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缘(李书锦)

姜苓的手换了一个方向，温声说：“再来一次，用力吹。”
裴千羽不知道姜苓要干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照做，尽管自己也觉得这有点傻，依然倒吸一口气，再用力吹向折纸丹顶鹤。
他以为这次还是一样什么也不会发生，姜苓是逗自己玩的。
可他朝丹顶鹤吹气的那一秒，姜苓的手掌同时往上托举，仿佛放飞什么鸟一样，把黄纸折出来的丹顶鹤送到天上。
裴千羽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的。
本该掉落在地的折纸像变戏法一样化出玉羽和赤顶，一只优美翩翩，通体洁白的丹顶鹤仿佛从壁画里飞出来的，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盘旋，叫声高亢洪亮，穿透力极强。
裴千羽怀疑自己在做梦，要不然就是疯了，连姜苓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但姜苓是真的，姜苓让他吹一口气然后大变活丹顶鹤也是真的。
丹顶鹤都带着田瑶的一魂飞走了他还呆呆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脸色苍白地看向姜苓，“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你要是被抓了我怎么办？”
“是吗？我不知道，那是我偷来的。”
裴千羽两眼一黑，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歪到姜苓身上。
姜苓搂着他，让他枕在自己肩上，给他按人中，“别慌，我不会连累你，真进去了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
裴千羽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手，“你又开玩笑。”
“知道我说笑的你还吓成这样？”姜苓的手掌抚开他白色的额发，“假的，普通人看不到，把田瑶的魂送回去了丹顶鹤就会失去作用。”
裴千羽枕在他肩上，闭起眼不说话。
姜苓挑起眉，“我以为你会喜欢，看来还是算了。”
裴千羽：“我很喜欢。”
“看不出来。”
“我说真的，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和那只丹顶鹤。”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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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
裴千羽被丹顶鹤冲击得完全忘记旁边还有个毛毛，此时毛毛一出声，他浑身一震，一下又缩回姜苓背后。
姜苓没有忘记自己跟毛毛约好的事，“谢了，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以为毛毛会说想回家或想见妈妈，但毛毛却是问：“大鹅可以带我回家吗？”
裴千羽没吱声，整张脸埋进姜苓的肩窝里，像手机开了振动。
姜苓顿了一下，说：“那不是大鹅，是丹顶鹤。”
“那丹顶鹤可以带我回家吗？”
姜苓摇头。
毛毛应该也猜到了这不行，并不十分失望，“我想看一下妹妹。”
“你还有妹妹？”
毛毛点头，“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想知道妹妹长什么样。”
姜苓猜都能猜到，这小孩死了后他妈妈又生了一个孩子。
“这简单，我现在就去把你妹妹偷出来。”
姜苓说笑时总是一本正经，裴千羽都容易当真，更不要说毛毛一个孩子。
听到姜苓这么说毛毛大惊，冲到姜苓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不要！你不要偷我妹妹！”
姜苓可以直接穿过他的小身体，但他还是绕开毛毛走，说：“言出必行，我答应帮你忙就一定帮，村子你是进不去了，但你妹妹可以出来。你放心，很快我们就两清了。”
毛毛急得要去拉住姜苓的手，但他只是魂魄，不管多少次他也碰不到姜苓，就像他妈妈再也看不见他。
裴千羽虽然怕毛毛，但见他急成这样了还是有点不忍心，“阿苓，真把他妹妹偷出来你就进去了。”
“那你想个办法。”
裴千羽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能直接告诉他妈妈吗？就说毛毛想看看妹妹。”
“他妈妈会以为你脑子有问题。”
裴千羽很不解，“为什么？不应该高兴吗？毛毛还在这里。”
“祭奠求的是心理安慰，未必是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鬼魂。人死了就是死了，被她知道毛毛的魂魄就在这片林子里我不认为是好事。”
说罢他低头看了眼还在努力抓他手的毛毛，“他年纪虽小，可也懂得妈妈最好把他放下。”
“不是有妹妹了吗？”
既然又生了一个孩子，应该是放下了吧。
“她死了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能放得下。”
裴千羽叹了声气，“那我们该怎么办？”
姜苓没有说话，带着裴千羽往林子外走，他走过哪些路心里都记得，很快就要走出林子。
临走前他和毛毛说：“我不偷你妹妹，这个忙我也会帮，等我消息，别跟了。”
毛毛和裴千羽有一点很像，就是姜苓说什么他们都信，说偷妹妹他们信，说不偷妹妹了他们也信。
走出林子后，裴千羽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毛毛还在原地，见他回头了还跟他招手。
裴千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抬起手。
姜苓一秒把他拉回现实，“自行车丢哪了？”
主路上空荡荡，早就不是他们进去前的地方，自行车也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他们沿着路找，走了许久才找到自行车，再骑回村子里。
还车的路上他们遇到小刘，小刘显然急坏了，急匆匆跑来，“裴哥，你去哪了？怎么出门不告诉我一声？”
“我以为你早就睡了。”裴千羽把着车头骑得慢悠悠。
小刘这才看到自行车后面还载着一个人，姜苓正坐在车后座上，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小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是你！”
姜苓微一挑眉，“我怎么了？”
小刘也说不上来，就是当下看到姜苓跟裴千羽待在一块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裴千羽停下车，双脚踩地固定车子，“发生什么事了？”
小刘喔了一声，才想起来正事，“田老师没事了，在回来的路上，咱们用不用去看一眼？”
“这么快？”裴千羽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被后座姜苓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后背，“噢，我是说应该的，她什么时候到？”
小刘疑惑地看了看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种很多秘密的氛围，“大概十几分钟。”
裴千羽点头，蹬起自行车走了，“好，我先去还车。”
小刘快走两步就跟上这闹着玩的车速了，说：“今天有宵夜，裴哥你要吃的话我现在就去打。”
“我不吃，阿苓吃不吃？”
“吃。”
“小刘你给阿苓打一份。”
小刘并不想给姜苓打宵夜，但裴千羽是给他发工资的老板，老板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好转身去排队了。
裴千羽把自行车还回去，借他车的村民还没来得及挑毛病好留下个十块二十的，裴千羽已经跟着姜苓走了，没说要把一百块拿回来。
“你真大方。”姜苓说。
“我把他的车丢路上了。”
“那也值不了一百。”
裴千羽听出他的意思，停下脚步迟疑，“那我去要回来？”
“我叫你回去要你就去？”
“嗯。”
姜苓回头看他，“你为什么那么听我的话？”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直接否定了，“哦，也没有那么听话，你也没少不要不要。”
裴千羽见他走了赶紧跟上去，“虽然但是，我已经算很听你话了吧。”
姜苓还是问：“所以你为什么听我的话？”
“你对我那么好，祖传的玉都给我防身了，而且恐怖电影里不听话的都死了，我不想死。”
姜苓看着他的眼睛，都不知道该说他实诚还是太实诚，“其实你不听我话也不会死。”
“但你肯定就不喜欢我了。”裴千羽不怎么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仰头望天，可能是觉得这话有点厚脸皮，声音很小，“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我的，不想你讨厌我。”
“你在说绕口令？”就算眼前人是心上人姜苓一样可以很冷静，“喜欢来喜欢去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谁？”
裴千羽怔了一秒，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
姜苓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到住的地方，小刘给他打的宵夜已经送来了，就放在桌上，但人不知道去哪了。
姜苓有些饿了，打开盖子正吃炒面，小刘过来敲门说田瑶回来了。
裴千羽只好又往外走，“我去就行了，阿苓你休息。”
姜苓也没打算再出去，点点头。
“别乱跑，有事等我回来再说。”
姜苓没应。
裴千羽：“你答应我，回来我给你买豆奶喝。”
“可以。”
裴千羽这才放心跟着小刘走了。
走出院子，小刘还是忍不住问：“裴哥，这个时候去哪里找豆奶？”
裴千羽一下急刹脚步，“这里没有小卖部吗？”
“有，但可能没有豆奶。”
“等会儿去看看。”
剧组住宿男女是完全分开的，不过考虑到安全问题，距离并不远，多走几步就到了。
田瑶是从医院回来的，吊了一小瓶葡萄水，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比起白天时已经好很多了。
裴千羽去的时候郑照炀和导演都在，不想打扰他们谈事，所以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关心几句就离开了。
小刘带他去找小卖部，平常这个时间小卖部早就关门了，但因为有剧组的人住在村里，小卖部老板嗅到商机，进货了很多平时不卖的泡面凤爪火腿肠，当然也有饮料。
小刘还在货架前挑选零食，裴千羽已经找到存货不多的常温豆奶先拿到收银台，不算年轻的老板正坐在收银台后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老板扫了一眼两盒豆奶，说：“五块。”
“等等还有。”裴千羽拿出手机扫了一下付款码，这才注意到收银台的玻璃下压了几张照片。
其中有两张是小孩，都是单独拍的，一个特别小的还是小婴儿。大的看着有四五岁了，是个小男孩儿，对着镜头笑得差点找不着眼睛。照片的右下角有拍摄时间，婴儿那张是半年前，男孩的是五年前。
裴千羽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看到那孩子生前的样子，这是毛毛。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那老板，两鬓有白，黑发里也有将近一半的银丝，看他两个孩子的年纪，他不像是有那么大岁数了。
小刘抱着选好的泡面火腿肠走过来，又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老板，就这些，多少钱？”
老板扯了个塑料袋出来，“14。”
裴千羽拿走两盒豆奶，“这不用。”
买完东西，刚走出小卖部裴千羽就迫不及待跑起来，“我先回去了。”
“裴哥你等等我！”
裴千羽赶着回去告诉姜苓他的大发现，把小刘远远甩在身后，火急火燎跑回去了。
“阿苓！你猜我遇到谁？”
房间门被裴千羽推得哐一声砸在墙上，姜苓正在收拾自己的背包，头也不抬地说：“门坏了你赔。”
“小卖部的老板是毛毛的爸爸。”
这姜苓倒是没想到，“你怎么知道？”
“有照片，他妹妹的照片也在。”
裴千羽拆开一盒豆奶插上吸管，见姜苓两只手都在忙，就把吸管的一头送到姜苓嘴唇边，“炒面咸，你先喝几口。”
姜苓没有拒绝，张嘴咬住吸管。
裴千羽给他拿着豆奶盒，歪头看着他的脸，说：“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可以把毛毛妹妹的照片借出来，给毛毛看过了我们再还回去。”
姜苓没说话，喉结滑动不断咽下豆奶，直到吸到底了才放开吸管，说：“好主意，你打算怎么借？”
裴千羽摇晃手里的豆奶盒，发现还剩一点，就含着姜苓用过的吸管把盒底剩的彻底喝干，捏扁空盒丢进垃圾篓，说：“借不到我们就偷吧，偷张照片不用进去，而且我们会还的。”
姜苓在看垃圾篓，“你经常这样喝别人没喝完的？”
“嗯？当然没有，别人喝过的怎么能喝？”
姜苓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我喝过的你也不应该喝，这不卫生。”
裴千羽笑了笑，“我不嫌弃你。”
姜苓欲言又止，“要不你还是嫌弃一下吧。”
“为什么？”
“这对你跟我都不好。”
裴千羽更听不懂了，“嗯？”
“你说我真心对你，但其实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瞒着你。”
裴千羽一怔，“什么事？”
姜苓很少觉得紧张，但此刻他紧张得心脏不适，“我是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裴千羽完全呆住了，两眼发直。
他的反应让姜苓瞬间启动自我防御，冷了脸说：“别误会，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裴千羽回过神一脸受伤，“我怎么了？怎么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了？现在又不是你大变丹顶鹤哄我开心的时候了？那你今晚还跟不跟我一起睡了？玉佩你已经送我了，我不会还给你的，你报警吧。”
“……”
【作者有话说】
气到胡言乱语

姜苓默默捋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裴千羽的反应是这样的。
“我没让你把玉还我，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性取向，还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裴千羽既受伤又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还要重复一次？这么伤人的话听一次还不够吗？你还想说几遍你不喜欢我？”
姜苓听得一头雾水，“我是这个意思？”
裴千羽还在难过，“为什么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我有什么缺点让你受不了我？我改还不行吗？你以后还管不管我了？”
姜苓哑口无言，只好拿过桌上的另一盒豆奶，插上吸管放到他手里，“你先别生气，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说。”
裴千羽不肯接他示好递来的豆奶，两只手放到背后，低头垂下眼看他，还是抓着那个问题不放，“为什么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姜苓有些无奈，“你知道被一个同性恋当成喜欢的类型意味着什么吗？别傻傻的什么都要争。”
裴千羽有自己的逻辑，“你那么笃定一定是因为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不开心。”
“没有，我很开心。”
“骗人。”
“没有骗你，我觉得能交你这个朋友，很好。”姜苓又把和好的豆奶递给他，这次裴千羽张嘴咬住吸管。
姜苓看着他还有点委屈的眉眼，说：“玉我既然送给你就不会要回来，你安心戴，有时候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它可以帮我保护你，所以你一定记得戴好。”
裴千羽松开喝了一半的吸管，“如果你跟我待在一起是开心的，那为什么不能一直跟我待在一起？”
“我也要上班。”
“我们可以把思路打开，比如我当你的老板。”
姜苓哼笑一声，“那这思路还是关上吧。”
“为什么？我可是业内最叫人羡慕的老板，跟我做事薪水很高的，不信你问小刘。”
“有多高？”
“一定比你现在的工资高。”
姜苓不为所动，摇晃手里的豆奶盒示意还有让他接着喝，裴千羽听话地低下头把豆奶喝完，姜苓把空盒丢进垃圾篓，说：“我现在挺好，不想换工作。”
“那你想换工作的时候先考虑我可以吗？”
“你知道距离产生美吗？”姜苓问。
“我只知道跟你一起工作我会很开心。”
姜苓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转移话题，“热水还没送来。”
裴千羽叹了声气，拿出手机，“我问问。”
不一会儿，小杨送来烧好的热水，两人一半一半洗了个热水澡。
裴千羽躺在床上敷面膜，问：“毛毛的事怎么办？”
姜苓睡姿规矩，两只手交叠放在肚子上，躺得直直的，闭着眼说：“总会有办法。”
“照片管用吗？”
“不管用。”
“为什么？”
姜苓说：“你跟我说你想吃汉堡，然后我给你找个馒头，你觉得一样吗？”
“馒头怎么了？馒头多好吃，我最爱吃炸馒头片了。”
姜苓顿了一下，“……问题不是馒头好不好吃，是毛毛根本不想要馒头，他就想要汉堡。”
“我明白。”裴千羽知道姜苓在说什么，但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我不喜欢吃汉堡。”
姜苓嗯了一声不说话。
裴千羽微微扭头看他，“这种时候一般会问为什么。”
姜苓只好顺着他，“为什么？”
“我小时候吃太多汉堡了。”裴千羽说：“我爸爸不会做饭，他只会给汉堡店打外卖电话。”
“你在国外长大的？”
“是的，因为我爸是个老外，不过我放假会回到这边。”
姜苓有些困了，昏昏欲睡时听到裴千羽问。
“你呢？”
“你想听什么？”
“上次王述跟我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不算。”姜苓说：“只是他小时候每年会在山上待两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