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知道了。”明明这话听着那么像花言巧语,可凭借卫无瑕的性情与自己对他的了解,又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绝非如此。
并非花言巧语,而是出自本心。
越青君侧头,神色极为认真,“若说旁的还有玩笑话,但这一句,却是再没有比它更真的真心。”
他唇边含着浅浅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是如月色与雪色般纯澈的柔情。
“卫无瑕心悦宁悬明,无论因由,无论结局。”
不知过了多久,宁悬明仍未彻底回神,他不知越青君自哪儿来的那样坚定的信念,但他感受到了对方言语中的真心。
他也不知这份坚定何时开始,又何时结束,但他想,至少此时此刻,他不应辜负。
恰有喜鹊停在檐上枝头,又好似落在心里。
冠帽遮不住唇边笑意,只好稍垂眉眼,余光见旁人都离得稍远,且无人敢抬头窥探,宁悬明方才伸手,悄悄探进越青君宽大的衣袖里。
十指交握,轻轻扣紧。
绯衣潋滟,不及眉眼风情。
太子之事,似乎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僵持下来了。
圣旨虽成,却又未正式颁布,朝臣反对,越青君又公开表明永乐王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双方各说各话,谁也不认对方,谁都不算彻底赢,却也没有输。
朝臣们如今也不催着天子立太子了,想着就是拖,左右天子尚且年轻,如今想着与宁悬明你侬我侬,没有二心,连皇位也肯让给别人,等日子久了,坐在那位置上久了,总会有所改变,他们可不信做过皇帝的人还能和从前一样单纯大方。
他们是如此自信。
至于越青君,他则是觉得火候还不够,为此,还特地去了长乐宫一趟,关心完永乐王的课业与生活后,才将其他侍候的人都打发下去,独自与太后交谈。
“……朝中反对声甚重,朕大致也了解他们的想法,不外乎是觉得璋儿上位后,自己会被针对。”
“此事便是朕亲自出言保证,只怕他们也不会放心。”
太后闻言,抬眸往他扫了一眼,“那陛下的意思……”
“咳、咳!”越青君掩唇咳了两声,“璋儿性情敦厚,绝不会成为他们担心的模样,只是此事难以轻易说服,唯有日久见人心,待他们与璋儿相处日久,才能更加了解璋儿的性情,这也是朕让他们轮流教导璋儿的原因。”
太后沉默半晌,方才扯了扯唇角道:“陛下思虑周全,只是不知世上人心最是难测,总有一些人,仗着年龄与地位倚老卖老,固执己见,想要说服这些人,并非易事。”
越青君沉吟片刻,方才轻叹一声道:“他们也是朝中重臣,为朝廷立下功劳,朕原本很不想对他们做什么。”
太后以为他想劝说自己,然而对方话音一转。
“可他们若当真阻碍立储,那朕也只好对他们不起。”
越青君神色坚定,看样子不像是有反悔的意思,太后浑身的气势也稍稍放松,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不多时,便到了午膳时间,越青君起身欲走,太后出言挽留:“陛下日理万机,倒是已经许久未曾在哀家这里用过膳,今日不如留下来?”
“不必,儿臣膳食清淡至极,倒是扫了母后与璋儿的兴致。”
“既是母子,何必如此生疏。”太后语气自然,态度和善,“你且坐着,哀家派人去将宁大人也请来。”
越青君闻言,下意识蹙了下眉,随后很快松开,“悬明事务繁忙,今日已向朕说过,会在官署用膳,母后不必麻烦了。”
“原想请你们二人一同用膳,如今却是不成了,但愿有下次。”太后见越青君没再说要走,当即转头吩咐宫人,将给越青君准备的膳食送到长乐宫来。
如此,越青君也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只好留了下来,
午膳出自御膳房之手,与越青君平日吃的一般无二,然而今日越青君却并没有用多少,不过浅浅动了几筷子,便放下碗筷。
“今日还有不少奏折未曾批复,母后和璋儿继续,儿臣就先走了……咳咳……”越青君又没忍住咳了几声。
待越青君走后,眼见再见不到对方身影,卫璋方才伸手迫不及待去夹越青君的膳食中那只肥美的清炖鸡。
刚将鸡腿夹到自己碗中,抬头却见太后神色,浑身一颤,当即放下筷子,“祖母……”
太后淡淡看他一眼,“日后不许这般没规矩。”
卫璋恹恹点头。
等用过午膳,卫璋又继续去读书。宫人将碗筷撤下,心腹大宫女前来为太后卸妆,好让太后安然午睡。
“娘娘还在担心立太子一事?”
“奴婢今日见着,陛下还是心向着娘娘与小王爷的。”宫女一边伺候一边道。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嘴上淡淡道:“不过是嘴上好听罢了。”
什么日久见人心,不过是既拖着朝臣,也拖着她,左右他不着急,她却未必耗得起,真要到了最后,说不得是两败俱伤,天子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旁的不好说,他与那姓宁的却当真有几分情意。”
原本都不愿留下,听她说要去请宁悬明,便自己留下了。
将她这里视作洪水猛兽,而宁悬明便是他唯一愿意以自身保护的存在。
“只是这份情意管用多久,就不好说了。”
她得趁着那人还在鬼迷心窍时,将一切都尘埃落定。
“方才听天子多咳,送些好药材过去,再请御医瞧一瞧,天子刚刚登基,事务繁忙,若是不慎又病了可不好。”
天子多病,旁人便是想拖,又能拖到几时?
之后许久,太后都未再提太子一事,朝臣们也默契安静,仿佛只要他们不说,一切就还有所转机。
但经此一事,众人也多少了解,他们这位天子,吃软不吃硬,若当真要在一件事上与对方对着干,天子能否如愿不好说,但他们一定不能如愿。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一样的天子,他们自然也有不一样的手段。
听闻越青君又多咳了几声,便有人上书问候天子身体安康,言语间的关切,简直比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还要肉麻。
各种养身的方子送上,甚至还有人将家中府医送进宫中,无论天子用不用,心意却是到了。
无数糖衣的轰炸下,天子便是再不喜谄媚之人,也无法对他们冷着脸,毕竟他们只是关心天子,又未有何请求。
越青君看完笑了笑,随手将奏折拿给宁悬明看:“有时并非是人心易变,意志不坚定,而是旁人的陷阱太厉害,先让你无知无觉陷入进去,自以为自己清醒,实际已经深陷其中,后悔也来不及。”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宁悬明原想点头附和,然而将这番话在心头转了一圈,忽然感觉出一点不对劲。
他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越青君。
再看了看奏折,又看了看越青君。
对方的话在耳边反复盘旋,久久不去。
宁悬明双眼渐渐眯起,其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神色。
他静静看了越青君片刻,悄无声息抿唇上前。
越青君正百无聊赖地在奏折上随意批下回复,耳边却忽然幽幽响起一道声音。
“那么,我亲爱的陛下,当初你又有多少糖衣,用在了我身上呢?”
手下的字差点写歪,好在及时险险救了回来,让这本奏折不至于报废丢进角落吃灰。
越青君侧头抬眸,便见宁悬明正幽灵似得站在自己身后,背着手,微倾着身,一副要好整以暇等着他回话的意思,连唇边的弧度,都好似带上了几分危险。
越青君还想狡辩,眨了眨眼睛,心虚别开眼,然而微红的耳尖却让他连自己说出的话都不那么坚定,“这怎能一样……”
“我、我对悬明自是真心,旁人如此,不过是图谋利益,怎能相提并论?”
他嘴上这么说,然而本就是不会说谎之人,不过简单几句,便将自己说得面红耳赤,让人见之好笑。
宁悬明忍住没笑,“有何不同,旁人谄媚天子,还会区分是如何谄媚,为何谄媚吗?”
越青君似还想嘴硬,然而到底不太熟练,憋了许久,也不过憋出一句:“就是不一样……”
“他们媚的是天子,而非是我,可我为的从始至终都只是悬明,除了你,别的任何人都不行。”
宁悬明:“那你便是承认,自己从前也用了诸多糖衣陷阱?”
越青君:“……”
他抿了抿唇,伸手将宁悬明拉入自己怀中,“真心如何能算是陷阱,即便当真是,那也是我与你一同深陷,哪有人设陷阱,还让自己也掉进去的?”
宁悬明就这样静静望着他,笑而不语。
越青君面色微赧,有些恼羞成怒地咬了咬眼前人的唇瓣。
“是,就算是好了。”
“可从前浓情蜜意时你不提,如今却挂在嘴边,莫非是觉得我如今整日处理政务,不如从前美,也不如从前仙,反而俗气得很,就不想要了?”
“如此始乱终弃,抛弃糟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你不占理。”
宁悬明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我还不能抛弃你了?”
越青君理直气壮点头,“当然。”
宁悬明捧着他的脸,含笑低头吻他。
“好吧,既然如此,那你也不得弃我而去。”
越青君神色有一瞬间凝滞,片刻后,眨了眨眼睛。
他不知宁悬明这话是否另有深意,抬头望去,却见对方眼神纯净,好似只是一句情人间简单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其他深意。
“怎么,不说话了?”宁悬明歪头看他。
越青君一直以来都自以为对宁悬明了如指掌,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竟也有了些许迟疑。
片刻后,越青君拥着他,埋首在他胸前,终是一声低低的声音,沉沉自胸腔传递而来。
“……当然。”
念珠相撞的声音清脆又动听,好似回到了一年前。
它们自同一根绳上分离,又在此时聚合在一起。
然而玉易碎,月难圆,纸上离合易写,人间悲欢难叙。
冬去春至,细雨纷纷。
正值春种时节,这场雨下得尤为及时,加之越青君登基之初,便下令减免了一年赋税,民间一时传出了关于新君的好名声。
百姓们对着春雨欢呼雀跃,朝中却并不平静。
宁悬明刚进户部值房,就被唐尚书叫了过去。
“宁侍郎,这是几位王爷公主开府所需耗费。”唐尚书将先前计算出的结果递给他看。
宁悬明看完纸上巨资,心中一时竟生出幸好越青君没有子嗣的想法。
“几位贵人年纪尚小,还住在宫中,不到开府的时候,唐尚书此时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
眼见对方将账目放下,唐尚书继续道:“贵人开府还早,朝中官员俸禄却近在眼前,想必宁侍郎也清楚,户部的银两只怕连下半年的俸禄都无法供给。”
“天子免赋税是体恤百姓,福泽苍生,本是好事,可若是连眼下人都无法顾及,又何谈天下人呢?”
“你是天子亲近之人,应当最了解天子,天子性情温良仁善,绝不会愿意让为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寒心,这银钱一事,你还是得多上心。”
唐尚书一脸真诚,语重心长地耐心劝说。
宁悬明却只是微微笑着,不多言语。
免除赋税,不过是免除田地赋税,其他苛捐杂税可是半点没少。
且宋氏前不久才从牢里出来,举家滚回老家苟延残喘,抄出的钱财才在库房里没放多久,对方此时跟他说国库空虚,那也未免太看不起宋氏百年家业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此人刚才说的那番话里,只有一句不愿意让为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寒心才是重点。
如何才能算是不让臣子们寒心,那就要看臣子们想要什么了。
宁悬明下值回宫,恰逢御医自殿内离开,他心头一紧,当即出言询问:“可是陛下哪里不好?”
送御医的宫人赶忙回道:“回郎君,陛下今早在檐下赏了会儿雨,有些受凉,御医刚刚开了药。”
边说宁悬明脚步越快,还没走进内殿,远远就听见那压抑的咳嗽声,脚下步子忽然放轻,小心走近,
“咳咳……今日有雨,可、咳……让人带伞去接了?”
“陛下放心,早让人去了,奴婢这双耳朵听着,外面隐约有了动静,郎君怕是已经回来了。”吕言道。
“还知道派人去接我,怎么到了自己,却不知道雨日多寒,非要去外面,还不知道多穿件披风?”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扰了正在说话的主仆二人。
宁悬明一身绯衣,站在明黄的纱幔中,分外鲜明。
吕言抬头,当即起身行礼,随后带着殿内宫人们默默退下,不去打扰二人。
越青君此时倒是矜持起来,靠坐在床上,不曾睡下,也不曾起身。
从前还是皇子时,越青君最喜素锦便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做了皇帝,底下人自然也会奉承讨好,将天子的常服多做成素色锦衣,只是在做工、材质、纹饰、花样上多做些文章。
此时越青君身上穿的,便是一件用银线绣着龙纹的雪锻,灯烛阳光,好似泛着一层银白流光,灵动柔美。
宁悬明还穿着未被换下的绯衣官袍,红白交映,绯衣多了些许柔和,雪锻多了一分艳丽。
见到他走来,越青君也只是笑说:“刚才还念你,转眼你就在眼前,若是这还不算心有灵犀,那就辜负这缘分了。”
宁悬明原想直接在床边坐下,随后想起自己身上还沾了些许雨水,只好转身取了衣服,去屏风后换了起来。
等再出来时,绯衣已成青衫,与窗外春雨相辉映,越青君看过去,好似看见一出山雨朦胧,青烟远罩。
片刻的宁静后,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将方才的气氛续上,宁悬明端来温水,喂越青君喝下。
担心此人喝水还能将自己呛到,不得不提醒,“慢一点。”
越青君将温水喝完,哭笑不得道:“我应该也还没到喝水将自己噎死的地步。”
宁悬明见他喝完,又给他倒了一杯,“那可说不准,能看雨将自己看病的人,实在很难有说服力。”
越青君难得噎住,讪讪道:“那只是意外……咳咳……”
宁悬明面不改色道:“那就但愿陛下龙威赫赫,好让这些意外识相一点,莫要找上门来,免得咱们陛下还要再丢回人。”
越青君拉住他的手,语气颇有几分委屈道:“我给你丢人了吗?”
宁悬明不由心头一软,下意识便想开口说只是玩笑,又堪堪忍住,没说话。
越青君又低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是我疏忽了,日后一定注意,夫妻一体,旁人已经知道你跟了一个病秧子,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嫁了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傻子。”
宁悬明笑骂:“满嘴胡言。”
根本没人知道。
二人说笑几句,宁悬明又才提起今日唐尚书所言。
“虽然隐隐有威胁之意,但他有句话却也说得没错,你如今刚登基,倒是不必与他们闹得太过僵硬。”
越青君摇头道:“有些事让得,有些事却不能退让半分,若非如此,当初他们要我立后纳妃,我岂不是也要妥协?”
正因当初没有退让,才有今日僵持。
“就说如今,免除田税一年,未必有他们捞得多,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大小便宜,都要占到手中。”
宁悬明并没有觉得越青君有错,只是……沉默半晌,他方才沉声说道:“从前你还知道虚与委蛇,怎么登基后,行事却这般激进?”
越青君神色一顿。
“若非我日夜与你在一起,恐要担心换了个人。”宁悬明又道。
这一句分明是说笑的语气,然而落在越青君耳中,却并不轻松。
他面上不显,只微微一笑道:“既是天子,若连我也不能顺应自己心意行事,那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活得从容?”
宁悬明抬眸看他,“天子本就该是束缚最重之人。”
越青君并没有反驳,而是话题一转,笑说:“若是如此,那你我这场婚事岂不是也要不作数?”
毕竟无媒无聘还没上玉牒,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更像是一场玩闹。
宁悬明不上他的当:“休要诓我,公是公,私是私。”
越青君垂下眼睫,“朝堂上我想着宁侍郎,回了宫我念着宁郎君,如今想来,倒是我公私不分了。”
他这么说,宁悬明哪还有脾气,连刚才质问的话都给丢了,只望着眼前人半晌,终究没忍住露出一丝无奈与笑意。
而这一笑,便气势全无。
心中一时好气,咬着牙道:“你这人……”
沉吟半晌,最终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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