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下。
他生疏地模仿起乔溯摸他时的动作,试图安慰低沉的白彦。
白彦惊异地眨了下眼睛,不敢有任何声响,生怕自己的举动会让白简将手收回。
“没关系。”白简说。
白彦的眼睛湿漉漉的,是和白简如出一辙的琥珀色,在泪光的映衬下,美的动人心弦。
两人彼此沉默地躺了一阵。
白彦再次开口,声色哽咽,掺杂着一种无奈的认命感:“其实再换一次,也只是浪费一个肾源。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了。”
他像是倾诉,也像是自言自语。
“妈和外公说是爱我,其实是他们接受不了那个私生子继承柏丰的一切……”
当年刘郁甄生下白斯后,身体就不适合生育了。可惜白斯无法得到白家的青睐,封建的家族依然将Alpha当做首位继承人。
于是,白林仲堂而皇之地养了情妇,并在外有了一个Alpha私生子。
而刘家对柏丰倾注了半生心血,自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刘郁甄更是。她作为白林仲合法的妻子,想尽办法地再次怀孕,且是一对双胞胎。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是双胞胎中的Alpha白彦先天不足。
这么多年来,白彦就是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溺水者,日复一日地被困在医院里,被数不清的昂贵药物延续着生命。
他的精神也在母亲的奢望中逐渐崩塌,摇摇欲坠。
病房里的空气压抑,床边恍惚是飘浮着黑雾。
白彦的手指冷彻如冰,指腹冷不丁地压过白简的腰部,惊得白简坐起身来。
“你干什么?!”白简严重闪过一丝惊慌和恼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哥,别那么紧张。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应该讨厌我的。”
白彦没想到白简会如此抵触,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失笑地弯起眼睛,说出森森的可怖话来。
“你还不知道吧?他们想把你的一个肾给我,是我说如果用了你的肾……我就立刻去死!妈果然怕了!”
他那沙哑的嗓音随着喉结振动,像困在琥珀中的蝴蝶颤动纤薄的翅膀,微弱挣扎。
白简顿时背脊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他忙不迭地下床,赤着脚退后了几步。
白彦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毕竟我知道生病有多难受……那种被折磨的滋味,我怎么舍得让你也经历呢?”
他的话音渐低,逐而撑起半个身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白简,像是在期待什么。
“我很乖吧,哥哥?”
那诡异的笑容令白简不敢大声呼吸,病房里的冷气温度不低,他却由心底地开始颤栗。
白彦却在一股脑地说完后,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趟,四肢放松。
憋了那么久的秘密,总算说出来了。
他的目光空洞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怔怔地说:“反正怎么样……都是没用的。”
白简没能洞悉这话中潜藏的另一层意思。他听着病房内仪器规律的声响,只觉得冷汗如雨下,手脚也有些发麻,岑岑地叫人后怕。
然而,他还是努力地强行镇定下来,应是鼓足了勇气。
“白彦。”
“嗯?”
白彦欣然望向他,招招手,让白简过来。这姿态就像是在招呼一只小猫小狗那样随意,笃定了白简会一如既往地顺从他。
可白简并没有靠近:“等你的手术结束,我会离开这个家。”
白彦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白简深吸一口气,道出了从未吐露过的话语。
“一年前,是你哀求我带你出去,而我最大的错误是对你心软。那时我和你约法三章,你却擅自脱离我的视线,才导致落水发生。这一切都是你的任性所致,但最后受到处罚的人只有我。”
从小到大,每一次错误的归咎都在他身上,不公平的对待是一道很深的伤口。
白彦听后哑然,手指蜷曲地抓紧了被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白简的声音不算温柔,却像绵软的云刮过耳朵,抓不住也阻止不了。
“你说得没错,我是讨厌你。不仅讨厌,我曾经还嫉妒你,甚至希望你能消失。”他低了低头,没看对方的眼睛,“但我以后都不会了。”
因为白简明白,就算白彦消失,父母的爱也不会偏向他。
源头根本就不是白彦。
白简道:“归根究底,我的处境不是你造成的,反之也一样。我们都不用和对方抱歉,也不必邀功,因为错的从来就不是我们。”
在乔灵镇的这一年,他被乔溯捧在手心里爱过,才懂得“枯木发芽,死水生澜”这样美好的奇迹,都只适用于那个真正愿意爱你的人。
人们常说轻言放弃是可耻的,但有些人或事,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白简肉眼可见地变了。
从前的他眼底布满晦涩,如今的他明亮刺眼,脸上也不再是虚假讨好的面具,像是阳光终于愿意落到他的身上,熠熠如晨辉,非常坚毅与温暖。
但这份坦诚对白彦而言,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得他万蚁噬心。
白彦又何尝没有嫉妒过白简?
身为双胞胎,他们的命运判若云泥。白彦曾试想过,如果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是个家中嫌弃的Omega又怎么样?
可他连选的机会都没有。
在某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热衷于捉弄白简。每当看到刘郁甄训斥白简,惩罚白简时,他内心的不平就会消减。
嫉妒的情绪是脱缰之马,有过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白彦本就天生不足,性情残缺,脾气更是古怪乖张,阴晴不定。
而白简虽然表面顺从他,私下却总会设法“回敬”他。这在他乏味的日子里,竟变成了为数不多的乐趣。
毕竟当其他孩子都在阳光里茁壮成长时,白彦就困在这张死气沉沉的病床上,能瞭望的只有自己荒诞不经的幻想。
他时常想:自己不变态才怪呢?
母亲和外公的愿望更是两道枷锁,扎进他的血肉里。
他们根本就不爱他,他只是欲望和贪念的容器,一个家族利益纷争中的工具。
她说:“为什么有能力的白斯不是Alpha,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了!”
他说:“我是你的亲外公,我怎么会害你?柏丰要是落到私生子手里,那才是奇耻大辱!”
此刻,白彦又听到白简这样说:“你们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扔到了乔灵镇,但我不恨你们。因为我在那里遇到了喜欢的人,也明白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白简像是释怀了。
他找到了自己向往的未来,由衷地表示:“希望这次手术之后,你可以尽快好起来。”
白彦睁着眼,死一般的安静。
在身体每况愈下的日子里,白彦开始反思自己曾对白简做过的那些恶作剧。可没想到,自己放下身段的讨好,在白简眼里不值一提。
他不仅没能换回与白简的亲密无间,反而等来的是白简更早一步的告别。
说到底,白简才是那个什么都压自己一头的人吧?
他突然“咯咯”地笑起来,齿尖碰撞出难听的碎音:“你一个养尊处优的Omega,离开了白家的庇护,你能做什么?”
他喃喃低语:“难道要靠你喜欢的那个人,挣少得可怜的钱来养活你?”
白简皱起眉头。
白彦压着语气:“别做梦了,你根本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你怎么能这么不识好歹?我都低声下气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白简冷静道:“我说过了,我们之间不需要那句道歉。”
“你就是一直在怪我!”
白彦情绪失控,声嘶力竭,可声音却极其微弱,就连胸口的起伏都显得吃力。他宛如一盏即将燃尽的残烛,而白简不是那只甘愿扑向他的飞蛾。
哪怕全世界都会围着他转,对他怜悯有加、扼腕叹息,白简也不会为之所动。
“白简,其实你的心比谁都硬,你比我更像白家的人。”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黑夜被深不见底的幕布遮得严实,透不出一丝月光。
白简并不认同白彦的说法,但还是走到了床边,掌心轻轻抚着白彦瘦骨嶙群的背脊:“早点休息,我该回去了。”
“明天你还会来看我吗?”
“白彦,我们不适合见面。”
“为什么?”
“……”
“所以明天,你不来了吗?”
白简无法理解白彦的异常,他犹豫地想了想,还是坚持道:“按约定,手术那天我再来。”
刹那间,白彦的眸色坠入深渊。
白简敏锐地稍一迟疑,有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有刘郁甄日以继夜地陪着,白彦不会有事的。
多说无益,他转身要走。
白彦却蓦地拉住他的手,眼角干涸的泪痕清晰可见,他悲戚地道:“你说你嫉妒我,难道我就不是吗?”他试问,“如果人生可以交换,我愿意!你呢,你会愿意换吗?”
恰是这些话,被在门外暂等的刘郁甄听入耳中。
她疾步走进病房,一把拽开了白简,没有一句多的废话:“出去。”
白简被拽过的手腕生疼,有淡淡的指甲划痕。
他走到门口,回身看向白彦。
只见病房内,隐隐约约的黑色雾气朦胧,而白彦融在这片死气中,望着白简落泪,伤心不已。
闪电划破夜空,雷鸣声震得人心中慌乱。
白简收回视线,逃一般地走了,他的右眼皮一直跳。
凌晨两点,夜浓如墨。
白简从梦中惊醒,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在胸腔内急剧跳动,似有破胸而出的阵仗。
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斯的声音传了进来,语气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与慌乱。
“彦彦出事了。”
一道惊雷划破夜空的寂静——
白简耳鸣不已,下床时双腿陡然一软,居然有些站立不稳。他的手心和脚心全是麻,脑袋一片空白。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
刘郁甄的哭声犹如荆棘缠裹在白简的心头,而“抢救失败”这四个字,恰似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向他。
“是你……”
刘郁甄的手指颤抖着,悲恸地指向白简,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
“你怎么敢的,”她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贵气,崩溃地质问,“你怎么敢对他说那些话的……”
白简被定格在原地,一步都不敢挪动,仿佛稍有动作就会陷入更深的罪责。
耳边依旧是雷鸣造作,暴雨击打着灰色的C市。
刘郁甄痛苦地控诉着,话语如刀是句句割心:“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抢他的养分,害得他一出生就进了监护室。那次落水也是因为你,现在他死了,还是因为你!”
白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然而这一举动更是刺激了刘郁甄,她捂着脸,眼泪潺潺不竭。
“你外公说得没错,是你克了彦彦的命!”她哭道,“我早应该把你丢到那个地方去!我怎么会……怎么会接你回来?”
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地方”,就是白简外祖父花重金请来的算命说的,能压白简命数的乔灵镇。
初白简不服,可当残酷的事实直接放在他面前时,他无法开口辩驳。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昨日白彦那些反常的行为,还有自己那决绝要离开的话语……顷刻间,他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泼了个清醒。
白简仿佛是哑巴了。
只觉得白彦对他的报复,让他的胃里泛起阵阵恶心,酸水涌涨到喉咙里,不停地灼烧着他。他捂着嘴,狼狈地干呕起来。
一直沉着脸的白林仲见此上前,怒不可遏地朝他甩了一巴掌:“混账!”
清脆的响声在空气中回荡。
而第二个巴掌,被迅速站到白简身前的白斯挡住。白林仲愤懑地将白斯甩开,怒火却平息了些许,不再抬手。
白斯的嘴角隐隐有着血迹,漂亮的脸庞毫无表情,沉默如雕塑。
可白简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脑袋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由于疼痛,他的身形瞬间佝偻起来,趔趄不稳地最终摔倒在地。
地面冰冷刺骨,寒意透过雨季的潮湿迅速蔓延至他全身,他不禁瑟瑟发抖。
在无数的怒骂、质责与诅咒中,他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终于簌簌落下。
漫长的雨夜,击垮了一切该维系的假象。
白简没被准许出席白彦的葬礼。
他大病一场,晕倒在自己的卧室里,醒来时,他的手上挂着吊瓶,家庭医生正在和照顾他的保姆交谈。
白简昏昏沉沉,没听真切,只是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一愣神就是好几个钟头。
其间,白斯回来过。保姆告知说白简食欲不佳,白斯就端来一碗温热的粥,耐心地喂给他。
“哥,你也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吗?”
“不是你的错。”
“可如果我答应他,答应会去看他,是不是就……”白简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不过几日,他消瘦了一圈。
白斯顿了半晌,握住了他的手:“别想了,先把粥喝了。”
白简红着眼眶,没了平时的劲头。
“哥,我的手机在哪?我想联系他。”
“他?”
“是乔溯,我想联系乔溯。我回来好几天,他会着急的,会担心我……”白简失魂落魄,像抓一根救命稻草般找寻自己的手机。
白斯按住他的手,像是转移注意力般:“年底我会公布订婚,是外公推荐的Alpha。”
白简怔住了。
“爸已经明目张胆地把私生子带进柏丰了,我们要尽早做打算。有个助力在身后,不至于被驱逐得太惨。”
“……你是自愿的吗?”
问完,白简又觉得多余。
白斯淡淡道:“早晚都会安排,以前是为了成为彦彦的助力,现在无非是自保。”
白彦的死,加速了这一切的发生。
这天之后,白斯没再来过。年底订婚事急,公司事物又繁忙,他无暇他顾。
空荡荡的别墅里,除了安静的保姆,再无其他声响。白简病着身体乏力,总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轻飘飘的,没什么真实感。
唯有梦中白彦那双空洞的眼睛无比真实,令他发怵。
连着小半个月,在噩梦的侵扰下,白简是一病又病,家庭医生也来了数次。
白简试图问他们借过手机,却都被婉拒了。虚弱的他没力气离开,也无法联系到乔溯,近乎度日如年。
到第二十天的时候,白简总算恢复了点体力,他一早就起来收拾行李,扣上箱子的手微微发抖。他的状态很差,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他一定会窒息。
就像人饿了需要吃饭的道理一样,白简迫切地需要乔溯。
他也相信,联系不到他的乔溯也已经急疯了。
保姆见状,大惊失色地拦住了他:“二少爷,您要干什么?”
“我回D市。”
保姆立刻拽住了白简的行李箱:“您身体还没康复呢。”
“松手。”
保姆的力气很大。
白简心觉不对,索性连行李都不要了,他几步冲出了大门,不过一分钟,就被保镖强行架回了屋内。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彻底不对劲了。
【35】
如果母亲这一角色有评分标准,刘郁甄对白彦来说是接近满分;对白斯而言是刚刚及格;而对于白简,她却是连一场开卷考都无心参加。
当然,这其中缺失的父亲一角,是连考试资格都不应有。
直到今日,白简再回想起那个雨夜以及被困在别墅里的一年,仍会心有余悸。
尽管他和白斯联手,已然撞开了“牢笼”的锁链,但有些伤痕,无论时间如何流转,都不会被轻易抚平。
白简曾想过,或许向乔溯坦白一切后,重归于好会更容易些。可那些年的经历,犹如一团乱麻,掺杂着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因素。
其中,包括他对乔溯的放弃……他怎么有脸说出口呢?
白简不禁有些恍惚出神。
“白简。”
“白简?”
周妍的粉扑轻按他的脸侧,呼唤声将白简从冗长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怎么在发呆,昨晚没睡好吗?”
白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拽回来,眼神渐渐有了焦点。他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邱依依反应敏捷,迅速拿了一杯咖啡过来。她带着戏谑的神情,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门:“乔哥才走开一这么小会儿,你就想他啦?”
郎绯在后头冒出声来:“邱依依,就你有嘴。”
“是呀,我还有手呢~”她的笑声爽朗,把咖啡递过去,“给,这叫什么橘子美式?节目组准备的。我记得乔哥提过你喜欢橘子,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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