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还是江钦喝醉给梁迟打电话让梁迟来接他。
“有事?”不知道江钦为何在周六的傍晚来综合楼,梁迟问道。
江钦却误解了,眼睛一下变暗,摇摇头,小声回道:“没事。”
电梯门即将关闭,江钦准备等梁迟走后,坐下一班。
梁迟把手横在电梯门,沉声道:“进来。”
江钦只好走进电梯,正想对梁迟道一声谢,梁迟也进了电梯,与他并排站在一起。
江钦不解地眨眨眼,只听到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东西忘机房了。”
“什么东西?”江钦从善如流地问。
“不知道,好像是一张美术展的票。”男人的声音依旧不含任何情绪,似乎只是回复江钦的话。
江钦:。
第16章
江钦站在六楼机房外,手里抱着刚拿的画,楼道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江钦不由自主地往机房靠。
说是落东西了,梁迟进去几分钟都没出来。
走廊空无一人,有一块玻璃窗没关,外面的风吹进来,发出低吼的声音。
一秒,两秒,三秒。
江钦低着头,快速钻进机房,然后啪地一声迎面撞到梁迟身上。
“对不起!”
梁迟看着江钦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像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轻飘飘地来了句:“投怀送抱?”
江钦:!
所幸梁迟似乎只是开玩笑地随口一说,趁江钦还在发愣的空隙,提着他的衣领转了半圈,两人一同离开了机房。
瓦斯汀先生的美术展早就结束了,江钦并没有在当天的会展上看到梁迟。
也是,瓦斯汀先生的票一票难求,能弄到一张已然属实不易,除非像谢南驭一样有通天人脉。
对梁迟的感激又增加几分,江钦主动开口:“学长,我......”话说了一半,就被梁迟打断。
梁迟很轻地嗤笑一声:“又想请我吃饭?”
张开的嘴逐渐紧闭,江钦咽下要说出口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画。
梁迟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
江钦抿了抿唇,转换话题:“学长,能问一下你怎么买到瓦斯汀先生的票吗?”
“不能。”
江钦:“嗯?”
“画展好看吗?”
“好看!”一提起瓦斯汀的画,江钦眼睛顿时放光,也不管梁迟怎么弄到的票了,滔滔不绝道:“瓦斯汀先生的画很具有个人特色,中和了国内山水画以及欧美宫廷画风格,绘画手法非常厉害.......”
虽然没有涉及过美术领域,梁迟还是耐心地听完了江钦这番话,并且能时不时地发表几句自己的见解。
他看得出来,江钦很喜欢瓦斯汀,提及这个人眉飞色舞,异常雀跃。
“这么喜欢?”梁迟忍不住出声。
江钦顿了下,语气认真郑重:“瓦斯汀先生是我的偶像。”
“你喜欢画画,为什么要报软件工程?”
江钦一惊,条件反射般用画挡住了嘴。
不小心说多了……
许久之后,江钦出声回道,声音没有任何底气:“兴趣不能当饭吃,还是软件工程好就业。”
梁迟哼笑,鼻腔发出很轻的一声气音:“那你还真是思虑周全。”
倒是从没想过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会考虑就业问题。
梁迟没深入地问,对待旁人他从来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浅尝辄止才是待人的礼貌。
江钦无端觉得耳热,小声道谢:“谢谢。”
校门口车流不息,隐没在东边树林的黑色卡宴静悄悄地跟着路边正在往外走的人。
梁迟眼神一暗,冷飕飕的视线扫了眼身后缓慢移动的卡宴。
“江钦,司机来接你了吗?”
“嗯,司机叔叔在街对面等我。”
梁迟把江钦送到街对面,看到江钦坐上车,向自己招手告别,毛茸茸的头贴在窗户上,映出一团小小的阴影。梁迟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余光注意到停在路边的卡宴,黑眸骤然变冷。
“少爷。”司机下车,正想给梁迟开车门,梁迟绕到另一边,自己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汽车后座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梁迟在他身旁坐下,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找我什么事?”
中年男人靠在沙发背,气质威严沉稳,浑身冒着上位者的气息。
“景生,你联络文清就是为了方才那个江家小子?”
“关你什么事?”梁迟语气淡淡。
闻言,男人也不恼,反倒笑了声。
“景生,你看,你明明知道仅凭现在的你,连张画家的票都拿不到,为什么不愿意回来呢?”
梁迟脸上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不想与男人虚以委蛇:“怎么,你那么多精英儿子没一个中用的?偏偏找上我这么一个流落在外连张画家的票都拿不到的穷学生。”
男人面色一沉,想要发作奈何梁迟说的是实话:“他们确实不如你,景生。”
汽车停在市中心的医院,梁迟打开车门下车去医院照顾万芳。
看到梁迟如此关心养母,却对亲生父母不闻不问,男人心口涌出一股气,对着梁迟的背影说:“你不想见见你的亲生母亲吗?”
梁迟身形一顿,声音像是沉郁的夜色,没有情绪:“我只有一个母亲。”
梁迟到病房时,万芳还睡着。听护士说万芳最近就变得很嗜睡,大概是治疗的后遗症。
梁迟走到床边掖了掖床角,坐在陪护椅上等着万芳苏醒。
天色已然完全变暗,梁迟望向窗外,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拍打在窗子上。街道上逐渐没有行人,只有川流不息的汽车。
还在小村子里时,梁迟就听说过W市。听说这里三四月有樱花,六七月是梅雨季,夏天的气温很高,但只要到了一个时间点又可能会骤降一二十度。
这里优秀的学校很多,是群英荟萃的地带,梁迟当年以村里第一的成绩考进W大的软件工程专业。但那时的他最高兴的并不是自己的高考成绩。
梁迟提前去W市租房子,置办家具,将自己这些年打工攒的钱几乎花了个干净,只留下一笔交学费。
他终于可以带着万芳离开那个禁锢他们多年的恶魔之地。
布置好一切,梁迟回家接万芳,却看到母亲又被养父殴打。养父又输光了钱,回来问万芳要,万芳执意不给,哭着说这钱是给小迟上大学的。
“呸!上大学?老子养他那么大,小杂种一辈子都他妈是给老子端尿盆的料!”
梁迟冷静地上前将养父从万芳身上一把推开,任凭养父骂的再难听也一言不发。
第二天,养父被警察带走了,罪名是聚众赌博,故意伤人,还有□□妇女。
来到W市的生活依旧忙碌,除了上学,梁迟还要兼职打工,很累但是不苦。
梁迟收回漆黑的视线,垂眸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她睡的并不安稳,眉头皱在一起,不再年轻的身体蜷缩在白色的被子里。
命运好像总在和他开玩笑,让他总也见不到云开天明。
今晚江父江母出差结束回家,江钦想去机场接他们,让司机叔叔调转方向去了机场。
一个月没见,江母一见到江钦,把包扔给江父就跑上去抱住江钦。
“钦钦,怎么来了?”
“来接你们。”
江母噗嗤笑出了声,她家儿子虽然头脑很聪明,但和人交流总是呆呆的,这点倒是一直没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接到人后,一家三口一起回家。
饭桌上,江父突然提起:“钦钦,你是不是要去实习了?”
江钦愣了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学生活还有几个月就要结束了,他点点头:“嗯。”
江母盛了碗汤放在江钦面前,“钦钦,南驭的公司就是软件方面的,你要不直接去南驭公司实习?”
“不了,妈妈。”江钦瞬间摇头。
“钦钦长大了。”江母笑着,语气带着酸,“以前不是最缠你南驭哥了?平时谁都不找,就要你南驭哥。”
江钦小声深呼吸,夹了块莴苣放进江母碗里,声音很轻:“妈妈。”
心立刻软了下来,江母捏了捏江钦的脸:“谢谢钦钦。”
江钦抿抿唇,不好意思地微笑。
绘画社最近事务繁忙,团长比他们大一届,毕业后就把绘画社交给了万晓沅和江钦。现在他们要毕业了,江钦也需要处理社团交接的事,把绘画社交给学弟学妹。
“钦钦,你毕业后是想接着读研还是参加工作?”万晓沅把最后一张画挂到墙上,转头问江钦。
“工作。”江钦没有犹豫。
万晓沅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眯着眼睛,玩味地望向江钦:“钦钦,你是不是和梁迟约好了?”
江钦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万晓沅:“嗯?什么约好了?”
见江钦一脸疑惑,万晓沅收回八卦的视线,感叹道:“我小姐妹跟梁迟一个导师,听她说梁迟拒绝了导师的保研名额,啧啧,不愧是学霸,就是有个性。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保研名额,他直接拒绝了。”
江钦听着眉头皱了起来,在他看来,梁迟那么厉害的人,应该继续读研深造才是。
万晓沅接着道:“不过,我听说他家里情况不太好,可能也有这一层原因。”
江钦若有所思。
“算了,不说他了,钦钦,放学后要不要去后街?团长在那里订好了位置。”
后街有一家艺术长廊,他们以前经常去那里团建。
江钦正想拒绝,他去了就是活脱脱一个电灯泡,手机叮咚响了下。
是导师发来的消息,让他放学后去办公室。
“导师找我。”
“好吧。”万晓沅颇为遗憾地耸肩。
江钦有预感导师突然找他的原因,去了之后发现果然是因为实习。他早就听说,有的导师会给自己组里比较优秀的学生直接分实习公司,江钦的导师就是其中一个。
“谢谢老师。”江钦礼貌道谢。
导师却说:“不用谢,倒是老师沾你的光了。”
江钦没懂,正想开口询问,导师的手机来电话了,江钦只好拿着公司负责人的名片,从办公室出来了。
旁边办公室的门正巧也打开了,江钦随意瞥了眼,然后看到与他同时从里面出来的梁迟。
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巧地在这里遇见,江钦愣愣地盯着梁迟,脑中突然回想起万晓沅说的那番话,感叹世事无常,垂下头小声叹了口气。
梁迟:?
“找好实习了吗?”梁迟问。
江钦点点头:“找好了,你呢?”
“嗯。”
只简单地交流两句,梁迟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江钦站在原地,看着梁迟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眼睛有些暗,低着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大学几年,他与梁迟的交集主要集中在他刚回国那一年,那时他刚接触软件工程专业,经常连教授布置的作业都看不懂,然后厚着脸皮去请教梁迟。后来在陈眠的辅导下,去找梁迟的次数越来越少,他们渐渐少了很多接触。
梁迟平时很忙,除了上学还要兼职打工,母亲住院后连学校都很少来了。他们的交流停留在了手机聊天。
一周后,江钦正式去实习公司报道。
“小少爷,公司的地址在哪里?”
闻言,江钦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把实习公司告诉司机叔叔了,他拿出名片,对司机说了完整的地点。
老刘顿了片刻,才回复:“好。”
这条路他以前开车带江钦走了很多次,甚至在这里有专门的停车位,他轻车熟路地在公司门口停好车。
此时的江钦还没意识到不对,跟司机再见后,打开车门下车进了公司。
进去的那刻,江钦就感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他皱了皱眉,上前问前台:“你好,我是W大的实习生......”
话还没说完,头被轻轻揉了揉,江钦疑惑仰头,对上谢南驭漆黑的眸。
眼睛逐渐睁大,江钦结巴道:“南,南驭哥,好巧。”
谢南驭轻笑,没应江钦这句话,反而颇为感慨道:“钦钦确实很久没来了。”
脑子快速转动,思考谢南驭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余光触及谢南驭身后正向他走来的陈眠,江钦彻底顿悟。
他终于懂导师那句话了!!!
看到江钦主动出现在公司,陈眠有些惊讶。
毕竟据他过去那些时日观察,谢南驭这个狗对江钦多半是单相思。谢南驭和江钦同框只可能是谢南驭这个狗去招惹江钦。
“陈老师。”江钦和陈眠打招呼。
陈眠颔首,问江钦:“怎么突然来公司了?”
江钦把名片递给陈眠看。
“钦钦,你是来实习的?”陈眠挑起眉头,很是震惊。
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让谢南驭愈发不爽,陈眠对于除他以外的人都异常温柔更让他不爽。
谢南驭的脸越来越黑,他冷声道:“看来陈秘书的工作是都完成了。”
陈眠的眼神陡然变暗,无视谢南驭灼灼的目光,温声对江钦说:“钦钦,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我。”然后径直转身离去,从谢南驭身旁经过时没有片刻的停留。
“钦钦和陈秘书的关系看起来很好。”
就知道会面临这一幕,江钦选择破罐子破摔,缓缓出声:“嗯,陈老师人很好。”
“跟哥哥比呢?”
“他好。”
破罐子被摔的稀碎,江钦竟然觉得无比轻松。或许是以前他的心理负担太重,每次和几个渣攻相处时,江钦都会产生很强的逃跑欲,心也因为紧张快跳到了嗓子眼。
顺其自然吧,钦钦。
心里的小人躺在地上,摸摸肚皮,悠闲地呼出一口气。
江钦也顺从内心躺平,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南驭已经安排好了江钦的工位,就在他对面的办公室。江钦看后,吓了一跳。
哪有实习生在副总裁办公室办公?!!
谢南驭要害他QAQ
江钦三连拒绝,要求和普通员工相同待遇。
谢南驭不甚理解,他谢南驭的弟弟怎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陈眠出现了,像从天而降的救星,抱着几份文件,手指曲起敲敲门:“谢总,会议要开始了。”
谢南驭只好先去开会,留下陈眠和江钦。
“怎么了?”陈眠问。
此刻,陈眠在江钦心中的形象愈发高大,黑色的西装仿佛泛着金色的光辉,江钦皱着脸说道:“陈老师,能带我去实习生的工位吗?”
陈眠总算明白江钦的窘迫,哭笑不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谢南驭,答道:“当然可以。”
“谢谢陈老师。”
陈眠带江钦下楼,边走边对他说:“我刚刚去问了人事,你们学校一共有两个实习生,我让人把你们安排在一间办公室了,方便你们交流。”
陈老师果然是个好人。
江钦眼睛亮晶晶的,闻言答道:“好。”
陈眠把江钦带到二楼角落处的办公室,以往实习生都会在这里办公,他不能对江钦搞特殊,否则江钦一定会受排挤。
跟谢南驭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不同,在公司的这些年,陈眠对人情世故四个字算是尝了个透彻。
因为谢南驭对他特殊的待遇,陈眠没少受其他员工的明嘲暗讽,以前他经常在茶水间听到他们背地里骂自己关系户,更难听的还会骂自己是不要脸的婊子。
起初他又气愤又委屈,后来他咬着牙用实力堵住了那些人的嘴,而谢南驭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怕是还觉得自己要感激他这些年的“照顾”。
他知道也只会对自己冷嘲热讽。
陈眠无声冷笑,阴郁的情绪从眸底一扫而过。
“钦钦,我的办公室在六楼,你有事情可以直接上去找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谢谢陈老师。”江钦跟陈眠告别。
书包里放了电脑,水杯,一盆多肉,还有几个摆件装饰。江钦把他们一一拿出,兴致勃勃地开始布置自己的办公桌。
他要在这里实习两个多月,办公桌当然要布置得漂漂亮亮的。
江钦一直很喜欢装饰自己的地方,家里的卧室挂了许多照片还有他画的风景画,阳台养了几盆不同种类的花。
等到另外一个实习生来,他先问问可不可以在办公室里放几盆盆栽,得到同意后然后再从家里后院搬两盆放到办公室。
办公桌是连体的,中间用隔板隔开,江钦把对着阳光,通风更好的留给另外一个实习生了。
咚咚咚。
几声敲门响,江钦仰起头望向门口,一句“你好”哽在喉中没有说出声。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迷你多肉,注视着来人,视线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见人一直发愣,梁迟把书包放到另外一半办公桌,掀起眼皮,声音还像以前冷冽低沉:“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