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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古(封灵三清)


郁危:“不知道。”
“不、不知道?”村长被堵的哑口无言,见对方的表情不像是糊弄人,只好尴尬地笑笑,又问,“那这神像……该如何是好?神仙会怪罪下来吗?”
“和你们无关。”郁危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他要怪也是怪我。”
有这话村长顿时安心不少,但看了遍地的碎石,还是禁不住胆战心惊,斟酌着问:“敢问高人,这庙里供奉的,究竟是哪位的神位?”
虽说他对神鬼之事不算了解,但也不是傻子。方才那神像只是稍微磕了碰了,就得要所有人排着队敬香,这样大的阵仗,说明这个庙的神位绝不寻常。
小北风打着转吹进来,吹凉了心,沉默更漫长。
郁危的目光没有落点,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看那碎掉的神像。半晌,道:“还是别知道了。”
本来不想打碎的。那尊神像,他用手摸过,雕得很漂亮。
郁危垂下眼睫,心口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徒留一种毫无缘由的奇怪感觉。既不开心,也不舒服。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随即有人以指节叩了叩门,轻笑道:“这么热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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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外人前来,着实有些意料不到。众人一愣,纷纷回头望去。
风将枝头残雪卷落,落了满发,被来人挥手拂去。
“风太大了。”他淡笑着抬眼看过来,“把雪都吹到了身上,见谅。”
冰天雪地里,他几乎满身银白,姿态随和,像个气质出尘、仙气飘飘的雪人。一袭月白衣衫,随他动静之间掀起浮光三千,恰如藏了满袖烟岚。
众人的视线在他周身惊叹般流连几圈,转到脸上,又微微愣住。
没有想象中的浓墨重彩,反而愈觉平淡,平淡到几乎过目就忘的程度,想要形容也描述不出,只在头脑中留下淡淡的一个影。
那人目光自人群中一掠而过,随即落到神坛之上,眉梢微微扬起,眼底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笑过后,他说:“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冷不丁冒出个不明身份的人来,村长试探着问:“敢问阁下是……?”
能有如此气度绝不是寻常人,果然,便见对方一哂,不疾不徐道:“云游的修士罢了。宋清有事先走一步,临行前将疫病一事托予我,路上耽搁,晚了些时辰。”
宋清正是此前为村长指点迷津的那位修士。村长原本还满脸愁云惨淡,闻言顿时大喜,连连道:“不晚不晚!在下便是单鸦村的村长,快快,请仙长进门。”
两个守在墙边的年轻人闻言便要去请人。“仙气飘飘”倚在墙边,又掩唇闷咳了一声,望着老化漏风的破庙门,还有庙墙上巨大一个窟窿,饶有兴致地问:“不急。敢问哪个是门?”
“……”
人是自己请的,庙是自己拆的,这轻飘飘一句分明含着笑意,但还是令人无端心下一凛。眼见众人被堵的哑口无声无言以对,他这才弯了唇,一副打趣完人心满意足的样子,扶着门走了进来。
他进门的时候,郁危也正默不作声打量着他。
村长口中的那个宋清,分明是个打着旗号招摇撞骗的骗子。疫病与神像,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两样东西,也只有道法不精、鸡鸣狗盗之人会将两者联系起来。偏偏村民无知,信了他的信口雌黄。
眼前这人既与他相识,那么身份目的也足够可疑。郁危心念一动,柔软神识如织网一般,向四面八方铺展开,缓缓探知过去,只在对方体内探到了微弱的灵力波动。
是普通修士的水准。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神识。
正想着,又听村长问:“仙长贵姓?”
“姓郁。”语气自然,“仙气飘飘”边掸着肩上的落雪,边随意地报上名来,“单名一个危字。”
郁危思绪骤断,表情滞住:“……”
邵挽愕然抬头:“?!”
村长浑然没察觉到古怪的氛围,恭维的话信口拈来,笑道:“原来是郁仙长,久仰大名啊!”
久仰哪门子的大名?仙门通缉令上的大名吗?!
莫名其妙出来一个冒牌货,郁危原本想从神坛上走下去的,结果一时间给气懵了,原地愣了半晌,失了先机。
直到那位“郁仙长”踏上阶来,徐徐步到他面前,垂眸,莞尔道:“借过。”
清润嗓音潺潺如泉,一派正人君子风范。他礼貌道:“可以让我看一下这里的神像么。”
一种极为奇妙的情绪从心头跃起,又如檐上新雪,须臾消融无痕。郁危蹙眉望了他一会儿,半晌,什么也没说,让开路,背对他转身走了下去。
不知为何,他感觉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悠悠淡淡,挥之不去。
郁危顿住,狐疑地回头望了眼。那人正矮身在神像头颅旁边,专注地察看着神坛上的痕迹,分明没有往这里看。
灵力透支,连幻觉都出来了。郁危转过头,捏了捏鼻梁。
没等站稳,邵挽就慌里慌张扑过来,囫囵说不出话:“那是我跟你说过的郁、郁、郁……伤了昆仑山主后叛逃的郁危?!”
郁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是吧。”
“他怎么会来这里?这可是……”邵挽努努嘴,指指正在神坛上挑挑拣拣的“郁仙长”,“……那位的庙,他想干什么啊?”
“不知道。”他自己也说不清。
“如果是他的话,”邵挽忐忑地想,“昆仑山主会生气的吧?”
郁危站在明如晦的立场上想了想,要是知道自己讨厌的徒弟砸了他的神像,还虚情假意地想要上香,的确是有点膈应:“嗯。”
“所以我才担心!”邵挽六神无主,“师哥,他会不会是来砸场子的?我们要不要通知当地的仙府抓人?”
郁危:“……”
“我来稳住他,你去找人,怎么样?”
“……”
“师哥?”
“……”郁危表情凉凉地睨着他,说,“假的。”
“啊?”
“他是假的。”
邵挽傻眼了:“假的?……你怎么知道?”
这要怎么回答?郁危和他对视半晌,镇定地冷笑一声,道:“我见过真的。”
“震惊!”小鬼头呆了一秒,立刻八卦地凑上来,“那他什么样啊?”
郁危往神坛的方向一瞥,评价道:“反正不会是江湖骗子的模样。”
没成想“江湖骗子”也正抬眼往这边看来,紧接着站起了身。郁危怀疑他是不是听见了有人说他坏话,要来找自己算账,干脆双手抱臂等着。
现如今他声名狼藉,又遭人追杀不休,寻常百姓可能尚且不知,但十二仙府内却已经传遍了。这个节骨眼上假扮他的身份,不是缺心眼就是另有所图。
他暂时没有揭穿对方的想法,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十二仙府从前鲜少有人见过他,知道他相貌的人少之又少,因而有这么个家伙大摇大摆地在仙府的眼皮底下帮自己拉仇恨最好。这样他能藏的时间越久,越有可能找回丢失的那具尸身。
脚步声将思绪拉了回来,郁危掀起眼帘,望向走到身前的人,神情并不算多么友善,甚至可以说是审视。
冒牌货却似乎完全察觉不到他的冷淡,姿态坦然而随和,微微一笑,随后向他伸出手来,摊开掌心。
鬼没有呼吸,但人有。靠得近了些,他说话时的呼吸倾洒下来,被染上霜雪的沁凉。
“能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那团东西被扇了一巴掌,原本已经安安分分,瘫成烂泥不动了。此时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又尖啸着扭曲起来。郁危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把它牢牢捏在手心,有些冷淡地问:“做什么。”
这着实不像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开场。村长很有眼力见,迈着小步跑过来,对郁危解释道:“高人,这边这边,这边说话。”
两人走远了点,村长本想抓住他的手情真意切地恳求一番,结果想起这位是“黑虎山老祖”的大弟子,又怂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说:“高人,那位郁仙长法力高深,是特意为我们村的疫病而来。我们全村上下就指着郁仙长了!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郁仙长”这三个字,郁危就眼皮跳个不停。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云淡风轻,面对村长不留余力的夸奖也不见丝毫羞赧惭愧之色,微笑回望。
装的还挺像个人。
郁危问:“什么疫病?”
“不好说,很邪门。找郎中看了也没用。”村长愁眉苦脸,“这疫病实在太厉害,才这么短短几天,已经有十几口人染上了,完全就是回天乏术啊。没有办法,我们剩下的人全都搬到了山南,再也不敢回去了。”
“不仅如此,那症状也格外吓人。”
听起来并不是简单的瘟疫。郁危淡淡道:“所以你就信了那个姓宋的修士?”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今日亲眼看见了这庙里的古怪,兴许就和村里的病有关。”一声叹息,连带着自始至终强撑着的腰杆垮了下来,村长低声哀求道,“高人,不管什么办法,老汉我也总得试一试。”
郁危道:“那也要选对人,不然,只会越弄越糟。”
平常人分辨不出真假,他倒是可以试探一下。
那人正懒洋洋地望着窗外雪景出神,见郁危看过来,冲他笑了一下。
然而郁危冷面无情,盯着那位“全村的希望”,语气不善地开口:“就你叫郁危?”
发展不太对劲,村长吓得一哆嗦:“两位……认识?”
他要长得再凶神恶煞一点就变成挑事的了,不过现在唬人也是很管用的。郁危继续演好恶霸形象:“认识。久闻大名,听说你很有本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倘若心虚的,多多少少都会露出马脚。哪怕只是一点,也足够他试出对方的深浅了。
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郁仙长”却只是笑了一笑,毫不回避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道:“你不相信我?”
郁危反问:“怎么相信你?”
声音太冷漠,简直像是审问。对方有些微妙地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的脸和脖颈上的小痣,在那处停留片刻。
“我可以告诉你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顿了顿,他说,“这是邪炁。”
郁危蹙了下眉。他有限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两个字的认知:“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人。”
对方又笑了,略显无奈,似乎觉得他这个回答很有意思:“那你一定听说过炁。”
这是自然。
先天一炁生万物。皮肉骨相是为有形,而炁无形。古往今来,上到神界白玉京,下到鬼界阴九重,万物生灵,皆因炁而生,而一念之间,喜怒哀乐、爱憎怨恨、生老病苦,又产生了不同的炁。有的人,体内的炁无色、明澈,不沾污秽;有的人,炁则呈黑色,混浊浓稠。
这是明如晦教他的第一样东西。就跟许多修行之人总是忘不了修炼的初心一样,他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接触这些事情的那天,以至于连明如晦的神情、他眼底的笑意、还有窗外山涧里淙淙的流水声,都记得一清二楚。
每个人的炁都各不相同,在胸腔的位置,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或明或暗,或深或浅,或盛或衰。那是一个人最原始、最本真的存在,不加修饰,也无法作假。
明如晦说,要认一个人,只需认他体内的炁。
于是识炁成了他的道。自从眼盲后,他睁眼时所见,便只剩万物生灵之炁。从此世间之色,非黑即白而已。
唯有一个例外。
明如晦的炁,他看不见。
往日的种种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好像短暂地出了个神。不想暴露身份,郁危便装作不甚了解的样子,道:“听说过。”
“那你应该清楚,人的信奉,也能化炁,称为灵炁,也叫做灵力,为修行之人所用。”对方的声音低沉悦耳,不疾不徐,很难让人感到不舒服。即便是如此基本的道理,从他口中说出来,就更令人印象深刻。
“生、老、病、死、苦,世间五劫,催生了人的五种信奉。”他缓缓道,“免病疾、避灾苦、不老不死、福泽往生。修行即是破五劫,食其信奉,将这些吸收而来的信奉炼化为灵力,为己所用。”
一旁的邵挽也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问:“所以你来这里是为了……破病劫?”
那“郁仙长”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几分模糊的笑:“没错,不过是碰巧。”
说到这里,郁危大概已经猜出了手里的这团黑泥巴是什么东西。他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手里拿点什么东西,那一团如有实质的黑泥被他捏了又捏,玩泥巴一样捏出个兔子形状来。
黑泥不知怎的有所收敛,老老实实地任人摆弄,没了一点儿此前的嚣张气焰,捏完郁危也算理清了思绪,抬脸,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邪炁是不能被炼化的炁?”
他捏“泥巴”的时候对方一直在看,此刻移开视线,兔子形状的泥巴又“啪”地一声变了回去。郁危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却听对方嗯了一声:“邪炁源自人之恶念、恐惧、物欲,只能被封印,无法炼化。”
那的确可以算是棘手。郁危想到之前那团邪炁附于神像上冒充明如晦时的样子,面色微沉。
他想也没想地问:“你可以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郁危反应过来,想重说一遍,那“郁仙长”却已经自然而然接过话来:“可以。”
察觉到郁危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停了一会儿,压低声音,笑意吟吟地问:“这样算通过你的考验吗。可以稍微相信我一些了么?”
“……”
郁危冷漠地转过脸。
眼前这个来由不明的修士,除了看起来不太像正常人,还显得比较靠谱。想到这里,他对对方的观感稍微好了些,淡声道:“既然如此,这里的病劫就交给你。我们很快会离开,不会过多干预。”
对于修行之人,病劫可谓是最容易破除的劫难,基本每位修士手中都解过几处大大小小的病劫。郁危此前看过,这村子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村里的疫病,而是这庙里的神像。如今神像里的邪炁已经抓住,剩下的小事,哪怕刚出师不久的修士都能解决,对于这位“郁仙长”不算多困难。
除非是上古时那些足以灭顶的浩劫,一个劫往往只需要一个修士来解。有些修士在修炼时,会为了抢夺地盘而大打出手,毕竟破解一片地域的劫难,就会得到当地人的供奉,供奉越强,炼化的灵力也越多。为了能够长久地享受这些供奉,久而久之,几种势力不断合并、分裂、壮大,便有了分地而居、各据一方的十二仙府。
而那些散修,只好在一些不受仙府管辖的地方修行。
眼前这家伙没有配仙羽,不像是隶属十二仙府的修士。不过郁危也没有要和他抢地盘的意思,都是鬼了,修不修炼也没有了意义。
他这样想着,却听对方闷闷咳了几声,含着笑,气息不稳地开口说:“只我一人,恐怕不太行。”
“……”
郁危皱眉看他。他才刚刚觉得这人有点靠谱,结果下一秒人又不行了,让他很怀疑自己是否看走了眼。
村长前面都没听懂,这一句倒是听得真切,登时道:“仙长,这是何意?难道我们村没救了吗?”
“郁仙长”手臂闲闲搭在胸前,倚在墙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原本是无碍的,只是解上一劫时损耗太大,伤了元神。”说完他又咳了一声,似乎确实有些难受,微蹙起了眉,半晌才松开。
“我倒是可以尽力一试,”他嗓音哑了些许,但还能听出浅淡的笑意,“只是倘若中途死了,还要劳烦把这位仙长请回来。”
郁危正垂眸看着他胸口的炁,那团白色的火焰忽明忽暗,似乎风一大就要灭了。须臾,他问:“你什么意思?”
对方弯了唇角,听不出真心实意地道:“我需要你。”
“……”
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在郁危耐心告罄之前,他笑着咳了起来,道:“……帮一个忙罢了,别担心。”
【作者有话说】
炁(qì)
明某人在脸上打了马赛克(bushi

第5章 交易试探
对方要他帮的忙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要郁危守着这团邪炁,在这庙里待上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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