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许小满现在这些宫里太监门道关系都生疏了,但他会啊,到时候再去跟赵二喜取取经,加强一下多练练。
王圆圆却不知道,许小满在这方面就没开窍过,不然一起进宫那批小太监,大家都一样起点,结果不出几个月,都各奔东西往高枝飞去,认干爹的、找同乡的、塞银子打点的,唯有许小满这个愣子被安排进了冷宫伺候落难二皇子。
在冷宫过了四年,不需要挣主子的恩宠——因为就他一个伺候的太监,去巫州又是王爷贴身内侍,王府虽贫穷,但得王爷看重,加上府里人少,没几个太监,没那些弯弯绕绕。
许小满一直对这方面不灵活,但他办案是很灵敏的,直切要害。
“你看着办就行,反正也别太过分了。”许小满倒也知道宫里有时候不是说你对人真诚就行,该摆谱是要摆,“我去看看多多。”
王圆圆立即挥手,你去你去。
许小满走了两步停下来看王圆圆一脸兴奋,“你这大晚上的摸黑又去哪?”
“杂家去东宫瞧瞧。”
许小满:……
“那破地方,天黑又冷有什么好去的。”
“诶呀你不懂。”很懂的王大公公又去巡视地盘了。
许小满嘟囔:“到时候多多搬过去,唉——”但他很快想到,“东宫离紫宸宫不远,要不然到时候我宿紫宸宫好了,还省到处跑,更近了。”
太子东宫与紫宸宫隔了个练武场,自然还有宫道,但直穿过去很近的,总比九千岁每日东厂横穿整个青雀渠过个桥,还有广场再穿过落霞门才能到紫宸宫近。
如此一想,九千岁又美滋滋起来。
但九千岁忘了一点,以前他是横穿这么远去找圣上,而再过不久,变成了九千岁夜宿紫宸宫想儿子了要横穿练武场去找儿子。
宁武帝:信手拈来。
屋里逐月给督主开门,床幔里传来许多福精神头满满的声:“逐月姐是谁啊?是不是我爹回来了?”说着,床幔缝隙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
许小满一看,心里软乎乎一片。
崽怎么这么可爱啊。
“阿爹!”
“多多!”
父子俩亲亲密密的。许小满脱了外衣,因为有寒气,又在外间炉子烤了烤才过去,床上许多福已经滚里面去了,“阿爹你上来,坐这里,我暖过了可暖了。”
“好好好。”许小满上了被窝。
父子俩并排坐靠着。
“玩什么呢?”
许多福叭叭说:“阿爹明天我们放假要放五天,我刚在计划这五天干什么,明天先去找刘戗赎人——”他想起来了,“爹,那个小凌官有没有问题?”
“这几天没遇到林正。”许小满想到吉服明天傍晚才能送来,那大白天的闲着没事,便说:“你要能早起了,明天跟爹一起去外头厂里,我问问林正,没问题了就买了,省的你挂心。”
“要是还不清楚,那爹带你去玩。”
许多福把‘也不着急下次再买小凌官’咽了回去,高兴的摇摆身子,说:“太好了,那我明天好好逛逛,爹你给我一些钱,我想给皇帝爹买生辰礼物。”
“行。”许小满一口答应,又说:“贺寿文章都写了。”
“不一样,同学都写了贺寿文章,而且因为皇帝爹过生日,放了足足五天的假期啊!”许多福兴奋叭叭:“就是天上下刀子,那也得给我亲爹买礼物。”
许小满听得直乐呵。
“阿爹你什么时候生辰?”
“我啊,我五月二十的。”
许多福立即记下来了,“到时候我也给阿爹买。”
“行。”
父子夜话了会,等许多福睡着了,许小满便披着斗篷去紫宸宫找仲珵,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多多一片孝心,说明个下刀子都给你买生辰礼物,还记了我的,你说明年我过生日他给我送什么?”
送什么,宁武帝不知道,但他知道,许多福这句话——
“因为要放五天假高兴的吧?”
许小满就哐哐捶仲珵,“你别伤了崽的心。”
“……行,你说得对。”仲珵被捶的胸口疼,握着虎虎生威九千岁的手,眼底都是笑意,“明年九千岁生辰啊,那朕可不能落后了,也得想想送个什么。”
许小满眼睛亮了,“你送我什么?”
“不能提早说了,明年你就等着吧。”仲珵知道小满最近很累,轻轻拍着人在怀,“睡吧,不是说明个要和许多福出去给我买礼物吗?”
“不做了?”
“不做,你睡。”
许小满嘀咕了声,早知道就不过来了。仲珵:……磨牙,“睡我这里不好吗?”
“跟你睡一起被窝暖烘烘的,睡得太沉了,不好醒,我答应了多多明个早起办事呢。”
仲珵一下子又高兴了,都是幸福,拍小孩似得哄着怀里宝贝,“睡吧,我明日从练武场回来叫你。”
“嗯,说好了。”许小满咕哝完就睡着了。
仲珵搂着人,仔细掖了被角,想到明年给小满过生辰嘴角含着笑,没一会眼底又冷了,紧紧的抱了抱小满低头又亲了亲。
这一次不会出事了。朕不会让你出事了。
第二天,许小满回到东厂,父子俩皆是一脸精神饱满,坐下吃了早饭,然后出宫。
王圆圆没去,早上许小满回来时,王圆圆双手抄着袖子吸鼻子,鼻音有点重说:“我好像感染风寒了,这几天先避着点小多福。”
“你那嗓子哪里是好像,就是感染风寒了,赶紧去太医院抓药喝。”
王圆圆吸了吸鼻子嗯。
许小满:“让你天天晚上不睡着,这么冷的天往哪儿跑。”
王圆圆打了个寒颤,“东宫还是不能住人,太冷了,得修。”
“废话,怎么说修好了也要过年了,估摸明年春搬过去。”许小满计划,这样还能多陪崽一些日子。
但二人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圣心,只要赵二喜多跑两次,内务所、神宫监是派足了人手,而且内务所在半个月前就开始采买瓦片石料木料,到时候太子一封,东西到了直接干活。
东西好没污染,将东宫再烘一遍,热热乎乎的,哪里还用等到来年开春才能入住啊。
“追星姐你帮我捎话,让伴伴吃了药好好歇歇。”许多福知道王伴伴生病后还挺担忧,“王伴伴昨天还很好,怎么今天就感冒了?”
许小满:他活该,半夜不睡觉在东宫吹冷风。
“不管他,我让他去太医院了。”
“知道了阿爹。”许多福知道自己还小,怕被过了病气也不闹着看伴伴。
父子二人出门谁也没带,先直奔宫外东厂。许多福第一次来,有些好奇,不过宫外东厂很低调平平无奇就是在巷子里像是一户人家住宅似得。
“林正呢?”许小满问。
其他太监偷偷看许多福,许多福也偷偷看对方,双方目光对上,许多福露出个打招呼的善意笑来,对方愣了下扯着嘴角露出个同款笑,只是因为平时阴沉脸太久了,笑的有点吓人。
不过许多福没被吓到。
“督主,我去喊。”有人跑了去传话。
等许多福跟阿爹到了办公室等人。
院子外头有人说:“麻子你吓唬谁呢?大早上的赶紧收起你那恶心模样,别吓坏小公子了。”、“放你爹的屁,老子这是笑,笑你知道吧,你以为跟你一样胆小,刚小公子就没害怕。”
“那是小公子胆子大。”
“你怎么不说你胆子小。”
开始吵吵,但吵归吵两人结伴继续干活。
没一会林正来了,才起来,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精神样,到了督主屋子打着哈欠,嘴巴长得大大的,结果一看旁边坐着个穿金戴玉的富贵娃娃,顿时精神了,嘴巴也合上了,露出笑来。
“小公子好,大人。”林正规矩行礼。
“让你查的怎么样了?”
林正犹豫,“督主,小公子在这儿不好说吧。”
“我让你查的小凌官。”许小满说。最近抓了几个人,其中有个骨头很硬,林正昨晚跟人熬了一宿,估计才睡着。
林正一脸‘哦哦哦’的表情,说:“小凌官没什么可疑的,班主是睦州人,路引没问题,小凌官身上也没胎记印痕,多方打听,这个戏班在睦州还算出名,都知道小凌官是被班主花了三十个铜板买来的。”
许多福:!
那个班主问他要五百两银子。
“据传小凌官娘是妓子,他爹是夷族的小商户,妓子怀了以后那商户骗人说给赎身,后来孩子生了,也没见商户来,过了四年,妓子得了病,求班主买人。”
林正含糊了一些,小公子在这儿,妓院那些肮脏地方,省去了小凌官娘得的脏病,得了一顿打,千难万险送到戏班子里,小凌官跪在戏班子门口差点被冻死了,因为班主起先不愿意买这个烫手山芋。
外族人、眼睛蓝的,那妓院老鸨也不是大善人,小凌官细皮嫩肉的,再过几年长开了就能接客赚钱,凭什么白白送给戏班子?
都是一通牵扯。
就因为有了牵扯纷争,林正才能打听到,一往瓦舍深处去,那些走南闯北的商贾歇脚,总能遇到睦州人,多打听几个话都能对上。
“林哥哥你怎么知道小凌官身上没胎记印记,为什么问这个?”许多福好奇。
林正听称呼先是一愣,而后高兴起来,跟督主说:“小公子叫我哥哥。”
“那是看你小。”许小满摸崽发髻,“他才二十出头,喊哥哥也对。”
林正一串对对对,仔细说:“夷族那边奴隶会给烙印,或是身上有明显痕迹了,有找人暗号可能,虽然小凌官那事在睦州都传开了,真想找也能找到。”
“至于怎么知道的,问问班子里洗衣做饭老妈子就成了。”
“不过说起来,那戏挺热闹,最近这些天好多官老爷家的少爷都往那儿跑着听戏,夜里可热闹了,前面位置有人竞价,二十两一个桌子。”
许多福扭脸跟阿爹说:“我们上次去,四两银子四张桌子。”
林正:“那可真赚了。”
……他是当爹的,这个该不该说赚啊,但崽确实捡便宜了。
“那确实不错。”许小满还是夸了夸崽。
屋里三人都没觉得因为这个夸孩子哪里不对。
“其中九门提督家大少爷高彬最得势,连着听了三日,一直向班主施压,要买小凌官的……咳咳。”林正见小公子看他赶紧止住。
许多福听到这,有些心急:“那小凌官没事吧?”
“没事,班主还抻着没松口,不过高彬放了话,要是不行,这班子走不出盛都地界,所以迟早的事。”
许多福握着拳头,“谁啊这么霸道!”
“整个盛都九个门,他爹管的。”
许小满指头轻点了下桌面,高家他们之前摸过,高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作风还算正直,御下也严,没想到大儿子是这样的。
“过去看看。”
许多福已经忍不住了,忙点头同意。
林正一看有热闹看,当即表示他去套马车。
“还用你套,车在外头就没卸,多喊几个人一起过去。”许小满说。
许小满想起来了,“阿爹还有刘戗。”
“那就再去一趟刘府。”许小满说。
林正说:多麻烦啊,他亲自跑一趟拿银子赎人,当天就能将人带回来了。
“你不懂,救人是孩子主意,自然是他们为主了。”
许多福一听,感动连连,抱着阿爹,阿爹真的很疼他还尊重他。
许小满抱着崽,给林正露出个‘懂了吧’的眼神。
又是父慈子孝亲亲密密。
林正:……我一个太监那这辈子都不懂了,不过多福喊他哥哥,高兴。
等聚齐了,一行人骑马的——刘戗王元孙,还有刘家带着护卫。坐车的,许多福和阿爹坐在车里,后头跟着东厂的人。
众人到了瓦舍祥云戏楼,大白天的这家戏楼门前热热闹闹,听林正说,这戏楼一天演到晚,早上五场、下午到晚上八场。
许多福:……
即便是正经戏,上班上的也太满了吧。
“正经戏就没这么好卖了,咿咿呀呀的唱戏费嗓子,这个不用。”林正花了十多文买了站票听过,这戏短,小凌官也没几句词好唱,那些子男的,都不知道兴奋喊什么,吵得他头疼。
到了戏楼,许多福揣着银票,刘戗找掌柜叫班主。
班主最近焦头烂额的,高家护卫天天守在戏楼外,就怕他们逃跑似得,高少爷说再给他两日要是还不松口,那就别怪他了。
小凌官跪着求他,可班主也为难,全班子老少这么多人他得养活啊,“不是我不救你,你也看见了,其实你该早想到这么一出的。”
“求求您了,别把我送出去,我会好好唱戏多赚钱的,我能养活全班子人。”小凌官知道送出去下场。
班主也为难,实在是没办法,只能一咬牙昧着良心说:“你往好处想,高少爷还算年轻,对你又看重,出手大方,他把你养在外头院子里,以后也不用日日唱戏,遭这个罪了。”
小凌官两行泪流了下来,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他自小在妓院长大,娘经常抱着他有时候说‘怎么还不来’,有时候又打他拧他,说谁谁被赎出去了,过好日子了。
他从没见过有人被赎出去。
后来又听说,那个他娘挂在嘴边被赎出去命好的姑娘也死了。
怎么死的,院子里那些姑娘一言一语都说了,被嫌弃了、过不下去缺钱了让再卖,姑娘不愿意,已经是正经人家娘子了,吊死的。
“要是高家少爷厌弃了我,那我还有什么下场。”
班主心知肚明,这些被买回去的戏子,主人家要是仁厚了,那就真当戏子养在府中,想听戏了叫出来演两场,可小凌官是这么个戏——
又不是女子能生。刚到手时,珍爱几分,一旦厌弃了——唉。早知道,当时就不过来了,但是在睦州,他也保不住小凌官的。
“怪就怪你生了这么个脸吧。”
小凌官一听,含泪的眼慢慢绝望,是不是他瞎了、脸破了就好了,就能躲过去了,但是躲过去了后,又怎么活。
他除了那戏,别的也不会了。
但此时也顾不得以后,已经穷途末路到了绝地。小凌官目光定定地落在发簪上,班主唉声叹气也没察觉到,外头有人喊他:“班主,之前看戏那几个小少爷来了,拿了银票说来买小凌官。”
“都来买都来买,外头高家的人不知道啊。”班主也带了气撒火,这些天多是少爷、商贾捧着钱来买人,但高少爷身边人一亮身份都给退回去了。
没人敢跟高少爷争。
小凌官也想到了此处,没人来救他,没人敢跟高家作对——
“知道知道。”外头报信的说:“高家仆被按住了一个。”
班主诧异,谁敢跟高家作对,“哪家少爷。”之前要买小凌官的少爷他熟,一听高少爷要人,后来都作罢了。
“前些日子大白天第一排,中间坐着个红衣裳喜气洋洋的小少爷,就他,还有两个小少爷,带了许多人来,根本不把高家仆从放眼底。”
班主一下子就想到那张圆乎乎的脸,双眼是半点别的心思都没有,不由一喜,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凌官,此时才发现小凌官手里握着簪子,顿时明白过来。
“你怎么想不开,先别做傻事,出去看看,要是真是那位小少爷你命不该绝,还是有活路的,当初我捡你一命就是这样,现如今还是这样,小凌官,你也是几分好命。”
小凌官被说的怔怔,他一个烂泥一样低贱的人,命好吗?虽是不信,但却是又生起一些希望来,手里簪子滚落到了地上。
高家仆从一个被按到,另一个跑出去骑马回府给少爷报信。
戏楼门口。
许多福不想进戏楼,说我就在外头等,因为他嫌里头人多味重,打算买了人直接走。刘戗和王元孙左一个右一个站着,将许多福护在中间。
许大人因为没穿飞鱼服,跟林正站在一块,真是不起眼,远处围观瞧热闹的还以为是三位少爷仆从。
班主很快出来了,背后还跟着小凌官,小凌官眼睛都是红的眼泪没擦干净,显然是哭过。
许多福看到了,说:“你要不要跟我走?我买你。”
小凌官与小少爷对视上,一下想起来了,实在是印象深刻,三位少爷年纪都小,这位红衣裳的最特别,坐在中间,还捂着旁边小少爷的眼睛,那时候乱起来了,这位少爷只想快走,也没多看他同他说话。
不是说瞧不瞧得上,他这种戏子,被人瞧不上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小凌官没想到,要来赎他的是这位少爷。
少爷眼里干干净净,看他如寻常人一般。早前替他打抱不平的高个子少爷在旁边站着,看情况买人主意都是红衣少爷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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