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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夫在上(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想到这,近侍惭愧低头,哑声道:“纵有万般不是,也是属下杀的她,若小主子问起来,属下便拿这条命抵债。”
温洋没对此作出答复,只说道:“太极殿漏了一个缺口,你带工匠去,把那缺口填上。”
这是不让自己一起去见樊璃,近侍领会温洋的意思,恭敬道:“是。”
魑座的私宅四季如春,外面大雪封山,他修在郊外的宅子里却开着各色花卉。
温洋来时,魑正亲手提着一把铲子铲土,打算把院子里的梅树挪走。
那梅树根成精了自己会动,越碰它,根部就埋得越深,等把梅树铲走,没一会儿就会有新树从残根里重新窜出来。
魑绷着脸气压低沉,直到连根把梅树挖出来,他才停下,向温洋说道:“这些梅树都是谢遇的眼线,樊璃走到哪他就盯到哪,如今这里已经暴露了。”
魑丢开铁铲,在前面引路说道:“等他破开边境的屏障就一定会来抢人,大人得尽快把樊璃带进丞相府。”
轻纱帘子缓缓揭开。
温洋隐没身形站在帘后,目光穿过半室虚空,望向那翻着肚皮熟睡的少年。
此时天光大亮,满室生白,温洋抱着那条小龙玉雕站在门口,光把眼睛晃得生疼。
视线湿润模糊,满世界都成了一片白光的样子。
他压下眼底的异样,又轻轻看过去。
那张脸全然是照着母亲的样子长的,但眉目间的深邃又随了父亲。
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嵌在他眼角和山根之间的那颗黑色小痣,竟然和温洋的一模一样,都长在左边。
睡熟的人脸颊泛着粉晕,温洋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怕贸然进去吵醒人。
“大人不必隐身,他看不见的。”魑冷声传音,“别说话就行,他耳朵灵。”
“另外,魍座让我转告你,别信樊璃的话,他会骗人,但你千万不能骗他,被发现了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阵仗。”
温洋嘴角不自觉向上一提,低声道:“有些娇气呢。”
魑:“谢遇惯的,这次来魏国也是因为被谢遇关了,惹急了就跑了。”
“……”温洋沉默着来到床边,捏捏被子。
捏着有些薄正要责问魑,忽然想起这私宅里养了一群猫,设了防寒阵,就算不盖被子也不冷。
温洋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向魑说道:“隆冬难忍,丞相府也该设一坐防寒阵。”
魑不赞同道:“玄蟒喜冷。”
温洋:“它现在喜热了。”
“……”

次日,樊璃被人带去丞相府。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护送着王嫣北上,疯帝每天都要派人去问王嫣的行程。
这天他吃了长生丸,撕开衣领在大雪地里赤脚散热,说道:“朕原以为皇后死在大火里了,她也是命大,竟然跑出去了!”
“这个绝情的人啊,带着朕的孩子在外面过了这许多年,叫朕在这鬼地方当孤家寡人。”
身边的大太监无言以对,怕昏君被冷场子发疯杀人,连忙搜肠刮肚的挤出一句话:“陛下洪福。”
说完就感觉脖子一凉,太监抬头,正巧和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对上。
他心口一颤,却听昏君大笑起来。
“说得好,赏!朕这个绝嗣的人都有了子嗣,你也要有个子嗣才行!朕有一只爱狗,今日便赏给你做儿子了哈哈!”
太监心里苦着,脸上笑着,连忙磕头谢恩。
昏君行完赏赐,吱嘎吱嘎的踩着雪往前走了一圈:“巫女过几天也该回来了,她再不来,朕的长生丹就吃完了。”
太监:“巫女大人肯定知道陛下的长生丹快吃完的事,说不定不久就回来了。”
“哼,听说温洋给自己找了个儿子?”
“是有这么一回事,底下的人说,那孩子是温家旁支,温洋接到府上当义子。”
疯帝便直接踏出宫门:“看看去。”
疯帝光着脚穿过大街小巷,大摇大摆的来到丞相府直接进门,来往掾吏跪了一地,不知道这昏君又要来搞什么幺蛾子。
“爱卿,你儿子呢?”疯帝大笑着跑上温洋的阁楼,一把拉住他的手:“你与朕就如亲兄弟,你生了儿子,怎么不给朕说一声啊?”
温洋:“回陛下,那孩子是从旁支过继的养子。”
疯帝眯着眼:“你目光何等挑剔,这许多年都不见你收养子,怎么突然动了养儿子的念头?莫非他长得像故人?”
“温洋只知陛下,不知故人。”
“说得好啊!把你儿子拉出来看看,怎么还不动呢?莫非担心朕失手杀了他?”
疯帝看了温洋一眼,随即自己在府中乱搜起来。
他踹开一间间房门、院门。
“谁是丞相的养子,出来!让朕过过目——”
一个黑瘦少年平静的过来行礼:“不知天子驾到,草民惶恐,请陛下恕臣死罪。”
疯帝盯着那张平凡的脸:“你就是他儿子?”
少年回道:“回陛下,草民是温家旁支的子嗣。”
“啊——”疯帝端详了一会儿,向温洋说道:“很普通嘛,嘴巴也笨,你收他当儿子,不嫌丢脸?”
说完一脚踢开那少年,去膳房端了一盘醩鸭吃着回宫,向跟在身边的太监说道:“温洋瞎了眼了,收的儿子跟黑炭一样,等朕的女儿回来,定能将那小乌梢蛇比下去。”
太监奉承道:“陛下的子嗣,自该和天上的日月相比,这人间的小虾米,被小殿下一衬就成泥巴了。”
疯帝高兴起来,走进市集时又沉下脸:“不过,你说那女孩儿,到底是温洋的,还是朕的?”
太监连忙道:“自然是陛下的!温洋那身皮子一碰就烂,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子嗣呢?”
疯帝又欢喜起来,沿途经过几家民居,看人们在杀过年猪,便凑上去,提着剑一下子把那嚎叫挣扎的猪前后洞穿。
路边的百姓战栗着乌泱泱跪了一地,山呼万岁,把这心情还算不错的昏君呼进他那龙潭虎穴去。
那边丞相府的人在昏君走后,开始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全府扫洒。
扫到那养子的小院时,小厮讨好道:“公子可受惊了?”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锦衣,立在窗边侍弄一盆梅花:“久闻那暴君常常强闯民宅,喜怒无常,身上全无一点人君威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厮无奈叹息:“您如今是丞相府的公子,往后必会入朝为官,伴君如伴虎,公子务必小心。”
那少年低下眉眼,瞧着眼皮子底下的梅花:“听说府上新来的客卿与我同岁,不知道他住在哪。”
小厮扫掉地上的灰尘:“丞相府这四座七十二鹰都是客卿,小的们只管这些日常杂务,不能过问上面的事。”
少年缓缓看向小厮,瞳孔深处一丝暗红闪过:“你退下吧,给我送只猫来。”
小厮连忙道:“猫是灵物,专爱偷听、传话,这大半个魏国的军机政策都出自相府,丞相大人怕这些灵物泄露机密,所以历来就不许养猫,连鸡狗也不许养的。”
“对了,公子面前是一株梅树吧?”小厮把那盆梅花收走,“上面有令,即日起,府中也不许养梅了。”
少年背着手神色不明:“梅树也是灵物?”
小厮笑道:“听魑座说,梅树是鬼物,南边那位谢将军的鬼魂能从梅树里窜出来呢。”
“哦?他若是窜出来,府上要怎么办呢?”
小厮:“这里是玄蟒的地盘,十年的鬼魂,怎么打得过几千几万年的神兽?”
少年不置一词。
他站在窗边不动,在小厮走出院子后就突然倒了下去,没一会儿又醒过来,一脸茫然的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好端端,怎么突然像被人夺舍一样,跑来这窗边睡觉。
千里外,谢遇的阴气被面前的屏障反弹回来,他睁开眼,远远从成王府把那三只猫拽过来。
小猫们惊恐的看着他:“你又要干啥?!”
谢遇把这三只小炸毛全部丢进魏国。
“去魏国丞相府守着樊璃。”
三三眼睛一转,幽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呢?你不来?你为什么不来?是因为过不来么?还是遭报应……啊呀!”
三三被钻进眼中的阴气刺了一下,连忙告饶:“我错啦,饶命!”
三只小猫灰头土脸的往北边走。
三三揉揉眼睛,幸灾乐祸道:“他就是过不来!这边的武神不准他过来,樊璃不要他了,他这障破不了了!”
小三花给弟弟薅了薅毛,严肃道:“还有一种法子能过来的。”
小狸花软声道:“什么法子呀?”
“把魏国的土地打下来,等这边成了楚国的领地,这个武神的屏障就会破掉,他就能过来了。”三花走着,看到一块泥塑碎片,愣了愣:“这是啥?”

三三伸出爪子在那碎片上拨了拨。
“谢遇!”那碎片虚弱的怒吼一声,“等、等来日养出法相,再与你决一死战,嗬、嗬——”
碎片一边低吼一边喘气,然后在三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下静默下来。
“你们几只小猫,把本座这块碎片送去附近的武神庙,到时重重有赏。”
三三在碎片上嗅嗅,一爪子将碎片拍成散泥。
“把你送回去,到时候护着魏国的士兵去打楚国么?呸!”
在小猫北上时,一群楚民也在八族大姓的带领下,朝四处逃命。
楚京沦陷,王家姐弟杀红眼了,一个只要皇位,一个皇位和人都要,厮杀起来便不顾别人死活。
腊月十八,王慈心从北邙山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不久后樊静伦死在山上的消息就传进他耳中。
王慈心去信质问王靡,没想到对方竟然承认了,这回王慈心是彻底疯了。
这衣冠禽兽像王八吃了秤砣一样,对那骄矜病弱的便宜外甥天生就有种占有欲。
以前他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把人拐上床,如今他又不遗余力的向胞姐发动猛攻。
一时之间,没有女巫从旁相助的王糜不免露出狼狈相,一退再退,几乎退出了楚京的辐射范围。
对她寄予厚望的颍川樊氏颇感受挫。
小皇帝跟着成王府的人跑了,跑之前还把这些年在宫中受的虐待毒打广而告之,向世人撕开了王糜的皮,王糜人人喊打。
造反造到这份上,樊氏子弟也是心累了,族中青年纷纷撤出皇后麾下,灰溜溜的跑回颍川守祖业,后来难民起义又抢又杀,颍川樊氏首当其冲,族人差点死光。
王糜四面楚歌之际,荆州被陆言占领的消息姗姗来迟,没多久,江州刺史又拥立庐陵王为新皇,向楚京进攻。
各地烽火把楚京当靶心,有人暗中不动静待时机,有人快刀斩乱麻一天就当上了皇帝。
直到这时,王糜才发现把胞弟逼到狗急跳墙似乎得不偿失,而有些事在设想中轻而易举,但执行起来却万分艰难,比算计谢遇的命难多了。
楚国这块蛋糕实在太大了,以前她嫌九姓的人都是傻瓜,把庸碌无为的司马家捧在帝位上,宁愿让龙椅被傻子霸占着,都不愿推翻司马家自己登基。
如今她才恍然发现,大家不是不想,而是各自的实力都不相上下,一家造反登基,那另外几家是什么心情?
所以这些年来,楚国这九根擎天柱默契的彼此平衡着,紧紧攥住司马家这根弱不禁风的稻草稳定军心。
有个象征性的皇帝在那坐着,也免得大家彼此杀伐了。
然而王糜姐弟这场窝里哄,一不小心就把各家的小算盘哄出来了,拥立新帝的、拥立新星将领的、造反的……总之没一个会乖乖任由王糜夺取天下。
在各家势力盘根错节的闹将起来时,坐观龙虎斗的人忽然发现有些异常——
每个州郡自立为王的新君、头领越是急功近利、残暴不仁,归附陆言的人就越多。
归附陆言的人越多,各地首领身边的军师,就越要撺掇自家主君强掳壮丁,四处抢粮。
狗头军师们早上撺掇主君抢人打仗,晚上就给陆言去信——稳了,准备好酒等我。
原来这些人都是陆言的铁杆兄弟,为了让好兄弟闯出一番事业以后带大家吃肉喝汤,特意深入敌军做军师、将领,把各地诸侯哄得魂都飘起来了。
“陛下,粮草不够了,事从权宜,先向百姓借,等来年秋天再还给他们!”
“准——”
“将军先不要派精锐部队,让新来的士兵先上,也好练练他们的胆子,若敢退缩、辱我军威,立马砍头——”
“准!”
“使君,陆言的军队打来了,可用一字长蛇阵拒之!”
“准准准了……”
次年正月,大楚几十万百姓都涌向了陆言掌控下的州郡。
魍座见大楚民生凋敝,连权贵家过年都没吃上一口肉,正是趁人之危的时机,便立即传令边境魏军南下进攻。
百万大军来势汹汹,这年春天的空气里都是血腥味。
血气顺风北上,一路吹向魏京。
这天,樊璃被人带到温洋的楼阁,盘坐在那玄蟒面前,按例进行每日一次的洗骨仪式。
等骨髓经脉被龙气洗干净,他就能像这丞相府的四大座守一样,去学一些术法防身杀人了。
樊璃慢慢把龙气引进身体,龙气在体内游走一圈就会自动回到玄蟒身上,然而这龙气到樊璃体内就跟肉骨头入了狗嘴,他一次一点的,把那龙气抠一丝放在自己心口。
玄蟒眯开眼望着他,红信子嘶嘶在空气里弹了两下。
樊璃一脸淡定的起身,面向温洋:“你让魏兵打楚国?”
温洋:“楚人积弊多年,就算我不打他们,他们也会自相残杀。”
樊璃:“打完之后呢?”
“等打完再说——回去别再捉弄魅座,他教你读书,便是你的老师。”
教樊璃读书是那近侍主动请缨,他对这小瞎子深怀愧疚,自觉死都不能赎罪。
于是选择一条自认为很能折磨自己,但对樊璃百利而无一害的路,每天兢兢业业教小瞎子写字读书。
樊璃充耳不闻,牵着傀儡的袖子走到珠帘边:“那昏君对你磨刀霍霍,等你打下楚国,你的死期也就到了,不如趁机与陆言联手,给自己找条退路。”
樊璃走了,留温洋一个人静坐在房内。
温洋听着远处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拢,轻声向傀儡小厮说道:“听到了么,他会给爹找退路了。”
小厮一脸欣慰,榆木脑袋里也生出一丝感慨。
过了将近三个月,这新来的小炸毛才对老木头开口说话,真够磨人的。
温洋僵硬的脸上也泛出一丝笑意。
“这江山再大,也只能是他的——不过他说的对,在没杀掉昏君之前,一昧抢占楚国确实会给我添些麻烦。”
温洋在军机册上落下几笔,遥遥把那百万魏兵的攻势拦截在徐州。
随即调转矛头北上,去攻打蠢蠢欲动的游牧部落。
二月底,樊璃洗髓结束,温洋亲手把一根黑色缎带给他覆在眼睛上。
那缎带被玄蟒处理过,带上就能像魑一样借鬼视物。
温洋望着儿子竟然要戴上这根哭丧带才能看见东西,一时间各种心绪挤在心口,堵得他呼吸困难。
这时,他突然听见樊璃发问:“好黑,几时才能看见?”
温洋罕见的失声了。
近侍急忙扑过去检查缎带,接着又把魑从军营里拽回来。
魑接过这根缎带亲自试了一下。
缎带没问题,戴上后,他能看见周围的东西。
樊璃:“缎带没问题那就是我的问题,让玄蟒再给我一点龙气。”
温洋坐在椅中,轻声道:“孩子,不要捉弄爹爹,爹爹想要你看到东西——”
“你不是我爹,我也犯不着骗你。”
“……”温洋哑着。
魑在旁边说道:“那王糜和巫女早有往来,毁掉樊璃眼睛的毒药是她给的,必是她们在毒药里掺了东西。”
温洋瘫坐在椅子里,浑身血液发冷。

樊璃走后,温洋哑声说道:“把王糜抓来,我儿子受的罪,得让她百倍偿还。”
魑:“她身边的宫正是天子军副统领。”
天子军是魏国皇权的拥趸,不管那皇位上坐了个什么东西,天子军都会以绝对的忠诚服从命令。
疯帝把天子军副统领派到王糜身边,很难说他心里是什么打算。
或者他本人没什么打算,但他背后的巫女就难说了。
毕竟从一开始,这疯帝就是借巫女的东风才坐上龙椅的,所以他平日里以“学生”的身份自居,对巫女则毕恭毕敬的称呼“先生”。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以那天子军副统领的武力手段,也足够让人头疼的了。
近侍沉吟着:“要抓王糜,除非那臭小子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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