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早知道章和帝与越青君生出矛盾,可即便是有矛盾,也是等越青君生病后,才命令他去。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他捡了越青君不要的东西。
既如此,又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
他将自己的幕僚叫到书房,“我此去边关少说两月,期间若是发生什么事,无法及时应对,这可如何是好?”
历史上可没少因为关键时候不在京城,而错失时机的例子。
“回王爷,天子身体虽有损,但有御医坐镇,应当不会在这两月出什么事。”有一人答道。
贤王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有心思敏锐的已经反应过来,眼珠一转道:“既然殿下不在京城,也不可让他人专美于前,不如也寻个机会,将秦王也派遣离京。”
贤王心中满意,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思路都有,可要说到办法,众人都齐齐卡壳。
先不说有什么事必须一个亲王出面,就说越青君现在还在家中病着,非要一个病秧子做什么,岂不是让别人都觉得是他们在欺负人?
纵然他们有千种办法,在病在家中不出门的越青君的面前,也毫无用武之地。
只是他们也不曾放弃,一直在暗中酝酿,一旦寻到时机,就要发出致命一击。
越青君靠在床头,喝着宁悬明喂的苦药,他本可以一口饮尽,但因为宁悬明,现在只能一口一口地喝,等他喝完,这张嘴除了苦,大概也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有的人看着温温柔柔,真要生气起来,却能让有苦不能言,还不能拒绝的那种。
越青君喝完最后一口,在宁悬明起身要走时,一把将人拉住,揽进怀中。
“我错了,不该起夜吹风,不该明知身体不适还放纵欢好。”
“宁郎君,理一理我?”
喝药时不与他说话,简直是酷刑。
宁悬明瞥他一眼,“殿下身份贵重,怎能向臣子低头。”
“并非是向臣子低头,而是向家中郎君撒娇。”越青君笑说,面上的红晕也不知是因为身体发热,还是因着撒娇二字。
弄得宁悬明也一时也不由软了心。
越青君似乎有一种将一切都变得美好柔软的能力,石头也能化成一片云。
拍了拍越青君的手背,“松开,我去将碗放下。”
越青君十分听话地松开了。
他看着宁悬明将药碗放回桌上,任由丫鬟拿下去,又去书房将公务取来,就在这屋中,守着越青君。
病中难受不能分担,但至少能守在身旁,让人心中安宁。
越青君睡前,宁悬明在,越青君醒来时,宁悬明还在。
唯有那桌上的公务,已经由大半未完成,变成了大半已完成。
越青君醒了,却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宁悬明的背影,从天色尚早,到天色已晚。
宁悬明起身要将灯烛点上,转头却瞧见坐在床上,无声看着他的越青君,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他长出一口气,捂着心口:“怎么醒了也不叫我。”
说完,又十分实诚地走到越青君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在发热,怎么不见好?”
越青君握住他的手,“病去如抽丝,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派贤王议和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已经定下日子,五日后出发。”宁悬明给他说着白天传来的消息。
越青君:“还是有些慢了。”
“我本想着今日进宫一趟,与父皇道别一番后离开,如今又病一场,也不知能否在贤王离京之前离开。”
“何故这么着急?”宁悬明不解。
越青君把玩着宁悬明的手,丫鬟进来点灯,借着莹莹烛光,越青君也能看清宁悬明手上每一处细小痕迹,一切都真实无比。
“贤王离京,我却留在京城,可运作之处颇多,他们未必乐意见到这番情景,与其他们设计,不如我先离开。”
宁悬明虽希望这是越青君多想了,但心中的预感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自太子死后,他的处境竟变得如此危险。
山雨欲来。
他伸手轻轻拂过越青君眉眼轮廓,就是这番病容,越青君也要强撑着身体,为自己寻一条更稳妥,更安全的路。
低头在越青君干燥泛白的唇上送上一吻,轻轻地舔舐着,将那干燥的唇瓣变得濡湿,重新泛上些许血色。
这样瞧着,才算有几分满意。
他笑了笑,神色自然又轻松。
“我曾见过有杂耍艺人,表演上刀山下火海,纵然其中有关窍,却也要数十年磨练才能面不改色如履平地。”
“我比他们幸运,即便真有刀山火海,却也有人相伴同行。”
“无论是金兰还是夫妻,宁悬明都在卫无瑕身侧,不离不弃。”
越青君定定望着他片刻,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掩住眼中神情。
明月就是这般温柔又明亮,而这份温柔的情意,目前已属于卫无瑕独有,当站在其他视角看这份温柔,又该是怎样的颜色,怎样的美景?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越青君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容美好而恬静。
真期待啊。
五日后,议和团队以及和亲队伍出使离京。
百姓围观,贤王骑在马上,自是皇家风范,神采奕奕。
听着周围隐隐传来的夸赞声,心中对于自己捡了越青君不要的差事的不悦散了大半,满心期待起这次议和之后,自己的声名能有多少进益。
相较于贤王的期待万分,坐在婚车里的朝阳公主就全无喜悦可言。
离宫之前,她与皇后见了一面,明明是亲生母女,可二人却全无亲近,即便即将分别,再难相见,此时她们也并没有任何要倾诉母女之情的想法,说话也如从前一般。
只是到底是母女,朝阳公主走之前,还是给了皇后一个忠告:“看在你我也做了二十几年母女的份儿上,给母后一个忠告,不要与虎谋皮。”
“你以为老虎忠心,实际上他先咬死了你的孩子,转头却说要保护你与幼崽,你觉得他怀有什么好心?”
皇后闭了闭眼睛,“去了突厥,你也是卫国尊贵的公主,突厥要的战利品,都是你的嫁妆,但那些都是虚的,多收敛些,不要再向从前一般横行无忌。”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知道了,用不着你提醒。”说罢,转身离去。
是啊,用不着别人提醒,皇后如何不知那是老虎,是猛兽,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如朝阳公主一般,明知和亲是耻辱,也不得不答应,因为留下来面对从前被她欺辱过的人反过来欺辱她,她会更难堪。
皇后也一样。
议和一事上了正轨,章和帝心神松懈下来,他觉得这一关过去了,从此朕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天子。
章和帝在此沉迷酒色,然而与往日不同,这一回,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机能的下降。
从前一日还能连续两次的章和帝,如今两日一次都觉得费劲,他心中惶恐,吃了好几颗丹药,差点虚不受补,在御医委婉告知这将是常态,很难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并建议章和帝多歇息后,章和帝直接让御医滚了出去。
御医是麻溜滚了,但留下的话却还在章和帝心中挥之不去,他没有杀御医,因为害怕暴露自己心中的惶恐不安。
可他急需一件事,来安心定神,证明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掌握天下人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
越青君还在生病,做不了他的出气筒,后宫也都安安静静,在这么多风波之后,无人敢招章和帝的眼。
他跑到梅妃宫里犯病,梅妃还是冷嘲热讽,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好让章和帝回忆回忆从前的遭遇。
谁知章和帝非但没有觉得梅妃放肆,还觉得梅妃一如既往,就好像自己也一如既往。
章和帝握住梅妃的手,口中喊着爱妃,“只有爱妃一如从前般真性情。”
心满意足离开前,还送了梅妃不少赏赐。
梅妃:“……”
那神秘人竟真的没有骗她,章和帝还真吃这一套。
当然,也是因为梅妃没有真扇,否则如今的章和帝可不会像从前一般,只当情趣,不会太过追究。
现在的章和帝,可看重自己那具身体了,恨不能冰冻保鲜。
在梅妃这里恢复了心情,章和帝终于开始批奏折。
也是这时,他看到了太子妃送来的第二份请求想去庵堂常伴青灯古佛的折子。
章和帝没再如之前般不给回应,这次,他大手一挥,干脆批准。
批准后却又幽幽问张忠海:“朕记得,李不争有个远房堂妹,盛年守寡在家?”
张忠海认真想了想,却还是犹豫道:“奴婢疏忽,从前从未听过李将军有什么守寡堂妹。”
章和帝指尖在奏折上轻点:“从前没有,现在未必没有,你再仔细想想?”
张忠海视线落在太子妃那封奏折上,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浑身冷汗都下来了,“陛下……”
章和帝见他明白,也满意点头,“李家于国有功,太子一事朕也罚了,如今该赏,就赏他那个表妹入宫,封玉妃。”
太子妃大张旗鼓进了郊外庵堂,李家堂妹低调入宫成了玉妃,表面看着倒是没什么破绽,然而宫中是什么地方,有只蚊子都恨不能分清是公是母。
后宫知道了,前朝当然也瞒不下去。
时来文人大胆,当即有诗词传唱于市井。
章和帝向来是只要他不知道,那就算没有。
从前强抢臣妻也未曾遮掩,如今他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会怕外面的声音吗,反正别人又不能因为他封了个寡妇为妃就将他从皇位上拉下去。
宁悬明也是此时明白,先前章和帝想要越青君娶太子妃为侧妃,一方面是想试探掌控越青君,另一方面也是想握住李家。
无论越青君如何选择,太子妃的处境都不会变。
后宫花团锦簇,朝堂满座公卿,都遮掩不住那份亡国之象。
如此情形,他们还能做什么呢?他们又该做什么呢?
再看向越青君,却见他面色如常,好似早已将一切都看清。
既已知是什么景象,却还要坚定前往,越青君心中想的又是什么呢?
见他看了许久,越青君抬眸回望,对他笑了笑,“既是自身无力更改之事,悬明不必多想,做好你我能做的,就足够了。”
他们此时这么说着,没多久,他们能做的事就来了。
九月,南地传来消息,多地干旱,剑屏县官员赈灾不力,百姓死伤无数,隐瞒灾情,流民发生动乱,前县令身死,府衙被匪徒占据,据城不出,城中已经出现疫症。
先有章和帝罔顾伦理纲常,后有天灾人祸,谁能说这不是上天降下惩罚?
不出几日,天子无德,被上天厌弃的声音,从城南唱到城北,这次的声势比起年初的天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子不会因为封寡妇为妃而被拉下皇位,但能被天灾人祸与无德无能动摇根基。
这一回,又有谁能救他呢。
与此同时,请封太子的声音卷土重来,章和帝从未如现在般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要被抛弃了。
而那些人请封的太子,就是替代他的人。
纵然他手中有禁军,但若太子占着大义,禁军也并非不可能倒戈。
章和帝心慌意乱,赐死玉妃的念头出现了一瞬,又被他压了下去。
回首望去,章和帝的视线落在的越青君身上。
无瑕,老六,秦王,朕的好儿子,你一定愿意帮父皇最后一次吧。
凌霄殿外,站满了朝臣,艳阳高照也无法阻挡他们等在此地的决心。
从清晨到现在,向来懒散惯了的众位朝臣,难得有一日竟齐心协力,在这里久候,比平日办公时间都要长。
已经有几个老头双腿发颤,站立不稳,所幸有旁边人扶着,才没倒在地上。
张忠海出来时,见到这么多人也是心中发紧,却还是不得不上前道:“众位大人都先回吧,陛下头风犯了,正在歇着,怕是不能接见诸位了。”
“既是病了,为何不请御医?可是底下的人伺候不周?”为首的右相沉声问道。
作为三朝元老,便是章和帝都要好生敬着,老先生平日里多与人为善,章和帝从前无论多荒唐,他都鲜少如其他人一般上折子劝诫,因而在章和帝那里颇有些情面。
如今,却也同其他人一起,守在这凌霄殿外,等着天子对此次事件给出明确指示,可见事态严重。
张忠海低头苦笑,“奴婢已经派人去请了御医,只是诸位大人都在此处,难免影响陛下养病,各位也等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行回府,有关南地一事,天子自有安排。”
满朝上下都在相逼,就算章和帝想要糊弄过去,这次也糊弄不过去了。
得了准话,众人便也没再步步紧逼,而是先回去,等着章和帝的安排。
等人离开后,张忠海才重新进殿。
章和帝坐在床上,以手撑头,仅仅闭着眼睛,看上去当真像是病了。
张忠海上前低声道:“陛下,都走了。”
章和帝静默片刻,方才抬手拾起手边香炉,重重砸在地上,色厉内荏地怒吼道:“都在逼朕!都要逼朕!”
张忠海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所幸章和帝也知道自己没功夫发怒,赶紧找到解决办法才最要紧。
“派人将老六叫来。”说完又叮嘱一句,“低调点。”
张忠海低着头,“是,奴婢亲自去办……”话音刚落,就被章和帝踹了一脚。
“低调点!低调点!什么叫低调听不懂吗?!”
张忠海乖乖跪在地上,还要感谢天子提醒。
等出了凌霄殿,张忠海一边吩咐心腹内侍去宫外接人,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也是时候安排后路了,否则等章和帝不在,自己或许就是最先被清算的。
他不像梁公公,一点也不想给章和帝陪葬。
越青君还在养病,虽然身体比前几日好些,但依然有着各种不适。
来请越青君的人说话虽客气,可眼见着即便越青君卧病在床,抬也要将人抬进宫的架势,就知道宫里是有多少决心。
宁悬明本就刚从宫中回来,怎能不知章和帝此时叫越青君进宫绝没好事,他倒是想拦,可他区区臣子,怎能阻挡圣意。
越青君起身穿上衣服,抱了抱他:“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不会随意让自己置身险境。”
宁悬明觉得他身为皇子,就已经身在险境了。
回想当初对方虽是个无权无势的小透明,可至少不必如此天天受人针对,被所有人都当成眼中钉。
“此时此刻,我多希望,无瑕只是无瑕。”
什么皇子,什么秦王,都和他没关系。
越青君却笑了笑,低头在宁悬明唇边轻轻落下一吻,“若是如此,又怎能与明月相配。”
说罢,他眷恋片刻,方才缓缓松开怀中人,转身出门离去。
宁悬明望着他的背影,心绪翻涌沸腾。
只是为了与明月相配吗?
无瑕能为明月如此,那么明月又能为无瑕做什么呢?
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
章和帝召见越青君时,殿内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章和帝也整肃的衣冠,打起精神,看上去又像是与平时无甚区别的模样了。
“你来了。”见到越青君,章和帝神情温和平静,谁也看不出先前他有多无能狂怒。
“身在病中,本不该见父皇。”越青君站的比从前远些,但章和帝也不确定,究竟是因为生病,越青君才离得这么远,还是因为别的,让这个儿子和他离了心,自己不再是对方心中最敬重仰慕的父皇了。
他也没问,反正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
“你从前说,天灾皆是上天的旨意,与人力无关,可如今南地有灾,朝臣却将一切都推到朕的身上,想要朕承认,这都是朕的过错,朕真的有错吗?”章和帝模糊重点的技巧倒是很熟练,什么玉妃,什么人祸,绝口不提。
他这么提,越青君也就顺着他的话答了。
“天灾既是天注定,自然与父皇无关。”
章和帝问天灾,他就答天灾,这怎么能不算是父子之间的默契呢,当然,章和帝也没那么缺心眼,非要追问别的。
“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章和帝欣慰地拍了拍越青君的肩。
“几个儿子里,朕最看重你,近日来,朕也在认真考虑,封你为太子一事,只是担心你根基尚浅,功绩不够,不能服人。”
此言一出,越青君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不对,应该说从南地消息传来后,越青君就知道章和帝要做什么了。
“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南地有难,急需有身份有地位有能力之人前去处理,若你能亲自前去,朝中再无人能质疑你的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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