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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夫在上(喜欢伯乐树的魏依云)


阳气大盛,背上阴气收进体内,胎印扯着肺腑蓦然抽痛。
他停顿一瞬,神色平静的摘下叶子,放在少年手心,紧抱着对方朝太阳走去。
“还记得驱鬼的道士么?”
樊璃摸着枫叶:“记得,怎么了?”
谢遇:“他的话不准。”
谢玄安说陌生人入梦是因为彼此之间有缘无分。
可陌生人怎会跑进你的梦?
你去过徐州,也见过谢遇,别患得患失,好像要付出天大的代价才留得住谢遇一样。
喜欢你就亲,不喜欢你就别理,谢遇并不会离开。
命定的姻缘说来有些可笑,却正好反驳了谢玄安的谶语。
樊璃茫然一瞬,随即垂下双目,指尖定格在叶面:“所以我不能对梦中的人抱有幻想,对么?”
谢遇脚下一沉:“随你。”
“随我?那你呢?小道士的话不准,因为你来梦里并不是因为玄之又玄的缘分,只是你恰好能进去,对么?”
谢遇停下,认真看着樊璃:“随你是把所有选择的权利交给你,我奉陪。”
樊璃:“谁让你解释了?闭嘴。”
谢遇:“想吵架?”
三花急忙劝阻道:“别吵架啊!谢遇,赶紧让他咬一口!先把毛顺下去!”
“我说话就是这样,怎么你听着却像吵架?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故意挑火?”
谢遇捏捏樊璃后颈,樊璃推开他的手,挣扎着爬下去。
谢遇看着他:“捂你耳朵是因为要和护法神说话,你要么被我捂耳,要么被护法神打晕。”
樊璃抱着猫哼了一声:“解释什么?晚了。”
谢遇没管他,盯着他继续说道:“说谢玄安的话不准,是因为我们……”
落在少年脸上的目光陡然一滞。
谢遇止住谈话,匆匆移开视线,提着小瞎子走过一滩泥沼,低声说道:“我在你梦中待了十年,怎会是陌生人?”
他松开樊璃,细细碾着指腹上的温热:“抛开梦,或许你曾经见过我呢?”
樊璃:“在哪见你?陈留?”

谢遇牵着樊璃,带他走上一条干燥土路。
樊璃照着路面结结实实的踩两脚,数落道:“路很平嘛,下次要抱就抱,别找借口说路陡了,害我以为又被你带到了什么犄角旮旯,要干什么不轨之事呢。”
谢遇:“你想么?”
樊璃:“……”
残留在心口的惊悸还未退去,明晃晃的提醒他,那暗角里发生的疯狂之事没做到最后一步,是因为谢遇突然良心发现,收手了。
但他仍旧碰了你,在那闹市角落弄得你神志不清,不是么?
这个教训得记住,以后说什么也不能撩谢遇了。
樊璃担心谢遇失控,垂着头劝道:“矜持点,好歹是个大将军,说好的喜怒不形于色呢?”
谢遇:“我没笑也没哭。”
岔开这一嘴后,樊璃晃晃谢遇衣袖接着方才的问题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当真见过你?”
阳光落在谢遇身上,莫名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他侧目望着少年:“听说你不记得七岁之前的事。”
樊璃不悦道:“叫你回话,你戳我痛处做什么?”
谢遇:“既如此,那我们随便在什么地方见过都行,陈留也好,徐州也可以。”
“年龄也不必拘在特定的某岁,或许你当时一两岁,我十七八,你六七岁,我二十几,随你定。”
揉进秋风的低沉嗓音像沾了糖的咒语,撞在心口难免会让人发昏。
温柔起来的鬼怪是致命的。
他低哑哄人的语气像一种隔空搔痒的勾引。
樊璃攥住一撇冷袖。
谢遇垂眸问他:“笑什么?”
樊璃乐道:“这也太随便了,根本不像你会说的话。”
“不好么?”
“好啊,既然如此,那樊璃就干脆住在你隔壁吧,每天你拎着宝剑去军营,我蹲在路边玩泥巴,你回来我就不玩了,我跟你关系好,你要带我去城外跑马,怎样?”
谢遇忽然踩上一颗藏在杂草间的石子。
硌骨的滋味从脚底钻上心口。
他哑了一会儿,回道:“你住在我隔壁,我每天去军营的路上都看到你和一大群人玩,你喜欢热闹。”
樊璃:“我不喜欢热闹,少一点,就两三个小孩吧,不,一个小孩都不要,我就和自己玩。”
谢遇:“我去军营了你就自己玩,每天在路上等我回来。那时的樊璃比现在乖多了,但和现在一样,爱学人说话。我抱着你坐在马背上教你骑马,说一句你学一句。”
“我说天冷多加衣,你就说天冷多加衣。我说樊璃好玩么?你答樊璃好。”
两岁的小童靠在那少年将军怀中,当时马踏西风,碎霜染白了陈留的九月天,天风夹着霜雪吹向那马背上少年。
他裹紧披风将怀中的小童护紧,问骑马好不好玩。
不好玩就回去,天冷了,他怕樊璃着凉。
那孩子答道:樊璃好。
少年将军低笑道:我问你好不好玩。
小童加重语气:樊璃好,意思就是樊璃好好的……谢遇一天天的哩!
骑马好不好玩不重要,重要的是樊璃好。
可谢遇老是听不懂他的话,一天天的愁死人了。
那少年将军啼笑皆非,小孩子的重点永远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在寒风中勒马回城,带着小童回家。
樊璃听到这乐笑了:“好真,说得像我在你隔壁住过一样。”
谢遇:“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我和我娘在徐州,你在陈留,隔着老远,恐怕连见你一面都难。”
樊璃走得慢,这一眼看到头的岔路在脚下一寸寸缩短,于是他走得更慢了。
“我没见过谢遇,你不知道樊璃,所以七月半你来找我,才能下死手掐下来啊,换我和雪意十来年没见,他一定要哭死了,哪还有力气掐我。”
谢遇没吭声,紧紧牵着他朝拐角的大路走去。
空气热起来,樊璃忽然止步。
掠过脸颊的秋风逐渐升温,昭示着天亮了,今天出了大太阳。
“太阳出来了,你不怕?”
“暂时无妨。”
樊璃:“暂时是多久?一天?半个月?一年?”
三花替谢遇答道:“只要帝敕在谢遇身上,他就能带着你晒太阳,晒一辈子都行。”
小猫说着张住嘴,看向谢遇:“不过你破障后就要去投胎了,从现在算的话,还能陪他晒一年。”
谢遇踏过树荫,回樊璃:“看情况。”
樊璃紧皱眉头。
这死鬼的弱点就是畏光,如今不怕光了,那自己岂不是连一点私密空间都没了?
关于小狸的消息还没送来,这如何是好?
樊璃收回思绪,说道:“看情况就是看你心情,对么?要是高兴了就到太阳地里陪我,不高兴了就撂开我,若我问起来就随便找个借口敷衍我。”
谢遇直截了当道:“你想要什么承诺?”
“男鬼的承诺我不敢信,你就说你几时不能去太阳下,我心里也有个底。”
“等新君一统天下、金龙池里的帝龙逃过死劫,”谢遇眸光一动,看向侧方山林,缓缓说道:“到那时我便要回到暗处。”
“……”樊璃瞪着地面,不满道:“江山一统,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别吵。”谢遇捏着樊璃手腕,视线斜斜落在山林中。
目光凝视之处,一身灰布粗衣的男人正透过树叶,隔着一湾荒地看向樊璃,随即摘下斗笠,露出黝黑干瘦的脸。
这人向旁边的人说道:“昨夜本座听到鸦鸣声便赶到这里了,等你一夜,怎么现在才来?”
鸦声是丞相府爪牙彼此沟通的媒介,鸦在东啼,人就得向西走。
等走到四周没有人了,这才折向东边,与发声的云鹰汇合。
这样的方式虽然曲折,却能防止被人追踪、暴露同僚的位置,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
男人身旁,那五大三粗的人捂唇笑道:“回魍座的话,小人昨夜去谢遇坟前施法,被谢遇摁着好生折磨了一夜,今早才醒过来。”
谢遇人都死了,魍也就不想再过问他的事,漠然直奔主题:“本座让你去找那篡改血书的鬼物,可有头绪了?”
“大人捏着丞相的金字腰牌,便是魑座来了都得听您的吩咐,小人也就不敢懈怠,这几天费了不少劲才从阴物嘴中得知,南康侯府这只恶鬼颇有些能耐,连钦天监都拿它无可奈何,小人便让玄鸦请您来商议对策。”
魍:“所以这鬼物是谁?”
“兴许是樊休。”
“既然确定是樊休,就别说兴许。”魍移开目光,看向那自言自语一个人走在山路间的少年,“你今晚去樊休坟头走一遭。”

第127章 别碰他
那五大三粗的人苦笑道:“小人施术一次得修养一年,这才动了谢遇的坟,一年内无论如何也不能用第二次了。”
魍面无表情:“你这魂体在外面待得太久了,待此间事了回丞相府,和你的肉身聚一次。”
对方捂嘴笑道:“多谢魍座关怀。”
“……鬼画,在我没削掉你的手之前把手放下去,你选的这具壳子做这种妖媚姿态难看得很。”
谢遇视线和鬼画对上。
鬼画眼底闪过一丝暗红,放下手捏柔嗓音说道:“那路上的少年倒比这胡丘标志许多,我先去占了他的身体,再来找大人谈话。”
说话间眼前一花,一只手死死攥住脖子,将鬼画举离地面。
“凭你这句话便该杀掉你——”魍在那粗壮的脖子上留下几道掐痕,冷着脸盯住那双低垂的眼睛:“念你曾出力剿杀谢遇,是丞相府功臣,今日姑且饶你一次。”
魍松手丢开这具身体,擦着手警告道:“别碰他,也别对他动半点心思。”
鬼画揉揉脖子,乖觉道:“是。”
魍双手背剪,看向倒在地上的胡菩提,向鬼画说道:“你搭上了胡家的线就好好利用这阉人,早日推倒南康侯府。”
鬼画沉吟道:“这侯府碍了大人的眼?”
魍看着远处的樊璃:“本座要带樊璃回魏国,侯府便不能留,最好满门抄斩断了他回来的念头。”
来找樊璃的任务由魍全权负责,连其他三位座守都无权知晓。
所以魍一说带樊璃走,鬼画就成功误解了。
他笑容揶揄:“听说王慈心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带樊璃上昭陵取乐,可见那孩子是个貌美的。”
这番调笑的话说得魍勃然大怒,脸色难看的面向鬼画,抬手指着远处的少年:“樊璃就在那,记住他的脸,以后见到他要么离他远点,要么死。”
“至于王慈心,荆州的乱葬岗必有他一席之地。”
鬼画:“是。不过这樊璃是楚温惜的儿子,其他云鹰知道您的打算么?”
魍眸色阴冷的盯着鬼画。
对方显然以为他看上樊璃了,然而没有丞相的授意之前,他不能擅自暴露樊璃的身世,所以沉着脸没做过多解释。
“退下吧,九月结束之前,让胡菩提把通敌卖国的罪按给侯府,希望这次你不会让我失望。”
“那鬼物……”
魍淡声说道:“交给魑。”
“遵命。”鬼画拎起胡菩提,眼皮一掀,暗红瞳孔盯着树枝上的喜鹊看了一眼。
只一眼,这喜鹊眼底便闪现一抹同色调的暗红,它毫无所觉的盯着魍,视野中的画面悉数传到谢遇眼前。
鬼画悄然离去,立在原地的黑瘦男人一动不动,好似入定一般。
突然,这黑瘦干瘪的身体青筋暴鼓,骨骼、肌肉快速重组,缓缓拉长、丰满。
没多久,原本黑瘦憨厚的男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色平静的高挑青年。
青年穿着那身灰布粗衣,站在原地慢慢活动肉身。
喜鹊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青年。
对方微微抬头。
于是一张清贵的脸便落入喜鹊眼中。
魍向喜鹊招手:“来。”
喜鹊扑棱棱跳在他肩上亲昵的蹭他脸颊,朝樊璃歪了歪脑袋轻轻哒叫一声,随后啄着粗布灰衣拽到魍眼前。
魍明白它的意思,回道:“那家仆的身份只能扫地,不好近距离的接近他,现在得换个丫鬟当当了,正好他身边缺人。”
喜鹊睁圆眼,比划几下:又要杀人了?
丞相门下的四大座守各有各的狠招,而魍最擅长伪装人,伪装时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一般都是直接杀掉目标,再变成对方的样子,连声音都能模仿到极致。
所以他进侯府时,没几个人察觉他的异样,连王家那几个家奴都被他蒙在鼓里,以为眼前这人就是那憨厚老实的王大山。
可王大山早就被扔去长命山,尸体都烂完了。
喜鹊又蹭近些许,郑重其事的比划:杀人不对。
魍缓步走在山林中,隔着三百步距离与樊璃平行前进:“有时该杀就得杀。他又自说自话了,说来奇怪,谁带他上山的?”
“是那鬼物么?”魍紧紧盯住樊璃,目光一垂,忽然看到他怀中的猫,顿时摇头失笑:“怎么就和猫儿玩得好?玄鹊,去陪陪他。”
山路上,谢遇忽然顿住脚。
樊璃:“你绊着石头了?”
谢遇:“有蚊子在山上吵。”
樊璃面向地面:“耳朵好灵,那山上的蚊子跟你是老相好吧?”
谢遇不置一词,任他编排自己。
“这都不生气?你往常可是凶猛得很,动不动就发火咬人的。”樊璃低哼一声,“是不是被太阳晒蔫了才这么安静?要不你别晒了。”
说着拍拍心口上的小猫:“你下去,谢遇上来,我抱你下山。”
谢遇:“别撩火。”
“这也叫撩火?你晒昏头了。”
忽然,一声杀气腾腾的咆哮从远处滚来。
“樊璃——!”
樊璃丢开谢遇的手,揣着猫念叨:“小狗又出来咬人了,陆言真是的,也不拴好狗绳。”
那边樊静伦气得心口一阵一阵的疼。
昨夜遭了贼人偷袭,差点小命不保,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一大早又发现安定院的小瞎子没了。
那侍女瑶光也不见了,只有一只大黄臭着脸撵人。
出了这种事,一墙之隔的王氏自然是头号嫌疑人。
王氏被儿子质问一通,差点气吐血。
她虽然没什么本事,倒也不至于谋杀庶子。
王氏气急败坏的叫来各处看门的小厮审问,小厮哭天抢地,他们兢兢业业守在门边,一晚上连鬼影子都没见过!
何况一个被关禁闭的瞎子,没有世子的吩咐,谁敢给他开门?
问不出来,满府人就找了半天,连侯府的狗洞都找过了。
樊静伦撑着拐杖出去砸了半座城,被陆言顺毛后鬼使神差跑上昭陵,大老远看到樊璃一个人在路上磨磨蹭蹭,瞬间怒不可遏。
“樊璃,给我死过来!”
陆言连忙给他顺背:“怎么又气成这样啊,当心伤口。要骂什么,我替你骂。”
樊静伦凤眼圆睁:“我以为他死了!”
说着丢开拐杖,捂着心口的伤大口大口哼气:“你荐来的侍女好本事,竟把他带上昭陵了,怎么不干脆捏死他?!”
陆言把拐杖捡回来,替他拿着:“他出去时瑶光被他敲晕了,眼下也没头苍蝇的到处找他。”
樊静伦:“我要你解释了?”
陆言:“阿郎别气着自己,等他过来揍他消消气。”
说着,看向那原地打转的人:“小瞎子找不到路,老权,去接他过来。”
权管事连忙冲过去,拉着樊璃给他拍拍袖子。
樊璃:“谁啊,咋不吭声?”
权管事看他还有心情贫嘴,脸酸道:“世子找了您一早上,这会儿气得跟什么似的,待会过去可别乱说啊。”
权管事朝周边看了几眼,一脸古怪道:“就您一个?”
樊璃:“还有小猫呢。”
权管事眼皮一垂,和樊璃怀中的三花对视片刻,向樊璃说道:“除了您还有其他人么?”
樊璃指指猫:“只有猫,它带我来的。”
权管事不信,笃定道:“一定还有别人,是不是倒座房里的瘦杆子?”
“是小猫,小猫快噢一声给他听听。”
三花:“噢——”
权管事愣愣的看着三花,抹了把汗:“阿弥陀佛,还真吭声了,当真是它带上来的,那您可不要说是它啊,世子这会气得人都快没了,说不定会杀猫出气呢。”
三花吓了一跳,慌忙窜下去溜进草丛,扭头向樊璃说道:“快走,我自己回去。谢遇,你看好他,可别把我供出来啊。”
权管事牵着樊璃的袖子,健步如飞拉着他跑向樊静伦。
“小人都问出来了,公子昨夜被鬼上身,一个人出来的。”
樊静伦黑着脸:“让他自己说。”
“就是这样啦,我当时就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一醒来就到了这里……怎么都不说话?我这是到哪了?到京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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