……”
“……那当然要却之不恭。”
面无表情的说完这句话,荀攸当即命士兵将令旗升起。等候多时的由几艘楼船与走舸、突冒组成的船队立即依令前行,向江东舰船故意张开的血盆大口急速驶去。
他和司马懿谁都看得出那是陷阱。
可同时他和司马懿谁也知道,这陷阱布下不仅仅是针对曹军的。
还有,他不得不承认,什么都不用顾虑,从心所欲的尽情大闹一场的感觉真是轻松啊。他以为自己早就在宦海凉了热血,没想到仅仅是这一场仗,就让他重新回想起当年谋划刺董的血性。
士兵听到荀攸长叹了一声迟迟没有说话,有些疑惑的悄悄将头抬起,却冷不丁看到荀攸唇角轻挑了一下,露出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骇得他连忙低下头。
待再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时,见斜阳照处,荀攸仍如往日一般面如止,波澜无惊,他这才暗舒一口气,将收回注意力,继续认真的听荀攸的布置。
端方君子如荀军师,怎么可能露出那样令人发寒的笑容呢。
一定是他看错了,一定是。
曹军入阵了。
士兵这次传来的军情比先前更让周瑜震惊,可仍没有一丝一分显露在脸上。他仍旧从容不迫,云淡风轻,仍旧是支撑着江东大部分士卒的信仰,无人可在水上战胜的周大都督。
“大都督,”周瑜身旁的吕蒙建言道,“既然曹军不知利害,不如遂了他们的愿,将他们彻底击败。”
周瑜用兵棋将已入阵的曹军舰船的后路堵死,无论他怎么看,陷入阵中的敌军都仅有覆灭一条路。这时他听到了吕蒙的话,眸中冷芒更甚一分:
“不是彻底击败,而是一举歼灭。”他道,“子明,你亲自去领一队水师堵住阵中唯一的退路,记住,一艘敌船,敌船上的一个敌人,都不许放走。”
听到终于要被周瑜派出去领兵,吕蒙心潮澎湃,忙应了声“是”就要往桥船走。恰巧这时正有传递军报的士兵向船头疾奔,两人正撞了个满怀。好在二人都未摔倒,士兵向吕蒙草草赔礼谢罪后,立即快步走来将手中急书递给周瑜。
皱成一团的纸上,只有两道血痕。
这是他与孙策相约的密语,两道血痕,就是指打到曹军大营还要两个时辰。
虽然比他们原先计划中整整慢了半天,但再将曹军拉在战场上两个时辰,对于江东仍不算什么难事。
“江夏可有消息传来?”
“回禀大都督,江夏半个时辰前曾有飞鸽传书:一切安好,无人攻城。”
江夏,城墙并不算高且多年未曾修缮,城中守军往日也仅有几千人。城依江而建,城边即是渡口,一过了江就是存放军粮器械的仓库。不过,在意识到曹军暗度陈仓的打算之后,江夏的守军已增加了到一万人,江阴的粮草器械也已暗中运到他处。周瑜事必躬亲,兵又全是从京城调去的,所以曹军几乎没有可能知道这是个陷阱。
而眼下的局面却是,长江上显而易见的陷阱曹军趋之若鹜,那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却不见曹军出一兵一卒。
“咳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因为思虑太重的缘故,胸口已经淡去多时的疼痛突然又排山倒海袭来,逼得周瑜不得不掩唇咳嗽起来,以缓解胸口的不适。
来传达军情的士兵见此,连忙上前扶住周瑜,担忧道:“大都督,已经过了一更天了,您今天几乎水米未进,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咳咳……不必……退下吧。”
虽然十分担忧,但这名士兵不敢亦不愿违背周瑜的命令,只得讪讪退下。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频频回顾,面上写满忧色。
小到如他这般的普通士卒,大到吕蒙甘宁这些将领,都心甘情愿服膺于周郎的风采。他们谁都不曾更不敢想象,倘若有一日江东没有了周瑜,将该何去何从。
但那是以前。
伯符已经回来了,主公也已非当年那个茫然无措的孩童。武有程普吕蒙甘宁,文有鲁肃二张诸葛瑾,江东确已是人才济济。
“所以即便瑜不在……”
这江东的大好河川,锦绣江山,仍将稳固如山,令北疆、令天下胆寒!
只要赢了这一战。
必须赢了这一战。
咳嗽声渐渐止住了,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并不重要了。周瑜直起身,将鲜血藏入攥紧的拳头。那双美而不媚的双眸中,已无了痛色,无了疑惑,无了彷徨,只余下唯一的,灯火即将燃尽前孤注一掷的决然。
想要全歼入局的曹军,再以此为开端重创曹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能离开战场。为将,为谋,为友,马革裹尸,幸甚至哉。
夜还很长,此战亦还很长。
他必须撑到胜利的那一刻。
然后,天地苍茫,山高水远,那策马天下的豪情,那青山白头的承诺,请恕他……再难相陪。
伯符,
非瑜背诺,
但恨天不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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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将那句话吼出口后,便死死的盯着杨修,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可杨修也早已摸透了他选定的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木已成舟的情况下,他面对曹植指责的话,他坦然回视,沉默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